劉齊
每次回故鄉(xiāng)沈陽,我都要到孔雀理發(fā)店剪頭。這個店在三經(jīng)街,距我父母家不過一箭之地,是沈陽資格最老的理發(fā)店?!拔母铩鼻?,我小時候,它就叫“孔雀”?!熬拧ひ话恕笔伦兦?,我爸小時候,它也叫“孔雀”。它見過張大帥的兵、日本兵、國民黨兵、紅衛(wèi)兵,更見過我們一代又一代的老百姓??兹?,老沈陽人讀作:“孔巧?!笨兹干蠂?,這么一“巧”,就好像入了東北籍,飛到松遼平原、渾河岸畔。
在北京,有時頭發(fā)到了該剪的時候,我也留著。頭發(fā)碴兒越來越長,蓋住半邊耳朵了,用我媽的話說,像個老中華民國的警察了,仍然留著。這表明,我又有了回故鄉(xiāng)的機會。
故鄉(xiāng)這個店舊門舊窗,環(huán)境比不上北京的高級,花樣也不多,理發(fā)就是理發(fā),不按摩,不捶背,洗頭沒有仰臉躺著的時髦軟椅,還得像早年間那樣,坐在木板凳上,哈腰探頭,被人按進(jìn)簡陋的小方池,用水管子嘩嘩地澆。但我就是喜歡。不僅僅因為它便宜、大眾。
新潮美發(fā)沙宣之地,往往派前衛(wèi)小姑娘站在門口,冷不防地、千篇一律地吆喝:“歡迎光臨?!薄翱兹浮辈蝗唬翱兹浮眮淼亩嗍腔仡^客,員工像對親友一樣,看著你的眼睛,熱情地打招呼。對我的招呼是:“來了!”或者:“又來看父母了?”
“來看父母”,是我的托詞。事實上,我的父母已故去十多年,我也調(diào)到北京二十多年。不過,我仍愿以一個本街住戶的身份,一個雙親猶在的熟客姿態(tài),跨進(jìn)店門。一切似乎都沒改變,鏡子和臺面依然置于原位,母親依然年輕,依然“押”著懶惰的兒子,命其坐在搖把像舵輪的雕花老皮椅上,請她相中的老師傅,剃那雜毛雜戧難剃的頭。不時還提出建議:這邊短點,再短點。這小子啥都快,頭發(fā)長得快,鞋和襪子磨得也快。人們就笑著搭訕:快好啊,慢了就成小老頭了。
如今,那幾把古典椅子還在,據(jù)說是從西洋進(jìn)口的,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我在江湖上跑了一大圈,奔波了一兩年,突然某一天,又坐進(jìn)親愛的家鄉(xiāng)老店,坐在真牛皮的老椅子上,與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手指重新接觸。時空觀頓時奇特起來,剛剛經(jīng)歷的外部世界,瞬間被清空了,而我,仿佛從未去過那些地方,一直就住在孔雀理發(fā)店周邊。我的沈陽口音沒有串味,沈陽的大事小情照樣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偶爾,會得到師傅親切的批評:你呀,太不愛溜達(dá)!南站那個坦克碑早搬走了……人民體育場推倒好多年了。我則嘿嘿傻笑,嘆息老建筑的大量拆除,城市記憶的日益困惑,沈陽都快不是沈陽了。
昔日的老師傅業(yè)已退休,昔日的年輕人變成了老師傅。但“孔雀”照樣有年輕人。近年為我理發(fā)的,是一個姓李的英俊小伙兒。他好像比較另類,居然養(yǎng)蛇,談起爬行動物,取毒啊,血清啊,頭頭是道。他的“轄區(qū)”內(nèi),貼著兩張與“孔雀”格格不入的兇猛照片,一張是緬甸的黃金蟒,一張是墨西哥王蛇?!翱兹浮钡膲ι?,掛過宣傳畫、語錄板、美人頭、廣告牌,現(xiàn)在又貼這個。貼就貼,店家泰然,顧客安然。
養(yǎng)蛇歸養(yǎng)蛇,小伙兒的手法依然“孔雀”。他用老式剃刀為我刮胡子、刮發(fā)際時的沙沙聲,跟老師傅的一樣動聽。而其他發(fā)廊、沙龍,好像結(jié)成了時尚同盟,紛紛廢除了這項古老而實在的服務(wù)。
“孔雀”是我的老友,它像酒,年頭越多越醇;又像罐頭,不論有多久,一經(jīng)啟封,依然保鮮。
(選自《北京日報》2011年9月15日,略有刪節(jié))
賞讀借鑒
理發(fā)這件普普通通的生活小事,在作者的筆下卻有了別樣情趣。作者并非因為老店的便宜而鐘情于它,而是沉醉于其中的氛圍。在老店里,雖然雙親早已亡故,卻仿佛母親依然年輕,依然“押”著懶惰的兒子來理發(fā),其中的濃濃情意,讀來令人不能自已。
歲月荏苒,物是人非,老店的傳承卻始終未變。在沙沙的理發(fā)聲中,與一墻之隔的鬧市隔絕開來,作者獨享著這一份悠然。這篇文章如溫醇的老酒,讀來讓我們備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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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鳥
一棵大樹生了蟲子,請啄木鳥來治病。啄木鳥看到周圍的樹木都沒有這棵樹強壯,想到自己每天辛苦替樹木啄蟲子,到頭來卻由于樹木砍伐嚴(yán)重而沒有住的地方,十分窩心,于是起了私欲之心。它趁為樹治病的機會為自己在樹干上啄出了一個經(jīng)久耐用的籠子,多年的啄蟲子已練就了它嫻熟的技藝,籠子很精美,上面還有扣環(huán),可是在它雕琢籠子的時候,大樹卻在痛苦中死去。它不清楚以樹的生命換來的窩能住多久,也不清楚沒有樹的幫助,它能否抵擋住風(fēng)暴的侵襲。
※哲思:拿別人的痛苦為自己鑄造了罪惡的牢籠,這樣得來的快樂是不會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