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發(fā)凡》中提出修辭兩大分野的體系。本文通過分析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的劃分,揭示消極修辭是一種客觀存在,其存在有合理性和必然性。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共同構(gòu)成了修辭現(xiàn)象這個整體。
關(guān)鍵詞:三境界兩分野積極修辭消極修辭
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以下簡稱《發(fā)凡》)一書是具有里程碑性質(zhì)的重要著作,它貫通古今,創(chuàng)新理論,締造體系,為學界奉為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奠基之作。這也是中國第一部用科學的方法研究修辭學的著作,它闡述清晰,例證確切,觀點鮮明?!栋l(fā)凡》的問世,不僅奠定了中國修辭學這門學科的基礎,還對后來的學者起到了巨大的啟迪和教育工作。本書初版于1932年,劉大白先生在初版序言中曾說:“陳先生低著成此書(指發(fā)凡),積十余年勤求探討之功?!庇纱丝梢姡摃诔醢鏁r就已經(jīng)經(jīng)過千錘百煉了,是毋庸置疑的“修辭學中國第一”?!栋l(fā)凡》從1932年初版至1944年共計出了8版,之后再版重印時不斷有所修訂。本書結(jié)尾部分特予說明的有:一九四五年本(渝初版),一九五四年本(新文藝出版社),一九六二年本(上海文藝出版社)和一九七六年本(上海人民出版社)。隨著時間的推移,認識的深化,學術(shù)的推進,陳望道先生不斷對其修改,提出許多關(guān)于修辭學的新看法,添換例證,改動某些用語、辭句、節(jié)段,使之與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版本更接近。
陳望道先生在《發(fā)凡》中對中國現(xiàn)代修辭做了科學的分析和系統(tǒng)闡述,并提出了現(xiàn)代修辭理論,其中主要的就是語辭的“三境界”和修辭的兩分野——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在此筆者就“三境界”說和“修辭的兩大分野理論”問題進行探討,并提出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一、語辭使用的“三境界”
我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鼻祖陳望道先生把語辭分為記述、表現(xiàn)、糅合三個境界,并把修辭分為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兩大分野,從目的、手段、內(nèi)容和形式等方面對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做了詳盡的闡述,并闡述了兩大分野和三種語辭境界的關(guān)系。
在修辭兩分野理論之前,陳望道先生先給我們呈現(xiàn)了語辭的“三境界”。我國以前論表達的法式,如《文心雕龍·體性》篇所謂“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湖南文征序》所謂“人心各具自然之文,約有二端:曰情,曰理。二者人人之所同有。就吾所知之理,而筆諸書而傳諸世。稱吾愛惡悲愉之情而綴辭以達之,若剖肺肝而陳簡策,斯皆自然之文。”,也是以這兩個極端為代表。此外處在這兩個極端中間的當然也很多。我們可以將它們分成三個境界:
(甲)記述的境界
(乙)表現(xiàn)的境界
(丙)糅合的境界
(甲)境界的典型以記述事物的條理為目的,在書面如一切法令的文字、科學的記載,在口頭如一切實務的說明談商。(乙)境界的典型以表現(xiàn)生活的體驗為目的,在書面如詩歌,在口頭如歌謠。(丙)境界的典型以以上兩界糅合所成的一種語辭,在書面如一切的雜文,在口頭如一切的閑談。(甲)(乙)分別是兩個極端的代表,而(丙)則是前面兩者的融合。陳望道先生還引用《文心雕龍·體性篇》和《湖南文徵序》中的論述做進一步說明。前者說:“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后者則說:“人心各具自然之文,約有二端:曰情,曰理。二者人人之所同有。就吾所知之理,而筆諸書面而傳諸世,稱吾愛惡悲愉之情綴辭以達之,若剖肺肝而陳簡冊,斯皆自然之文?!保祝ㄒ遥┍闶沁@兩個極端的代表。此外,處在這兩個極端中間的很多,以(丙)為代表。然后就修辭的手法,劃分出兩大分野。
二、修辭的“兩分野”
從修辭的目的看,陳望道先生認為,消極修辭的目的在于記述。他說:“記述的表達以平實地記述事物的條理為目的。力避參上自己個人的色彩。常以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精細周密地記述事物的形態(tài)、性質(zhì)、組織等等,使人一覽便知道各個事物的概括的情狀?!狈e極修辭的目的在于表現(xiàn)。他說:“表現(xiàn)的表達是以生動地表現(xiàn)生活的體驗為目的”,是“具體的,體驗的?!盵1]上段所提《文心雕龍·體性篇》和《湖南文徵序》的引文實際上也是對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的目的做了進一步說明。由此可見,消極修辭就是想表達得極明白,沒有絲毫的模糊,也沒有絲毫的歧義。它的適用范圍占了(甲)境界的全部,同時也是其余兩個境界的底子,其適用是廣涉語辭的全部,是一種普遍使用的修辭法。積極修辭就是要有力,要動人。不是駐足在概念的明白表達上,而是同一切藝術(shù)手法相結(jié)合。它的適用范圍占了(乙)境界的大部,并且用的異常多。此外,(丙)糅合的境界,如雜文、尋常的閑談等,陳望道先生認為,積極的修辭手法用不用都無妨。既可以單獨采用消極的修辭手法,也可以綜合使用積極和消極兩種手法,但并不包括單獨使用積極修辭手法的情況。這兩類手法和三種語辭境界的關(guān)系,如圖1顯示:
陳望道先生把消極修辭分為內(nèi)容和形式兩方面。一部分偏重內(nèi)容,討論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意思明確地表達出來。另一方面偏重形式,討論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思想平穩(wěn)地傳達給別人。想要做到前者,在文章話語中就要具備明確和通順兩條。想要把意思平穩(wěn)地傳達給別人,就需要具備平均和穩(wěn)密兩條。這四條是消極修辭的最低限度,也是消極修辭所要遵循的最高標準。和消極的手法一樣,陳望道先生把積極的手法也分為內(nèi)容和形式兩種。認為“內(nèi)容方面大體都是基于經(jīng)驗的融合。對于題旨、情境、遺產(chǎn)等等為綜合的運用,其中尤以情境的適應為主要條項”;“形式方面,大體是我們對于語言文字的一切感性的因素的利用,簡單說就是語感的利用?!彼裕愅老壬逊e極修辭分為辭格和辭趣兩種。辭格是綜合內(nèi)容和形式兩方面的利用,辭趣則是“比較側(cè)重于形式一方面的利用”。關(guān)于這兩大分野形式、內(nèi)容的不同,《發(fā)凡》還專門畫出了“一個粗略的想象圖”:
三、“積極修辭”與“消極修辭”研究不平衡的分析
陳望道在《發(fā)凡》一書中對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做出了如此詳細的分析,擁有如此深刻獨到的見解,對于我們的學習無疑是有很大啟發(fā)和幫助的。隨著學習的深入,筆者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在此想談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整本書的章節(jié)分配比例來看,消極修辭僅僅只占據(jù)一個章節(jié),而積極修辭卻占據(jù)了將近整本書的一半。這種分配的不平衡不得不使筆者認為這是由研究的不平衡導致的?!栋l(fā)凡》明確指出修辭學的研究對象是修辭現(xiàn)象,并把修辭現(xiàn)象分為兩類:消極修辭現(xiàn)象和積極修辭現(xiàn)象,同時又將修辭手法區(qū)分為消極修辭手法和積極修辭手法,從而建立了頗具特色的兩大分野理論體系。陳望道先生研究得最為深入透徹、成就最為突出的是兩大分野之一的積極修辭,特別是其中的辭格,從漢語實際出發(fā)建立了38個辭格。在消極修辭方面,雖然也提出了意義明確、倫次通順、詞句平均、安排穩(wěn)密的要求,但是沒有像積極修辭那樣從方法、功能、結(jié)構(gòu)等方面對它們進行更進一步的探討。留下了研究不平衡的遺憾,并使人懷疑“消極修辭”存在的合理性。
從我們自身的經(jīng)歷來說,一提到修辭,腦海里首先出現(xiàn)的便是辭格。所以這也不難理解為什么厚愛積極修辭,冷淡、忽視消極修辭了。自《發(fā)凡》之后幾十年來的修辭學研究仍然是厚愛積極修辭,忽視、冷淡了消極修辭。消極修辭的研究一直是修辭學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修辭方法的研究仍然還是重積極修辭、輕消極修辭,這是很不協(xié)調(diào)的。
筆者以為這種長期以來重“積極修辭”、輕“消極修辭”現(xiàn)象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消極修辭不像積極修辭那樣生動、形象,較難吸引研究者的注意力。還有便是大家對“消極”兩字的理解有所偏誤。
那么消極修辭的“消極”該如何理解?它是否就像其字面意思“消極”那樣呢?其實,“消極”和“積極”不過是兩種不同的稱謂。在字典中,“消極”的字面義是“負面的,不作為,被動適應”等意思。而在《發(fā)凡》一書中,陳望道先生認為消極修辭是使人理會事物的條理、事物的概況,分明地分析,明白地記述。那如何做到分明地分析、明白地記述呢?陳望道先生認為要從內(nèi)容和形式兩個方面做出努力。
內(nèi)容方面,要做到明確和通順?!懊鞔_就是要把意思分明地顯現(xiàn)在語言文字上,毫不含混,絕無歧解”,要做到這一點,陳望道先生認為努力的途徑有兩個:一是力求內(nèi)容本身上的明確;二是力求表達方式上的明確。所謂通順就是“關(guān)于語言倫次上的事”。能夠“依順序,相銜接。有照應的”,就成為通順。由于積極修辭與消極修辭的目的、適應的“境界”不同,所以兩者表現(xiàn)的手段途徑也不一樣。消極修辭是抽象的、概念的,必須處處同事理符合。第一要義在于能傳達事理的責任。我們通常講說話要得體、要到位,不在于你是不是用了修辭格,更多地在于用詞用語用句是否得體到位。拿用詞來說,朱自清的一些散文,如《背影》《河塘月色》等,都是名篇,在詞語的選擇上很講究,這種功夫不是表現(xiàn)在用多少華麗的詞藻上,而是表現(xiàn)在平淡的話語中。《背影》里有這么一段:“他給我揀定了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边@里沒有華麗的辭藻,“揀定、囑、要警醒些、不要受涼”都是很普通的詞語,但用在這里都很到位。聯(lián)系整篇文章,質(zhì)樸而有神韻,字字傳情,真切地表現(xiàn)了父愛。用詞、用語、用句要得體到位,并不是要用些華麗的詞藻,也不是要刻意地雕刻、雕琢。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有一段:“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靥辽翰?,‘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公《少年游》詠春草上半闋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二月三月,千里萬里,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矣?!?(第四十則)至于怎樣才能做到“不隔”,靜安先生開出方子曰:忌用替代字,忌用典,忌用生僻字。比如“月”不必說成“桂華”,“桃”不必說成“紅雨”“劉郎”,“柳”不必說成“章臺”“霸岸”。一個人騎馬樓前過,不必說成“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忌用替代字,忌用典,忌用生僻字,那么這里的“不隔”也就是“通”,制約積極修辭,使不流于浮華,并不影響信息的正常傳遞。[2]
形式方面,要做到平均和穩(wěn)密。所謂“平均”,就是在選詞造句時,古今中外、文白官土、粗細生熟、難易繁簡都有一個平正的標準。力求做到“平易而沒有怪詞僻句,勻稱而沒有夾雜或駁雜的弊病,讀聽者便不致多分心于形式,可以把整個心意聚注在內(nèi)容上面。”“穩(wěn)密”,就是要有“切境切機的穩(wěn)和不盈不縮的密”,主要有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詞句的安排要同內(nèi)容相貼切。“寫說者的目的何在,內(nèi)容的情狀如何,便是決定所用詞句是否貼切的最重要的關(guān)鍵。”二是詞句要與內(nèi)容的情狀吻合。從陳望道先生就消極修辭所作的論述來看,對消極修辭的要求是很高的。要達到這樣的目的絕非易事,即使按照陳望道先生提出的要求做出努力,也未必能夠達到效果。不付出“積極”的努力是做不到的,更不用說有任何“消極”的思想了。所以切不可根據(jù)“積極”“消極”的字面意思來理解兩種修辭手法。不能根據(jù)篇幅的多少來斷定重要與否,更不能懷疑消極修辭存在的必要。
四、不研究消極修辭將會改變修辭學性質(zhì)
以前說語法管的是“通不通”,修辭管的是“好不好”,其實修辭的“好不好”也應該包含著“通不通”,這就是消極修辭的任務。消極修辭是積極修辭的基礎,講修辭就是首先要把話說通,然后才可以去追求超常發(fā)揮。[3]如果修辭學只研究積極修辭,那么修辭學也就成為只是研究“辭格”和“辭趣”的科學了,修辭學與辭格、辭趣劃上等號,便意味著我們的修辭學失去了半壁江山,那么我們的修辭學研究任務也就僅僅變成了如何使語言更美麗、更生動,修辭學也就出現(xiàn)倒退的情況,倒退到傳統(tǒng)的修飾文辭的框框里去。那么我們的先人為修辭學所做出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這是我們都不愿意看到的。
“消極修辭”是一種客觀存在。修辭本身是一種對語言進行選擇加工的言語行為。人們在一定的情景之下,依據(jù)特定的題旨對語言進行選擇加工,它們的目的可能不同(“積極修辭”是為了追求語言的生動、形象,“消極修辭”是為了追求語言的精確、簡練。),但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增強表達效果。所以“積極修辭”是修辭,“消極修辭”也是修辭?!胺e極修辭”現(xiàn)象不能概括全部內(nèi)容。諸如科技、公文、一般說明等應用語體則少有積極修辭。其實,在我們的日常交際中,消極修辭是最基本的修辭手法。大多數(shù)人平時一提到修辭,往往就會想到怎樣把話說得漂亮,怎樣把文章寫得漂亮。那文章的基礎,實事求是、嚴謹、準確就都不用領(lǐng)會了嗎?在學習修辭的時候應該明確的一點是,漂亮優(yōu)美的話只有建立在實事求是、嚴謹、準確的基礎之上才有存在的意義。
語言世界中貫穿著辯證法。“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的存在是符合辯證法的。唯物辯證法認為,一切事物都包含矛盾,一切事物都是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事物的矛盾對立方面在一定條件下互相依存轉(zhuǎn)化,組成一個統(tǒng)一體。這個觀念同樣適用于“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一方面,兩者各有用途,不可替代,這是它們對立的一面。另一方面,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gòu)成修辭現(xiàn)象的整體。
“積極修辭”與“消極修辭”兩者不存在不相容的關(guān)系。雖然兩者的要求不同,“消極修辭”要求“表達的極明白,沒有絲毫的模糊和歧解”,而“積極修辭”卻要使人去感受、去體驗。一個以事實為出發(fā)點,一個以表達感情為起見。兩者看起來不相關(guān),但是細想起來,兩者只是為了適應不同的題旨情景而做出不同的努力。它們分別以各自的方式去調(diào)整語言,去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離開具體的語言情景,便不能判斷哪個一定是好的,哪個一定是壞的。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修辭現(xiàn)象這個整體。
五、結(jié)語
《發(fā)凡》作為我國一部較早的修辭學專著,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當今修辭理論的不斷推陳出新,其中的一些理論、看法在今天看來有其不完備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陳望道先生已經(jīng)為我們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基礎,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在這個基礎上深入研究,開拓嶄新的領(lǐng)域。
注釋:
[1]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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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舒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21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