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
故事簡介:樹沒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何止無敵,簡直就是至尊無敵。
一、那一年,我認(rèn)識的無賴
茶樓里有十幾個客人,都聚精會神地瞅著臺上的說書先生,可是說書先生卻手握著醒木,許久沒拍在桌面上,更沒說那句“話說上回”……
“哎,怎么還不說啊?”前排的幾個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吵嚷著要說書先生快點(diǎn)開始講,可那說書先生臉色陰沉道:“我這書都是講給那些來捧錢場的爺?shù)?,可不是總讓人白聽的。金爺您聽了好幾天,該給銀子了吧?”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了后面,一個穿著幾乎洗白了的藍(lán)緞面長褂子的年輕人,正蹺著二郎腿,手卻伸向隔桌人家盤里的花生米,那桌的人厭惡地拍下他的手。
金昭水不以為然,嬉笑著說:“哎呀,你先說你的嘛,銀子總會有的。我可是堂堂的皇室后裔,還會欠你銀子?”
說書人的臉更黑了,斥道:“清廷沒落已經(jīng)十幾年,現(xiàn)在連皇帝都不知在哪兒,你少在這兒拿不著邊的事蒙人。今天你要是不付了這些日子的聽書錢,我就不說了。”
“別介,別因為我耽誤了大伙啊?!苯鹫阉€厚著臉皮打哈哈。
“少和這個無賴廢話,拿不出錢就哄出去?!庇腥艘惶嶙h,馬上得到身邊的人響應(yīng),不由分說,幾個力氣大點(diǎn)的沖過去,扯胳膊拽腿地就把金昭水給抬了起來。
“喂,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可是皇族,這要是擱以前,你們這么對我都要砍頭的……你們……啊……”
金昭水被扔出了茶樓,以狗啃屎的姿勢趴在了路中間。周圍商販嘲笑著,昨天他也是這么被福齋樓的伙計給扔出來的。他睜開眼睛,注意眼前是一雙綠底白花的繡花鞋,再抬起頭順勢往上瞅,看到面前的姑娘,他的嘴丫子都要咧到了耳朵根,笑說:“紅箋,我們真有緣啊?!?/p>
紅箋手里拿著一幅畫,注意到被扔到腳下的人是金昭水后,臉上露出比看到狗啃屎還嫌惡的表情。她一甩辮子想離這個無賴遠(yuǎn)點(diǎn),可金昭水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的右腿,臉貼在她的腿上說:“好些日子沒見著你,別著急走嘛,我們一起去喝點(diǎn)茶好不好?”
真恨不得把他踩到地底下再狠狠地跺兩腳。紅箋咬牙切齒地冷笑說:“喝茶?不是剛被人家扔出來嗎?”
金昭水迅速地站起來,抖抖褂子上的塵土,厚臉皮地說:“這說書的比我們王府的差遠(yuǎn)了,我不愛聽?!?/p>
紅箋翻著白眼道:“金昭水,你家那個鐵匠鋪什么時候變成王府了?”
“嘻嘻……你知道也不要說嘛。”金昭水小聲在她耳邊說著,手指還抓著她的辮子玩,紅箋搶過自己的辮子道:“我沒時間和你在這兒胡鬧,離我遠(yuǎn)點(diǎn)。”
她轉(zhuǎn)身要走,金昭水伸出胳膊擋住她的去路說:“別著急走嘛,我真是想你?!?/p>
“用不著你想?!?/p>
“我是真心的?!?/p>
“用不著你真心?!?/p>
“你這樣我會很傷心?!?/p>
“死了才好?!?/p>
最后一句話還是有威力的,金昭水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他挪到一邊讓出路,小聲嘀咕著:“我死了你怎么辦???”
如果手里這幅裱好的字畫不是少爺?shù)模t箋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頓。突然地,她抬起腳穩(wěn)準(zhǔn)狠地踩在了金昭水的腳上。
“呀!”金昭水哀號一聲,紅箋趁機(jī)撒腿就跑,跑遠(yuǎn)后忍不住回頭望一眼,看到他還抱著腳在那兒亂跳,心里才出了一口惡氣。
二、每個少爺都會有一個丫鬟喜歡
紅箋很怕金昭水追上來,一口氣跑回了佟府,提醒自己以后出門一定要先看皇歷,躲著點(diǎn)這個無賴。以前紅箋家對面住著一個鐵匠,因為有病又窮又守個破鋪子而一直沒有娶過親。聽她娘說,十七年前,鐵匠在護(hù)城河里撈到個大木盆,里面有個兩三歲的小男孩,鐵匠便抱回來撫養(yǎng),取名叫昭水。
后來紅箋娘過世,十二歲的紅箋被爹賣到了佟府做丫鬟。只聽爹說過昭水不學(xué)無術(shù),鐵匠死后賣掉了鋪子,天天說自己是皇族后裔,到處騙吃騙喝,成了西城一帶有名的混混,還死乞白賴地要給紅箋爹當(dāng)姑爺。這不,只要紅箋出現(xiàn)在街上被他瞅見,她就會這樣糾纏一番。
紅箋才不喜歡他,她喜歡的是佟家的少爺佟青硯??慈思遥軐憰?,說話彬彬有禮,氣質(zhì)儒雅溫潤。更難得的是,少爺也喜歡她。
推開書房的門,一身白色長衫的佟青硯正在書案上畫畫,紅箋走過去說:“少爺,你要裱的畫我取回來了。”
“辛苦你了?!辟∏喑幙粗?,伸手拉過她說,“為了取我的畫,錯過了午飯時間,有沒有餓?”
紅箋搖搖頭。因為手被他握著,臉上浮上一層緋紅,在佟青硯眼里是格外地嫵媚。他順勢將她拉得更近了一些,拿起桌上盤里的杏仁酥,遞到她嘴邊說:“嘗一嘗,我知道你喜歡吃,特意說想吃讓廚房做的?!?/p>
她張開嘴咬了一口,細(xì)細(xì)地嚼著,酸甜細(xì)柔,還有淡淡的香味。她抿嘴笑著:“好吃?!?/p>
“喜歡就多吃幾個。”佟青硯說著,見她吃完這個,又拿了一塊送到她嘴邊,還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情意綿綿的樣子讓紅箋臉紅得像被放在火上燒一樣。
“我該出去做事了,剩下的我晚上吃?!奔t箋說著,佟青硯點(diǎn)點(diǎn)頭,把杏仁酥放到了旁邊的柜子上。
她羞赧地笑笑,便退出了書房。關(guān)好書房的門一轉(zhuǎn)身,佟夫人陰冷地站在門旁,她差點(diǎn)驚呼出來,佟夫人已經(jīng)伸手?jǐn)Q著她的耳朵拽到月亮門外。
“小賤蹄子,都說你勾引少爺我還不信,原來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辟》蛉肆R著的同時還扇了她一耳光。
紅箋顧不上疼,急忙跪下說:“夫人,我和少爺是真心相愛的。”
“相愛個屁。青硯的爹生前可是大清正三品的都察院都御史啊,我們佟家雖然現(xiàn)在沒落,我兒子也不至于娶你這個賤婢為妻?!?/p>
“夫人,紅箋不奢望做妻,只要做妾能在少爺身邊就好?!?/p>
“你想得美!我們佟家還不至于讓你們這群下人欺負(fù)到頭上?!辟》蛉诉@句話不只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周圍的一干丫鬟聽。雖然佟家在前朝顯赫一時,可是清亡十幾年,佟大人過世,若大的家宅只有佟夫人這對孤兒寡母。青硯無心參政從商,所以家業(yè)再大也是一點(diǎn)點(diǎn)地坐吃山空。佟夫人一心想重振佟家,當(dāng)然不會讓兒子與一個丫鬟私訂終身。
紅箋捂著臉跪在廊下哭泣著,淚眼婆娑中注意到佟青硯從書房敞開的窗戶向這邊張望,估計是看到了這一幕。但是再看到怒不可遏的佟夫人,佟青硯只是沉默著隱到了一邊。
三、皇孫提親
“佟老夫人,在下金昭水,正黃旗,先祖乃是太祖皇帝次子禮親王代善,正宗的皇室后裔?!?/p>
佟夫人端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面前刻意打扮卻還有些窮酸像的金昭水,管家剛才在她耳邊悄聲說了,這人就是一個滿口胡謅的混混。
“不知金爺來這兒有何事???”佟夫人面沉如水地問著,也不讓金昭水坐下。
金昭水上前一步,賠笑著說:“金某是來提親的。”
“提親?不知我府上什么人入了金爺?shù)难???/p>
“就是紅箋啊?!?/p>
“你怎么認(rèn)識紅箋?”佟老夫人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喜色,卻又沉靜地問著。
“她沒進(jìn)府前,我們是鄰居,她爹在世的時候都同意把她嫁給我了。今年她已滿十八,我們也該成親了?!苯鹫阉倚χ?,還搓了搓手。
佟夫人喝茶不語,就在這時,門外已經(jīng)有人快步走進(jìn)來,原來是得到了消息的紅箋。她沖進(jìn)來就拽著金昭水往外推,邊推邊喊:“你來干什么?!快點(diǎn)給我走。”
“紅箋,我來提親的?!?/p>
“提什么親,快走?!眱扇送妻?,佟夫人突然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怒道:“紅箋,你還知不知道廉恥!在府里不檢點(diǎn),還和外面的人勾勾搭搭,哼,佟家已經(jīng)容不了你!金爺,我把紅箋許給你了。”
“謝謝佟夫人?!苯鹫阉笙?,一個勁地作揖。
“夫人,我不嫁?!奔t箋哭著去求老夫人。
佟夫人甩開她的手,對管家喊著:“還不把她給我關(guān)起來,好好看著不許她跑了?!?/p>
管家馬上招呼幾個家丁過來拽著紅箋出去,金昭水心疼地瞄了兩眼。佟夫人已經(jīng)起身走到了他的身邊說:“紅箋畢竟是我當(dāng)初買來的,花了不少銀子,這么多年我當(dāng)她也像是半個女兒一樣,突然這么嫁給你了,我還真舍不得。”
金昭水馬上會意說:“做娘的嫁女兒當(dāng)然舍不得,夫人您的美意在下感激不盡。您放心,我自有聘禮送上?!?/p>
佟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說:“金爺還能有什么像樣的聘禮嗎?還是不要拿了,讓街坊鄰居笑話。”
“好歹我也是皇室后裔,夫人別小看了我,明天迎親時聘禮自會送到。”金昭水拍著胸脯保證,佟夫人哼了一聲,敷衍地笑笑。
紅箋被關(guān)進(jìn)了柴房,到晚上也沒有放她出去。她在柴房里哭了很久也沒有人理會她,等到夜深,柴房外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趁佟夫人睡下后跑來的佟青硯。
“少爺,放我出去啊?!奔t箋隔著柴門對佟青硯說著。
他為難地?fù)u搖頭,小聲說:“我媽在氣頭上,我說她也不會答應(yīng)啊。紅箋,你就聽我媽的吧。”
“少爺,你不是說喜歡紅箋嗎?怎么還讓我嫁給別人?”
“現(xiàn)在時機(jī)未到。我們的事媽已經(jīng)知道了,你留在府里會生出事端,先答應(yīng)我媽,等以后我肯定會把你接回來?!辟∏喑幬兆∷斐鰜淼氖?。
紅箋心里難過,她多希望他能去夫人面前說非她不娶。他是少爺,他開口夫人怎么可能不答應(yīng)?再想一想,他們畢竟是母子,不能讓他為難,紅箋哽咽著說:“好,我嫁。不過我和他也只是做假夫妻,少爺,我等你?!?/p>
四、窮皇孫娶丫鬟
第二天下午,紅箋穿上了喜服,被兩個喜婆硬塞進(jìn)了轎子里。
一個磨盤都轉(zhuǎn)不開的小院子,鐵匠留下來的破房子成了新房,沒有紅綢紅燈,只有兩盞紅燭算是沾上了喜慶的東西。金昭水平日四處騙吃騙喝,根本沒有親戚朋友,所以佟家的家丁一走,院子里就冷清了下來。
“金昭水,我的衣服你用完了吧?”金昭水剛要掀紅箋的蓋頭,院外就響起了來人的聲音。
他急忙跑了出去,紅箋撩起蓋頭看到金昭水和那人說話,并且把外面紅色的喜服脫下來給了來人,那人抱著衣服便走了,金昭水關(guān)好了院門。
他一進(jìn)屋,看到床上的紅箋自己把蓋頭扯了下來丟在地上,瞪著眼睛問他:“喜服都是你借的?”
金昭水有點(diǎn)窘迫,可還是咧嘴笑著,邊關(guān)房門邊說:“嘿嘿,我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給佟夫人做聘禮了,所以沒有錢買喜服。”
“你還給得起聘禮?”
“你小瞧我了,怎么給不起,為了你我連家里的白玉如意都給她了。”
說到白玉如意,紅箋見過,小時候金昭水偷偷拿出來給她看過。她冷笑著說:“還白玉如意,你那明明不是瓷的嗎?”
“什么瓷的,那可是真玉,我就留著娶你的時候當(dāng)聘禮呢?!苯鹫阉f話間已經(jīng)靠了過來,坐在她身邊說,“媳婦,天黑了,我們不如早點(diǎn)歇了吧。”
話沒說完,腰上就挨了一腳,金昭水坐在了地上,紅箋從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說:“金昭水,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死給你看?!?/p>
“別別別,你別傷著自己,我今晚不碰你行不行?!?/p>
“明晚也不許,以后也都不行?!?/p>
金昭水一怔,點(diǎn)下頭說:“紅箋,從小我就想讓你當(dāng)我媳婦,只要你嫁給了我,天天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不碰你只瞅著你也心里歡喜啊?!?/p>
換做別人聽著會感動,可紅箋心里只有佟青硯,她根本不領(lǐng)會,把枕頭放在能盯著他的位置說:“從今天開始,我睡床你睡地上?!?/p>
金昭水老實地點(diǎn)點(diǎn)頭。折騰了一天紅箋也困了,把剪子放在一邊,又踹了金昭水一腳,讓他轉(zhuǎn)過身,她換下喜服重新梳洗一下便躺下了。
可是她根本睡不踏實,地上的金昭水一直用眼睛盯著她,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肉,被一頭餓狼惦記著一樣。雖說金昭水細(xì)看也是一表人才,甚至比佟青硯還要俊俏些,但這人的人品實在是惡劣,萬一趁她睡著了,就算手里有剪刀又能如何。
“不行,你到院子里睡,你在地上我睡不著。”紅箋坐起來攆他走。
“紅箋,都秋天了,外面冷啊?!苯鹫阉f著,突然靈光一現(xiàn)說,“你要是不放心我,把我綁起來不就好了?!闭f完,紅箋的眼睛一亮,可金昭水卻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金昭水在夢寐以求的洞房花燭夜,被紅箋綁得像是一只大粽子一樣扔在了地上。
五、恨鐵不成鋼
紅箋嫁了人,就不能隨便回佟府,而她成親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卻一直不見佟青硯來找過她。平時她靠些刺繡的活持家,而金昭水依然打著皇族后裔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總是給她帶回來好吃好玩好穿的,可紅箋看著這些來路不正的東西就心里有氣。
要入冬了,很多大戶人家要更換衣物,刺繡的活也充足起來。紅箋的錢進(jìn)得多了些,準(zhǔn)備多買一些絲線儲備起來。
挑好線交給掌柜的包起來,她總在這兒買線,掌柜的和她也有些熟絡(luò)起來,收好錢后一邊包著一邊說:“紅箋啊,你還吃這個辛苦做什么?你家金爺出來隨隨便便找?guī)讉€霉主,就能弄些吃喝的銀子來,難不成還養(yǎng)不活你嗎?”
這話聽在耳朵里很不舒服,紅箋臉上微紅道:“他是他,我是我,和我沒關(guān)系?!?/p>
掌柜的把紙包遞到她手中,怪異地看一眼說:“那不也是你家的男人嗎?我懂,遇到這樣的男人,你也臉上無光?!?/p>
紅箋尷尬地笑笑,也不多逗留,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鋪子。成親后的金昭水雖對她好,可是名聲依然是臭的,她知道和他是假夫妻,可在外人眼里看來不就是真夫妻嗎?想想街坊鄰居鄙夷她的眼神,還不都是被金昭水連累的。
紅箋特意去了金昭水平?;燠E的大街,果然在福齋樓前面看到了他,金昭水和一個趕馬車的商販說著話。
“我們祖上曾經(jīng)在北京城里可是橫著膀子走,別看現(xiàn)在民國了,可我們皇親還是皇親,國戚還是國戚。像你這樣第一次來北京做生意的,哪里都要打點(diǎn),沒有我引薦你認(rèn)識誰?。拷裉煊龅轿宜隳泓c(diǎn)兒高,你交些銀子就回客棧等著,我保證三天之內(nèi)把事給你辦得漂漂亮亮?!苯鹫阉执灯鹋?,那外地商販看樣子是真信了,可能沒有想到有人說謊話會這么逼真,急忙一邊感激一邊掏出了銀袋子。
“金昭水,你缺德不缺德。”紅箋怒火中燒地沖過來,搶過他手中的銀子,交還給那個商販。
“紅箋,你干嗎!”
“我干嗎?金昭水,你還想混到什么時候?你是不是男人啊?不騙你就沒別的本事了?我怎么遇到這么個敗類!”氣極的紅箋不由分說,舉起拳頭打向金昭水。
從來沒見過紅箋這么生氣過,金昭水也不還手,只是向后退,雙臂擋著,嘴里喊著:“我錯了,媳婦,我改還不行嗎?你別生氣?!?/p>
“誰信你???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嫁給了你!”越想越氣,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迸發(fā)出來,手打的不夠,腳也踢上了。
紅箋當(dāng)街打金昭水,周邊認(rèn)識金昭水的人都看著笑話不來管,甚至還有淘氣的孩子趁機(jī)向金昭水扔點(diǎn)菜葉子石頭子之類的。
金昭水情急之下撒腿就跑,紅箋在后面追,整條街上的人都在看著熱鬧。紅箋再怎么說也是個女子,體力根本比不上男人,金昭水又鬼得很,跑進(jìn)了胡同就再也尋不著了。
氣憤的紅箋沒有回家,而是回了佟家,卻在大門口被管家給攔住了。
“紅箋,別讓我為難,夫人說了,你不可以再進(jìn)去?!?/p>
“我只想看一眼少爺,就一眼我就走,麻煩你去告訴少爺一聲。”
管家嘆口氣說:“不是我不幫你,夫人真的交代過,你不能進(jìn)去。紅箋,眼瞅著天就要下雨了,你快回吧?!?/p>
“今天看不到少爺我不走?!奔t箋賭氣地說著,轉(zhuǎn)身走下臺階,跪在了大門對面。她真的不想再和金昭水過日子了,她要回到少爺身邊,就算不做妾,做一輩子丫鬟也行。
紅箋倔犟地跪在外面,天上的烏云越來越厚重,一場大雨避不可免。管家來勸說過幾次,可是紅箋鐵了心要等佟青硯,心軟的管家進(jìn)去通報了,但是帶出話來說,佟夫人不讓少爺出來。
深秋冰冷的雨水像是別人用水盆一盆盆潑到了她的身上,再伴著一陣陣秋風(fēng),紅箋整個人都被凍得發(fā)抖,哪怕是想站起來都沒有了力氣。雨水澆得她睜不開眼睛,心也一點(diǎn)點(diǎn)寒涼下去。
流出來的淚水花光了她最后一絲力氣,在她要昏倒在地的剎那,落入了一個瘦削卻有力的懷抱,耳邊是金昭水哽咽的聲音:“傻瓜,就算要等,也不要這么糟踐自己?!?/p>
六、愛是可以包容一切
破落的四合院里,這幾天都彌漫著濃濃的藥味。自從金昭水冒著大雨把紅箋抱回來后,她就一病不起,請了郎中給她開了藥方,金昭水又去鄰居張嬸家借了藥罐,笨手笨腳卻又十分認(rèn)真地給紅箋熬藥。
那場大雨轉(zhuǎn)成小雨又綿綿延延地下了半月有余,徹底把北京城的秋天趕得不見蹤跡。當(dāng)紅箋迷迷糊糊了半月終于徹底清醒的時候,窗外已經(jīng)是晴空萬里。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張嬸端著藥走進(jìn)來,看到紅箋在床上坐起來,高興地說:“紅箋啊,你終于醒了。”
“張嬸?金昭水呢?”雖然她這半個月過得迷糊,但還有些意識,知道金昭水一直在照顧著她。
張嬸把藥碗遞給她,看著她喝下去說:“剛才去了佟府?!?/p>
“他去佟府干什么?”
“唉,你這孩子啊,一直說胡話,念的都是佟府少爺?shù)拿?,每次昭水讓我?guī)湍銚Q衣服我都能聽得到。以前我對昭水沒有好印象,可是看到他聽著自己媳婦念著別的男人的名字,非但不生氣,甚至還替你去找他。紅箋啊,這個男人可是真心待你啊?!?/p>
原來他是去找佟青硯。紅箋把碗交給張嬸,穿了鞋就要往外走,被張嬸拉住又披了一件厚一點(diǎn)的夾襖。
紅箋沒有直接去佟府大門,而是躲到了斜對面的胡同口眺望著。此時金昭水正拎著一個禮盒和管家交涉著,可管家不讓他進(jìn)去。金昭水又是作揖又是賠笑臉,可管家叫上兩個家丁推他走,看到這一幕,紅箋眼眶紅了起來,心里是五味雜陳。
管家終于怒了,一腳踢上了金昭水,人和禮盒都從臺階上滾了下去。紅箋差點(diǎn)沖了出去,管家?guī)诉M(jìn)去關(guān)緊了府門,金昭水把禮盒撿了起來,撣了撣棉褂子外面的灰,幾步一回頭,失落地離開。
走到胡同口的時候,紅箋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金昭水臉上的暗淡瞬間消失,他驚訝地問:“紅箋,你怎么來了?”
“誰讓你去佟府的?”紅箋氣道。
“我……我想讓佟少爺來看看你,這樣你的病才能好快點(diǎn)。但是不巧,佟少爺出門了。不過你看,這是夫人送給你的糕點(diǎn),說等少爺回來就讓他來看你?!苯鹫阉鲋e從來不閉眼,可是這話讓紅箋聽著就直戳淚點(diǎn),她伸手搶過禮盒就扔在了路邊。
“你怎么把它扔了?”
“以后被別人扔的東西不許你再撿回來?!?/p>
金昭水聽話,可惜地看一眼地上的禮盒,真的沒有去撿。紅箋伸手,金昭水嚇得向后縮,紅箋拽過他的手說:“走,我們回家?!?/p>
她走了一步竟然沒拽動,發(fā)現(xiàn)身后的金昭水整個人呆若木雞,她使勁地一掐他的胳膊,金昭水號叫一聲才回神。紅箋忍不住笑了一下,拉著他往回走。
前方幾輛汽車在馬隊的引領(lǐng)下迎面而來,一直到了佟府的門口,街上的人都駐足地看著熱鬧,瞅著新鮮。在所有人向佟府張望的時候,紅箋和金昭水拉著手,沒有回頭地向家走著。
七、愛你,現(xiàn)在還不晚
金昭水真找了正經(jīng)的差事做,就在曾經(jīng)他騙吃喝的福齋樓里當(dāng)后廚伙計。這小子洗心革面地做個正經(jīng)人,真是讓街坊鄰居大吃一驚。而他在福齋樓里任勞任怨地干活,讓老板對他冰釋前嫌,并且發(fā)現(xiàn)他悟性極高,漸漸地教了他很多東西。
不過金昭水還是有一點(diǎn)死性不改,就是會在后廚拿回一些剩余的肉菜給紅箋吃,一個月下來,紅箋愣是長胖了一圈。隔壁的張嬸笑夸金昭水會養(yǎng)媳婦。
冬天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晚上金昭水回家的時候頭上頂了一層薄雪,在院子里將雪拍打干凈才進(jìn)了屋,紅箋早就準(zhǔn)備好了飯菜。
“紅箋,今天掌柜的說明年開了春想在天津開分店,讓我過去做掌柜呢?!苯鹫阉雷套痰卣f著。
“那好啊?!奔t箋高興地點(diǎn)一下頭,夾了一塊肉給他。
金昭水嚼著肉,想了想說:“如果真去天津的話,你和我去嗎?”
“怎么不和你去呢?”
他臉上露出喜色道:“我以為佟少爺在,你不會離開京城?!?/p>
“以后不許在我面前提他?!奔t箋冷下臉,他馬上乖乖吃飯。她看著低頭吃飯的金昭水,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看他越來越順眼了,而心中佟青硯的樣子卻是越來越模糊。
吃過飯,紅箋上床準(zhǔn)備睡覺,金昭水搬著鋪蓋習(xí)慣性地打地鋪,紅箋想了想叫住了他:“冬天冷了,別睡地上了,你到床上來睡吧?!?/p>
“沒事,我在地上睡習(xí)慣了?!?/p>
“你和我過日子還想睡一輩子地板?。 奔t箋吼了起來,金昭水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求證似的問:“你和我要過一輩子???”
紅箋扔過去一只枕頭,金昭水接住,紅箋真的紅了臉道:“不正經(jīng)起來比誰都無賴,怎么腦瓜子遇到這事卻像個木頭?!?/p>
“你……你以后不走了?不去找佟少爺了?”
“這是我家,我哪兒也不去。以后我不認(rèn)識佟少爺鐵少爺?shù)?,我就和你這個金少爺過日子了……啊!”紅箋話音沒落,原本站著的人已經(jīng)撲了過來,把她壓在了床上。
紅箋嚇出了冷汗,手握成拳頭打在他的背上:“要死啊,突然撲過來?!?/p>
“萬一撲晚了你反悔怎么辦?”金昭水臉上露出許久不見的痞笑,“這床我上來了,你以后休想再把我踢下去?!?/p>
“你要是再不正經(jīng),我還把……”紅箋話沒說完,金昭水已經(jīng)低頭吻上了她的唇。就算紅箋為人潑辣,可是男女情事卻是頭一回,一個吻就讓她臉紅得不行,紅得要滴出血來。等金昭水離開她的唇,她發(fā)現(xiàn)他的臉也同樣通紅。
“噗——”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金昭水有點(diǎn)哆嗦地一件件脫下自己的衣服,又慢慢地解開紅箋的衣服,紅箋伸手一扯床帳的繩子,藏藍(lán)色的帳子遮擋住床里的春光。
“啊,金昭水,你使那么大勁干嗎!”
“媳婦,我……我是第一回,我……我輕點(diǎn)行吧。”
“不行……”
八、人心險惡,意外真相
年關(guān)將至,紅箋家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正是佟老夫人。她帶著人抬著幾箱年貨,浩浩蕩蕩地來到窄小的四合院,拉著紅箋的手噓寒問暖,像是母親來看嫁出去的女兒一樣。臨走前她又留下了一小匣子的銀票,足足能抵萬兩百銀,并說過些日子就要舉家遷往日本了。
待人都走后,紅箋還面對著一屋子的東西驚愕著。晚上金昭水回來的時候,也被這一屋子的東西嚇了一跳。
“都是佟夫人送的?”他以為是聽錯了。
紅箋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現(xiàn)在也感覺像做夢一樣。她那么討厭我,怎么突然送來這么多東西?還說過幾天就要去日本。我記得佟家也沒有親人在日本啊?!?/p>
“呵呵,也許真是善心大發(fā)了。沒事,東西我們都收下,不過這銀票就算了。錢我是會掙的,明天你拿去還給佟夫人,說謝謝她的美意?!苯鹫阉蜒b銀票的錢匣放在一邊。
“我也不想要她的錢?!奔t箋說著,這錢拿在手里感覺燙手。
第二天金昭水走后,紅箋拿著一塊布包著錢匣子就去了佟府。這一次進(jìn)府沒有人攔她,看來佟家真是準(zhǔn)備要走了。丫鬟仆人少了很多,紅箋在前院就遇到了管家正讓人搬著東西,看到她便迎了過來。
“您也要跟著夫人走嗎?”紅箋問著。
“不走。只有夫人和少爺兩個人走,我?guī)椭ν赀@幾天就回鄉(xiāng)下了。你是來回謝夫人的吧?她應(yīng)該在東院?!惫芗倚χ?/p>
紅箋沒急著去,而是好奇地問:“怎么突然要去日本了呢?佟家還有什么人嗎?”
管家警惕地看一眼四周,拉著紅箋到一邊說:“真沒想到啊,原來少爺是宜親王流落在外的孫子?!?/p>
“?。可贍敳皇琴〈笕说膬鹤訂??”
“是啊,我們也一直這么認(rèn)為啊??墒巧蟼€月府上來了幾位遠(yuǎn)客,其中一位是曾經(jīng)佟老爺為官時的幕僚,前清的統(tǒng)領(lǐng)張大人。聽說當(dāng)初小皇帝被趕出皇城,宜親王為保護(hù)小皇帝與人結(jié)仇被滅了滿門,張大人帶人救出了宜親王唯一的孫子交給了佟大人,沒想到佟大人舍了自己的兒子把皇孫撫養(yǎng)長大。如今皇帝在東北借著日本人的勢力東山再起,讓張大人回來找到皇孫,送到日本與其他皇族子弟生活?!?/p>
管家說的這些,紅箋聽得云里霧里的。她十二歲進(jìn)佟府,那時佟老爺已經(jīng)過世,對于少爺?shù)纳硎浪緵]有聽說過,老夫人對他那種溺愛簡直就像親生母子一樣。
與管家辭別,紅箋去找老夫人。后院里根本沒有丫鬟的影子,她一路走到了東院老夫人的房間,房門并沒有關(guān)嚴(yán),冬日院中的寂靜使得她離門口還有幾步便聽到了里面的說話聲,正是佟夫人母子。
“媽,這么做真的沒事嗎?會不會被查出來?”佟青硯忐忑的聲音響起。
“查什么?白玉如意在你的手上,你就是宜親王的孫子。假如讓他們知道你爹當(dāng)年怕受連累,把宜親王真正的孫子偷偷地扔進(jìn)了護(hù)城河,我們母子還能有好日子過嗎?你放心,金昭水只把白玉如意當(dāng)成鐵匠給的遺物,并不知道其中原因。而為娘給了他錢,他那人見錢眼開,興許抱著銀票正樂呢。我們早點(diǎn)走,早一天到了日本,也早一天安心?!辟》蛉藙裰鴥鹤?。
后面的話紅箋聽不進(jìn)去了,白玉如意、護(hù)城河、金昭水、宜親王,所有的詞串聯(lián)在了一起,紅箋又想到了小時候,金昭水拿玉如意和她炫耀,她嘲諷著說那是瓷的。
金昭水用它來做聘禮娶了她,而如今……紅箋的眼淚忍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悄悄地向后退了數(shù)米,站在月亮門旁。不一會兒,佟青硯的身影從母親的房間走出來,在看到她時,眼中露出驚慌。
“紅箋,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剛來,想找夫人,沒想到遇見了你。麻煩你把這些銀票交還給夫人,東西我們收下了,錢我們不要?!奔t箋勉強(qiáng)讓自己臉色看上去不太難看,把匣子塞到他手上,以前心心念念喜歡這個人,可如今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
“紅箋,我要去日本了,你和我一起走嗎?”佟青硯試探地問著,對她多少還是有些不死心。
“我要是讓你為了我放棄去日本,你會嗎?”紅箋反問著。
佟青硯臉色暗淡,搖了搖頭說:“紅箋,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轉(zhuǎn)折,我必須要抓住?!?/p>
紅箋冷笑著說:“那你就去抓住吧。我的男人還在家等我,少爺,再見了。不對,以后也不會再見了。”
說完,她決然地轉(zhuǎn)身離去,留給佟青硯一片雪白中漸漸遠(yuǎn)去的青色背影,清冷地從他的記憶中抽離。
九、不管真假,只要有你
紅箋沒有回家,而是一路小跑地到了靜福齋。今天客少,掌柜和賬房先生正在前面教著金昭水理賬,見紅箋突然來了,那兩人識趣地離開。金昭水拉著她的手走到后院,四下無人,紅箋突然抱住他哭了起來。
“怎么了?佟少爺要走了你心里難過?”金昭水寵溺地?fù)嶂念^發(fā)。
紅箋搖著頭說:“不是。佟青硯被認(rèn)做了皇孫,因為他有白玉如意??墒悄莻€玉如意是你當(dāng)初為了娶我給他家的聘禮啊?!?/p>
金昭水一怔,臉色凝重地問:“紅箋,你……想當(dāng)皇親國戚嗎?”
“我不想,紅箋命賤,祖代都是窮苦百姓,和你成親才是過上好日子。但我替你不公啊,那玉如意明明是你從小到大的東西?!奔t箋委屈地嚷著。
金昭水突然彈一下她的額頭,痞笑道:“小傻瓜,那個玉如意是我小時候撿的?!奔t箋呆住了,問:“撿的?你不是鐵匠在護(hù)城河里撿到的嗎?”
“扔在護(hù)城河里的孩子就都是皇孫嗎?那玉如意是我長大后在河里游泳撿的?!苯鹫阉畨膲牡匦χ?。
“真的?”她半信半疑。
金昭水點(diǎn)點(diǎn)頭說:“真的。如今皇帝自己都自身難保,佟青硯真是當(dāng)了皇孫,他以后也不會有好日子過,這并不是什么好事。”
紅箋松了口氣說:“那是他自己選的路,不管他。我只要和你好好地過日子?!闭f著,又抱緊了他。
金昭水也摟著她,輕輕搖晃著她說:“看把我媳婦嚇壞了,以后別大驚小怪的了?!?/p>
懷里的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金昭水抬起頭來,忍著差點(diǎn)溢出眼眶的淚水。一群白鴿飛過雕梁畫棟的屋頂,他回憶起十五歲時賴著私塾先生學(xué)了認(rèn)字,后來找出鐵匠撿到他時穿的舊衣,識出衣里白襯上那行觸目驚心的血書,“吾兒勿記家仇,唯愿逃離禍端,一生平安乃為父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