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小瓊
從鄉(xiāng)村到城市 這么多年 你感覺
生活像龐大的推土機 推倒你
內心的舊城 將其改造 換上新顏
你不再被舊有的鄉(xiāng)村道德支配
在返鄉(xiāng)中還需要承受道德的議論 謾罵
時代終就不會為誰而停留 也不會
為誰而走得快些 十年了 鄉(xiāng)村的道德
風俗 觀念已換了一個世紀 你還保持
舊有世紀的敏感 昔日的謾罵已換成艷羨
“任何事情需要付出代價” 你熟知現(xiàn)實的
規(guī)則 每個人都在滿懷希望地付出 道德的
秩序的 肉體的 靈魂的……代價
在被推倒的固有的秩序與新型的之間
你為自己腐朽的變化感到吃驚 也許
在舊有時代與新時代之間 鄉(xiāng)村掙扎的細節(jié)
讓你充滿傷感 十六歲那年 出鄉(xiāng)的車輛
路邊母親的哭泣 現(xiàn)實終就如推土機
將舊有時代森林般的榮耀推倒 你不知道
過去的人生觀還是現(xiàn)在的價值觀更能適應
現(xiàn)實的需要 喪失或者付出的代價
正崩潰成時代的缺陷 你還在回憶
被磨去的純真 從流水線到桑拿房
你重復城市中許多鄉(xiāng)村女性的命運
從小姐到媽咪 這些年 你覺得疲倦
你的心靈沒有完全進入所謂的新時代
還剩下鄉(xiāng)村殘存的記憶沒有消解
還徘徊在時代的門檻之外 我們交談
我也如同你一樣 依舊無法詮釋我徘徊的
心靈 盡管故鄉(xiāng)只剩下一片虛無的風景
你開著紅色的跑車 摸索時代分割的生活
那些破碎的 散亂的 我們都逃避的本身
我漸漸明白我詩歌的痛苦來源于自身
你沒有我描述的迷茫與絕望你已習慣
上班 加班 睡覺 發(fā)工資 寄錢回家
一年或者兩年回一次故鄉(xiāng)你像發(fā)條
習慣鐘的節(jié)奏 來自外省的鄉(xiāng)村
沒有面對城市的茫然 沒有感受暫住證
帶來的屈辱 沒有想過在城市里落腳
對這些有點遙遠的事物 你不思考
也不反抗 你習慣“政府規(guī)定的
大家都要辦” 它們就沒有錯
這么多年 盡管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你無法理解我的憤怒 我也無法讀懂
你的忍氣吞聲“夢想是時代最偉大的權利”
我們針鋒相對“為什么要做不合實際的夢”
面對來自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 我顯得如此
徒勞與無力 有時有不合適宜的孤獨
“生活的本身就是過日子”你如此安慰我
我們談論服飾 天氣 遙遠的四川
或者漫不經(jīng)心地談論工廠里的升職
次品 鄰近工廠的工資……生活
它習以為常地重復一天二十四小時
每小時六十分鐘 就像人生 無非是
做事(打工或者種田)結婚 生子
養(yǎng)育小孩 像父母一樣老去 一生中
沒有所謂失敗 也就沒有勝利 只剩下
活著 你用簡單瓦解無盡的繁復
平淡或者純凈的生活 我想起這些詞
然后是你的微笑 其實你的生活也慢慢
失去了平靜 你擔心丈夫會不會
隔得太遠而出軌 擔心遠在故鄉(xiāng)的
孩子越來越不聽話 生活的負擔越來越重
壓得你有些疲憊 有時你坐在窗口
沉默 孤獨 有些憂郁 但是
這樣的瞬間 無人關注
擁擠而喧嘩的工業(yè)區(qū)樓群下 身影
迷茫而絕望 被桔黃的路燈
涂上暖色的孤獨 掩蓋……生活(你
插著彈弓的生活 被訓斥的生活
不知未來的生活)臉(加班的
臉 疲乏的臉 痛苦的臉) 我無法
說出的悲傷 這傷心的詩句
不會給你帶來歡樂 給你的命運
帶來救贖 它只是記錄 我的
她的 你的 悲哀與歡樂 疼痛與
喜悅 機器的轟響與白熾燈 它向
幽暗的身影投下冷漠的光 曾經(jīng)擁有
那些美好的事物(青春年華 美妙的身體
愛情 少女的夢)已破碎 剩下一些
憂郁而油膩的事物(油污的機臺 尖銳的
鐵彈弓 運轉不停的流水線 粘滯的塑膠
轟鳴的機器 散落一地的垃圾 嘔吐物
頭暈惡心 鄉(xiāng)愁)它們交錯著 構成
你生活的全部 在十二人宿舍窗口
你遇見失戀的月光照耀失戀的你
蒼白 游移的人生 這些年
除了流水線 電子廠 回家 工資
……你不知還能想象些什么
并不是所有的命運都能自己把握
并不是所有的生活都能自己選擇
啊,愛情 溫暖 信任……這些美好的詞
它們隔你如此遙遠 除了拉線的速度
次品 合格率……它們尖硬而麻木
談論的故鄉(xiāng)漸遠 愛情已遭背叛
秋日的迷茫 白熾燈 彈弓 加班
……它們構成你的 我的 他的
全部生活 四年了 你還站在窗口眺望
車輛從柏油路上開過 一群人背著沉重行李
走過 它們消失在縱橫交錯的工業(yè)區(qū)
那張張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他們與你
有著同樣的生活 沒有奇跡發(fā)生的生活
婚姻不是灰朦朦的家庭 愛情在身體里蘇醒
沉睡二十一年的事物 發(fā)芽 成長
手觸摸它綠色的枝條 焦慮與迷惘
“要逃出去 不能嫁給那個人”你對我
如此說 “要選擇自己的生活”
盡管你還不明白生活的失意 歡樂與痛苦
從江西到廣東 從鄉(xiāng)村到五金廠 愛情也
沒有心心相印 甚至有點黯然神傷
背叛的傷害也被時間疏遠 你來不及梳理
生活的本身像愛情 在時間面前毫無邏輯
需彎下腰來勾勒生存的輪廓與線條
貧窮有些粗糙 像鐵片的刺頭
疼或者悲傷 無法避免成為命運的一部分
也許就像你與我在異鄉(xiāng) 相聚 又分離
留下工業(yè)時代的友誼 被時間浸襲
磨損 在雨中生銹 拋棄 遺忘
剩下生活的奔波——在流水線
機臺上 加班 工傷……露出
生存的傷口與疤痕 我們還在異鄉(xiāng)
尋找著人生 愛情 我們的
身體里還有工業(yè)時代的荒涼
時間蠕動 慢慢咬嚙我們的靈魂
生活還在為我們表演著戲劇 我們卻
依然不妥協(xié)于愛情 盡管你和我一樣
都不相信命運 我更傾向妥協(xié)于現(xiàn)實
你依然孤身在異鄉(xiāng)尋找理解
傷口已在身上形成 三年的同事
我們的生活被素描得如此凌亂
甚至有些孱弱 盡管工業(yè)時代的愛情
像一個陷阱 你有過的愛情
也只是一往情深的謬誤 你沒有放棄
堅守在五金廠的卡座上 像個守望者
她想抹去屬于過去的記憶
卻被記憶不斷折磨 暗處的傷口下面
有顆波光粼粼的心 濕漉漉地閃爍
那些不為人知的恥辱在肉體里奔波
愛與幸福寄居貴州的鄉(xiāng)下 距離肉體
有千里之遠 快活與享受在某個五金廠
臺灣人租住的床上 潔白柔軟的心
被分割 遠方的愛情與家庭在內心的暗處
泛起一份晶瑩——孤寂又飽滿的肉體與情欲
像身邊凌亂的報表 生銹的制品
她辨認愛與工作 情欲與肉體
辨認生活與濕淋淋的灰色青春
迷亂的傷害與自責的淚水……
她日記中寫著內心的對白:“空空癟癟的
生活 不知何時才是終點……”沒有誰
安慰她不斷被折磨的內心 數(shù)字 報表
訂單 書籍 一個冷清的夜 心緊偎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從江西到廣東
從廣東到貴州 它們不斷在黑夜中潛行
又悄然返回 從拉線員工到總經(jīng)理助理
從少女到四歲孩子的母親 從貴州人的妻子
到臺灣人的情人 在她的身體里糾纏
留下一條條隱密的軌跡 啊 悲傷的
幸福的 自責的 驕傲的 她真摯的愛
出軌的肉體 痛苦的體驗 一個人的異鄉(xiāng)
孤獨與背叛 迷途的愛與人生 “回到
貴州去 回去能做什么”泛起的漣漪
閃爍 秘而不知的內心 她想起江西
或者貴州 那里有屬于內心的溫暖
而冰冷的東莞有誘惑的現(xiàn)實 她無法結束
內心的戰(zhàn)爭 只有記憶折磨她
黝黑的傷口把疼凝結得更重一些
在她的身體里 痛也是干凈的
她渺小而善良 雖然悲傷
留下一小塊陰影 她用愛溫暖灰暗的人生
加班 罰款 鐵 鋁片 白熾燈……
它們糾纏在她的皮膚下 傷痕 喜悅
疼痛 憤怒 幸?!盥L而真實
充滿孤獨與疼痛 是血與淚
一顆樸素的心插入現(xiàn)實 它開始彎曲
異化 “生活是一場地獄 天堂里
到處都充滿腐敗的氣味” 生活只剩下
兩個動作 插件與睡眠 肉體與靈魂
是另外的詞 累與疲倦 機器與情感
疼痛的月經(jīng)讓她找回女性的身份 工資讓
她找回活著的意義 她在被動中生活
被工作(盡管這個詞她還不認同)被剝削
(數(shù)年的教育讓她對這個詞充滿情感)
婚姻也并非出自她所愿 二十五歲的年齡
她不得不屈從于鄉(xiāng)俗 愛情并非她想象
鄉(xiāng)村的道德讓她不能不圍繞丈夫去愛
愛或者被愛 曾經(jīng)讓她十九歲的胸間
充滿飽漲的溝壑 對于命運與生活
她更相信運氣或者習慣 她不悲觀
也不喜悅 她瘦小的身體里飽含
小小的善良與絕望 易逝的青春
與疾病折磨 她的痛也是微小的
在鐵片與鋁片間 白熾燈圍繞她的生活
它們真真切切地分割她的一切
有過的憤怒與悲傷也被時間撫平
她還回憶往昔 十四年前
她來這里 一個月四百六十塊
每天十四個小時班 還被查暫住證
“如今 好多了”她今年三十歲
來東莞十四年 四歲小孩在鄉(xiāng)下
隔她有數(shù)千里距離 她嘆息……
也是小小的……有些輕微……
胡蓉的工位在我的前面
她的工作是從塑料架上取下抽手
把白色的彈弓裝在抽手的卡位
她喜歡藍色的 咖啡色的 黃色的……抽手
她厭惡黑色的抽手 她像銀白色的
抽手一樣明亮 閃爍高貴的光澤
她眼里有無限的憂傷 像秋水間的
白荻茫然地搖曳 白色筒式工衣
將她的美麗囚禁 胡蓉來自陜西
米脂人 胡蓉是拉線上的天仙
生活將她的美麗壓得很低 她咳嗽
頭暈 她瘦瘦的肩膀 壓著
生活的臉 現(xiàn)實的臉 她喘氣
她用她的身體反抗貧窮生活
她微笑 她涂上口紅與指甲油
她穿著緊身褲 勾勒翹臀與腰肢
彎腰時會露出半節(jié)臀溝 吊帶裙
將兩個乳房露出半邊 黑色的指甲油
金粉閃爍 臉上的胭脂
遮住她的表情與時代的表情
她成為工廠男性的公共情人
保安或者廚工 維修工或者附近的商人
都知道她是一個兼職廠妹 下班的廠門口
總有找她的男人 她無法記住他們的身份
湖南人 湖北人 江西人 四川人或者東北人
他們是商人 小販 主管 技工……干凈的
不干凈的 斯文的 不斯文的……他們將某個
器官進入她的身體 留下骯臟的液體和紙幣
更多的時候 我看見她站在寒溪的橋頭
看污濁而腥臭的河水 旁邊是市場 政府
學校……一群如同她一樣的女工 她們年青的
身體 躺在陌生的床上的嘆息 她們長滿繭子
的手 被彈弓刺傷的手 被塑膠磨損的手
被五金剮傷的手……一雙雙迷茫的手
在生活環(huán)境的環(huán)中 她找不到出口
也沒有把環(huán)境換成自己想象中的境
這么多年 她一直說環(huán)境改變
比如工資的提升 比如鄉(xiāng)下的風俗
比如小鎮(zhèn)的商品房 在現(xiàn)實構成的環(huán)中
她被囚禁 她的人生被隱秘的環(huán)包圍
用周圍的姐妹當尺子 會有幸福的鏡像
隱秘而細微的苦澀 旁人無法體會
暗處的礁石 危機 她擔憂自己會觸礁
生活像一桿秤 她小心保持它的平衡
喜歡跟女性開玩笑的丈夫 出軌的藤蔓
時時從墻頭露出 幸福越多 背叛
越容易 留守鄉(xiāng)下的兒子打架 吸煙
三十八歲的年紀 十四年的打工生活
夾雜愛 家庭 事業(yè)與辦公室政治
吹拂生活明晃晃的傷痛 記憶滴漏出
命運殘余的水滴 浸濡那些具體的形象
具體的事件模糊成為一張張車票 從達州
到東莞 復而從東莞到達州 她穿省越山
丈夫與兒子成為繩索兩端 她像蟻樣奔波
生活的陰影不斷地折磨她 她幸福的人生
一點點磨損 心中的風暴沒有人會知道
姐妹們還在羨慕她的人生 中年的生活
她不知道人生會走向哪一步 失重哪一端
都似乎會抽掉她生活的全部 關乎到她一生
十七年的婚姻 十六歲的兒子 她在假設
如果三口之家能團聚 生活也不會如此擔憂
但是兩端的奔波終就沒有自己想象的結果
變壞的一端跟另一端 他們都讓你擔心
出軌的丈夫終就出軌了 打架的兒子也
進了看守所 剩下你在某個電子廠的車間勞作
現(xiàn)實的漩渦中浮出鐵彈弓 塑料片
生繭的指頭 受傷的指甲蓋 尖叫的
機器 加班的疲倦 在六十多人的流水線上
累已經(jīng)結痂在骨頭與肉體的深處 迷茫的拉線
轉動我們的喜悅 憂傷 內心 青春……
又被裝進某個制品中 運往遙遠的地方
我們成為時代迷宮遺忘的風景 凝結在
某個角落 她跟我談論起山 被大山遮住的
前程 她想從現(xiàn)實的山間走出 從樟木頭到
東坑 從工廠到工廠 她的人生是簡單的動作
薄薄的薪水 加班……啊 沒有人會關注她的
愛與悲傷 幸福與喜悅 孤獨的肉體與凝固的
疼痛 她淪落成加速的機器 她談起故鄉(xiāng) 同學
親人……只是為了抵消在車間人群中的孤獨
他描述虛幻的美景 她盼望一場讓她激動的
愛情 他對她的關注像巨大的吸盤
吸引她 她接受他有點夸張的贊美
在陌生的世界他像燈照亮她有些灰暗的
流水線人生 她接觸不到他真實的心靈
對于他 我有本能的反感 卻無法勸說她
她如同飛蛾一樣撲向他 愛不復雜也不深刻
他用蜜語慰藉她的孤獨 盡管真相有些復雜
甚至撲朔迷離 “他是騙你的”有人如此
勸說她 “你們是嫉妒我”她如此回答
女多男少的流水線車間 她的幸福
來得如此快 她敏感而單純 在她與他的
小世界里 美妙的生活好像朝她打開
甜蜜而晶瑩 她辭工 跟他一起回家
這場來得太快的戀愛 我勸她小心一些
“是不是我走后 這個工位沒有人
你有點擔心” 我終就沒有留住她
雖然我知道她已淪為撲向火焰的飛蛾
在新聞 在報紙 在這個城市 我遇到
無數(shù)個相同的版本 去電子廠談戀愛
騙女孩子 最后送到了發(fā)廊 桑拿房
成為最古老職業(yè)的一員 在愛情的
火焰中 飛蛾樣的人生四處上演
她老鄉(xiāng)告訴我她正如古老版本中的一個
在常平的某個酒店 這么多年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她帶著方言的笑
有些孤獨而單純的眼神……
大火燒過后的廠房 所有的人已經(jīng)散盡
剩下宿舍旁的樹木在春日里獨自描繪
往昔 時間還在敘述有過的繁榮
招聘欄上剩下零亂的斑點 廢墟上
倒塌的房屋 我曾經(jīng)憎恨或者熱愛的一切
已經(jīng)過去 空蕩蕩的球場剩下混濁的
垃圾 鳳凰大道的樹木已記不起
往昔的面孔 剩下銹跡斑斑的鐵門
鎖住我曾經(jīng)呆過的時光 你消失在
這個城市的燈影中 不知所蹤
我還在寫這無用的詩句 寫
這熱淚盈眶的生活 愛或者悲傷
當年的繁華如今已落盡 在某個工位
或者卡座 那些細小的彈弓或者膠片
裝飾著生活 在荒草間搖曳
它像我詩句中分行的空格的人生
我在注塑車間的汗液 那些藍色或者
白色的抽手 黑色的錄相機盒
這么多年 我仍過著那些普通的
黑顏色的盒套樣的生活 你是否
依然過著少數(shù)精英般的彩色人生 這些年
那些螺絲 塑膠 漂浮在我的命運中
它用實體的或者文字的方式出現(xiàn)
你從湖北來到廣東 在黃麻嶺的
盒帶制品廠 有相同的背景
從員工到高層 你的老鄉(xiāng)在拉線
談論你的人生 你成為拉線員工的偶像
我需要努力地將自己的白色工衣
換成紅色或者藍色的工衣 在工衣的等級中
我仍然是一個沒有色彩的普通者
她們還在談論 這么多年
你從員工到經(jīng)理的經(jīng)歷 也會談論
你有些尷尬的年齡 你未婚的身份
就像在這首詩最后 我仍會詢問這些
人生其實是巨大搖擺不定的
容器 奔波中尋找穩(wěn)定
它投下動蕩的陰影 或者暗示
在線球團樣的生活里尋找它的源頭
愛與寬恕 你將手表調快五分鐘
你習慣忍受拒絕 骯臟的出租房
酒店的香味 香煙 沒剔牙黃牙的
男人 比如股票 房市 育兒經(jīng)
你喜歡安靜卻遭遇喧嘩 提前
五分鐘 有足夠時間將自己修飾
整齊而有條理 面對客戶不會慌亂
雕琢出來的微笑——一切都表明
你習慣固有的秩序 在雜亂的生活中
做一枚精確的指針 你清澈的眼睛
審視時代的龐然大物 小小的卡片
確立你與現(xiàn)實的關系 在忍耐的背后
有未來英俊的夢想 從湖北到廣東
從鄉(xiāng)村到都市 你規(guī)劃的人生像
提速的火車 需要更新與配制
讀書與培訓 它們有些突兀 擠掉了
你的愛情 做事須決絕 盡管它會
讓你有了沖動的懊悔 但不至于
被高淘汰的行業(yè)拋下車 現(xiàn)實有點
酸楚 將來卻可聊以安慰 期待
魚貫而行 風光的背后轉身抹淚
你用投資的方式計算人生 周密中
有了疏漏 不過現(xiàn)實還按軌道運行
生活沒有悲哀也沒有喜悅 逐漸淪為
生存的本身 或者只是螺孔
螺絲 一個單調的工序 數(shù)年來
她被這個動作囚禁 她的眼神沉默
平靜 雪白的工衣把世界與她隔開
生活已變成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
她在QQ里留下“生無所戀
茍延殘喘”的簽名 她用螺絲刀
擰黑色的螺絲 生活就如螺絲釘
螺旋朝上或者朝下對于她已無關緊要
她只知擰緊 擰了三年螺絲 讓她覺得
自己像一顆螺絲插入了工業(yè)的黑洞
不斷被擰緊 在進入或者抽出
她看到銹將她光亮的青春吞噬
剩下疼 像銹斑遍布她的內心
從貴州到東莞 她像一枚螺絲不停地
擰著 她一直想說 別擰我 疼
她不斷地被擰緊 再擰緊 疼 再疼一點
她將自己的青春擰進螺釘里 它被磨損
她將自己的夢擰進孔中它有些搖晃
十九歲的年齡 三年工齡的女孩 身體
瘦小 一米五的個子 七十多斤
她渴望戀愛 婚姻在電子廠
她像山中的野花 無人關注
她活得如此簡單 也有些迷茫
剩下QQ虛擬的世界里 她用不同的身份
與別人交談 大學生 白領 業(yè)務經(jīng)理
失戀的人 湖北人 四川人 河南人
有時是男性 中學生 在虛擬的游戲中
她忘記了日子的干澀 也忘記了麻木的手指
恢復的疼痛 有時候她會想想故鄉(xiāng)
窗口的街燈與半輪殘月照亮她的夢
貴州山間的霧氣在心中上升 溪流與老屋
牽動她的心 從八人宿舍的夢中醒來
她忍住淚水與思念 憂傷像青藤遍布全身
她學會沉默與忍受 她胸口堵著
一座大山或者巨大的石頭 生活卻像
那條出山的河流 從她的身體里泛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