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
木衛(wèi)四推薦: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想,當(dāng)你知道一件事是不對的時候,你朋友又非要讓你幫他去做,你要如何抉擇?這篇文中的友情很真實,我們一定也有這樣的朋友,他也許很不優(yōu)秀,但他對你很好。
有飯同吃才是好朋友
許至遠進入這所封閉式學(xué)校就讀,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他只是想盡量離家遠一些。十歲那年,爸爸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車翻到山溝里犧牲了,媽媽帶著他改嫁了。改嫁的對象是爸爸的同事兼好朋友,也是一名警察,以前經(jīng)常上門找他玩,喜歡舉著他跑,陪他玩警察抓賊的游戲。每次他來許至遠都會雀躍地跑過去撲進他懷里,親切地喊他李叔叔。
當(dāng)媽媽說要改嫁“李叔叔”的時候,以為許至遠會滿心歡喜然而他只是冷笑了一聲,十歲孩子稚嫩的臉龐上寒意森森,媽媽的心涼了下來但她一個女人終究不會獨自生活一輩子,最終仍是改嫁過去了。他仍舊是叫他“李叔叔”并不改口叫他爸爸,卻不再親切,反而是厭惡和抵觸,他和爸爸一起出的任務(wù),一起遭遇了翻車為什么爸爸死了,而他沒有,甚至還娶了他媽媽?這個執(zhí)念就如烙印,深深地刻進他心底。
他一直試圖逃離現(xiàn)在的家,在考高中的時候,他執(zhí)意要來上遠在市里的私立高中,這是年少的他唯一想到的能夠離開家的方法了。
早自習(xí)快要下課了。許至遠有氣無力地看著眼前的英語書連讀單詞的力氣都沒有了。每到月末,在外地讀書的學(xué)生生活費告罄,窮得連吃飯的錢沒有。
他寫了一張字條傳給了坐在教室另一端的李響,上面的內(nèi)容是:“有錢沒,借兩塊錢。”李響;中他攤開手掌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也沒錢。兩個人遙遙相望無奈地笑了笑月末的時候他們兩個向來是我有一塊分你五毛,同甘共苦。
下課鈴一響,大家都往學(xué)校食堂跑去,許至遠身無分文去了食堂也沒有用,一個人往寢室的方向走去。他在空蕩的寢室里面轉(zhuǎn)悠了一圈,站在陽臺上倚著欄桿看校園的風(fēng)景。
學(xué)校建立在風(fēng)景區(qū),依山傍水。校園里花木葳蕤,朝陽剛剛升起暖暖的光驅(qū)散晨霧閃閃發(fā)亮一如張揚的青春。
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了,他懷抱著最后的希冀進了寢室,翻找衣柜里面每件衣服的口袋,希望能夠從衣服口袋翻找不小心落下的錢。其實,已經(jīng)不止翻過一遍了,卻仍舊希望奇跡出現(xiàn)。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同樣,這次仍是一無所獲。在他準(zhǔn)備關(guān)上衣柜的時候,看到放在最底層的冬裝,結(jié)果……他從一件羽絨服的內(nèi)襯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許至遠欣喜若狂,居然從天而降一筆巨款!這下有救了!省著點話每天泡面饅頭可以堅持幾天可是……他有點不想讓李響知道,和他一起頂多一天。
“許至遠!” 李響端著飯盒興沖沖地跑到寢室他打開飯盒,露出熱氣騰騰的熱干面“我剛剛借到了錢,特地打了一個大份的熱干面,我們兩個一起吃吧?!?/p>
許至遠看著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心里又是溫暖又是羞愧。他接過李響遞過來的筷子,兩個人湊在一起分吃熱干面。
“哪,好巧,我剛剛從衣服口袋里翻出了十塊錢我們中午又有錢吃飯了哦!”
“哇……太好了!”
“一碗面不夠吃,我們?nèi)ズ群睖??!?/p>
“現(xiàn)在嗎?”
兩個吃了好幾天的饅頭咸菜,讒學(xué)校小吃街里美昧的胡辣湯已經(jīng)很久,當(dāng)下一拍即合。由于快要上課了,早餐店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許至遠讓李響端湯,自己去拿小籠包,端了包子回來見到桌子上放著一碗胡辣湯,拿起勺子舀起湯美美地嘗了一口,又香又辣美味極了。旁邊的女生端著一籠包子走了進來怔怔地看著許至遠
李響端著兩碗湯放到桌子上,詫異地說:“咦……你怎么吃上了?”
“不是你打的,”許至遠疑惑地問,當(dāng)他看到旁邊那位女生糾結(jié)的表情時,迅速地反應(yīng)過來,這碗湯是她的!
許至遠臉紅得像火,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要不,你喝我的那碗吧。”
女生靦腆地推辭著說:“ 沒關(guān)系。不用的?!?/p>
李響在旁邊幫腔:“這碗湯剛打的,你就喝吧?!迸妻o不過,接了過來,端到了另一張桌子上,將她先前占的桌子讓給了他們。
許至遠掩飾著自己的窘迫,低著頭吃飯李響碰了碰他,用眼神示意他看旁邊的女生。
“干嗎,”
“看,還是一位美女哦?!?/p>
剛剛太慌張,都沒有仔細看女生的樣子,他偷空打量她的側(cè)影,及肩的中發(fā)柔順地垂著,勾勒出清晰而明麗的五官,衣服并不花哨卻精致耐看,越發(fā)襯出她清冷的氣質(zhì)。
“果然哎?!痹S至遠認同地點點頭,在心中默默地想之前怎么沒有見過,難道是新轉(zhuǎn)來的同學(xué)嗎?
兩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飯,女生的湯才喝了不到一半,許至遠出門付錢,看了一眼那個女生,對老板說:“喏她的錢我也給了吧,待會兒她給你錢,就說是我給她賠罪的?!崩习瀹?dāng)然不會有反對意見。
許至遠和李響吃飽喝足,心情舒暢地吹著口哨勾肩搭背地向教室走去??诖飪H剩的兩枚硬幣碰在一起叮當(dāng)響,不夠一頓午飯錢了,但他倆都是窮開心。
漂亮的女生在小小的校園里自然關(guān)注度極高,不費吹灰之力,許至遠很快就打聽到那個女生的來歷。江若琳,高二(5)班的同學(xué),剛剛從外校轉(zhuǎn)來,美術(shù)特長生,在差班,許至遠所在的高二(1)班是金光閃閃的重點班。
“許至遠,你打聽那個女生干什么呀?”有“八卦小王子”之稱的小猴子在介紹完了那個女生的基本狀況之后發(fā)揮八卦的本色開始追根問底。
李響斜了他一眼:“看見漂亮的女生好奇地問問不行呀?!?/p>
“聽說老大在追她哦你們啊,就別打這主意了?!彼谥械睦洗笫切iL的孫子,也在這個學(xué)校就讀,因為他爺爺是校長,所以被大家稱作老大,人在(2)班,有一幫人追隨。
許至遠“哦”了一聲,失落的神色卻是從眉間顯露出來。李響雙手插在褲兜里,從褲兜里面摸出一根煙點上,看向放學(xué)后的朝校門涌去的人群,在人群中尋找到了她的身影:“有人追又怎么樣,是吧,許至遠。
李響總是一副桀驁不遜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充滿理想和激情,洋溢著莫名其妙的自信,比起那個所謂的“老大”,他才更像老大。
許至遠,我覺得這個女生不錯哎,“我有點喜歡她了?!?/p>
“李響,我支持你哦?!痹S至遠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可是……連吃飯錢都沒有的人,怎么追女孩子呢?”
“切——”他白了許至遠一眼,從齒縫里發(fā)出不屑的聲音,“追女孩子就一定要用錢嗎?俗!”
許至遠不說話,目光隨著李響的視線落在江若琳的身上,她在和旁邊的女生說話,低頭淺笑。
許至遠抬頭看向遠方,校園之外是穿城而過的河流,遠處青山翠黛,隔河相望的公路上路燈漸次亮起,往來的車輛亮起車燈,霓虹閃爍,入夜的城市并不黑暗,反而顯出妖嬈的美。他的眼睛映著璀璨的燈火,心事卻那么深沉。
他多么羨慕陽光爽朗的李響,愛恨如此直白,而他的愛恨隱秘深藏,不見天日。
李響開始發(fā)動愛情攻勢,本以為他會有什么新奇的招數(shù),結(jié)果還是逃不過爛俗二字。他問女生借了一張漂亮的信紙一節(jié)課都在琢磨著怎么寫情書,一上午寫寫撕撕,總算寫出了一篇。
他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又請許至遠看:“你文筆那
么好幫我改改?!?/p>
許至遠好奇地看了,信的開頭就自我吹噓,講自己如何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末了又虛偽地說,我只是想認識你,和你做普通朋友。
許至遠低著頭沉吟了半晌,給了四個字評價:“不知所云?!?/p>
李響撓了撓腦袋:“那就干脆點吧!”他轉(zhuǎn)身又抽出一張信紙刷刷刷十秒鐘不到居然寫好了,許至遠好奇地探過頭去看,只見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我喜歡你”。他將信紙折成時下流行的方塊狀。
“你幫我把信送過去吧。”李響把信丟給許至遠一副“作為好兄弟赴湯蹈火的事你不做誰做”的表情。
李響躲在樓梯的拐角,許至遠站在(5)班教室的走廊外,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教室里人紛紛向外走來。
認識許至遠的同學(xué)紛紛和他打著招呼,他面上笑得從容,內(nèi)心卻在顫抖,生怕這個時候江若琳走出教室讓他在眾目睽暌之下遞情書就太尷尬了。教室里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江若琳才慢慢地從教室里走出來,許至遠的心中猶如萬馬奔騰而過,戰(zhàn)栗得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和她錯肩而過的瞬間,許至遠感受到了李響充滿殺氣的眼光,他只好硬著頭皮橫跨一步攔在了她的身前,直愣愣地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
江若琳嚇了一跳看清許至遠的舉動后明白了他的意圖,她冷著臉接過信,居然看都不開就隨手撕了丟到旁邊的垃圾桶里!
許至遠窘迫得恨不得鉆進地縫中去。
“喂,我們只是找你借錢,你不用這樣吧?”躲在樓梯拐角的李響適時出現(xiàn)一臉氣憤至極的樣子,“我們不好開口,所以才寫了字條。居然看都不看就撕掉,太不尊重人了吧!”
“啊……”一番搶白后,江若琳的臉紅了, “對不起……我以為,以為……”后麗的話她支吾了半天都說不出來。
許至遠暗暗舒了一口氣,佩服佩服,這小子真是能扯,一下子就變被動為主動。
“那個…你們要借多少錢,”
李響?yīng){子大開口,“一百。”
江若琳拿出錢包,從厚厚的一沓錢中抽了一百塊錢遞過來。
李響厚顏無恥地接了過來,拉著不明狀況的許至遠走了,還不忘回頭和江若琳說一聲“謝謝”。
靠著江若琳的一百塊錢,他們度過了這個月最艱難的一個星期。
經(jīng)過情書直接被撕事件,李響深刻地認識到,江若琳是不能明刀明槍去追的,而是應(yīng)該循序漸進,目久生情。
李響對江若琳說,上個月超支了一百塊錢,而生活費的總量是不變的,我們不能一下子把錢都還給你,只能每天省下一塊錢還你。所以,每天他都會拿著一塊錢去找江若琳,美其名曰“還錢”。一來二去,許至遠和李響倒是和江若琳混熟了。
高富帥有什么了不起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李響總是最活躍的那一個,許至遠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安靜地微笑著應(yīng)和。與江若琳混熟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也并不是表面那樣冷淡的人,她只是用冷淡來保護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到月底放假的時候,他們?nèi)齻€人都會選擇留校,平日熱鬧無比的校園驟然變得空寂。
他們一起出去在景區(qū)里面游蕩,景區(qū)有湖有山,樹木繁茂,鳥語花香,他們在樹林中穿行。
“哎,聽說老大在追你哎?”李響問出了藏在心底許久的問題,許至遠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她的回答。
王若琳不疾不徐地穿行在林中,從枝葉間隙間漏下的陽光明明暗暗地劃過她的身體,一身白衣的她行走在斑駁的光影中,似叢林間的精靈,她掃了他們一眼,似乎是想不到這兩個人居然如此八卦:“好像是的?!?/p>
“老大不錯哦,高富帥!”李響繼續(xù)試探。
“沒感覺?!彼纱嗟胤駴Q。
“聽說不管是誰追你,你都會直接拒絕,為什么?”終于問到了關(guān)鍵問題。
“因為……”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們,因為我害怕被別人追!”
許至遠和李響措不及防,差點撞到了她的身上。
“初中的時候有個男孩子特別喜歡我,我對他一點感覺部沒有,就拒絕了他,沒想到他好像瘋了一樣,拿刀割手指頭給我寫血書,還動不動就在自己胳膊上劃一刀,每天放學(xué)還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嚇得我要死!考高中的時候我故意選擇遠離家鄉(xiāng)的高中,放假也不敢回家怕再撞見他?!?/p>
原來,曾被太熱烈太偏執(zhí)的愛所傷害,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所以,不管是誰靠近,我都本能地立刻拒絕?!?/p>
許至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理解她的感受,因為,她的不能接受愛與他的無法愛是殊途同歸的。
李響故意輕松地說道:“哈哈看來你適合出家當(dāng)尼姑?!?/p>
“那也不一定。我只是不敢接受,但是當(dāng)我碰見喜歡的人,我會自己去追啊?!苯袅沾蟠蠓椒降卣f。松濤陣陣,她的話語仿佛停留在山林上空久久不散。
他們穿到了山的另一邊,眼前豁然開朗,夾在群山間的南湖映入眼簾,煙波浩渺。在昏暗的林中走了許久,終于迎來了一片嶄新的風(fēng)景。
為愛情與夢想干杯
一年的時光在不經(jīng)意間流過,他們步入了高三。許至遠比以前更加用功地讀書。高三的氣氛沉默而壓抑,半夜李響心情不爽,拉著許至遠上了寢室的天臺。
“許至遠,你現(xiàn)在就是個書呆子,每天都是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我必須考上警校!”許至遠說道。
“你就那么想像你爸爸一樣做警察嗎?”
“是啊?!痹S至遠的眼神暗淡下來。
李響舉起啤酒瓶,碰了一下許至遠手中的酒瓶一兩個人仰頭喝下一口酒。許至遠用手拭去嘴角的酒沫:“你也用心學(xué)習(xí)下吧,不然考不上大學(xué)呢?!?/p>
暗夜中少年雙目灼灼如星辰,拿著酒瓶揮斥方道“不考大學(xué)也一樣會成功,比爾·蓋茨、喬布斯他們誰念完了大學(xué),不都直接跑出來創(chuàng)業(yè)了。我啊,要掙很多很多錢,幾年后,你大學(xué)畢業(yè)還在到處找工作,而我已功成名就?!?/p>
許至遠看著他手指遠方描述夢想,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心里微微羨慕,真好,他的夢想是這樣偉大而率性。
夜風(fēng)吹起少年的衣袂,兩個男生舉著酒瓶清脆地碰在一起:“來,為夢想干杯!”
李響轉(zhuǎn)移了話題:“不知道什么樣的男孩才是江若琳喜歡的,可是都快畢業(yè)了,不管她喜歡誰,我都要向她表白了?!?/p>
許至遠悶聲地鼓勵說:“去吧?!?/p>
李響站在天臺上,在夜風(fēng)中大聲呼喊:“江若琳,我喜歡你!”他喊得那么痛快淋漓,似乎淤積在心里一年的炙熱情感,在此刻都噴發(fā)了出來。夜風(fēng)那么涼許至遠的笑容卻那么燦爛——我的朋友,你率真,聰明、善良,我衷心地祝愿你能夠得到幸福。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園里面飄散得很遠,江若琳一定聽見了,就算沒有聽見,其他好事的人聽見了也會跑去告訴她,然而,在這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卻并未有任何回應(yīng)。
回應(yīng)體現(xiàn)在第二天,江若琳不再和他們一起吃飯,不再和他們一起走,明顯地疏遠了李響。
她以行動表明了拒絕。
時間轟隆隆地過去了,高考臨近,他們忙著學(xué)習(xí),江若琳忙著藝考。時間在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飛逝。
斷斷續(xù)續(xù)的藝考持續(xù)了兩個月,江若琳終于回來了。心里堵得發(fā)慌的李響決定立刻去找江若琳說個明白。
江若琳面帶笑容,對于能夠回到學(xué)校,覺得十分欣喜。然而,一看到站在校門口的李響,她臉上的笑容凝固。
“我有事找你。”
短暫的對視和僵持之后,江若琳跟在李響的身后,
來到了少有人去的教學(xué)樓天臺。
李響找她的時候無所畏懼,但真正地站在她面前講話,又怯場了,他期期艾艾了半天:“那個……我是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接受我,不要疏遠我,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做朋友好不好?”
江若琳笑著道,“好。”
得到這一句回答之后,李響不安的心終于安定下來,卻又有些不甘:“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我抗拒別人喜歡我,我將來遇到的人,一定是我先喜歡他才可以,”江若琳的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微笑。
“你已經(jīng)遇到了嗎?”李響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預(yù)感。
“嗯?!苯袅盏皖^淺笑,那無限嬌羞的模樣化作繞指柔,纏在他心頭,卻又緊緊地勒著他。
“是誰,”
“許至遠?!苯袅找膊皇桥づつ竽蟮呐?,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離校兩個月,她發(fā)現(xiàn)他最思念的人是許至遠。他沉默。安靜、內(nèi)斂的樣子讓人安心,不會有熾烈如野火的情感,讓人有被焚燒的感覺,他靜默如流水,卻深沉如海。他已足夠優(yōu)秀,卻仍傾盡所有的努力。原來,很多時候喜歡一個人,并不是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就會在心里說這就是我喜歡的人,而是認識了許久,忽然有一天察覺,啊,原來他就是我所喜歡的。
江若琳取出手鏈:“在外面藝考看見了一對這樣的手鏈,你幫我將其中的一條送給許至遠吧?!?/p>
李響機械地接過來,低著頭走了。
第二日,李響將手鏈還給江若琳。
“許至遠說他要專心學(xué)習(xí)。他要上警校,不可能和你考入同一個城市里的大學(xué),所以,對不起?!?/p>
江若琳接過手鏈,她是自尊心那么強的人,多少人對她求而不得,她第一次選擇的人卻冷漠地拒絕了她。她轉(zhuǎn)過身走進教室,淚水卻忍不住掉下來。
自此以后,三個人都疏遠。江若琳不再和許至遠、李響在一起,校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心躲開一個人,不難。
許至遠更加用功努力,埋首學(xué)習(xí)。李響越發(fā)悠閑。高考之前的一個月,李響決定不參加高考離校去北京,他的一位叔叔在北京賣電腦發(fā)財了,叫他過去幫忙。
他走的那天,許至遠去找了江若琳,邀她和他一起去送送李響,江若琳想一想答應(yīng)了。坐在大廳里面,三個人相對無言,氣氛悲傷,有著微妙的尷尬。
李響輕松地笑:“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我不是個適合讀書的人,但我適合闖蕩,我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他自信滿滿目光堅定地看著江若琳,仿佛在說“等著瞧,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他拍著許至遠的肩膀:“哥們,等我混好了,我們就一起發(fā)達了,有我一碗肉吃就會有你一碗?!?/p>
許至遠想到他們沒錢時同吃一碗飯的畫面,他想,他是這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火車進站的廣播響起,李響拎著行李走向站臺,朝他們微笑著揮揮手,學(xué)著電視里的臺詞大聲喊
“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李響抵達北京的那天晚上給許至遠打了一個電話報平安直到高考結(jié)束,兩個人再無聯(lián)絡(luò)。整個學(xué)生時代最漫長的暑假來臨,許至遠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家中,很少踏出自己小房間的門。
暑假過了一個月,七月末八月初,許至遠騎著單車在河邊看風(fēng)景天黑了才回到家中。媽媽和李叔叔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新聞上正在報道傳銷事件,聽到推門聲,媽媽立刻站起來,她熱絡(luò)地掀開餐桌上扣著的飯菜。飯菜都熱氣騰騰的,一筷子未動。
“回來了,等著你回家吃飯呢?!?/p>
李叔叔坐到了餐桌前不過幾年的時間,他曾英俊的面容已蒼老了許多。他的笑容里有著小心翼翼的討好,“至遠,快來吃飯吧?!?/p>
許至遠坐在餐桌旁默默地扒拉著飯,幸好電視里仍然不斷地傳出聲音,不讓家中因為沉默而顯得氣氛尷尬。
“啊……對了?!崩钍迨逋O铝丝曜?,像是想起了什么,而非沒話找話,“有個叫李響的同學(xué)打了電話過來找你,你不在家,他留了一個手機號,叫你回來了打過去。”
許至遠“嗯了”一聲快速吃完飯,按照號碼撥打過去。電話接通之后,李響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得非常開心。
“高考考得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就那樣,靜等通知了。你呢,混得怎么樣?”
“還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中關(guān)村里開了一個柜臺,生意還不錯。怎么樣,要不要來玩玩,順便做做兼職獨立賺錢?”
許至遠連聲說:“要啊!當(dāng)然要!”
李響爽朗地大笑:“那就快點來吧?!?/p>
許至遠掛了電話,立刻和媽媽說了出行計劃,他媽媽擔(dān)憂地說:“哎呀呀,你一直沒有出過門,我不放心。”
許至遠心想我總是要離開你們的,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堅持。然而,媽媽卻不松口,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李叔叔開口了:“他想去就讓他去吧男孩子總要在外面闖一闖?!?/p>
媽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好吧。”
“謝謝媽媽?!痹S至遠高興地說,忽略了幫他說話的李叔叔??粗麤_進房間的背影,李叔叔的臉上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塵埃萬里路,再難相逢
抵達北京后,李響來接他,兩個月沒見,見了面格外熱情。李響騎了一輛單車來接他而非乘坐公交車。許至遠坐在單車后座,看著首都的夜景,這個城市那么大人在這里顯得那么藐小,多少燦爛的夢想被淹沒。
單車騎了很久,李響載著他拐入一座城中村,快要上樓時提醒說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合租的房子。進了房間,臥室里面一排地鋪,睡了七八個人。有的人驚醒了,帶著友善的笑容打了一個招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睡覺。李響在靠墻的地鋪旁躺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沖他笑道:“你睡這里?!?/p>
許至遠別無選擇地躺下了,這里的一切和當(dāng)初想象的情景都有很大的差別,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疑惑。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床熱情地和李響打招呼,次臥里還住著兩個年輕的女人,整個房間里住了八個人,他們一起用了簡單的早餐,許至遠在言談中問他們各自的工作,那兩個女人賣化妝品,其他有在IT賣場的有在公司上班的,飯后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出門去上班。
許至遠提出要去李響的柜臺看看,李響說:“你剛來,就不帶你去工作了,帶你參觀參觀北京?!币宦飞?,李響和他的兩位朋友陪伴著許至遠,一邊走邊一邊指指點點。開始走在大路上,漸漸穿行在幽深的小巷里繞來轉(zhuǎn)去,許至遠根本不知道來時路。最后他們停在一家民房前,領(lǐng)著許至遠進了二樓。
許至遠走進了房間,房門立刻關(guān)上了,滿屋子的人鼓掌熱烈地歡迎他的到來。他按著大家的要求坐到前排,環(huán)視人群一圈,那些陸續(xù)出門上班的人竟然都到了這里,其中一個女人走向講臺,開始講課。
許至遠渾身發(fā)冷,他突然明白過來,他已身陷傳銷騙局。課堂的內(nèi)容他根本不想聽,但是他們對付新人顯然極有經(jīng)驗,不停地發(fā)問或者做游戲。許至遠陸陸續(xù)續(xù)地聽進了一些,理論自圓其說,極富煽動性。
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后,許至遠憤怒地沖出了教室,李響跟在他的身后,他回頭沖李響吼道:“你騙我!”
李響知道他現(xiàn)在氣頭上,并未緊跟在他身后,同住的那個女人卻一直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面對一個陌生異性,許至遠絲毫發(fā)不出脾氣,任由她跟著卻無法甩掉,天黑的時候,他怏怏地返回。
李響拉著他在陽臺上講話,許至遠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要做傳銷?”
“這不是傳銷!”每一個參與傳銷的人,被洗腦之
后都認為自己所做的事不是傳銷而是直銷。
許至遠懶得和他爭論。李響掏出煙點上,在夜色中眼神幽暗:“我很需要錢,我妹妹得了淋巴細胞癌,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為了救她家里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的錢。我相信直銷,也相信我一定會成功,你是我發(fā)展的第一個下線,因為我覺得這么好的成功捷徑,我要第一個與你分享?!?/p>
許至遠有些釋懷了,看著李響悲傷的面龐,他想,原來他快樂的外表下也掩藏著悲傷的心事。
在接下來的幾天,許至遠不再抗拒,而是乖乖地跟著他聽了幾節(jié)課,組織里的人看他的表現(xiàn)頗為滿意,準(zhǔn)備進入下一階段,讓他交錢。恰在這時,家里打電話過來,他的錄取通知書到了,考入了警校。
他想回家上大學(xué),李響對他說:“別去讀什么大學(xué)了吧,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你仍然一無所有,而來做直銷,不到一年你就會成為有錢人。”
許至遠對著他沉默良久,終于說出了潛藏在心底的秘密: “你知道這么多年來我為什么一定要考警校嗎?因為,我想親自查明我爸爸的死因。那一天,媽媽不在家,李叔叔來找爸爸,隔著房門我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后來,他們接聽了一個電話一起出去辦案,爸爸說他一定會回來,還要帶口琴給我。我在家中滿懷期待地等著爸爸回來,卻等來的是他的噩耗。爸爸死了沒多久
李叔叔就娶了我媽媽。他和我爸爸在同一輛車中,為什么他沒有死而爸爸死了?我懷疑是他害死了爸爸,但是,誰又會相信我呢?這么多年來,我只有一個信念,就是考入警校,親自查出爸爸的死因。”
李響手中央著煙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煙灰蓄積了長長的一截。風(fēng)一吹,灰燼就飄散了。李響沉默了良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決定放他走。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挺他。
第二天,李響四處宣傳,許至遠考上了大學(xué),他現(xiàn)在要回家拿了學(xué)費過來交錢。大家都相信了,準(zhǔn)許放行。李響借了錢為許至遠買了車票,送他上了火車。
在站臺上他們緊緊相擁,無論現(xiàn)實將各自如何轉(zhuǎn)變,他們的友情不變。
“我有個請求,回去之后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做直銷?!蹦泻⒌男乃荚S至遠懂,李響不想讓江若琳看到他不堪的一面,只想讓她記得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而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會再次意氣風(fēng)發(fā)地出現(xiàn)。
再見。從此以后塵埃萬里路,再難相逢。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從此以后,他們斷了聯(lián)系,他有意,他亦有意。
許至遠如愿以償?shù)剡M入警校,江若琳亦進入了北方的一所藝術(shù)學(xué)院,兩人的音信逐漸斷絕。他在警校期間勤奮訓(xùn)練,心無旁騖。有的時候,不是不孤單,不是不寂寞的。偶爾會想起同吃一碗飯的朋友李響,也會想起那個曾暗戀過的女孩。他忍受了所有的孤單寂寞在畢業(yè)的時候以優(yōu)異的成績離校。省公安廳向他發(fā)出邀請,他卻令人驚訝地選擇回到老家的小縣城,成為一名普通的警察。
他調(diào)閱了當(dāng)年所有的案宗,調(diào)查李叔叔的一切經(jīng)歷。李叔叔和他爸爸共同辦的案子是一起打黑案件,那一年全國上下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打擊黑社會犯罪,本地最大的黑社會組織是以萬三為首的堂會。爸爸和李叔叔得到了線人的消息前往追捕萬三的途中車輛翻入山溝。許至遠發(fā)現(xiàn)他們之前屢次追捕萬三,都讓萬三順利地逃脫。許至遠懷疑其中有內(nèi)鬼,而這個人就是李叔叔。
許至遠在出示了足夠的證據(jù)之后,將李叔叔拘捕入獄,他將手銬鎖上他桔瘦的手腕上時壓抑在心底的巨石煙消云散,即便他媽媽沖上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罵他“畜生”,他仍然很開心。
李叔叔一直是優(yōu)秀的瞽察,然而轉(zhuǎn)眼間卻成了出賣兄弟的警隊敗類,面對指責(zé),他蒼老了許多。
許至遠在警隊里表現(xiàn)活躍,很多行動都會參加。那日他們接到舉報,在市區(qū)有傳銷組織之后,他帶領(lǐng)隊伍趕過去抓捕。中人傳銷組織的聚集點,控制所有的人后,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傳銷組織的頭目竟然是李響。
在審訊室的時候,許至遠問李響“我真的不想抓你,你不是在北京嗎,怎么回來了?
不過幾年的時間,李響滄桑了許多:“因為江若琳在這里,她畢業(yè)之后選擇了回來?!彼叩臅r候,曾經(jīng)瀟酒地揮著手“混不好就不回來了”,他要讓她看到,拒絕他是個錯誤的決定。
“我是成功了,所以回來找她,但是她仍然拒絕了我,而我也就留在這里拓展事業(yè)?!?/p>
她仍然未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嗎,
李響定定地看著他:“不,你錯了,她找到了。那個人……是你?!?/p>
許至遠如遭雷轟,呆立了半晌。
“她藝考結(jié)束回到學(xué)校,帶了一對情侶手鏈,她讓我把其中的一條給你,算是表白。我拿了手鏈并未給你,第二天還給了她說你要專心考瞽校,拒絕了她?!?/p>
“你……”許至遠正要破口大罵,卻生生止住了——他說得對,即便他真的替她傳達了心意,一心想復(fù)仇的他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她現(xiàn)在在哪里?”許至遠問。
李響說了地名。
許至遠警服都來不換飛奔而去。他來到江若琳的家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忐忑而激動的心情。他年少的時候?qū)λ膭?,卻不能言愛,更何況他最好的兄弟也喜歡她,并已先開口,他不會與他爭搶。如今,大仇得報,可以言愛。她選擇了他,必定會情深日長。敲開門之后,必定是遲來的重逢擁抱。
他滿懷期待地輕輕敲開了房門,前來開門的是個中年人,看到門外站著的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guān)上了門。許至遠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嚇得愣了一下,站在門外想了兩秒鐘才想起來在卷宗里看過的照片,是潛逃多年的黑幫老大萬三!
他立刻撥通電話,不到十分鐘警車將小區(qū)重重圍住。當(dāng)警察抓住萬三將他帶離的時候,江若琳看著許至遠的身影淚流滿面。萬三是她的父親,出事之后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隨了媽媽的姓。萬三潛逃多年之后,思念女兒,偷偷溜回來看她,卻不料撞上了許至遠。
他和她之間,即便心有千千結(jié),卻被這當(dāng)頭一刀悉數(shù)斬斷,巨大的鴻溝橫貫在彼此之間,粉身碎骨都難以逾越。
萬三歸案之后,一切的案情水落石出。原來,萬三當(dāng)年收買了許至遠的爸爸,所以才能一次次逃脫追捕,李叔叔有所察覺,質(zhì)疑許爸,兩個人在書房里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接到線報之后他們馬上加入追捕行動,許爸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在車過山路的時候想將李叔叔用下去,爭奪車輛控制權(quán)的過程中,車輛失控,翻入山溝,許爸死了,李叔叔受了傷。傷好之后,李叔叔為了保住許爸的名聲絕口不提他的背叛,為了照顧他們孤兒寡母,李叔叔娶了許媽。
許至遠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他無顏面對李叔叔,申請調(diào)到了西北,成了一名邊防警察,將自己放逐在廣闊的草原上。這草原如此遼闊,他一個人如此孤單。
尾聲
在無數(shù)個夜晚,他想起他的青春過往,如果他心中的恨少一些,愛多一些,結(jié)局是不是會不一樣?那個陽光爽朗的少年會不會永遠燦爛,那個畏懼愛情的女孩會不會得到所愛,而心事深沉的自己會不會過得快樂一些,不至于痛失所有?
每一次想起他都痛徹心扉。
他終日馳騁在茫茫的草原上,夏季綠草豐美,冬季白雪皚皚。
一歲一枯榮中,他漸漸明白仇恨可以消弭,友情可以淡化,唯有相思不可忘。
天下之大江河之廣,若能再次不期而遇,便應(yīng)承了緣分在一起。
編輯/木衛(wèi)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