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熊

一

整整三十年，我見過這座大都城許許多多的一面，隱晦、繁華、浮夸、陰暗，卻唯獨(dú)沒有見過這么純粹的模樣。

我知道，不是它吝嗇讓我看見，而是我從來都沒在意過。二十五歲前，我的生命充斥著讓我壓抑得喘不過氣卻不得不去學(xué)習(xí)的家族企業(yè)，我身不由己；二十五歲后，宋鹿籬成為了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我為他歡喜為他憂，因他不擇手段丟了自我，也為他傾盡了半生的溫柔，我情難自禁。

唐容一是傻子。當(dāng)宋鹿籬指著我的鼻子惡狠狠地這么對我說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沒了寵溺包容的語氣。盡管宋鹿籬對我說過無數(shù)句比這個還惡毒狠辣的話，但我始終只記得這一句，因?yàn)槲液苜澇桑覠o法反駁。

唐容一是個傻子，如果不傻，怎會落得今天這個局面？被愛人親人背叛。

“唐容一，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p>

宋鹿籬就站在我身后，他修長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姿態(tài)親昵，卻言語冷漠，抓住我的手的動作更是強(qiáng)硬決絕。我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只得動筆在那份股東轉(zhuǎn)讓權(quán)的同意書上簽字。

簽下字后，我便不再是這個集團(tuán)高高在上的掌權(quán)者，不再是站在宋鹿籬面前讓他彎腰低下他高貴頭顱的女人，我什么都不是了。

“唐容一，你是唐家長女又如何？我早就說你不如我，你看吧?！碧旗o在我面前雙手抱臂，趾高氣揚(yáng)地仰著她尖尖的下巴。

“是啊。我看到了?！蔽覠o奈說著。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自小就對我充滿了敵意，即使我百般示好，她也依然能和宋鹿籬里應(yīng)外合，慢慢蠶食父親留給我的集團(tuán)，奪走我手上的權(quán)力。

更何況我曾搶過她親密的愛人，她不可能對我手下留情。

“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這座大廈，我不想再看到你！”抽走了同意書，宋鹿籬冷冷對我說完這句話就立即從我身后走開，動作之快仿佛我是讓人憎惡的瘟疫。他雙手插兜長身玉立站在唐靜身旁，俊男美女，天造地設(shè)般的一對，連臉上對我嫌惡的表情都是那么相似。

“這五年，謝謝你?！辈还苓@些年里，宋鹿籬對我是如何地嫌棄，甚至吝于給我一個笑臉，可我還是感激他，給了我最肆無忌憚的五年。

但我想，對宋鹿籬來說，這五年也許只是個荒唐的噩夢。

“滾?！彼炊疾豢淳妥テ鹱郎系臇|西往我身上丟，俊美的臉上盛滿怒火。

重物擲到了我的額頭，滾落到了地上的是一個訂書機(jī)。我笑著搖搖頭，不知道是要笑他太激動還是笑我太癡傻。然后，我用袖口抹掉了額上的血，轉(zhuǎn)身離開。

我現(xiàn)在很落魄，但我不能再讓他看低我了，我想用我的瀟灑轉(zhuǎn)身告訴他，唐容一不是放不下他的，我只是不舍放手而不是不能。

昨天晚上的我尚能抱著一絲的希望，在他的小別墅前等上大半夜，迎回一身酒氣的宋鹿籬。我在他的冷眼相待中厚著老臉乞求他：“鹿籬，我可以不要總裁的位置，你能不能讓我待在你身邊？”

我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聰明的頭腦，也沒有朋友，我從來就只有一個強(qiáng)求來的宋鹿籬。

然而，在通明的路燈下，他微瞇著鳳眼，捏起我的下巴說：“你算個什么東西？過去五年睡在你的床上都會讓我惡心得大半夜起來吐，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下賤的老女人?！?/p>

宋鹿籬從來就是最好的劊子手，因?yàn)樗?，要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話語，切開我的血肉，剖開我的心臟。我連心痛都成為了習(xí)以為常，可我還不死心想要爭取：“宋鹿籬，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你，我要求待在你身邊不過分吧？”

我的姿態(tài)低到了塵埃，只求換他的一絲憐憫。

啪——他揚(yáng)手抽了我一耳光，打掉我殘存的癡心妄想，陰沉的神色讓他精致的面容絕情之至。

二

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又過了半年的光景。

遠(yuǎn)離了那個喧囂的城市后，我在郊外開了一間小旅館，日子過得勉強(qiáng)卻足夠安心。遺憾的是，我沒能看到我現(xiàn)在生活的可愛模樣，因?yàn)槲以僖部床灰娏?。說來真是怪丟人的，那時我在城里沒能找到一份工作，卻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被人從身后用乙醚捂住了口鼻，醒來的時候就被人扔在路邊，眼角膜已經(jīng)被偷了。

人一倒霉，真是連上帝都會吐你口痰啊。

那一刻我一個人在黑暗里四處摸索，探路無門。也許是那幾年聽多了宋鹿籬的毒言狠語，也許是曾被失控的他惡狠狠地甩過好幾個巴掌，我并不覺得害怕。這個世間除了宋鹿籬，沒人能再讓我感到絕望。

不過，唐容一其實(shí)還是幸運(yùn)的，因?yàn)槲矣龅搅嗣献訄?。他在黑暗里對我伸出溫暖的雙手，說著耐心的詢問，他替我報了警，也給我辦起了這間小旅館。

我雖然臉皮厚，但也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覺得孟醫(yī)生是看上了我這個瞎了眼的三十歲的老女人。我可是聽幫忙的小妹說了，孟醫(yī)生可年輕可英俊了。更何況我早有自知之明了，然而我卻不得不依賴于孟子堯，在黑暗里開始嶄新的生活。

“容一，我要去醫(yī)院了，爐子里熬著雞湯，你等下記得吃?！?/p>

孟子堯像個老媽子一樣念叨著，這讓早年喪母的我覺得很親切，可我還是故意板著臉說：“你快走快走，吵死了。”

孟子堯在市里最好的醫(yī)院當(dāng)著最權(quán)威的眼科醫(yī)生，這個非常忙碌的人，卻來回奔波就只為照看我，我感激他并永存于心。我與他無親無故，他卻對我一見如故，再加上醫(yī)生的本能，讓他對我伸出了援手。孟子堯是這么解釋他對我的無私照顧的。

“那你真是個好醫(yī)生。”當(dāng)時我真誠地夸獎了他。

他淺笑著出聲卻不說話了，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

“我去上班了，你可不要想我哦?！闭?jīng)的孟醫(yī)生偶爾也會貧嘴。

“是是，我不想你，你可以走了?！边@么久的相處，我也能自如地應(yīng)對他的調(diào)侃了。

孟子堯笑著出門，笑聲漸行漸遠(yuǎn)后，我專心摸起了手里的盲文。

眼不能視物后，我的耳力也變得更好了，察覺到輕微的腳步聲在柜臺前停下，等了一會卻沒有人出聲，我問，“請問您是要住店嗎？”看管的小妹去后面的廚房給我端雞湯了。

“唐容一?！?/p>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我頭頂喊著我的名字，熟悉的是那低沉帶著磁性的男人嗓音，陌生的是他喊了我的名字，記憶里他從未叫我的名字，哪怕一次。

“你的眼睛？”他的語氣有些驚訝。

我失神，半晌才找回我僵硬的聲音，“額，生了場病就看不見了?！蔽也荒茏屗涝谏底犹迫菀簧砩线€發(fā)生過這么倒霉的事，隨便胡謅了個借口后，我又趕緊轉(zhuǎn)移了話題，“宋鹿籬啊？好久不見了，你看我都忘了給你和唐靜封紅包，祝你新婚快樂了。”

別說我虛偽，我其實(shí)很想賞他一耳光踹他一大腳的，但我一個勢單力薄的瞎子此刻只能言不由衷。

至于我怎么知道他新婚了，還不是因?yàn)閺那瓣囎泳陀衼硗纳虅?wù)精英討論過。

“紅包不用封了，我沒結(jié)婚?！?/p>

我皺眉，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是脖頸錐痛，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三

如果有人在半年前告訴我，唐容一，你會叫宋鹿籬打暈后，被他當(dāng)阿嬌藏在金屋里，每天好吃好喝地當(dāng)神豬供著。我會嚴(yán)肅且正經(jīng)地告訴那人，你腦子有病。然后卻暗自期待著，每天偷偷瞅著宋鹿籬默念，你快把我綁去你的金屋當(dāng)神豬吧。

但現(xiàn)在我會覺得腦子有病的是宋鹿籬。

“容一，這是我的私人宅院，沒人會發(fā)現(xiàn)，你可以安心待在這兒，我會照顧你?！?/p>

我的手指碰到一片溫?zé)?，是宋鹿籬往我手里塞了杯水。

“宋鹿籬，你把我弄來這里，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說過討厭看到我這張臉嗎？”習(xí)慣了他的粗暴和不屑，這么反常的宋鹿籬讓我無法淡定了。

黑暗中，是誰的雙臂環(huán)上了我的脖子，是誰溫?zé)岬暮粑鼑娫诹宋业念i項(xiàng)，這是我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懷抱：“我后悔了。我以為我很恨你，痛快地報復(fù)了你后我很落寞，我想了好久，我……我也許是喜歡你的。唐靜試婚紗的時候，我想的是你，半夜起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你，不知怎的，我一個人坐著坐著眼淚就掉下來了?！?/p>

在我面前一向表現(xiàn)強(qiáng)大的宋鹿籬把我抱得很緊，他在我身后，像個孩子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著他的脆弱。夜風(fēng)很涼，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的聲音是我不曾聽見過的溫柔。

我一身是傷，我很害怕但強(qiáng)作鎮(zhèn)定：“宋鹿籬，我身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讓你處心積慮的了，就像你說的，我年紀(jì)大瞎了眼又沒錢了，我實(shí)在想不出我還有什么能給你的?！?/p>

我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只能茫然地仰頭說著。當(dāng)時我就是鬼迷了心竅，抓著人不肯放，現(xiàn)在想來，那其實(shí)就是宋鹿籬所說的犯賤。

“你是娃娃臉，又看不出年紀(jì)大。你看不見就讓我照顧你，你不用給我什么，我的都給你?！?/p>

宋鹿籬將我抱得更緊了，讓我?guī)缀跤幸环N他要把我揉進(jìn)他的骨血里的錯覺。

以前我就知道，宋鹿籬愛憎分明，他討厭一個人，那個倒霉蛋的下場就如我一樣。他喜歡一個人，他可以把她當(dāng)孩子寵，她要星星他可以給她一整片天空，她要一個懷抱他可以給她天堂。可惜，唐容一從來只是那個倒霉蛋。

“宋鹿籬，上一次見面你視我為仇人，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現(xiàn)在你卻突然說喜歡我，我不信你?！蔽抑皇茄劬ο沽?，心還沒瞎。

話一說完，我沒聽到回話，可我知道宋鹿籬在看我，不知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此刻戳中了宋鹿籬的心思我并不覺得得意：“你有什么企圖我不知道，但勞煩你現(xiàn)在送我回去，我很困?！蔽胰嗔巳嗨釢难劬Α?/p>

突然就有一滴液體落在我抬起的手背上，讓我一下子清醒，這是鱷魚的眼淚？

“你不相信我沒關(guān)系，我會向你證明我的真心，只是你不要想回到那個男人身邊，我不許?！?/p>

宋鹿籬說這話時很強(qiáng)勢，可我分明聽到了他話里的哭腔。

四

從那天后，我就再也沒能回到我的小旅館。我被宋鹿籬圈養(yǎng)了，我沒有人生自由，又無法跟外界聯(lián)系。宋鹿籬請來幫忙的用人從不跟我多說一句話，我的世界除了黑暗就只有他。

“容一，再多吃幾口?！?/p>

溫?zé)岬臏椎搅俗爝?，我偏過頭說：“我可以自己來。”宋鹿籬表現(xiàn)真心的方式之一，是每天無論多忙都要親手做飯，親自喂我吃飯。

“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快吃，粥都快涼了。”聽得出，宋鹿籬的心情似乎很好。

跟著湯匙又湊到了嘴邊，我避開它又跟來，數(shù)次之后，我不由得煩躁，隨手一揮，就聽見瓷器破碎的聲音：“我不是沒手沒腳，我能自己吃飯?！?/p>

我承認(rèn)，我是故意的，我在挑戰(zhàn)宋鹿籬的耐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沒發(fā)火，而是帶著幾分寵溺說：“這不就是在鬧脾氣了嗎？”

“宋鹿籬，你到底想怎樣？”

我也曾為他做過飯，一頓又一頓，一天又一天，連續(xù)的一個月，全部都被他一把掃落在地上，沒有一道菜幸免。自那之后，我便再也不進(jìn)廚房了。

好笑的是，我現(xiàn)在只是打掉了他一碗粥，他就覺得我是在鬧脾氣。我怎么還能有脾氣？唐容一的棱角早就被宋鹿籬磨平了。

“不怎樣，我為你連媳婦都丟了，你得對我負(fù)責(zé)?！?/p>

我是寧愿宋鹿籬對我橫眉冷對，也不愿他現(xiàn)在用著這般無賴的口氣，我招架不來。

所以我選擇沉默。

“好，不想吃飯，那就繼續(xù)念完昨天的小說。我看看，昨天念到哪兒了……”

我聽到了翻書的聲音，接著是宋鹿籬清朗的閱讀聲響起。他一字一句地念著有趣的故事，說是不想讓我太無聊。這便是宋鹿籬表現(xiàn)真心的另一種方式。

換做是以前的我，我定是會對這樣的宋鹿籬感恩戴德。但事實(shí)上，這樣的宋鹿籬并不能讓我感到安心。

我時刻擔(dān)心他會在背后戳我一刀。我學(xué)不來像他和唐靜一樣成為一把武器去傷人，但我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張盾，只求自保。

我無法忘記，當(dāng)宋鹿籬和唐靜千辛萬苦才能在一起，卻因?yàn)槲业囊患褐蕉黄确珠_時，宋鹿籬那噬人的眼光。我亦很難去相信，他會像現(xiàn)在這樣，回過身來擁抱我。

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無法自欺欺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催眠自己說，再堅(jiān)持一下，宋鹿籬也許下一秒就會喜歡你。

“宋鹿籬，讓我走吧?！蔽掖驍嗔怂畹墓适?。

宋鹿籬合上了書，慢慢地執(zhí)著地說：“休想。”跟著他似乎是在苦笑，“容一，你怎么就這么固執(zhí)？我說了，我會對你好，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

五

我最近一直都過著白天跟宋鹿籬打心理戰(zhàn)，夜里失眠多夢的日子，我很疲憊。

我總是頻頻夢見宋鹿籬還沒有厭惡我的那段時間。初見他時我才二十歲，好像還有漫長的青春讓我朝氣蓬勃。所以在路上見到因?yàn)橥得姘员坏昙掖虻每s成一團(tuán)的宋鹿籬，我內(nèi)心的同情心便開始泛濫，我很快上前制止了那店家的行為。

那時的宋鹿籬也就十五歲?？擅\(yùn)坎坷，他的父母親出了車禍，親戚不肯收留他，他成了個孤兒，不得不中斷了學(xué)業(yè)，甚至偷東西吃不讓自己餓死。

我永遠(yuǎn)記得他抬頭看我的那一眼。他瘦得像猴子，縮在地上看起來很小，男孩子稚嫩的輪廓已然能看出他清俊的未來。他當(dāng)時的處境很可憐，但他的那雙眼睛卻十分黑亮，亮得像是一只永不服輸?shù)囊矮F。

這個人是有野心的，我喜歡這樣的人。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其實(shí)很俗套了。我那時有的是錢和善心，資助他完成了學(xué)業(yè)，然后用高薪聘請他當(dāng)我的副手。那會兒他對我很是敬崇，每每見我都笑得拘謹(jǐn)靦腆，見多了商場上虛情假意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我實(shí)在喜歡。

以致到現(xiàn)在，每天入睡前，我總是希望能在夢境里再見到這樣的笑容。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回憶。

忘了說了，我失眠多夢還容易因?yàn)橐欢↑c(diǎn)聲響就醒過來。所以當(dāng)聽到輕微的開門聲后，我已經(jīng)從那夢境回到了現(xiàn)實(shí)，遺憾的是，這回我還沒夢到那樣笑著的宋鹿籬。

我假寐著。我可以肯定來人不是宋鹿籬，他這陣子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歸，還有些疲憊。而我是在午后入睡的，我睡得不長，算算時間，宋鹿籬不可能回來。

我已經(jīng)做好了如果是小偷就隨便讓他偷，我假裝沒醒來，反正這里的東西都不是我的。

“容一?！?/p>

是這段時間里沒有聽到的聲音。我倏地睜開眼，來人已到我床前，見我醒來就拿起床邊的外套給我穿上。

“孟子堯?！蔽液八?，很久沒有體會到的雀躍在我心中歡騰著。

“噓。用人還在午睡，我們可以偷偷溜出去。”孟子堯摸摸我的腦袋，悄聲說著。他的掌心很寬厚，帶著安撫的意味。

“孟子堯?！蔽矣趾八?yàn)橹钡絼偛?，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孟子堯”那三個字有著令我安心的魔力。

我不是公主，他卻是駕著白馬的騎士，三番五次救我于窘境。

只是騎士怎么不光明正大地要人，非要這么偷偷摸摸？

許是我臉上的困惑太明顯，孟子堯說：“發(fā)現(xiàn)你不見后，我察看了店里的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是宋鹿籬抱走了你。我向他要過人，但被他拒絕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把你藏在了這兒?！?/p>

“你可以把錄像交給警方的。”

我嘟囔地問著。我不敢大聲地質(zhì)疑，人家好心好意找我，我還抱怨人家辦事不利，孟子堯甩手就走了我怎么辦？

然而，孟子堯還未回答，就有人代替他：“他不敢?！?/p>

我嚇了一跳，是宋鹿籬！他回來了！

孟子堯的手臂護(hù)在我身前，戒備地問：“宋鹿籬，你怎么回來了？”

“你以為這個小區(qū)的保安是擺設(shè)用的？你一進(jìn)來，他們就給我打電話了，我早就料到你會來偷人。”宋鹿籬很是得意。

“偷人？那你的做法不就是綁架和軟禁？！”

孟子堯的語調(diào)平穩(wěn)，但我知道他很激動，因?yàn)樗N著我的手臂在微微顫抖著。

“你可以報警??！需要我?guī)湍愦螂娫拞?？如果不需要，請你給我離開。”

無疑，宋鹿籬的語氣此刻聽來非常欠扁。

我沒有聽到我期待中的孟子堯的回答，半晌，他才低聲告訴我：“抱歉，容一，我不能帶你走了?！?/p>

他起身離開了我的身邊。

我摸索著想抓住他，卻不小心從床上滾下來，我來不及爬起來，柔軟的布料貼著我的手背，我趕緊抓在手中，就像抓著救命稻草，雖然那只是孟子堯的褲管：“孟子堯，帶我走！快帶我走！”

我不要待在宋鹿籬制造的假象里。

“我說了他不敢?！彼温够h的聲音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耳邊，跟著我抓著孟子堯褲管的手就被掰開了。

“為什么？”我想我現(xiàn)在的語氣有些崩潰。

“容一，對不起，我有把柄被宋鹿籬握在手里。”是孟子堯的道歉。

“他在當(dāng)醫(yī)生初期，收了患者的紅包，還跟藥商私下合作，分了大筆的利潤?！彼温够h在我耳邊說著。

我不解，我看著剛才孟子堯說話的方向，我在等他的回答，但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因?yàn)樗呀?jīng)離開了。

“唐容一，你是我的?！?/p>

六

自打說完那句充滿占有欲的話后，宋鹿籬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跟我說，洗澡水放好了，讓我去洗澡。

我多少是有點(diǎn)了解宋鹿籬的，他雖然沒說什么，但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里的沉悶讓我渾身不舒坦。他很生氣我知道，但很抱歉，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把他當(dāng)小心肝一樣哄著了。

唐容一是很窩囊，還很記仇。

我面無表情地進(jìn)了浴室，鎖了門，坐在馬桶上發(fā)呆。在我的強(qiáng)烈抗議下，宋鹿籬才沒堅(jiān)持要幫我洗澡，浴室成了我唯一放松的地方。

突然，門被打開了，跟著是鑰匙被丟在洗臉臺上的脆響。

我只是稍微有些錯愕，隨即明白過來，這是他的家，我怎可妄想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唐容一?！彼温够h的聲音很低，壓抑著怒火。

我不理他，他把唯一會來帶我走的人趕走了。

“你竟然想跟他走！”宋鹿籬咬牙切齒地說著。

“我為什么不能跟他走？”我反問，“你這是非法拘禁，只要我能離開，我一定告你。”

我久久沒有聽到宋鹿籬的回話，如果不是有兩道熾熱的視線一直戳在身上，我會以為宋鹿籬離開了。

乒乓，是瓶瓶罐罐被掃落在地的聲音，接著我的胳膊就被宋鹿籬拽起。

我還來不及反抗，下一秒整個人就打了個哆嗦，滿滿的一浴缸水不知何時變冷，宋鹿籬把我丟在了浴缸里，我的腦袋被他摁在水里。

“你想跟他走?！彼穆曇艄眵劝阍谠∈依镯懫稹?/p>

我只覺得冷水一直往我耳朵鼻孔嘴巴里鉆，我實(shí)在是難受，但后腦勺上的壓力讓我抬不起頭。黑暗，冰冷，窒息，通通都讓我無助?？墒沁@樣的場景對我而言，并不陌生。

那次是在我和宋鹿籬在一起一周年，也是他和唐靜分手的一周年。我依然記得那天深夜，我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就被宋鹿籬拽到了浴缸邊。他狠狠地把我的腦袋摁在水里不讓我起來，在我快被淹死時，就拽起我的頭讓我喘了口氣，之后又立刻把我摁回水里，反反復(fù)復(fù)，我在生與死的瞬間不斷交錯。

我那時有錢有勢有男人，還真是怕得要死，一直死命掙扎。但現(xiàn)在我沒有。

我的安靜讓宋鹿籬放緩了力道，在我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整個人這才被他拉起來。在壓抑的氛圍里，我只聽見我大口的喘氣聲。

“宋鹿籬，你……殺了我吧?！蔽覕鄶嗬m(xù)續(xù)說著。我那時候不敢對他說這句話，因?yàn)槲抑浪娴臅⒘宋摇５椰F(xiàn)在敢了，我一無所有，我不怕了。

他怨恨我，恨到想殺了我是應(yīng)該的。那時他和唐靜在一個大學(xué)里，相互吸引，他紅著臉悄悄告訴我這件事，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可我做了什么？我把他們的事告訴了我那思想傳統(tǒng)保守的父親，我的父親怎會允許這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親事？唐靜被送出國后，父親不久后因病去世，那時我又以報恩要挾，要宋鹿籬和我在一起。

這一切宋鹿籬都知道，也是從那之后，那么美好的宋鹿籬就變得冷漠、嘲諷且無情。

我因?yàn)榧刀室驗(yàn)橄矚g，親手殺死了那個待我如親人的宋鹿籬。

“唐容一，對不起……對不起?！彼温够h像是冷靜了下來，抱著我一個勁地道歉，“我一想到你要跟孟子堯走，卻不愿跟我在一起，我就生氣得控制不住自己，你以前明明是很遷就我的?！?/p>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有了幾分困惑。

“宋鹿籬，無論你有什么目的，不想殺死我就放過我吧。我這么個老瞎子，實(shí)在不值得你大動肝火。”

是這個浴室太安靜了嗎？連帶我的聲音都變得那么空茫。

然而，我卻聽見宋鹿籬那么委屈地說著：“姐姐，不要離開我?！?/p>

我瞪大了眼，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姐姐，是十幾歲的宋鹿籬對我才有的稱謂，在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后，這個稱呼在此刻竟是讓我如此懷念。

宋鹿籬知道，傷我哪里是最痛，他同樣也知道怎樣去戳中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以為我在笑，卻聽見宋鹿籬驚呼：“容一，你怎么哭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事到如今，我對宋鹿籬，竟然還是喜歡的。

七

今天我三十一了，可是我感冒發(fā)燒了。年紀(jì)大了就是這點(diǎn)不好，不過就是昨晚浸了冷水，現(xiàn)在我就頭昏腦漲，渾身無力。

宋鹿籬沒在這里，在浴室里接了一通電話后他就匆匆忙忙離開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也許是生病了，連心都無法偽裝，我很想他，也想孟子堯曾經(jīng)給我下過的面條。

我不怪孟子堯在最后關(guān)頭沒帶我走，他沒辦法，我懂。宋鹿籬掐著他的軟肋，抖出來后他可是會坐牢的，我理解他。我也依然喜歡他，像喜歡自己的兄長一樣喜歡。

我唐容一是沒什么好，但最大的優(yōu)點(diǎn)便是人家只要待我一分好，我可以用百分回報對方。

此刻我窩在羽絨被里，身體忽冷忽熱讓我再也無法去想任何事了，腦袋像要爆炸了一樣。

這般難受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渾渾噩噩之際我聽見了宋鹿籬在喊我，他往我手里似乎是塞了支鋼筆，像以前無數(shù)次在辦公室里喊我在文件上簽名一樣，要我寫自己的名字。只是這時候的宋鹿籬語氣異常溫柔，有別于那時的冰冰冷冷、機(jī)械般的口吻。

我已經(jīng)沒什么思考能力了，簽下字后又陷入了昏睡，只是臨睡前，我似乎聽見宋鹿籬說：“唐容一，我等得了，唐靜等不了了，我只能用這種辦法?！?/p>

等我再次清醒過來時，只聽見了細(xì)微的聲響，是用人在給我換吊瓶。

見我醒來，她只告訴我說，宋先生回來過，要我好好休息。

我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我在腦中使勁回想，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區(qū)分不了昨天夜里的場景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境，如果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的，那我簽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里，宋鹿籬都沒有回來，是出了什么事了嗎？我問過用人，她沒回我話，她正忙著做飯。我病好后，比起宋鹿籬只會做的那幾道菜，現(xiàn)在的飯菜異常豐盛，食補(bǔ)藥補(bǔ)什么的，營養(yǎng)得有一種不把我養(yǎng)成胖豬不罷休的勢頭。

自從被宋鹿籬和唐靜聯(lián)手設(shè)計丟了公司，還有莫名其妙被奪了眼角膜后，我的骨子里不可抑制地有了被害妄想癥。我總覺得自己這只豬圈里的瞎子豬被宋鹿籬養(yǎng)肥后，就可以宰了。

不要說我吃飽了撐著沒事瞎想些有的沒的，事實(shí)證明，我在吃吃喝喝的同時，宋鹿籬還真的是在背后磨刀。

這天夜里，用人像往常一樣在床頭給我留下一杯牛奶就去睡了。書簽掉了，我彎腰在地上摸索著的時候，就不小心把牛奶杯碰倒了，牛奶流到地毯上就被吸收了。

我摸摸鼻子，摸索著把杯子扶好，蓋好被子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閉著眼卻意外地沒有困意，沒過一會兒，我就聽見門被打開了，有人進(jìn)來了。

“唐容一，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才在你的牛奶里放安眠藥?！笔撬温够h。

我直覺不對勁，任由他將我抱起。

我隱隱覺得，我要接近真相了。宋鹿籬突然親近我的目的。

八

車子在公路上開了很久，到達(dá)目的地后，我被放平在床上。鉆進(jìn)鼻子里的是消毒水的味道，我想我這是在醫(yī)院。

我的手臂涼涼的，是有人用棉花棒蘸消毒水在涂抹我的手臂，我的周圍似乎圍了好些人。他們這是要干嗎？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斃，我猛地睜開眼，似乎讓他們嚇了一跳，有人跑了出去，跟著就有腳步聲響起。

“宋鹿籬，你想干什么？”來人還未開口，但我感覺就是他，“你很意外吧？我竟然沒有昏睡過去?！?/p>

好幾個不同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了，有人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他開口：“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訴你，我需要你的骨髓?！?/p>

宋鹿籬沒有絲毫的尷尬，他就這么平靜地說著，掀起了我心中巨大的波瀾：“為什么？”

“唐靜得了白血病，你是她姐姐，骨髓配對的成功率更大?！?/p>

現(xiàn)在明明很暖和，冷意卻包裹住我的全身，讓我的聲音在不住地發(fā)抖：“你沒跟唐靜結(jié)婚也是因?yàn)樗?？你接近我就只是想要我身上的骨髓？?/p>

“是！”他毫不猶豫地答了。

我此刻的心情不是害怕，而是后怕。我明白了，宋鹿籬會對我好，是打算先把我軟化了，等跟我和好后再要求我為唐靜提供骨髓?？墒撬温够h打錯算盤了，他沒有料到我竟是這般固執(zhí)：“我不想捐，你們能拿我怎么辦？”

“醫(yī)院里有你親筆簽名的捐贈同意書。”

我愣了下，很快明白過來，原來那夜的事是真切發(fā)生過的。

“我本來是想在你清醒的時候跟你說的，但是，唐靜的病情惡化，她需要盡快動手術(shù)?！彼温够h的言語像利刃，在我面前剖開了真相。

“宋鹿籬，你真的是個偉大的陰謀家?！比绻皇翘旗o病情惡化，宋鹿籬還要騙我多久？他要讓我沉淪在他為我編織的美夢中，再告訴我，我需要你的骨髓，請你簽字。然而，知道了這些，我心中竟不感到意外，甚至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果然啊，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宋鹿籬。那樣深情溫柔的宋鹿籬只是他精心為我設(shè)計的謊言。幸好我沒有上當(dāng)，幸好沒有。

“宋鹿籬，骨髓你拿去吧?！?/p>

出乎宋鹿籬意外，我的妥協(xié)讓他有幾秒的沉默，跟著我聽見他說：“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要一個能真心待我的宋鹿籬嗎？你給不起。我很艱難地努力不要讓自己的嘴角塌下：“我會捐贈骨髓，是因?yàn)槲以鲞^對不起你們的事，這是我對唐靜的補(bǔ)償。從此以后，我們兩不相欠?！?/p>

抽骨髓不會要我的命，可是宋鹿籬會，他已經(jīng)讓我的心滿目瘡痍了。

我不知道宋鹿籬此刻在想什么，良久，我才聽見他低沉著嗓子說：“可以?！蔽疑焓置狭怂哪?，他沒在笑，我的手指卻濕漉了。我覺得奇怪，我這不是都同意了嗎？他還哭什么？

九

抽骨髓其實(shí)很簡單，對身體并沒有壞處，就是打了麻藥后還是會有刺骨的痛。

但我適應(yīng)了，這點(diǎn)痛比起宋鹿籬加諸在我身上的，真的不算什么，我一點(diǎn)都不痛。

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休息，不知是不是被從身體里抽走了東西，連帶著心也很空。我擁緊了被子，卻怎么也無法堵住心頭的空蕩蕩。

側(cè)著身子，我聽見病房外傳來了爭吵聲。

“宋鹿籬你這畜生，你帶走她，竟然是對她做這種事！”

“我想對她做什么，不用你管。”

“你們要了她的眼角膜還不夠嗎？她都瞎了，你們還不放過她！”聽得出來，孟子堯是前所未有地激動。

我很感謝他這么為我打抱不平，這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可是他在說什么？我怎么都聽不明白？

“眼角膜？怎么回事！”宋鹿籬問出了我的疑惑。然后我聽見孟子堯笑了，可是笑得想要哭出來似的：“半年多以前，你出了車禍后雙目失明，你以為真的巧合到有及時的眼角膜讓你換上？”

“你到底在說什么？”宋鹿籬生氣了。

“唐靜為了你，對自己的姐姐都能下手，你為了她，能對救你養(yǎng)你的唐容一下手，你們還真是絕配??！”孟子堯嘲諷地說著。

我的眼角膜被唐靜偷給了宋鹿籬？孟子堯你在瞎說什么？我只是倒霉，才被人迷暈丟了眼角膜的，不關(guān)他們的事。我想這么說，可喉嚨卻堵了一團(tuán)棉花般，讓我開不了口。

“孟子堯，我叫你再胡言亂語?！彼温够h一拳打上了孟子堯的臉。

“呵呵，唐容一的眼角膜就是我取的，我取的！事后我拿到了唐靜給我的一筆錢，很大一筆錢。”孟子堯喃喃說著。

宋鹿籬那冷漠的表情早已崩潰，他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眼睛。

砰，病房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對望一眼，他們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慌，下一秒兩人都沖了進(jìn)來。

“我……我……”我跌坐在地上，揪緊被子怎么也說不出話。

這一切都太荒唐了，原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虛情假意才是真的。

“唐容一?！泵献訄蛏锨?，他的聲音充滿內(nèi)疚與歉意，“對不起，唐容一，我需要那筆錢，我的父親欠了一大筆債，我不得不那么做?！?/p>

“你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可我的心情，怎么都沒人考慮過？你們都把我當(dāng)什么了？我也是人！我也會痛??！我不過是喜歡了一個人，就要受這么多的懲罰嗎？”

似是疑問卻更多的是自言自語，我仰著頭，可是伸出手還是接到了不斷下墜的液體。

孟子堯上前擁住了我，他說：“唐容一，這次我一定帶你走。我們到別的地方去，我會用我的余生補(bǔ)償我的罪過?！?/p>

然后，是宋鹿籬，他俯身，額頭貼上了我的額頭，他近距離地看著我，用我的眼睛。他說：“唐容一，你殺了我吧?！?/p>

尾聲

后來，我離開了宋鹿籬，也沒有跟孟子堯走。

我跟著我的舅舅離開了。我的母親年輕時不顧家族的反對，執(zhí)意要嫁給我的父親，以致和家里斷絕了關(guān)系。外公在死前才松了口，要舅舅來找我們，舅舅也是在輾轉(zhuǎn)中才得到我的消息。

我真的不想要母親的娘家人看到我現(xiàn)在活得這般窩囊，可當(dāng)靠在舅舅寬廣的肩頭，聽他說“跟舅舅回家”時，我第一次在他們面前哭得稀里嘩啦，是的，在宋鹿籬和孟子堯面前。

我有根了，不用再漂泊流浪受盡傷害了。

舅舅遵照我的意愿，把我安頓在一個小鎮(zhèn)上。這里空氣清新，民風(fēng)淳樸，這里的人從不問我的過往，他們都很照顧我，我過得前所未有地安心。

舅舅經(jīng)常來看我，他是真的疼我，偶爾他也會“不經(jīng)意”地透露一些消息，唐靜手術(shù)成功了，但在她身上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排斥，她最終還是沒能活下來。這種情況在骨髓移植中是出現(xiàn)過的，但也許這是報應(yīng)也說不定。

舅舅還說，我走后，宋鹿籬和孟子堯都在滿世界瘋狂地找我?？晌以趺纯赡軙僖娝麄兡?？我躲他們都來不及。

他們一直沒有放棄，表現(xiàn)出了讓我驚訝的癡心。這樣過了三四年后，我讓舅舅替我傳話，告訴他們不用再找我了。

因?yàn)樗麄冊僖舱也恢伊?。那年發(fā)生這些事后，我的身體一直不好，抑郁成疾，沒能熬過今年的冬天，再見不到來年的春暖花開。

我告訴舅舅不要為我哭，應(yīng)該為我高興，我得到了解脫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