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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人人聞之而搖頭。
人品,不行;學(xué)識,不行;性情,不行;長相,這個有點行。
前敢近佞遠(yuǎn)賢,后敢放火翻天;左敢調(diào)戲同窗,右敢翻墻尋侍郎。
……
可是,蒼天明鑒?。∽鳛殡x國自古以來唯一的女帝,我強裝昏淫以辨忠奸,強裝灑脫以鎮(zhèn)軍心,可世人卻罵我太脫線,我……讓我找個地方哭去。
第一章
在我離國這泱泱大國里,百姓安居,群眾樂業(yè),一副其樂融融人間仙境的景象。由此可知,這離國的朝堂一定也清正廉潔,大好臣子一定也都智勇雙全。
可是,為何所有人一提起離國的女帝,都頻頻搖頭,哀嘆連連呢?
我最近很少有正經(jīng)事,我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
我看向身邊正在澆花完全無視我存在的煙兒問:“煙兒,如實回答,你覺得本王怎么樣?”
煙兒頭都沒抬:“嗜睡、懶?!?/p>
你要不要這么如實,況且如今這江山,我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皇帝,我不睡覺,難道還讓我吟詩作對歌唱自己的美好生活?
“還有呢?”
“奴婢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講?!?/p>
“陛下很好……色?!睙焹旱幕⑼nD了一下,偷偷抬頭望了一下我。
看,我就知道,我一代風(fēng)華,二八佳人,準(zhǔn)是有人造謠是非,污蔑本王。我傷心,我淚流,我……
其實煙兒的評價已經(jīng)很輕了,我從五歲起,民間就一直流傳著我的傳說,非常悲催。
據(jù)傳,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昏庸無比,自五歲起就已經(jīng)知道給自己選侍郎。
據(jù)傳,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無惡不作,以皇宮為中心方圓百里已被她的靡毒感染。
據(jù)傳,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非常之猥瑣,帶領(lǐng)小眾奸臣賊子創(chuàng)建了“猥瑣幫”。
據(jù)傳,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鐘愛美男,外邦使者前來進(jìn)貢,金銀珠寶珍奇古玩她收了,使者她也收了……
據(jù)傳,離國的懷遠(yuǎn)女帝……
我一直活在傳說之中,但我可以解釋。
我的人生是從五歲那年改變了,那時我住在鄉(xiāng)下的一戶人家里,他們待我就像伺候祖宗,我沒有爹娘的懷抱,因此生性貪玩惡劣。
我當(dāng)自己是鄉(xiāng)野女娃,粗魯一點,頑皮一點,有何不可?難道沒有爹娘疼愛,“任性”這兩個字我就不配擁有嗎?
我住的人家隔壁有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小男孩,膚白稚嫩,又清水又合我心,我老喜歡和他玩,那時年紀(jì)小,記不得他的名字,只是把他當(dāng)寶貝一樣,走哪兒都帶著。他的家人都很畏懼我,我干什么都不會阻攔。
于是,我優(yōu)哉游哉地成長到五歲。
后來,天地大變。當(dāng)時的皇帝病重,一個老態(tài)龍鐘身著官服的人前來鄉(xiāng)野,在我面前跪下,嘴里發(fā)出沙啞的聲音:“微臣迎陛下回宮。”
稚嫩的我忙打斷:“陛下?誰是陛下,我是千秋啊老爺爺?!?/p>
那跪了一地的人,看來是玩真的。我?是離國的皇帝了?什么時候的事?
在要走的時候,我跑去隔壁,沖著白嫩玩伴幽幽地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就是開創(chuàng)我“不堪”歷史先河的第一句話。
“你要不要做我的侍郎?”
沒等小白嫩回答,我便被一個高挑的紫衣少年一言不發(fā)夾腰抱走了。哎,當(dāng)時就能看出,這個紫衣少年是我一生的攔路虎、絆腳石,直到現(xiàn)在,他成了攝政王,我都還要一直被他管制。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
回宮之后,小不點兒的我立馬登基。原來皇帝早已歸西,只等我回來“主持大局”。
我的父王,就是這個歸西的先皇,一生作惡多端,原諒我,我也不想這么說他,這都是在民間耳濡目染,學(xué)來的。父皇他征戰(zhàn)天下,擅長攻略別國城池,擅長擴張本國王土,但作為皇帝他也有不擅長的,那便是他子嗣稀少——他不太擅長生孩子。
換句話說,父皇有一個不知該算是優(yōu)點還是缺點的特色——他不好色。他只有三個妃子,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很不幸,由于他心在大國不在小家,他的兩個兒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們均早夭。一個說是吃魚被刺卡死了,一個說是游園掉池塘溺斃了。為了這唯一的女兒也就是我,不再稀奇古怪地死去,我就被送出了皇宮“流落”鄉(xiāng)野民間,對外宣稱失蹤。
父皇病危時想起了我這個被放養(yǎng)在外的女兒,為了不讓他一生征戰(zhàn)的大離江山跟了外姓,于是,就下旨將皇位傳給了我后撒手歸西。
我是大離國的首位女帝,即位時剛剛五歲,當(dāng)時的內(nèi)閣有五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輔佐”我,說白了,我傀儡了,因為我當(dāng)時什么都不懂,只是看著我那琉璃寶座,還有我龍榻上鑲著的夜明珠樂了。
我歡樂,我年紀(jì)小,以為只要有了金銀財寶,有了這江山,那我便是萬人之上的王,可不曾想……
我仰面在園中曬著太陽,不知不覺就泛起瞌睡來,唉,我的人生,莫不是只有夢中才能最襯我心了吧。
“陛下,陛下不好了?!睙焹捍蠛粜〗?,前來擾我清夢。
“何事?”我睜開眼抬起眉頭。
“沈清濁朝這邊來了?!?/p>
一聽見這個名字,我立馬坐起來,心花怒放地瞇起眼睛,笑道:“他來了你慌什么?本王可正盼著呢。”
“陛下,您不要記吃不記打啊,攝政王說他是佞臣,不許您私下見他。”
“放肆!凡是和本王玩的,在他嘴里都是佞臣、奸臣,傳沈清濁,讓他速速來見,不然私刑伺候?!?/p>
“是?!睙焹翰磺椴辉傅赝讼铝恕?/p>
反了反了,攝政王連煙兒都買通了,他還想要干涉我到什么時候?!一想到他,我就怒火攻心,咬牙握拳,渾身顫抖。此人不除,必是我離國大患。(離國大患是你好吧?。?/p>
輕佻的腳步聲傳來,我擰頭一看,一個紅衣褐發(fā)公子立于眼前,那雙攝人魂魄的桃花眼里滿目風(fēng)情。沒穿官服,又敢徑直來見我的,也只有我們“猥瑣幫”的副幫主了。
“吾王萬歲,”沈清濁給我行了禮,我沒叫他平身呢,他就起了身,“聽聞昨兒個陛下被太傅罰站了一天,還被打了手板,可有此事?”
“你是來笑話本王的嗎?”
“怎么會,微臣是前來慶賀的,國子監(jiān)萬年才出陛下這么個人才,誰敢笑話????是不是陛下……”這小尾音拖得,我一身雞皮疙瘩冒起來了。說是沒笑話我,可他那因笑意而浮現(xiàn)的兩個酒窩,深深出賣了他。
我放低姿態(tài),裝模作樣訴說著自己的無奈:“唉,這皇宮之大,貌似沒有本王的立足之地了?!?/p>
“哦?此話怎講?”
“愛卿你想??!本王就是摸了一下同窗的小臉,結(jié)果他就棄學(xué)了,死活不肯再來國子監(jiān)讀書,還害本王被太傅責(zé)罰,是他面子薄,還是本王太過分?”
沈清濁沉默了片刻,然后得出結(jié)論道:“陛下莫不是思春了吧?”
你才思春,你全家都思春,我干咳一聲道:“愛卿,近來坊間有沒有什么好玩的?”
“是要好玩的實物,還是好玩的男人?”
“嘿嘿,”我猥瑣地一笑,“果然是副幫主最懂我心??!”
“陛下難道不怕攝政王了?”
我怒:“他攝我江山就罷了,如今還敢干涉我后宮,真是無恥至極……”
“容微臣善意提醒一下,陛下,您還沒有后宮?!?/p>
是了,我二八少女,風(fēng)華女帝,不曾為非作歹,常年枉擔(dān)惡名,我連男人的手都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摸過,卻被謠傳我昏庸好色,吾心抽搐。
只因沈清濁懂我,了解我的寂寞與不甘,帶著我看了幾次美男,也進(jìn)獻(xiàn)過一些作為伴讀書童??蛇^程是美好的,結(jié)局是慘痛的——這些美貌的公子我都只見了一面就再也看不到了。
不用說,一定是心狠手辣的攝政王從中作梗了。
我對時常給我獻(xiàn)寶的沈清濁疼愛有加,進(jìn)獻(xiàn)不了男人,他便進(jìn)獻(xiàn)稀奇玩意兒給我取樂。果然,因色受的傷,只有珍寶才能補上。
我露出少女不勝嬌羞的表情憧憬道:“后宮嘛總會有的,到時候肯定會有一干臣子跪一地勸本王立鳳君早日成婚吧?!?/p>
“你做夢?!币粋€不招人待見的聲音從我們背后傳來。
“唉!微臣告退?!鄙蚯鍧嶙R大體地閃人了,這逃避現(xiàn)實不要臉落跑的模樣……竟然很像我,不愧為一個幫的,甚慰吾心。
一抹濃紫幾步上前,玉冠黑發(fā)下眉眼嚴(yán)肅,一股子凜然正氣撲面就向我蓋來。我的手被那人捏住放在眼下瞧,那副神情,仿佛我手心有根根荊棘正在開花一樣。
我耳根一紅,迅速抽回手。
好吧,我承認(rèn)在這些年里,我摸過男人的手,但是被迫的,是不恥的,是我不愿提及的,他點子太正了,他不僅萬事打壓我,還精神戲弄我。
那人的眉間浮起輕微的褶皺,聲音里滿是怒其不爭的情緒:“千秋,不可再頑劣了,回回被太傅打手板,你不煩嗎?”
看,他連陛下都不叫,目無君臣之分,此人用心極其險惡啊……
我的眼睛瞟向別處:“那你得去問太傅打沒打煩?!?/p>
這態(tài)度似乎惹得那人不悅,他眼皮微抬,墨色瞳孔擾人心智毫不含糊:“沈清濁并非良臣,你為何獨愛和他廝混,身為君王,你應(yīng)該……”
我湊近他鼻尖,含笑著打斷道:“世人都說,攝政王早晚廢了女帝,你可有耳聞?”
那人怔了怔,神情有些許不自然,我知道我戳到了要害,那就一定得再戳戳:“如果結(jié)局早已注定,那就給我一些輕閑,讓我吃好玩好,你想要的就拿去好了?!?/p>
身為一國之王,奏折沒批過,天下沒治理過,我最擅長干的事就是早朝的時候說一句“眾愛卿平身”。看著跪了一地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臣子,我的惡趣味就在于每次晚說一下平身,只有這時,我看見跪在堂下的攝政王,心里才會爽那么一個彈指的時間。
思緒被那人拉回,他又拉起我手,揉捏著我泛紅的掌心,嘆了口氣道:“如果你把這些用來胡思亂想的時間用來思考如何治國,那我早就可以撒手不管,去尋做自己的事了。”
我不服氣地回嘴:“你能有什么事,治理本王的天下,不就是你最大的愛好嗎?”
那人撥亂我的頭發(fā),眼神專注喃喃自語:“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千秋?!?/p>
我沒再理他,因為很明顯,我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哪兒都長得挺大了。
衛(wèi)昀,字燎原,如今的攝政王,朝堂之上被眾卿稱呼一聲“九千歲”。我是萬歲,他是九千歲,但我認(rèn)為,我可不一定會比他活得長。
我時常想起,在我五歲的時候?qū)⑽見A入腰際的那個紫衣少年,他長我十歲,鳳眸深邃眉飛入鬢,神情嚴(yán)肅不茍言笑,都不是我所喜歡的類型,我對他毫無好感。也許正因為開始的毫無好感,才會引出后面的糾纏煩擾吧。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愿和他和平相處,那一定是他選江山,我選美人,互不干涉,其樂融融。
可現(xiàn)在全天下的人都知曉懷遠(yuǎn)女帝是個昏君是個庸才,他們巴不得我趕緊被廢,但攝政王一直沒有動作,說實話,有時候我都等得有點急了。
有了思想準(zhǔn)備,因此我有恃無恐整日昏睡,醒來時就帶著煙兒在宮里東摸西竄,渴望路遇俠盜,對我大叫一聲:“狗皇帝,拿命來?!?/p>
那也是刺激事一件,不是嗎?興許我可以對那俠盜回應(yīng)一聲:“壯士,我愿為你當(dāng)牛做馬,請帶我走吧?!?/p>
或者是壯士一劍結(jié)果了我,或者是他因我的美貌劍下留人攜我離去,然后日日【嗶——】過著幸福的一生。
怎樣,都比現(xiàn)在好。被關(guān)在金絲籠里的傀儡皇帝,對男人的向往,對愛情的向往,每日增長。年過二八后,按照沈清濁的那句話來說,陛下我,思春了。
這年,我確實格外色,看見白嫩的公子就想捏臉蹂躪之,因此才會出現(xiàn)太傅打我手板的事。這事發(fā)生多了,皇宮里人人自危,避我如避猛虎,就連長相丑陋不堪的小太監(jiān)們見我都要捂起屁股。
至于嗎,我離千秋怎么說也是美貌一枝花,被我擰下屁股怎么了?
有幾個懂我的老臣曾在朝堂上進(jìn)言:“陛下早已到了適婚的年紀(jì),不妨……”
這美好的話卻被攝政王截斷:“不急,等陛下執(zhí)政了再說?!?/p>
執(zhí)政,誰不知道你衛(wèi)昀把持著朝政,我一個皇帝竟連一點人權(quán)都沒有,窩囊至極,可悲至極。我需要美人來撫慰我的心肝,轉(zhuǎn)移我不得志的情緒,但連這都難于上青天。
應(yīng)該是衛(wèi)昀派人四處詆毀我,搞得一旦接近我的人就被貼上佞臣賊子的標(biāo)簽,為了大好仕途,我視線所及之處的所有男性生物都選擇跟著攝政王,絲毫不睬我。
沈清濁倒不怕被貼標(biāo)簽,他的名聲也不比我香多少,可這回我要他陪我溜出宮尋樂,他卻推托說有政務(wù)在身不能伴游。聽聽,聽聽,這話是一個無恥的奸佞之臣該說的話嗎?既然是佞臣,你就應(yīng)該有佞臣的職業(yè)道德不是嗎?
心痛之,我身為一代貌美女帝,身邊怎能連個舍命陪玩的男人都沒有,陛下我很傷感啊……
宮里不讓我玩,那我只能出宮。
這回出來,“走”得不是很順,翻墻的時候扭了腰,痛得顯些駕崩,看來以后我得想個辦法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出宮才行。
都城果然繁華,在本王的“妥善治理”下,民風(fēng)開放,和魏晉朝媲美都不一定會輸。這人啊,就該享受生活,歌舞升平,美男環(huán)繞,這一生不就妥妥兒地過去了。
我的離國可真是好??!這青樓不光有漂亮姑娘,還有不少美貌小倌。嘴角長著一顆黑痦子的老鴇笑嘻嘻地陪我挑著人:“喏,客官,這個怎樣?”
“嘖嘖,太強壯了?!蔽颐掳蛽u著頭,好一副流氓的嘴臉。
“哦,那我知道您喜歡什么類型了?!崩哮d招手,“去,給我把卿葵叫來。”
聽這名字,頗合本王的意?。∥?。
不多一會兒,人便到了,是一個濃眉大眼白白凈凈的小男孩。老鴇啊老鴇,你深得吾心啊!本王都不好意思說,你咋就看出來本王偏愛幼齒呢?
是了,本王一生被欺,被萬惡的攝政王踩在腳底下,審美一直偏離,從不上正道。只要是夠水嫩夠軟糯,只要是和衛(wèi)昀風(fēng)格大相徑庭的,本王就喜歡。
我一把環(huán)上卿葵的脖子,“吧唧”在他的小臉上香了一個。哎呀呀,爽哉,柔嫩嫩的皮膚,簡直比本王的都要好啊,真忌妒,如此美人,可能正是在等我“玷污”呢吧。
小卿葵那臉立馬就浮起了一層紅暈,白嫩透粉,眼睛別扭著瞥向別處,哈哈,我就喜歡這種!我朝外擺擺手道:“你們都退下吧,就他了?!?/p>
待人都散盡,只剩我和卿葵在房間里,桌上美酒佳肴,桌旁美嫩少年,我好快活,正準(zhǔn)備吃吃卿葵的嘴巴,他卻用那張好看的小嘴吐出了一句不甚好聽的話。
他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什么意思?”
我剛說出口,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窗戶被瞬間踹開,飛身進(jìn)來一個黑衣蒙面人,他一把就把我抗在肩上,就像扛著一袋大米??杀就醍吘共皇谴竺装?,剛才翻墻時腰還扭了,被這么一扛,痛得我淚眼婆娑。
來人會輕功,我的頭朝下腦袋都充著血,不由得破口大罵:“登徒子,采花賊,你放開我,嗚嗚嗚……”
若換做平時,我大不會這么娘兒們兮兮地哭泣,本王怕了啊,這叫什么,這就是煙兒常常跟我說的“偷雞不行蝕把米”,我出來貪吃一下,竟把自己賠了進(jìn)去。我要不要告訴這個黑衣蒙面人,你扛著的弱女子可是女帝啊……嚶嚶嚶。
一路腦充血,等我身子正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皇宮。黑衣蒙面人把我扔進(jìn)房里,轉(zhuǎn)身離去,我在心里暗下決心,定要扒了這個把我當(dāng)大米抗的渾蛋的皮。
此處有淡淡的桂花香,氣味打開了我的記憶閘門:
幼稚的女聲在問:“燎原燎原,你在院子里種桂花樹干什么?”
“盼桂花開,就是盼貴人來……”
“那你盼的貴人是誰?”
……
我搖搖腦袋,思緒便回歸。平時頭腦不怎么靈活的我現(xiàn)在的腦子卻轉(zhuǎn)得比誰都快。不用多說,這里是衛(wèi)昀的房間沒錯了,他可真是無恥至極,我去宮外尋樂都要安插暗衛(wèi)把我抓回來。
其實抓我回來我并不是很生氣,我生氣在那暗衛(wèi)竟然蒙面!不管是不是攝政王的吩咐,我好色的名聲看來是盡人皆知了,就連一個小小的暗衛(wèi)都怕本王對他圖謀不軌,還不敢讓我看他真顏!
火氣源源不斷地上涌,我隨手摔了一個花瓶,看樣子是個名貴之物。本王的寢宮都沒有這般寶物,他卻安然籠絡(luò)如此之多,不得了,恨意又增加幾分,于是又果斷地摔碎一個,這個應(yīng)該更貴,碎的聲音都比前一個清脆悅耳許多。
許是聽見動靜了,那門“嘎吱”一聲開了,紫袍玉冠的攝政王正氣凜然地走了進(jìn)來。
我極度不屑地輕嗤一聲,別開臉不再看他。
衛(wèi)昀卻毫無自覺地停在我面前,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的眼眸。
他的手指冰涼,面色也如冰霜蒙降:“學(xué)會出宮偷吃了是嗎?”
我打開他的手:“君臣有別?!闭f完就站起來,速度太猛,那不爭氣的腰突然就疼了,我“哎喲”一聲捂住又坐下了……
衛(wèi)昀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伸手去揉我的腰,我彎起腿直往床里躲,嘴里叫著:“男女有別,你不要太過分!”
“千秋,你倒是長本事了。往日你偷溜出去,都是在酒樓抓住你的。這次你竟還……”衛(wèi)昀停頓了一下,估計不太好意思說,只能草草結(jié)束話題,“下次別這樣了?!?/p>
下次?下次我便把人帶回宮里當(dāng)著你的面玩!我暗暗腹誹。
衛(wèi)昀住了手,看著我縮在床角的慫樣,眼睛突然就彎了彎,語帶笑意地問:“今兒個功課完成得怎么樣了?”
笑什么笑?本王這樣子很滑稽嗎?我癟著嘴,別扭地回答:“沒做?!?/p>
他又問:“練字了嗎?”
我點了點頭。
這個我可得說道說道,這字可是大大地練了。早起煙兒給我磨墨,讓我練字。自我把太傅氣病之后,國子監(jiān)足足放了兩天的羊。衛(wèi)昀倒也沒揍我,只是讓我這兩天好好兒寫字,希望太傅病好之后,看見我長進(jìn)的字體后能稍有欣慰。
我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衛(wèi)燎原是小王八。
煙兒心已向陽,女大不中留??!她氣憤地吼我:“陛下,你怎么能這樣寫!”之后絮叨的是攝政王如何為離國出力,如何造福百姓等等,順便訓(xùn)我如何白眼狼,如何不懂人心等等。
我淚泣,這世上果真無人懂我。我將紙上寫的“小”字劃掉,在旁邊赫然寫了一個“大”字,之后滿意地午睡去了,夢里夢見了些【嗶——】的事,然后本王就溜出宮尋歡,最后就如此這般了。
可見,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下次不要在紙上寫攝政王壞話了,還是對著鸚鵡講吧……
衛(wèi)昀在床邊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給我上課:“千秋,你是一國之君,玩心這么重怎么行,且不指望你能造福百姓千秋萬載,起碼別讓離國亡在你手里才是?!?/p>
瞧瞧,不過年長我十歲而已,可這之間的鴻溝卻已跨越天際。
我悶悶地答:“坊間有句妙語不知你聽過沒——及時婚配,成家立業(yè)。帝王也不例外,都先得成家,才能繼續(xù)這千秋偉業(yè),本王如今收不下心,完全是后宮空虛所致,所以——”
將少女懷春的欲望用這么理論的術(shù)語轉(zhuǎn)述出來,百姓是燒了多少高香,才盼來本王這種博學(xué)人才呢,我不禁有些驕傲。
衛(wèi)昀臉色有些發(fā)白,但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駁斥我。
為了趁熱打鐵,我靠近他一些,瞇起眼睛重復(fù)那個關(guān)鍵詞:“空虛——”
“虛”字尾音拉得悠長無比,恰像盤絲洞里的妖精吐絲,那氣流噴在衛(wèi)昀臉上,順勢就讓他本來發(fā)白的俊臉浮起一抹薄紅。
干得好,離千秋,你一不小心又帥了。我在內(nèi)心為自己鼓掌。
哼,以后非讓衛(wèi)昀見我就躲,看他還敢不敢管我?!
衛(wèi)昀的眼皮在我直白地注視下跳了跳,他尷尬地輕咳一聲,然后喚我:“千秋……”喚了我的名兒后他卻又詞窮了。
我不禁想笑,這才發(fā)揮了百分之一的調(diào)戲力度,而衛(wèi)昀的表現(xiàn),卻像是我跟他說了“脫,本王今夜要好好兒疼你”后的效果一樣。
我也惡意地喚他:“燎原……”叫罷又往他跟前湊了湊。
衛(wèi)燎原,星火燎原,頂著這么內(nèi)涵的名字長大,他沒有縱橫江湖獨掌江山的野心才怪。對于這種人生的攔路虎,本王將臉皮裝進(jìn)兜里,抱著一種“無非一死”的心情與之酣斗著……
他眼神復(fù)雜,又將我細(xì)細(xì)看了一眼便起身離開。
能將令人煩心的攝政王惡心走,我覺得我真是調(diào)皮得毫無節(jié)制,好棒。
這次出宮逛青樓的事,衛(wèi)昀沒有再多做追究,也許是被我的調(diào)戲震懾住了,于是我便識相地回寢宮睡覺。
煙兒欲言又止地伺候我更衣。
看她那樣兒我怪難受的,只好開口道:“你是不是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煙兒點頭,我擺出大無畏的精神,往床上一仰,反正本王被教訓(xùn)慣了:“講吧。”
“攝政王今兒個有沒有罰您,他午后過來時您不在,然后就把您練的字都拿走了?!?/p>
“這有什么要緊的?”
“那些小王八,不,大王八什么的,他看見了。”
“這有什么要緊的?”就是讓他看的。
“攝政王當(dāng)時的表情好奇怪啊……都?xì)庑α?,奴婢感覺他可能要收拾您,陛下,您一直捂著腰,還好吧?”煙兒露出關(guān)切的神情。
唉,陛下我心痛啊,卿葵的小臉我只親了一口,也只聽見他說的一句話,卻落個這么慘烈的下場。我沒應(yīng)聲,假裝打起了呼嚕。
次日上朝,攝政王依舊獨擋一面,百官進(jìn)言,他回答,完全無視本王的存在。愛卿們,你們要不要做得這么絕?。√釂柕臅r候敢不敢看著本王而不要看著衛(wèi)昀啊……
但是臉皮厚過城墻拐彎兒的我顯然沒被此情景刺激到,本王一直含情脈脈地盯著沈清濁看,今兒個的他看著可真順眼啊,對他眨眨眼,嘿,這奸臣竟然還不理我。
好不容易盼到下朝,我急忙伸手喊道:“沈愛卿留步?!?/p>
話一出口,眾多老臣頻頻搖頭,哀嘆的、拂袖的……然后陸續(xù)走掉。
沈清濁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竟然當(dāng)做沒聽見,夾在人群中想溜之大吉,本王掀起龍袍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衣擺。小樣兒,哪兒跑?
沈清濁回頭沖我為難地笑了笑:“陛下,攝政王看著呢……”
我拉著他閃進(jìn)后院,這下不就看不到了,我撓撓頭,分外認(rèn)真地開口道:“沈愛卿,你今兒個甚是英俊?!?/p>
“陛下,跳過這段行嗎?說重點。”這奸臣最近真是反了,都不想和我鬼混了,無恥。
“出宮左拐第三條街上有一家‘萬紫千紅,里面有個男娃叫卿葵,你把他弄出來,給他錢,安排他好好兒生活。”
“您一直捂著腰,莫不是和這青樓的卿葵做了那檔子事?!”
“去你的,本王倒是想,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本王辦好,不然,罰你俸祿?!?/p>
“陛下,臣的俸祿早被攝政王扣到大后年了,臣夾在中間真的很難做啊!”沈清濁一副心肝兒抽抽的模樣。
“誰讓你夾中間了,你活著是本王的人,死也是本王的死人,一個傀儡皇帝,培植個自己的黨羽有這么難嗎?!”
“如果這黨羽只是為了給陛下尋歡作樂,那確實挺難的。”
瞧瞧,奸佞臣子的通病——我不玩的時候他帶著美男珍寶給我取樂,我想玩的時候他又一副正派模樣吊著我的胃口。
生氣了,本王臉一垮,準(zhǔn)備回御花園蕩秋千??次乙?,沈清濁妖里妖氣地說道:“好吧好吧,副幫主就為你跑一趟吧。不過下次你玩男人還需擦亮眼,那地方的人可當(dāng)不了侍郎哦!不要饑不擇食啊我的陛下?!?/p>
你大爺?shù)摹?/p>
我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在傍晚終于等到消息。沈清濁的飛鴿傳書上紅艷艷的四個大字:查無此人。
突然心就咯噔了一下,難道衛(wèi)昀又出手了?一絲厭惡由心底浮起,因我的緣由又害了一個無辜的人……卿葵,我會為你報仇的。
我在袖里藏了一把煙兒平時給我削水果的小刀,伴著夜幕,帶著恨意,去找衛(wèi)昀。轉(zhuǎn)過回廊數(shù)十條,宮里明月斜照,枝頭的花,園里的草,池里的魚,檐下的雀,都自在逍遙地看著疾行如風(fēng)的我。
制止了宮人的通傳,我徑直推開他的房門。衛(wèi)昀此時正在看書,一手支著頭一手翻頁,一副博學(xué)先生的風(fēng)范。他的衣裳已經(jīng)換成了就寢時穿的白衣,燭光在我進(jìn)屋的那一霎,閃了一閃。
我徐徐上前,似春風(fēng)拂柳般溫柔地微笑。
有人說,當(dāng)你真恨一個人的時候,所有陰狠毒辣都得走心,一定不可讓對方看出你的動機。你應(yīng)像小綿羊一樣讓那人開懷信任,對你放松警惕,然后待時機成熟便可撕掉綿羊的外衣,露出獠牙,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我不想殺他,但我想傷他。
我想要衛(wèi)昀明白,不停地干涉本王的感情生活是不對的。
被橙色燭光籠罩下的衛(wèi)昀,有一種近乎溫柔的慵懶,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到來后微微一怔,隨后問道:“千秋,功課做了嗎?”
他總是這副樣子,在別人眼里,他是聰慧有權(quán)有手腕的攝政王,他對待女帝傾心輔政,沒有絲毫污點,可我,知道他的污點。
我笑吟吟地坐在他旁邊,用如暖流般溫婉的目光瞧著他。
衛(wèi)昀放下書,正了身體看我:“怎么了?”
“沒事,想你了,來看看。”
“想你”這二字,不知是多少年沒對他說了,彼時的我們還不是這樣。如今再說,卻殺氣滿滿。
衛(wèi)昀是個機警的人,那沉如古潭靜水的眸子告訴我,他已經(jīng)察覺到我的動機不純。
“千秋,你是不是恨我?”
“不會?!蔽液弈?,恨死你。
“你很久沒有這么溫和地同我講話了,千秋,我很懷念?!彼卣f著,一手撫上我的臉頰,指腹溫和有力,那像是愛憐般地摩挲霎時傳遍我的四肢百骸,然后在我心尖轉(zhuǎn)化為點點寒冰。
趁著這個時機,我握著小刀使勁一劃,他的手背便出現(xiàn)一道血印,血滴了下來,在我的衣服上開出朵朵血花。
可衛(wèi)昀仍是沒收手,指尖連輕微的顫抖都不曾,那一刀他等著挨。我本可以刺他、捅他,讓他更痛,讓局面更暴力、血腥少兒不宜,可也只是劃了一刀,我終不是他,我下不去狠手。
對待自己,對待別人,我都太過仁慈。
我咬著牙問道:“卿葵在哪里?”
“這是何人,為何來問我?”衛(wèi)昀的表情依然溫和淡定,但不乏裝腔作勢,他緩緩伸出另一只手撫上我的腰,力道適中地來回揉捏,裝作仍記得甚至是很關(guān)心我的腰傷一般。
“你是不是殺了他?他才和我說過一句話而已,你要不要這么狠?!”
“千秋,不是我,你信不信?”
若我信他,那我就真的很傻很天真了,我的沉默給予了他答案。
衛(wèi)昀眸子一沉,古潭水被投石打破平靜,瞬起波瀾,那放在我腰上的手一緊,就把我往他懷里帶:“你現(xiàn)在就非得找男人不可嗎?說,說你信我。我就當(dāng)你沒來過?!?/p>
我冷冷看著他,記憶中的那個紫衣少年怎么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許是我的依舊不回答依舊不信,他像個猛獸一樣突然進(jìn)攻咬我的唇,是真咬,沒有半點愛憐。他邊咬還邊說:“你想氣死我,嗯?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千秋?”
回憶從骨頭縫中彌漫開來,充斥所有感官,損心傷肺催肝腸,無法招架。唉,燎原,我不信你,是從何時開始,你應(yīng)該明白的。
嘴唇感到很疼,我聞見了血腥味兒,但并沒有反抗,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掙扎,就像一個破敗的傀儡娃娃任人擺布。
逐漸,猛獸收起了利爪和獠牙,衛(wèi)昀放緩了進(jìn)攻的速度,開始溫柔地吻我,他將我流出的血絲絲舔盡,舌頭很熱,極盡纏綿,直到我的唇不再流血,他才放開。
那白色的中衣褶皺著,上面沾著血跡。我讓他流血了,他也讓我流血了。我讓他疼了,他也讓我疼了。衛(wèi)昀一直都是這樣,從不肯讓步分毫。
檐下的雨水滴答,我四肢并用,爬著就要往被窩里鉆。卻被那人推在一臂之外:“千秋,你這是干嗎?”
我擺出一副單純無害的神情:“就寢?!?/p>
“別胡鬧。”
“好吧,其實是我想你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p>
衛(wèi)昀本來皺起的眉頭,因為這句話得以舒展,他有些無奈,熟悉的嘴角漾起溫柔的微笑。
你呢,會不會永遠(yuǎn)同我在一起?
我想向他討要肯定的答復(fù),還未來得及問出口——
“嘎吱”的開門聲便驚醒了夢中的我,夢中那句未問出口的話,也破碎在了清晨的柔光里,碎得根枝分離,再也不能拼湊得回……
煙兒拿著手帕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憂心地問道:“陛下,您又做噩夢了?”
將回憶夢了一遍,也和記憶中一樣戛然而止,看來我們的命運即是如此吧。
“不,這回,是好夢?!?/p>
下期內(nèi)容介紹:朝堂上,衛(wèi)昀便向文武百官正式宣布:懷遠(yuǎn)陛下即日起去少林寺為大離江山祈福一年。到底是什么情況,愛卿們怎么不反對,為什么他們的臉上還露出一副“陛下終于能干點正事了”的表情。
難不成失去我,他們一點都不焦心?我可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