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段世軒將猗房丟入軍營成為軍妓之后,引來很多女人的忌妒,卻被藍祿所救。藍祿欣賞她的氣質(zhì),同情她的遭遇,卻因此引來段世軒對猗房更多的記恨和報復(fù)……
“哼,有什么了不起啊,不過也是一個妓女,王爺過幾天肯定就膩了?!币粋€女人過來跟猗房打聽鎮(zhèn)南王的事情,卻得到她說不知道的答案時,嘲諷地說道。
“是啊,我聽說王爺連皇上賞賜公主給他做王妃他都不要,寧愿要霍將軍的女兒霍水靈。你在那里清高什么?”
霍水靈?就是他口中所說的替他縫制袍子的水靈嗎?
“你們看看,她一來就沒把我們放在眼里過,仗著有藍將軍撐腰,眼睛都看到天上去了?!?/p>
清樂見狀,攔在猗房的面前:“喂!你們要干嗎?一群唧唧喳喳,充滿了忌妒心的臭女人,你們知不知道她是……”
“清樂?!?/p>
猗房緩緩地抬起頭,阻止清樂將自己的身份說出,而后掃視了一眼激憤的人群。
只那么一眼,沒有虛張聲勢,卻讓原本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并慢慢退了下去。
連清樂也嚇了一跳,她的眼神不怒而威,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傲氣是怎么也掩蓋不了的。
“李猗房,出來?!?/p>
突然,外面有守衛(wèi)在叫她的名字。
猗房站了起來,不再看眾人,走了出去。
找她的人就是她——段世軒的新寵霍水靈。她穿著白色的衣裙,站在那里,就像個一塵不染的仙子,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水靈,她是那種男人都會想要好好兒呵護,生怕她會摔碎了的乖巧女子。
如果說,她是野地里命賤的雜草的話,那么霍水靈就是在溫房里生長的美麗的水仙了。
“你是猗房吧?”水靈微笑著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
猗房后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她從來就不習(xí)慣跟不熟悉的人有親密的接觸,水靈的手有些尷尬地停在空中,而后她了然地笑了笑。
“你有時間嗎?”
“請說吧。”她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
“我聽說你在軍中很受歡迎,我有一事相求?!?/p>
霍水靈所說的事,原來是要她在段世軒招待蕭國皇帝的晚宴上替她撫琴。
她聽人說,鎮(zhèn)南王近日流連兵營,皆因一個叫猗房的女子,藍將軍又說這個軍妓會彈琴時,她便決定讓她代替自己在今晚的宴會上表演。
許久不曾彈琴,手都疏了,當霍水靈命人將琴拿到她面前的時候,本想推遲的,但當手拂上,婉轉(zhuǎn)動人的旋律從琴弦上溢出時,猗房覺得自己恍惚間就著了魔了,再不愿離手。
清澈的聲音,活潑的節(jié)奏,猶如“淙淙錚錚,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細流”。細心靜聽,那如歌的旋律,“其韻揚揚悠悠,儼若行云流水”,余音裊裊,會繞梁三日,不絕如縷。
猗房在自己的琴聲中忘記了俗世的一切,只覺得坐在云端之上,眼前所見,皆是清澈的美好。
霍水靈不懂韻律,但是那仿佛能看見的、如花般絢爛的聲音讓她也呆住了。
正彈著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簫聲,清空逍遙、縹緲而又若有若無,猗房愣了一下,這簫聲似乎是奔著她的琴聲而來。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cè)耳傾聽之后和著那簫聲一塊彈奏了起來。
段世軒正在房中翻看軍務(wù),與藍祿等人共同商討今晚與鄰國皇帝蕭逝合謀之事。
突然,不遠處傳來琴簫合奏的音樂聲,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人安靜。
“藍祿,你來聽聽……”
“王爺,您在聽什么呢?”藍祿看著他,不解地問道。
“我在聽一對男女琴簫合奏,他們正在借著音樂互訴衷腸?!?/p>
“互訴衷腸?”藍祿也側(cè)耳傾聽。
“末將愚鈍,只知是琴簫合奏,卻聽不出王爺所說的意思?!?/p>
段世軒沒有答話,只是閉上眼睛,隨著節(jié)奏兩指輕敲桌面。
在將士們的眼中,鎮(zhèn)南王是個狂妄跋扈甚至不解風(fēng)情的人,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會有像現(xiàn)在這樣頗有興致地聽琴音,論琴音的一面。
一聲流轉(zhuǎn)之后,簫聲停了,琴聲也戛然而止,那音樂的旋律還在天地間縈繞,站在風(fēng)里,漫天的粉色桃花瓣如雪飄落,揚揚灑灑,像一場凄美的聚散,又像一個少女飄零的心事。
也許,最美好的東西總是消失得最快。
美麗的花,早已注定了要被雨打風(fēng)吹去,四處飄散, 風(fēng)里每一縷清香,都是一聲嘆息。
蕭逝之手持宮扇,閉上眼睛享受那心靈契合的美妙感覺,他心里的某個角落的種子如沐春風(fēng)般,開始生根發(fā)芽。
“痛快!痛快!哈哈哈——本王已經(jīng)好久不曾這么暢快地和人較過了?!彼吲d地大笑,那笑聲如山澗清泉,咚咚歡暢;如霧中荷香,幽然不絕……
“王,若奴也很久不曾見過您這般高興了。”貼身侍女若奴見主子這般,也高興不已,“王能遇此知音,這一趟中原之行已經(jīng)是不虛此行了,不是嗎?若奴猜想那彈琴的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
“這位女子情感細膩豐富且技藝高超,不管我怎么變調(diào),她總能馬上跟上,就連我剛才臨時譜的一曲,她都能跟上,若不是擔心她彈得太久會傷了手,本王還真不想停下來?!笔捠胖毤毜鼗匚吨鴦偛诺拿篮?。
“王,與鎮(zhèn)南王的會面要等到晚上,咱們不如尋琴聲而去,會一會那女子,可好?”
“好。”若奴的提議剛好說中了蕭逝之的心聲,兩人往方才琴聲飄揚的地方走去。
遠處,蕭逝之的燕陵十三騎隱秘地跟在后邊,做著滴水不漏的保護。
“猗房,沒有想到你的琴技竟然這么好,連我這個不太懂音律的人都聽得動容了,那今晚的表演可就靠你了,琴我先拿回去?!被羲`將琴拿了過去,再次叮囑猗房。
其實,水靈說了什么,交代了什么,猗房并沒有怎么聽到心里去,她之所以會愿意晚上代水靈表演,也僅僅是因為她想要彈琴了。
她的腦海中回響的都是剛才與她合奏的簫聲,彈完琴,她竟有一種酣暢淋漓且意猶未盡的感覺。
那是什么樣的人,仿佛能讀懂她的心思,他后來臨時譜的那個曲子,讓她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
“這位姑娘,彈得一手如此好的琴,讓簫某好生佩服,不知可否能做個朋友?”
蕭逝之如沐春風(fēng)般的聲音出現(xiàn)在身后,猗房和水靈同時轉(zhuǎn)過頭去,映入她們眼簾的,是一個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眼若流星的美男子。
猗房看到他身后的女子手中持簫,便知剛才與她合奏的人就是這個男人了。
而蕭逝之看著水靈,這個懷抱古琴的女子就是方才與他合奏的人吧?
水靈愣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的猗房,看來這個男子將她誤認為是撫琴之人了。
“這位姑娘,我家公子絕無輕薄之意,只是知音難求,才過來與姑娘打個招呼,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比襞娝`有些微愣,而她家主子又癡癡地看著人家,便出來打破了那有些尷尬的氣氛。
“哦,不會,我……我也很高興能遇到知音。”水靈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若奴見蕭逝之那么久都不說話,繼續(xù)問道。
今天的王是怎么了,平日溫文爾雅的風(fēng)度怎么不見了?
猗房靜靜地站在一旁,見這些人聊得熱絡(luò),便默默地退了下去,蕭逝之的視線被她吸引了過去。
“我叫霍水靈,很高興認識公子?!?/p>
“水靈姑娘的技藝讓簫某佩服,而我后來臨時譜的那曲你竟然也能領(lǐng)會得如此之快,我想問問……”
“不好意思蕭公子,水靈還有事要先走了?!彼`生怕若奴再問下去,那就要露陷了,于是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蕭逝之心中頓時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王……王……您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不會是被那水靈姑娘把魂魄給吸了去吧?”若奴故意取笑道。
蕭逝之卻嘆了口氣:“其實初見到撫琴的姑娘時,本王心里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那水靈美則美矣,但氣質(zhì)一般,整個人仿佛是空的。”
“她能撫出這么美的曲子打動了我們的王,怎么會是……空的呢?”若奴不解。
蕭逝之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猗房的身影,孤傲、冷若冰霜,尤其是當看到他出現(xiàn)時,所有的人,包括彈琴的霍水靈,都被他俊美的樣貌給驚艷了一番,唯有她,完全沒將他放在眼里??此拇┲痛虬?,應(yīng)該是個丫鬟或者侍女之類的,但是她那氣質(zhì)卻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
到了晚上,整個軍營里已經(jīng)沸騰了起來,篝火將天空映成了通紅的顏色,女人們都出來了,和將士們打成一片。
只有猗房一個人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在眾人后面,沉默不語。
段世軒出來了,他一襲白袍,俊逸非常,渾身散發(fā)著如仙謫般的氣質(zhì)。
水靈羞怯地跟在他身邊,嬌俏美麗,眾人對他們無不頂禮膜拜,他是英雄,她成了美人,而她呢?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跪倒在地,段世軒冷冷的眼神掃過下面的人群,在角落里的猗房身上停留了不到片刻時間。
“各位將士,今日蕭國國君出訪,讓我們歡迎蕭王?!倍问儡幍穆曇舄q如洪鐘,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一陣歡呼之后,蕭逝之手持宮扇現(xiàn)身,他身后僅跟了一個侍女,這多少讓人有些意外,蕭逝之對段世軒就這么放心嗎?身邊連一個侍衛(wèi)都沒有。
猗房一看,才知今日吹簫的男子,竟是蕭國的王。
段世軒笑了笑,抬手示意蕭逝之落座,蕭逝之微微點頭,朝段世軒身邊的水靈頷首一笑。
落座的一瞬間,蕭逝之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藏匿在眾人當中的猗房,她那將自己遺忘于塵世的神情,讓他忘了坐下來,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而她卻毫不知情。
“你過來,陪蕭王。”段世軒出聲命令道。猗房抬起頭來,他的手正指著她,“過來,替蕭王斟酒?!彼淇崛缛龅?,像一朵有毒的罌粟,散發(fā)著一種引人走向毀滅的邪氣。
猗房愣住了,他要她陪酒?
“聾了嗎?”他不悅地挑眉。
猗房在眾人的注視中慢慢地起身,段世軒身旁的水靈臉上露出了隱隱的笑意,誰說王爺被這軍妓迷住了,明明就只是把她當成妓女嘛,她心里的一顆石頭終于放了下來,用看好戲的眼光看著猗房。
“公主!”清樂低聲喊道,手拉住了猗房的裙角。
“無礙?!睂⑷菇菑那鍢返氖掷锍榱顺鰜?,她離開了座位,那白色的裙邊從椅子上緩緩地滑過,帶起一道憂傷的弧度。
藍祿看著猗房那仿佛無關(guān)緊要,無欲無求的表情,心微微地抽痛著。
“蕭王請飲酒!”段世軒舉起酒杯,嘴邊再次揚起高深莫測的殘酷笑容。
蕭逝之看著起身前來的猗房,向段世軒問道:“王爺,不知這位是?”
“本王不認識,沒見過,大約是下等軍妓吧。若蕭王喜歡,她今晚就是你的了?!?/p>
這話仿佛一柄利劍,將人刺得體無完膚,大家都看著猗房,可是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猗房的臉上竟然帶著淡淡的淺笑。
而蕭逝之在聽到段世軒的回答時,頓時對猗房充滿了歉意,她的模樣那樣高貴,他完全沒有將她和軍妓聯(lián)系起來。
“真抱歉,姑娘。”他誠心向她道歉,但是猗房并沒有吱聲,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按照段世軒地吩咐,替他斟酒,這樣蕭逝之就更加愧疚了。
晚宴正式開始了,整個宴會現(xiàn)場熱鬧無比,
猗房繼續(xù)拿著酒壺替蕭逝之倒酒,其間好幾次,那酒都灑了一些出來,濺到了蕭逝之的手上。
“不用斟了,我自己來便可,你若覺得不適,就回到你原來的位子上去吧。”蕭逝之按住了猗房的手,體貼地說道。
段世軒那雙銳利的眼睛沒有放過這一幕。
“不必了,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扁⒎繉⑹謴乃拇笳评锍榱顺鰜?,用衣袖擦去他手上的酒漬。
“公主……今日鎮(zhèn)南王宴請蕭逝之,皇上請公主將這些藥粉放入蕭逝之的食物中……”腦海里響起尹承交代的話,她要這么做嗎?
如果父皇滅掉了段世軒或段世軒推翻了父皇,她都必死無疑,害了蕭王,段世軒不會放過她;害了父皇,她就是個弒父的罪人。
不管誰贏,她都只是一個犧牲者,歷史不會留下她的名字,人們也不會知道在這一場帝位的爭奪戰(zhàn)中,有一個女人犧牲得那么徹底。
身后的人在他耳邊低喃了幾句,蕭逝之嘴角含著笑意:“原來,你的名字叫猗房。”拿過猗房手中的酒壺,給自己倒上,也替她斟了一杯,“不用伺候我了,坐下吧,喝一杯?!笔捠胖畬⒕票f到她的面前,微笑著說道。
“我不喝酒?!扁⒎客W×耸稚系膭幼?。
蕭逝之再次對身邊的女子感到驚訝,她真的是一名軍妓嗎?她的眼神飄忽得任何人都捕捉不到,即便是卑微地跪在地上斟酒,他依然能感覺到她那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
“既然不需要斟酒,那猗房告退了?!?/p>
蕭逝之還來不及將杯里的酒飲盡,猗房已起身離去,看著她雪白的身影遠去,仿佛一團白云從他的視線中慢慢飄遠,遙不可及,卻又忍不住伸手觸摸。
“王爺,水靈想要彈奏一曲,為王爺和蕭王助興?!焙鹊骄坪ǘ鸁嶂H,水靈提議道。
“去吧?!?/p>
段世軒將她扶起,說道,眼睛卻看著那個走出大廳的白影,孤寂落寞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屏風(fēng)后面,猗房穿上水靈的衣服,端坐在琴前。
“猗房,麻煩你了?!彼`輕輕地說道,猗房沒有說話。
她從屏風(fēng)的縫隙中看過去,段世軒正和蕭逝之把酒言歡,不知道說到了什么,段世軒拊掌哈哈大笑,其實,他笑起來是很好看的。
收回視線,開始彈奏。擰轉(zhuǎn)軸子,撥動了兩三下絲弦,還沒有彈成曲調(diào),聲音里已經(jīng)充滿了憂傷的情感。猗房彈得那每一根弦似乎都在嘆息,每一聲似乎都在沉思,好像在訴說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心事。
忽然一陣樂聲傳來,段世軒和蕭逝之同時怔住了,酒杯中的酒溢了出來亦不知。在座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側(cè)耳傾聽那流轉(zhuǎn)的曲調(diào)。
猗房低著頭,輕輕地攏,慢慢地捻,隨著手,繼續(xù)地彈著,用音樂說盡那無限傷心的往事。粗弦嘈嘈,好像是急風(fēng)驟雨;細弦切切,好像是一個女子在對鏡私語,嘈嘈切切,錯雜成一片。
外面,花間的黃鶯和著這琴聲──叫得那么流利,冰下的泉水幽幽咽咽,與猗房手中彈出的聲音融為一體。突然之間,手中一停,聲音戛然而止,現(xiàn)場安靜極了,那樂曲的余音卻還在,流露出彈琴之人一種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悲傷。
這時,段世軒和蕭逝之手中的酒杯同時碎裂,酒灑在了桌上。兩人大驚,對視了一眼,這曲子里含著什么樣的力量,竟然能讓兩人瓷杯同時碎裂。
曲子彈完了,收回的撥子從弦索中間劃過,四根弦發(fā)出同一個聲音,好像綢帛撕裂的聲音。
靜悄悄的,沒人說話,不遠處,一輪秋月在江心閃耀銀波,風(fēng)帶著心事輕輕地吹過。
一滴眼淚,悄然滑落,滴在琴上……
良久,水靈從屏障后走了出來,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段世軒和蕭逝之面前,微微欠身道:“王爺,蕭王,水靈獻丑了。”
“水靈,本王沒有想到你竟然有這番本事?!倍问儡幰话牙^水靈,擁在懷里,萬分憐愛。
水靈嬌羞地依偎在他的懷中,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鎮(zhèn)南王有此女子,此生無憾了?!币唤z落寞涌上蕭逝之的心頭。
“哈哈,蕭王,喝酒喝酒。”
命人換了酒杯,繼續(xù)喝著。
蕭逝之看著水靈,心中感嘆,剛才那琴聲彈到了他的心里,這個女人他也想擁有。
猗房換回自己的粗布衣裳,慢慢地走了出去,里面歌舞升平,英雄和美人兒在一起,而她更愿意一個人享受這寧靜的夜,沒有人來打擾,只有這夜,這寂寞是完完全全屬于她一個人的。
坐在草地上,脫了鞋子,反正現(xiàn)在沒有人會來,她索性躺了下去,看著那月光。
“丁丁漏水夜何長,漫漫輕云露月光。”閉上眼睛嘴里輕輕地念著這首《秋夜曲》。
“秋壁暗蟲通夕響,寒衣未寄莫飛霜。”突然,一個男人清朗的聲音傳來,猗房驚得坐了起來,“里面那么熱鬧,猗房姑娘怎么出來了?”
原來說話的是蕭王蕭逝之。
當霍水靈彈琴的時候,他真的有種想要把她帶到他的身邊,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的沖動,可琴聲停止后,他卻又被猗房那孤傲清高的背影所吸引了,放下和段世軒的談話,像著了魔般地就跟了出來。
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
“出來透透氣?!辈幌褚话闩右粯踊呕艔垙埖貙⑿哟┥?,也沒像一般女子那樣被人看了足就局促不安,她索性就這么露出一雙玉足,放它們和清涼的露水接觸。
這是一雙怎樣美麗的足啊,迷離的月光下,柔潤的玉足像件巧奪天空的珍寶。男人但凡見過這最絕美的一雙足,這輩子大概是難以忘記的。
蕭逝之蹲了下來,單腿跪立在猗房的腳邊,雙手輕輕地捧起她的玉足,而后低下頭去,將唇印在足上。
“這是我見過的最絕美的一雙足?!?/p>
一種溫潤的感覺襲上雙腳,猗房一愣,要將腳縮回來,蕭逝之卻握住了,拿起放在一旁的繡花鞋,莊重細心地為她穿上:“秋寒露重,寒從腳入,不要著涼了?!?/p>
然后,他脫下身上的披風(fēng)為她穿上,再細心替她系好披風(fēng)帶。
“猗房該回去了。”猗房站了起來,將披風(fēng)解下,遞回給他,然后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蕭逝之作為蕭國的王,此番到訪,必定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他,想必此刻的行為也已經(jīng)映入了各處盯梢的人眼里,不是她怕什么,而是實在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煩。
“等一等?!笔捠胖邪肟痰腻e愕,而后走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明明知道他就是蕭王,但是她竟然對他連半點感謝的話也沒有,甚至從頭到尾她的眼神幾乎沒有在他的臉上停留過,他不相信一個下等的軍妓在面對他的絕世容顏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時會如此無動于衷。
“蕭王還有何事?”
“猗房姑娘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p>
“不必了?!?/p>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蕭逝之正要追上去,一旁,若奴走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王,這里是段世軒的地盤,雖然燕陵十三騎的保護從未失手,但若奴認為還是小心謹慎為好?!彼F(xiàn)在已經(jīng)斷定,這個奇怪的女子是段世軒的誘餌,是他布下的美人計。
“好吧,我們回去?!睈澣蝗羰У乜粗窍У囊粓F白影,蕭逝之轉(zhuǎn)身回到了宴會現(xiàn)場。
“不知蕭王剛才去了何處?”段世軒看著自從出去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蕭逝之,不動聲色地問道。
“哦,正想請教鎮(zhèn)南王,方才王爺叫來替本王斟酒的女子,真是你軍中的妓女嗎?”
“怎么,蕭王真對她有意思?本王已經(jīng)說了,今晚她是你的。”段世軒嘴角含笑地說道。
“不,這個女子本王想要帶回蕭國?!?/p>
“哦,只是個軍妓,蕭王隨意便可。”段世軒淡淡地說道,握著酒杯的手驀然收緊。
“那就多謝鎮(zhèn)南王了。”蕭逝之不理會若奴的眼神,舉杯向段世軒道謝。
“蕭王客氣。”段世軒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開始變得生硬。
這時,他的近身高手之一走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蕭王慢用,本王出去一趟?!?/p>
“王爺請便?!?/p>
放下酒杯,段世軒跟身邊的水靈說了些話,然后走了出去,水靈呆呆地看著他,他對她很溫柔,但她依然感覺到了他心里隱藏的怒氣,這是為何?
猗房回到了住處,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女人們大抵都被拉去陪客人了吧,也好,難得有片刻的清凈,她沒有點燈,也沒有脫衣裳,整個人就躺到了床上。
月光如許,傾瀉在窗戶紙上,她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清澈的光芒,數(shù)不清的隱忍藏在瞳孔之中。她終于徹底相信,人的宿命是早已經(jīng)注定的事情,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上天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你的一輩子的顏色,做再多的努力,老天爺也不會憐憫。
曾經(jīng)她想過要逃離,但是不論怎么逃,又怎么能逃得過命運的安排呢?她只生就了一個公主的外衣,卻要用最卑微的方式活著。
軍妓?賜給藍祿?今晚,她是蕭王你的了……
她到底錯在了哪里?從不被承認的公主到無人認識的王妃,再到他嘴里所說這個男人那個男人的人,他若想要她,她便將臣服于他的身下;他若不想要她的時候,她就成為他獻給別人的物品。
淚,再也裝不下了,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打濕了臉龐,打濕了衣襟,打濕了枕頭,也打濕了自己的心,冰涼得徹骨,讓人覺得人生是如此的無望。她兀自流淚,沉靜在自己的思緒里,連有人進來了也不知道,直到身子遭遇襲擊。
“誰?”心里一驚,有人來了,而且來者不善。
她的手腕被扭至身后,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襲來,嘴巴立即被人用手捂住了,使她動彈不得,只覺得鼻息間傳來一股清涼的氣息,她呼吸了兩口之后,意識模糊了過去。
這回她是真的要死了嗎?
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個想法。
漆黑的夜里,幾個黑影如同鬼魅般閃過,越過高墻后,終于消失不見,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
熱浪向前涌動著,像—只無形的巨手,將沙海揭去了—層又一層。茫茫的沙海中留下了一串串堅定而清晰的腳印,炙熱的沙海將熱氣透過雙腳傳遍全身,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戈壁灘猶如在爐上烤著,灼人的熱浪席卷著每一寸土地,使人喘不過氣來。大自然給這里鋪上了一張黃色的地毯。風(fēng)一吹,好像有人提起地毯在抖動,整個天空彌漫著沙塵。
猗房橫躺在駱駝上,臉上蒙著白色的面紗,她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看到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牽著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日近黃昏,眼前的沙漠呈現(xiàn)一派金色,無數(shù)道沙石涌起的皺褶如凝固的浪濤,一直延伸到遠方金色的地平線。
感覺到身后的人兒有了動靜,男人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即現(xiàn)開心的神色
是洛昇!第一個說要守護他,保護他的男人。
“你……”她記得前晚有人從屋子里將她擄走了,但那并不是洛昇啊。
“猗房,你醒了?喝口水吧?!睆鸟橊劚成先∠乱粋€水壺,揭開壺蓋,遞到她的嘴邊。
確實是渴了,猗房接過水壺大口地喝著水,這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她穿著的是類似契丹人的異族服飾,臉上蒙著紗巾,頭上別著掛飾,一直垂到胸前。
“前晚你被皇上的人擄了去,剛好被我撞見,我便把你救了下來。怕人看出,我請客棧的老板娘幫你換了裝?!?/p>
“現(xiàn)在要去哪里?”
“前晚終于忍不住要去找你,卻不曾想碰見有人擄你,我抓了他們來審問,是……是皇上要抓你回去的,……逼你無論如何要殺了段世軒,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他和蕭王的事情?!?/p>
“原來是這樣?!?/p>
她的父皇讓她去殺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仇視她的父皇,這是永遠也解不開的一個結(jié)。
“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們?nèi)ゴ竽脝??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走了一天一夜了,不會有人跟上來了。”
“好?!笔堑?,好,她早就在那被人像蹴鞠一樣踢來踢去的男人的游戲中有了逃離的想法,現(xiàn)在這樣也算是剛好如愿了。
聽見這話,洛昇的臉上是一陣欣喜若狂的表情,雖然已經(jīng)離開京城很遠,但猗房此刻若開口說不,他還是會尊重她的意愿的,現(xiàn)在得到她的許可,他便可以后顧無憂了。
沙漠上有的是旋風(fēng),一股一股的,把黃沙卷起好高,像平地冒起的大煙,打著轉(zhuǎn)在沙漠上飛跑。行走在沙山上,俯視下方,連綿不斷、高低起伏的沙山下面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林中花團錦簇,點綴著這綠色的“海洋”。
她回頭,終于離那夢魘之地越來越遠,從此,她可以逃開那一切了吧。
猗房趴在駱駝背上,漸漸地,京城在她的眼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圓點,她的心,亦失落于那灰色的地帶。
“猗房,過了這片沙漠,就到了塞外的大漠了,我們牧馬放羊去。”
走了那么遠的路,洛昇的衣服上、頭上全沾滿了黃沙,他像所有即將迎接幸福生活的人那樣,臉上、眉角、眼里都有藏不住的愉悅,相較于他,猗房則是沉默異常。知道她的性格,洛昇并未覺得自己的熱情受到了挫折。
有人說,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但是前路茫茫,她那顆漂泊的心又該在哪里安家?一片葉子亦能化作春泥更護花。而她呢,她覺得自己既非生者也非死者,將注定被活著的和死去的遺忘,從此以后,不再會有人記得有一個叫做猗房的女子來過這世間。
母妃,終其一生,我也逃不出你那種宿命了。
“駕——”大漠的另一端,突然揚起漫漫黃沙,洛昇回頭一看,幾匹馬在狂奔著,離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看清了,那旗子上赫然印著一個大大的“段”字——是段世軒!
那個男人手持韁繩,以撒旦般的姿態(tài)狂奔而來。她心跳猛然加速,走不了了,她比洛昇更清楚,從來沒有人能從段世軒的眼皮底下逃走,只要是他想要毀滅的,那一定存活不了,即便他讓其活著,也肯定比死更痛苦百倍。
“猗房抱緊了,段世軒追上來了,我們快走!”
【下期預(yù)告】:逃走的猗房被段世軒追上,無情的一劍刺向猗房,并揮劍砍斷了洛昇的右手,殺了在她生命當中第一個關(guān)心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