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海

老謝家的鵝跟著老謝在大街上散步。

老謝停下來，鵝也停下來，老謝東張西望，鵝也東張西望，老謝走了，鵝也跟著走了。

但是，鵝偶爾會看風(fēng)景看得入了迷，老謝走了，鵝竟忘了跟隨老謝的步伐，還站著呆看風(fēng)景。

老謝背著手，回頭發(fā)現(xiàn)鵝不走，還在東張西望呆看著呢，就說一聲：走了。

鵝“哦”一聲，醒悟過來，連忙跟在老謝的屁股后，一扭一扭，屁顛屁顛跟著老謝走了。

老謝很得意他的鵝。凡是與眾不同的東西，總?cè)菀鬃屩魅说靡?，老謝就是因為他的鵝與眾不同而常面有得意之色。

老謝原來是不喝酒的，因為得了這只與眾不同的鵝，歡喜。人逢喜事把酒喝，這是中國的習(xí)慣。憂愁，喝酒，歡喜，更要喝酒，把酒盡歡。老謝就喝起了酒，每次都喝，每天都喝一杯二兩小酒。

老謝喝酒的時候，鵝伸長脖子，它的脖子伸長來，頭正好露在桌面上。鵝看見一桌的小菜，有花生、蠶豆、玉米粒兒，還有豬頭肉、鴨脖子等，都是下酒的菜。老謝看見鵝的頭伸在桌面上東張西望，說，來來來，也給你喝一口小酒。他端起酒杯，把酒倒了一口到桌沿上。鵝看見了歡喜地叫一聲，用它的硬嘴殼巴喳巴喳喝起來。

老謝見了，帶著點醉意，大笑。他更喜歡這只鵝了。

老謝教鵝數(shù)數(shù)，他在地上寫個“2”，讓鵝叫兩聲。鵝真的叫了兩聲；寫個“3”，讓鵝叫三聲，鵝果然叫了三聲。他一直教鵝從“1”認到了“9”，覺得已足夠多了。老謝興奮歡喜非常。

老謝教鵝迎接客人。

老謝是這么教的：有朋友來了，鵝必須出來迎接，并且一邊撲扇著翅膀，一邊鵝鵝鵝叫著，那意思是雙手鼓掌，嘴巴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老謝原來以為這么高難度的要求，鵝一定難以領(lǐng)會。老謝特地不遠百里去來賓市請了好朋友老廖扮演來客。

他所以這么老遠去請老廖，不請別人，是因為老廖這人性子好，能耐煩。

不料他們配合著只教了鵝一次，鵝就心領(lǐng)神會了。

正式演習(xí)的時候，老廖一推開院子大門，鵝就走過來，“啪啪啪”使勁撲扇著翅膀，微笑著小臉仰著頭，鵝鵝鵝熱烈地叫喚。一是表示歡迎老廖到來，二是連忙告訴主人有客來啦，快快出來迎接。

老謝高興得合不攏嘴，丟了兩顆送酒的玉米籽兒給鵝以資鼓勵。

老謝再訓(xùn)練鵝對付陌生人。

老謝是這么教它的：他首先對鵝說，鵝，不認識的人，你不準(zhǔn)他進家，用你的嘴殼去啄他。

然后又對鵝說，懂了你仰天叫一聲，不懂就低下頭。

鵝聽完仰天叫了一聲。

這次老謝不好請人，忽然靈機一動，開了院門，只等著陌生人走過。

一會，有一位陌生人走來了，他朝那陌生人喊了一聲“喂”，陌生人就順步朝院子里走。一只腳剛邁進院子，鵝“哦哦”叫著，很兇的樣子撲過來，嚇了陌生人一跳。這個陌生人似乎很怕鵝，轉(zhuǎn)過身風(fēng)一樣就逃掉了。鵝還站在門口，得勝地“哦哦”示威呢。

“好鵝！真好鵝！”老謝走到鵝身邊伸手摸著鵝頭，滿意地連連點頭。

從此老謝夜晚總是睡得很踏實，他甚至有一種要夜不閉戶的沖動。

神奇的東西會長翅膀，飛進電視臺。這不，市電視臺的《新播報》節(jié)目組，扛著攝像機，拿著麥，就來到了老謝的家。

《新播報》的吳主持人站在老謝家門口對著攝像頭說：聽說這家有一只神奇的鵝，就像那首歌唱到的一樣，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它會以不同的方式迎接到來的人。待會我們推開這扇門，看它會怎樣迎接我們。

然后吳主持轉(zhuǎn)身輕輕推開了老謝家院子的門。門一推開吳主持就迎來了一只鵝的一嘴巴，啃得吳主持尖叫一聲，話筒也跌到地上了，狼狽地倒退出門，所幸有場記及時扶住才沒跌個仰面一跤。看來，鵝把來客當(dāng)壞人了。鵝還在院子里哦哦抗議。

老謝聽聞，趕忙出來，看到了攝像機上貼著的《新播報》幾個字，又驚又喜，連忙喝退了鵝，請《新播報》的記者們進屋。

說明來意，寒暄幾句，《新播報》記者立即再次擺開架式，又準(zhǔn)備開拍。但是鏡頭一對準(zhǔn)鵝，就受到鵝攻擊。幾次不成，老謝只好抱拳打拱，表示歉意。

等《新播報》的人走了，他不免要訓(xùn)斥鵝：怎么這么不懂事，這么不配合，是讓你出名嘛，多么好的事嘛！

鵝好像挺委屈，低低頭嗚咽一下。

第二天有電話打給老謝，老謝接了，原來是市電視臺的《擺古》節(jié)目組。

“擺古”是我們柳州話，講故事聊天的意思。但是真正的柳州人認為“擺古”應(yīng)叫作“板古”，有人給電視臺提出過，可能是人微言輕，電視臺老總沒有接受，依然是“擺古”，并且還把這節(jié)目辦響了辦紅了，成了最受柳州市民歡迎的節(jié)目之一。

《擺古》給老謝打電話，要約拍老謝和鵝，老謝聽了自然歡喜。但是因為才讓《新播報》落拓而去，他有點謹慎了，說他想一下再回話。

放下電話，他跟鵝商量：鵝，讓你去拍電視。

鵝低低頭嗚咽了一下。

這次的嗚咽，老謝是終于聽懂了，鵝不想上電視，不想出名。

怪不得那么乖的一只鵝竟然不聽調(diào)教去啄記者。

老謝不想勉強鵝，無奈就打電話給《擺古》：鵝不愿出鏡，光我可以嗎？

《擺古》很客氣回答說：謝謝您，那就算了。

這個回答讓老謝很沮喪，也很無可奈何。不過老謝還能明白，有時鵝是比人更有新聞價值。

盡管鵝不但不配合拍攝，還對拍攝充滿敵意，《新播報》跟《擺古》都不是吃素的，他們采取偷拍等方式，還是做出了神奇的鵝的節(jié)目。

節(jié)目播出來后，每天都有人上門來參觀它，它還收到了不少外地觀眾寫來的信。鵝成了一只家喻戶曉的名鵝。

這肯定不是出于鵝的本意，但由不得它了。

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你出不出名，想不想出名，實在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