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祖華

(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煙臺264000)

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世代與類型

俞祖華

(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煙臺264000)

廣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孕育于兩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1840－1860)，誕生于洋務運動時期(1861－1894)，而嚴格意義上的、不僅掌握現(xiàn)代知識且有強烈的公共關懷與批判精神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孕育于洋務運動時期(1861－1894)，誕生于清末(1895－1911)。在中國現(xiàn)代化150年的歷程中已出現(xiàn)了八代知識分子，即洋務一代、清末一代、五四一代、后五四一代、十七年一代、文革一代、后文革一代與跨世紀一代，不同世代的知識分子之間有相攜與合作，也有沖突與緊張。對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進行內(nèi)部結構分析有著許多視角，如黨史研究路徑之下的階級屬性分析，區(qū)分為分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小資產(chǎn)階級的還是無產(chǎn)階級的知識分子;歷史學研究路徑之下區(qū)分傳統(tǒng)知識分子、近代知識分子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社會學研究路徑之下從社會分工、社會影響與社會功能的角度進行分析，區(qū)分為科技型知識分子、人文型知識分子、傳媒知識分子與制度型知識分子，專業(yè)知識分子與公共知識分子，戰(zhàn)略知識分子與一般知識分子;文化學研究路徑之下區(qū)分激進主義知識分子、群體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與保守主義知識分子。

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公共知識分子;專業(yè)知識分子;洋務運動;清末;五四;文革

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是中國現(xiàn)代化過程中形成、成長與壯大起來的新興社會階層，它在從傳統(tǒng)社會到現(xiàn)代社會的社會轉(zhuǎn)型中，扮演了先驅(qū)者、引領者與催生者的角色，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對這一群體的形成時間、世代交替與構成類型進行分析，有助于深化知識分子與中國現(xiàn)代化等問題的研究。

一

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或稱新型知識分子等)是什么時候形成的?學術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主流的意見是認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形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也就是甲午戰(zhàn)爭后到辛亥革命這一時段，尤其是與戊戌變法、立憲運動與辛亥革命等事件密切相關。李澤厚、許紀霖兩先生均稱中國迄今已有六代知識分子，并將他們認為形成于這一時段的中國第一代知識分子分別稱為“辛亥一代”①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下)，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172頁。與“晚清一代”②許紀霖:《中國知識分子十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5－86頁。。姜義華先生也指出:“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我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知識分子群體。”③姜義華:《我國近代型知識分子群體簡論》，《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1期。還有有多位學者認同或者說傾向于知識分子形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一觀點④參見李曉:《20世紀初中國三代現(xiàn)代知識分子》，《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黃群:《戊戌維新與近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求索》，2007年第6期;張瑞靜:《19世紀末中國近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初步形成》，《延邊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紀林:《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群的形成》，《華東石油學院學報》，1984年第4期;藩云成:《論近代新型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及其社會意義》，《上饒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5期;牛紀霞:《淺論中國近代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群的形成》，《山東電大學報》，2000年第1期;等。，他們認為“公車上書”標志著知識分子隊伍開始形成，并正式登上政治舞臺，到辛亥革命前夕發(fā)展成為一支可觀的社會力量，對當時的社會轉(zhuǎn)型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還有學者從士大夫到知識分子轉(zhuǎn)型的角度提出，“如果說晚清洋務派是最后一代中國‘士大夫’，那么戊戌的改良派人士算得上過渡期的知識分子了”①鄭也夫:《西學東漸與近代新型知識分子的誕生》，《浙江學刊》，1994年第4期。?！皩嶋H上，中國最早的知識分子同時也是最后的士大夫，如康有為、梁啟超、楊度、嚴復、蔡元培等等。從工具批判走向體制批判，是中國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取代傳統(tǒng)的士大夫而正式誕生的主要標志。工具批判是對現(xiàn)成體制的修補，而體制批判則是對現(xiàn)成體制的系統(tǒng)改造。體制批判的產(chǎn)生表明知識分子在政治上開始獨立，沒有體制批判，就沒有知識分子在政治上的獨立。如果說，康有為等人的‘公車上書’還是一種工具批判的話，那么，鄒容、朱執(zhí)信、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等人的觀點，則完全是徹底的體制批判了”②俞可平:《游魂何處歸——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知識分子(洋務運動至1949年)》，《天津社會科學》，1996年第5期。。

但也有學者將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形成的時間點前推到甲午戰(zhàn)爭以前乃至鴉片戰(zhàn)爭，或者后延至五四時期。主張前推的如:有的提出“19世紀40至60年代的知識分子為第一代，以龔自珍、魏源、林則徐等文化精英為代表”③沈艷:《“經(jīng)世致用”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湖北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2年第5期。，這一時段“為我國近代型知識分子的誕生期”④黃耀柏:《我國近代型知識分子群體論綱》，《江西社會科學》，1989年專輯。;有的提出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到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是一部分開明士大夫被迫走出中世紀，主張向西方學習并開始向近代型知識分子轉(zhuǎn)化的時期，也是第一代新式知識分子誕生的時期”⑤黎仁凱:《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歷程與特點》，《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4期。;有的提出“新型知識分子第一代產(chǎn)生于洋務運動時期”⑥荊惠蘭:《近代中國新型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發(fā)展及作用》，《大連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等。主張延后的如:有的學者指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由士演化而來，他們受孕于危機四伏的近代中國(1840年前后)”，“誕生于天翻地覆的現(xiàn)代中國(1915年前后)”⑦陳占彪:《從“士”到知識分子——略論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形成》，《株洲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7年第4期。;有的學者提出“20世紀以前，中國基本上沒有新式知識分子。進入20世紀以后，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伴隨著民族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中國人大批地接受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新式教育，才形成新的知識分子隊伍，并成為現(xiàn)代中國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⑧王金铻:《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歷史軌跡》，《史學集刊》，1988年第2期。。

學者們圍繞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形成時間的不同認知，既與他們對史實、對歷史過程的不同解讀有關，也反映出他們所理解的知識分子、現(xiàn)代知識分子及其他類似概念是有差異的。人們對“知識分子”的界定可以說是眾說紛紜、爭論不休，“知識分子”參與其間的歷史過程也是雜然紛呈、豐富多彩的，史家們心目中與筆底下的知識分子群體形成與發(fā)展的“敘事”自然就有不同的面貌。

還是從“知識分子”這一概念說起。從廣義上講，古代所稱的“士”或現(xiàn)代所說的“知識分子”就是有學問且以知識謀生的讀書人。1928年，夏丐尊發(fā)表《知識階級的運命》一文，指出:“所謂知識階級者，是曾受相當教育，較一般俗人有學識趣味與一藝之長的人們。學校教員、牧師、畫家、醫(yī)師、新聞記者、公署人員、文士、工場技師，都是這類的人物。”⑨夏丐尊:《知識階級的運命》，《一般》雜志，1928年5月號。毛澤東強調(diào)知識分子不能僅有書本知識，還倡導他們參加到實際工作中去，“最重要的是，是善于將這些知識應用到生活和實際中去”。他批評僅有書本知識的人不能算一個完全的知識分子，稱“許多所謂知識分子，其實是比較地最無知識的，工農(nóng)分子的知識有時倒比他們多一點”[10]毛澤東:《整頓黨的作風》，《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14－815頁。。與我們強調(diào)“知識”有些差別，西方突出的是“智力”、“理解力”，英語中與“知識分子”相對應的其中一個詞是intellectual，該詞作為構成現(xiàn)今“知識分子”詞義的源頭之一早在16世紀末就被當作名詞使用，意即“理解力”、“智力”;17世紀中葉，它被用來指人，意為“理解力強的人”、“智者”[11]參看王增進:《后現(xiàn)代與知識分子社會位置》，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愛德華·希爾斯(E.Shils)就從廣義上把知識分子定義為運用一般抽象符號去表達他們對人、社會、自然和宇宙的理解的人。從這一角度看，所謂現(xiàn)代知識分子也就是不僅了解文化傳統(tǒng)，且掌握現(xiàn)代知識包括現(xiàn)代自然科學知識與社會科學知識，并運用這些知識進行思考探索、解決實際問題、從事腦力勞動的人。

又有人強調(diào)不是有“知識”就能叫“知識分子”，有“現(xiàn)代知識”就能叫“現(xiàn)代知識分子”，認為大學教授也不一定就是知識分子，嚴格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僅是知識階層中習慣使用批判性話語的精英。即從狹義上講，現(xiàn)代知識分子僅是指具有較高文化水平的人當中比較關注專業(yè)與職業(yè)之外的公共問題，有著獨立的精神品格，有著強烈的公共關懷，對社會持有批判精神、代表著社會良知的知識群體，他們被貼上“公共知識分子”、“公意知識分子”、“左拉型知識分子”等標簽。這種狹義的“知識分子”的概念起源于法國和俄國。左拉于1894年為抗議猶太裔法國陸軍上尉德雷福斯被誣下獄而發(fā)表的《我抗議》被認為是標志著西方現(xiàn)代知識分子誕生的歷史文獻，“未來的政府首腦、當時身為記者的喬治·克列孟梭十分贊賞這些文人和藝術家的行動，并稱他們?yōu)椤R分子’。”后來，人們給“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下了這樣的定義:“指在思想界或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取得一定聲譽，并利用這種聲譽，從某種世界觀或某些道德倫理的角度出發(fā)，參與社會事務的人士?！雹倜仔獱枴ぞS諾克:《法國知識分子的世紀·巴雷斯時代》，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作者序”第1頁?！爸R分子”概念的另一源頭是俄語詞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最初是指19世紀60年代由沙俄派到西歐去學習西方文化而后回國的那批青年貴族，這批有著西方知識背景的青年貴族的主要特點為關心國家及一切有關公共利益之事。英語中與“知識分子”對應的另一單詞Intelligentsia即由俄語詞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轉(zhuǎn)化而來。對公共關懷與批判精神的強調(diào)成為當代西方知識分子理論的重要特點。美國哲學家拉塞爾·雅各比在1987年出版的《最后的知識分子》提出了“公共知識分子”的概念，聲稱出生于20世紀最初幾十年的知識分子成了美國最后一代知識分子，他們以公眾為對象發(fā)出自己獨特的聲音，此后的“年輕的知識分子”已被學院體制馴服并屈從于金錢、地位和權力。他呼吁知識分子應有社會責任感，勇于充當群眾引路人。此后，法國哲學家利奧塔、布迪厄，美國學者薩義德等進一步論述了公共知識分子問題。薩義德指出:“知識分子是具有能力向(to)公眾以及為(for)公眾來代表、具現(xiàn)、表明訊息、觀點、態(tài)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雹趷鄣氯A·W·薩義德:《知識分子論》，單德興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17頁。從強調(diào)公共關懷這一角度，許紀霖給出了狹義的知識分子的定義:“現(xiàn)代意義的知識分子也就是指那些以獨立的身份、借助知識和精神的力量，對社會表現(xiàn)出強烈的公共關懷，體現(xiàn)出一種公共良知、有社會參與意識的一群文化人。”③許紀霖:《中國知識分子十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頁。蘇力則將其界定為“越出其專業(yè)領域、經(jīng)常在公共媒體或論壇上就社會公眾關心的熱點問題發(fā)表自己的分析和評論的知識分子，或是由于在特定時期自己專業(yè)是社會的熱點問題而把自己專業(yè)的知識予以大眾化的并且獲得了一定的社會關注的知識分子”④蘇力:《中國當代公共知識分子的社會結構》，《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2期。。

既然知識分子的概念有著廣義與狹義之別，我們討論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時間就要對概念的差異有所考慮。比較合理的選擇是分別考察廣義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與狹義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在中國早期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形成時間。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形成的大致脈絡就可以分疏為以下兩條線索:比較寬泛意義上的、初步掌握現(xiàn)代知識并開始以現(xiàn)代知識謀生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孕育于兩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1840－1860)，誕生于洋務運動時期(1861－1894);嚴格意義上的、不僅掌握現(xiàn)代知識且有強烈的公共關懷與批判精神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孕育于洋務運動時期(1861－1894)，誕生于清末(1895－1911)的戊戌到辛亥期間，即李澤厚先生所說的“辛亥一代”。

廣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兩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以林則徐、魏源、姚瑩、馮桂芬等為代表的傳統(tǒng)士大夫中的有識之士從虛驕蒙昧中走出，睜眼看世界，提倡實學，接觸西學，在知識結構與價值觀念上發(fā)生了具有現(xiàn)代氣息的變化，開始了向新式知識分子的轉(zhuǎn)換。到1861年，他們編寫、撰著了諸如《四洲志》(林則徐)、《海國圖志》(魏源)、《康輶紀行》(姚瑩)等22部世界史地著作。農(nóng)民階級中也涌現(xiàn)了以洪仁玕為代表的接觸了新觀念、新知識的農(nóng)民領袖。值得一提的是，近代早期也出現(xiàn)了并非由科舉出身而具有全新教育背景的新式讀書人，如1847年隨美國傳教士布朗赴美留學的容閎，教會學校也開始招收和培養(yǎng)學生。這一階段的教會學校有布朗于1839年在澳門創(chuàng)立的馬禮遜學堂，馬禮遜于1818年創(chuàng)立于馬六甲、后于1843年遷到香港的英華書院，英國傳教士愛爾德賽于1844年的寧波女塾等50所，招收學生約1000人。英國傳教士麥都思等于1843年創(chuàng)立了上海最早的現(xiàn)代出版社——墨海書館，王韜、李善蘭等供職于此。到1860年外國教會和外籍傳教士在中國出版的報刊達到32家，比鴉片戰(zhàn)爭以前增加了一倍①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9頁，第19頁。?？傊诮缙?，西方現(xiàn)代知識在華傳播的渠道已經(jīng)打通，從事現(xiàn)代知識生產(chǎn)與傳播的平臺開始搭建，接觸了現(xiàn)代知識并以著手運用的新型知識分子的雛形開始顯露。

洋務運動時期，隨著現(xiàn)代化運動的正式啟動，廣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也正式誕生，供職于中國第一批工商企業(yè)、文教事業(yè)與其他洋務事業(yè)的洋務知識分子成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第一代。洋務知識分子群體的來源大致為:其一是從舊式官僚、傳統(tǒng)士大夫轉(zhuǎn)換而來。其二是傳教士在華創(chuàng)辦的學堂。教會學校由1860年的200所，增加到1875年的800所，學生達到兩萬人。其三是洋務派創(chuàng)辦的新式洋務學堂。1862年建立了第一所洋務學堂——京師同文館，隨后，上海廣方言館(1863)、廣州同文館(1864)相繼成立。除了語言類學堂，技術學堂與軍事學堂也先后成立，如1867年設立的馬尾船政學堂(1866年在福州設立，1867年遷至馬尾)、1869年上海江南制造局附設機械學校、1879年設立的天津電報學堂、1881年建成的天津水師學堂等。到1894年，清政府共設立了26所洋務學堂。其四是來自海外留學。1872年，清政府派出第一批留美學生，是中國近代首次正式派遣留學生。1872—1875年間，清廷每年分別派遣了30名，共120名幼童赴美留學。1877年福州船政學堂派出第一屆嚴復等30名留學生分赴英、法等國留學，此后又于1882、1886、1897年派出第二屆9名、第三屆34名、第四屆6人留歐學生。洋務運動期間清政府前后派出的留學生達到了199名。這一時期，還有其他一些文化事業(yè)，如外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報刊到1890年發(fā)展到了76家，比1860年又增加了一倍②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9頁，第19頁。。洋務運動時期，不僅在創(chuàng)辦企業(yè)與引進西方科技的實踐中培養(yǎng)出了徐壽、華衡芳、李善蘭等科技型知識分子，出現(xiàn)了王韜(曾在墨海書館協(xié)助翻譯《圣經(jīng)》并于1874年創(chuàng)辦《循環(huán)日報》)、沈毓桂(擔任《廣學報》主筆達20余年)任職于現(xiàn)代報刊與出版機構的傳媒知識分子，出現(xiàn)了其他一些在通商口岸較早接觸西方文化的“條約口岸知識分子”，出現(xiàn)了已著眼于工具批判尤其是提出了設立議院的構想、被稱為“早期維新思想家”的人文型知識分子，還通過新型教育使一部分人接受新型知識、從而培養(yǎng)了將在下一世代登場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包括像嚴復那樣具有公共關懷與批判精神的“公共知識分子”。

狹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19世紀末20世紀初，廣義上的知識分子隊伍成長壯大。通過新式學堂與出國留學接受現(xiàn)代觀念、現(xiàn)代知識，成為新型知識分子隊伍的主要來源。到1898年各地辦的新式學堂至少有100所，到1909年國內(nèi)各類學堂約有5.7萬所，學生160萬余，其中中學以上程度者約萬余人;民國元年，學堂總數(shù)增加到8.7萬多所，其中中學823所，高等學堂122所，學生總數(shù)近300萬人。另有教會學堂學生約14萬人③吳廷嘉:《近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73頁。。1905年留日學生猛增到8千多人，1906年又上升到1萬多人，整個20世紀初年，留日學生有兩萬多人④李喜所:《我國當代三次留學潮》，《天津日報》，2008年7月2日。。留學歐美者不足千人。按清末的情況，知識分子大體應在中等以上程度。有學者估計，“到清朝末年，我國已出現(xiàn)一個新的知識分子群體，人數(shù)已有15萬乃至20萬左右”⑤姜義華:《我國近代型知識分子群體簡論》，《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1期。。

這一時期，以康有為、嚴復、梁啟超、章太炎、朱執(zhí)信等人為代表的、具有公共關懷與批判精神的現(xiàn)代公共知識分子群體也正式誕生，他們是新型知識分子隊伍中的精英群體。他們把傳統(tǒng)士大夫“如欲治平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天下興亡，匹夫之賤與有責焉”的入世情懷，轉(zhuǎn)換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公共情懷，高度關注國家富強的目標，關注民族的前途與命運，關注相關公眾、公益利益之事。譚嗣同“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悲壯豪情，秋瑾“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義氣俠風，林覺民“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的寬闊情懷，都既是士大夫氣概的延續(xù)，又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公共關懷的體現(xiàn)。清末知識分子又從工具批判走向體制批判，從呼喚“君主立憲”的體制內(nèi)修補，到“走向共和”的顛覆性改造，成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批判精神的集中寫照。1895年5月，康有為、梁啟超等聯(lián)合各省1300余名舉人進行“公車上書”，反對清政府簽訂《馬關條約》，這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第一次聯(lián)名上書，充分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對國家利益、公共利益的關切，成為嚴格意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形成的標志。知識分子還從改良走向革命，據(jù)統(tǒng)計在1905－1907年加入同盟會的379名會員中，有354人是留學生和學生，占93%以上①陳慶華:《辛亥革命時期的革命知識分子》，《光明日報》，1961年10月1日。。清末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不僅體現(xiàn)在對專制政治的工具批判與體制批判上，還體現(xiàn)在對封建綱常名教的文化批判上，體現(xiàn)在對封建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解構上?？涤袨樾急粴v代封建王朝視為“圣經(jīng)成憲”的古代儒家經(jīng)典為“偽經(jīng)”，嚴復批評漢學與宋學“無用”“無實”、中國政教“少是而多非”②嚴復:《救亡決論》，《嚴復集》(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9頁。，譚嗣同號召沖決“俗學之網(wǎng)羅”、“倫常之網(wǎng)羅”，革命派提出“道德革命”、“三綱革命”與“家庭革命”，都是文化批判精神的體現(xiàn)。他們還批判了封建政教對國人性格、民族心理的摧殘，包括封建政教對士人人格的荼毒，國民性批判成為清末知識分子文化批判的重要內(nèi)容。嚴復等人還對八股取士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在知識界與社會各界的呼吁下，1905年清政府下令廢除科舉，切斷了傳統(tǒng)士大夫與傳統(tǒng)體制的聯(lián)系，打破了舊士人“學而優(yōu)則仕”的夢想，促成了帶依附性的士大夫到有獨立性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轉(zhuǎn)型。

二

中國現(xiàn)代化運動從19世紀中葉啟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過了150余年的歷程，在現(xiàn)代化歷程中孕育與誕生的新社會階層——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也經(jīng)歷了一百多年曲曲折折、命運多舛的成長過程，出現(xiàn)了前后相承的多個世代。在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的代際劃分上，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出現(xiàn)了“三代說”、“四代說”、“五代說”、“六代說”、“七代說”等不同說法。魯迅是比較關注知識分子問題的，發(fā)表過《關于知識階級》的講演，其小說《孔乙己》、《白光》、《幸福的家庭》、《在酒樓上》、《孤獨者》、《傷逝》等都是表現(xiàn)知識分子主題的。他也在中國最早從代際角度觸及知識分子問題③語冰:《90年代知識分子的代際研究》，學術批評網(wǎng)。。馮雪峰回憶，魯迅晚年曾談到新的小說寫作計劃，一部“寫四代知識分子的長篇”，即章太炎一代、魯迅一代、瞿秋白一代和馮雪峰一代。“這將反映中國近六十年來的社會變遷，中國知識階層的真實的歷史。”④馮雪峰:《魯迅先生計劃而未完成的著作》，《魯迅回憶錄》(散篇)中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669頁。在關于現(xiàn)代知識分子代際劃分的各種觀點中，影響較大的還是李澤厚、許紀霖等人提出的“六代說”。李澤厚先生在《略論魯迅思想的發(fā)展》一文中提到了中國現(xiàn)代六代知識分子:“辛亥的一代、五四的一代、大革命的一代、‘三八式’的一代。如果再加上解放的一代(四十年代后期和五十年代)和文化大革命紅衛(wèi)兵的一代，是迄今中國革命中的六代知識分子。(第七代將是全新的歷史時期)”⑤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中)，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792頁。。他在《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論》的“后記”中的表述是辛亥一代、五四一代、北伐一代、抗戰(zhàn)一代、解放一代、紅衛(wèi)兵一代。許紀霖也指出:“在整個20世紀中國，總共有六代知識分子。以1949年作為中界，可以分為前三代和后三代，即晚清一代、五四一代、后五四一代和十七年一代、文革一代和后文革一代?！雹拊S紀霖:《中國知識分子十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5－86頁。另有其他學者提到過“六代說”，但具體內(nèi)涵上有些差別，如有學者提出可從現(xiàn)代化的角度將知識分子劃為“六代”:19世紀40－60年代、19世紀60－90年代、19世紀90年代—20世紀20年代、20世紀20－50年代、20世紀50－70年代、20世紀80年代以后⑦沈燕:《經(jīng)世致用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湖北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2年第5期。。

“三代說”、“四代說”等說法的出現(xiàn)，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持論者不像主張“六代說”的學者那樣把考察的視角放在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成長的整個歷程，沒有把下限延伸至改革開放時期，而是把考察的時間區(qū)間放在以往意義上的“近代(1840－1919)”，或放在20世紀上半期即1949年以前。如有的學者把從鴉片戰(zhàn)爭到五四運動80年間知識分子走過的路程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到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是第一代新式知識分子誕生的時期;第二階段從1895年維新運動興起到1911年辛亥革命直至清王朝滅亡，是新式知識分子群體形成和發(fā)展的時期，也是他們走向政治舞臺、對社會的發(fā)展產(chǎn)生重大作用的時期;第三階段從1912年辛亥革命失敗到1919年五四運動，是中國知識分子發(fā)展壯大且進行歷史反思和重新選擇的時期⑧黎仁凱:《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歷程與特點》，《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4期。。有的學者提出，20世紀早期出現(xiàn)了互相繼承的三代知識分子，即以梁啟超為典型代表的、改良型的“飲冰者”，以魯迅為典型代表的、感情熾熱的“疑古者”和以羅家倫為典型代表的行動者①李曉:《20世紀初中國三代現(xiàn)代知識分子》，《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還有的將新型知識分子的產(chǎn)生分為4個時期:洋務運動時期，戊戌時代，辛亥時代，辛亥革命后到20世紀20年代初新型知識分子隊伍的形成②荊惠蘭:《近代中國新型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成、發(fā)展及作用》，《大連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還有學者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群體的轉(zhuǎn)變過程分為7個時期:鴉片戰(zhàn)爭時期、洋務運動時期、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時期、五四運動時期、大革命時期、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抗日戰(zhàn)爭時期③程利:《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心態(tài)探析》，《消費導報》，2009年第2期。。

李澤厚先生提出“六代知識分子”的概念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之前，那時還沒有“公共知識分子”的說法，他所思考的應該是廣義的知識分子。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應該關注“辛亥一代”前的“洋務一代”，中國現(xiàn)代化運動是從洋務運動開啟的，知識分子是時代的風向標，隨著現(xiàn)代化的啟動，中國也就誕生了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第一代——洋務知識分子。他提到“第六代”即“紅衛(wèi)兵一代”時，同時預言了“第七代”，稱“第七代將是全新的歷史時期”。離那時時間又過去了近30年，不僅“第七代”即60后已展示了新生代的風采，實際上“第八代”即70后、80后如余杰、韓寒等也已登場亮相，作為知識分子的“新新生代”、“跨世紀一代”嶄露頭角、屢顯崢嶸了。因此，我們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與中國現(xiàn)代化運動相伴而生，在中國現(xiàn)代化150年的歷程中出現(xiàn)了八代知識分子，即洋務一代、清末一代(辛亥一代)、五四一代、后五四一代、十七年一代(解放一代)、文革一代(紅衛(wèi)兵一代)、后文革一代與跨世紀一代。

在建國前登場的四代知識分子中，晚清時期的“洋務一代”、“清末一代”分別標志著廣義上與狹義上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誕生。我們再簡略地看一下民國時期北洋政府統(tǒng)治年代的“五四一代”與南京國民政府統(tǒng)治年代的“后五四一代”。

提及“五四一代”，人們會想起教師輩的陳獨秀、李大釗、魯迅、胡適、蔡元培和學生輩的傅斯年、羅家倫等名聲顯赫的代表人物。但在名人的身影之后，有著一支數(shù)量不斷增加、政治關懷不斷增強的新型知識分子隊伍。據(jù)北洋政府第五次教育統(tǒng)計，1917年有全國高等學校84所，學生19823人。據(jù)《中國教育統(tǒng)計概覽》(商務印書館1924年)，1922年5月到1923年4月，全國高等學校為124所，學生34880人。1915年，全國有普通中學444所，學生69770人，1922年發(fā)展到547所，學生103385人。1917年，全國有實業(yè)學校475所，學生30513人④陳元暉:《中國現(xiàn)代教育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4頁。。留美學生到1919年超過了兩千人。到1919年全國受過小學教育的已過千萬?！拔逅摹睍r代是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五四一代”是充滿著青春活力的一代。與以往的“洋務一代”與“清末一代”相比，“五四一代”有著更為強烈的公共關懷、政治抱負，有著更為清醒的民族反思、文化自覺，有著更為犀利的社會批判、文化批判，也有更富有遠見的人生規(guī)劃、社會理想，從而更好地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知識分子公共性、反思性、批判性與引領性的特點。相比于“公車上書”訴之于廟堂之高的皇帝，五四青年學生轉(zhuǎn)而寄望于自身的直接行動，寄望于社會大眾、全國同胞，《北京學界全體宣言》直接向公眾發(fā)聲:“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斷送!中國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國亡了!同胞們起來呀!?！鄙頌閷W者、學生，他們并非不想潛心于學術、專注于文化，但對國家命運的關切促使他們挺身而出。1935年五四運動16周年時胡適發(fā)表《紀念五四》一文回憶:“蔡先生初到北大，第一天就提出‘研究學術’的宗旨”，《新青年》最初是有意不談政治的，但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的消息傳來之后政治的興趣爆發(fā)了，“蔡先生(他本是主張參戰(zhàn)的)的興致最高”，他約請教授們在天安門組織了演講大會并發(fā)表《黑暗與光明的消長》的演說，提出“大學職員的責任并不是專教幾個學生”，“這是他第一次借機會把北京大學的使命擴大到研究學術的范圍以外”，“從這一天起，北京大學就走上了干涉政治的路子”?！拔覀兇蠹叶疾粷M意于國內(nèi)的政治和國際的現(xiàn)狀，都渴望起一種變化，都渴望有一個推動現(xiàn)狀的機會。那年十一月的世界狂熱，我們認作一個世界大變局的起點，也想抓住它作為推動中國社會政治的起點”⑤胡適:《紀念“五四”》，《胡適文集》(第11冊)，北京:北京大學，1998年版，第575－577頁。。不過，在“五四遺產(chǎn)”中，胡適更看重的是文化運動，他甚至認為政治運動是對文化運動的干擾。他還認為，“民國六七年北京大學所提倡的新運動，無論形式上如何五花八門，意義上只是思想的解放與個人的解放”⑥胡適:《個人自由與社會進步》，《胡適文集》(第11冊)，第575－577頁。。新文化運動中陳獨秀所倡導的“民主”與“科學”，魯迅對封建禮教與國民性的批判，胡適提倡的“打倒孔家店”與“健全的個人主義”，李大釗宣傳的“布爾什維主義”與“第三文明”，傅斯年等建設“學術社會”的期許等，在現(xiàn)代中國產(chǎn)生了廣泛、巨大與深遠的影響，把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公共情懷、批判精神與引領作用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后五四一代”知識分子隊伍繼續(xù)擴大。有的學者估算，“五四”后30年中國各層次的知識分子不到500萬，包括:高等學校或具有大專以上程度者25萬人左右(含1912年前全國高等學校畢業(yè)生3184人、1912－1947?？埔陨袭厴I(yè)累計210827人、留學生2－3萬人)，各類中等學校畢業(yè)約400萬人①王金铻:《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歷史軌跡》，《史學集刊》，1988年第2期。?！昂笪逅囊淮笔欠只?、分流的一代，從社會角色上，有的從政，包括入閣的翁文灝、蔣廷黻、吳景超、陳布雷等人，也包括被卷入革命洪流的大批青年知識分子如“一二九知識分子群體”、“延安知識分子群體”;有的供職于傳媒等“公共空間”如張季鸞、儲安平、王蕓生等;有的相對專心于學術或文藝，如“西南聯(lián)大知識分子群體”、錢鐘書、沈從文等;有的在政治與學術之間徘徊、搖擺，如葉公超等。李澤厚先生有“救亡壓倒啟蒙”之說，在“后五四”時代救亡與革命成了主旋律，也成了當時最大的公共關懷，因此，過問政治以至投身革命也就成了一部分知識分子的不二選擇;只是深深涉足政治，又使其中一部分人失去了知識分子的本色。“后五四一代”的政治社會關懷，相比于“借思想文化以解決問題的途徑”的“五四一代”，相比于晚清的“洋務一代”與“清末一代”，都要顯得更為普遍，也更加突出。“‘救國’高于救個人。要‘救國’必須‘喚醒民眾’。既然實行‘喚醒民眾’，于是知識分子的精干運動逐漸擴大而為全民性的‘群眾運動’”②殷海光:《中國文化的展望》，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88年版，第201頁。。在“政治運動似蛟龍似的乘勢而起”的情況下，還是有一部分人如李濟、金岳霖、潘光旦、梁思成、梁思永等潛心于學術，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致力于學術建設與文化建設。他們不再像“清末一代”與“五四一代”那樣“學貫中西、博通古今”，而成了分科細密的具體專業(yè)領域的專家，學術成就斐然可觀，但社會影響力有所下沉。

在建國后出現(xiàn)的四個世代中，目前還掌握著“學術霸權”的是“文革一代”或者說“紅衛(wèi)兵一代”。許紀霖在《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勾畫了他所在的“文革一代”的性格特征:

“第一，有信念，是執(zhí)著的理想主義者。這個理想一開始是毛澤東締造的共產(chǎn)主義紅色理想，到80年代轉(zhuǎn)化為實現(xiàn)中國的富強與現(xiàn)代化。這些理想是他們的生命所在，是支撐他們奮斗的核心因素。第二，紅衛(wèi)兵精神，質(zhì)疑權威，敢說敢干，有造反的傳統(tǒng)。第三，靈活嬗變?！@代人的理想不是教條式的(十七年一代有這種傾向)，為了實現(xiàn)理想可以動用各種手段，最后手段代替了目標。這代人即使做學問，真正的興趣也不在學問上，而是為了救國救世，學問只是一個工具。他們是問題中人，并非學問中人。這與五四一代知識分子非常相像，但開風氣不為師。第四，有強烈的使命感。毛澤東當年說只有解放了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于是紅衛(wèi)兵一代人思考的問題都很大，從中國到世界，都是宏大問題。有拯救世人的決心和野心。”③許紀霖:《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南方都市報》，2010年11月12日。

在“文革一代”之前，包括“十七年一代”在內(nèi)的知識分子接受了脫胎換骨的思想改造。周恩來在1956年《關于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中指出:目前全國在科學研究、教育、工程技術、衛(wèi)生、文化藝術和其他方面的高級知識分子根據(jù)估計約為十萬人，其中解放以后增加的數(shù)字，約占三分之一左右。這里，“解放以后增加的數(shù)字”就屬于“十七年一代”，當然這一數(shù)字在1956年后在繼續(xù)增加。在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與批判精神自然談不上，也沒有話語空間，要批判只有朝自己使勁或為自保落井下石，知識分子人格受到嚴重的毀損，學術也頗因政治運動而荒廢，以至有人做出“知識分子消失了”的判斷。直到蟄伏20年后，他們中的一些人與“文革一代”一道反思“文革”，反思“思想改造”，發(fā)出“新啟蒙”的呼喚。在“文革一代”之后，60年代出生的“第七代”與跨世紀的“第八代”沒有經(jīng)過政治運動的暴風驟雨的洗禮，“文革”的瘋狂對他們而言只是兒時的記憶或是閱讀中的傳說。政治運動造成的學術與知識的真空，原本是一個機會，但這個機會還是讓“文革一代”或者說由恢復高考后首先進入高校的77級、78級、79級組成的“新三屆”搶先抓住了，“第七代”似乎還陷在“文革一代”的學術權勢的夾縫之中。更何況這二代雖躲過了政治風浪的沖擊，但迎來的卻是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市場化、功利性對學術與知識價值的沖擊，對知識分子道義擔當與學術精神的沖擊，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的。人們呼喚大師，但學術似乎還在失守，“意義”還需繼續(xù)尋求;在物質(zhì)化、娛樂化與快餐化的背景之下，即使以“公共知識分子”的包裝在媒體登場，總是讓人想到背后的利益集團或功利考量，或者是被納入市場化生產(chǎn)體制的“學術超男”與“學術超女”。倒是在網(wǎng)絡的熱點關注中，我們能看到包括70后80后的“第八代”那種有著“公共知識分子”風范的關懷:對國家安全的憂危、對社會不公的質(zhì)疑、對公平正義的守護、對事實真相的追問與對未來發(fā)展的關切。但在浮躁與快餐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新新生代”，對于需要潛下心來、沉下心來的學術，我們惟有熱切期待、耐心等待。

各個世代的知識分子在屬于自己的時代過去之后，往往對自身作為主角時所扮演的角色、所取得的建樹、所提出的觀點，尤其是自身的弱點，會有所檢討與反思。如梁啟超在五四時代撰寫的《清代學術概論》批評清末“新學家”之所以失敗，根源在于“不以學問為目的而以為手段”;胡適在“后五四”時代對“五四”的反思，還有晚年對自己早年信奉的社會主義理想的懺悔;“后五四一代”在50年代的思想改造運動、反右運動中的檢討;等。這些反思有的是由衷的，有的是迫不得已的;有的是一種前行，有的是一種曲折;但都是時代轉(zhuǎn)換的一種印記。

不同世代的知識人之間有相攜與合作，也有沖突與緊張，尤其是后一世代對前一世代常會有質(zhì)疑與批評的聲音。一個時代以一個世代為主角，但同時至少有三個世代在同臺亮相、同顯身手。清末的舞臺上，主角是康有為、梁啟超、嚴復、章太炎等“清末一代”，但“洋務一代”的張之洞還發(fā)表了《勸學篇》，而“五四一代”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也已初試鋒芒，如陳獨秀于1903年發(fā)起成立愛國會、于1904年創(chuàng)辦了《安徽俗話報》，魯迅立志“我以我血薦軒轅”、發(fā)表了《摩羅詩力說》等早期文章，胡適也在《競業(yè)旬報》等發(fā)表作品了?！拔逅摹睍r期，主角是“五四一代”，包括老師輩的陳獨秀、魯迅、胡適等人，也包括傅斯年、羅家倫等青年學生，蔡元培是前一世代的，但功業(yè)主要在五四時期;但“清末一代”的梁啟超、康有為、王國維、章太炎、嚴復等還有著重要影響，“后五四一代”的郭沫若、俞平伯等人開始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在“后五四”年代，“后五四一代”成了歷史的主角，尤其是接受并參與建構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延安知識分子群體”逐漸確立起“獨大”的話語霸權與知識權勢，但“五四一代”的健將胡適等仍發(fā)揮著重要的影響，而“解放的一代”或者說“十七年一代”也開始登場了。在上個世紀80年代，“‘解放的一代’與‘紅衛(wèi)兵的一代’幾乎不分彼此，共同發(fā)動、主導或參與了新啟蒙主義運動”①語冰:《90年代知識分子的代際研究》，學術批評網(wǎng)。，此外，還有“后五四一代”的王元化等人，同時在當時的論壇、研討會、報刊上也出現(xiàn)了60年代出生的“新生代”學人的身姿與聲音。

在知識分子的代際嬗替中，有后一世代對前一世代的肯定與推崇，如胡適在《四十自述》里聲稱自己的名字是用了“適者生存”的“適”字，是嚴復譯本《天演論》風行天下的紀念品;還稱自己“受了梁先生無窮的恩惠”，“《新民說》諸篇給我開辟了一個新世界，使我徹底相信中國之外還有很高等的民族，很高等的文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也給我開辟了一個新世界，使我知道《四書》《五經(jīng)》之外中國還有學術思想”②胡適:《四十自述》，《胡適文集》(第1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0－73頁。。

但更有前一世代視后一世代為過于激情、過于張狂，后一世代批評前一世代落伍甚至呼喚前一世代退場的聲音。最早使用“后五四”這一概念、以“五四之子”自稱的殷海光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代間緊張與沖突”。他指出:“這里所說代間緊張與沖突，即是在同一個社會中，上一代人與下一代人之間有基本價值觀念的背離，有種種緊張的對立情緒滋蔓，并且有著種種實際的利害沖突存在。”③殷海光:《中國文化的展望》，第201頁。不妨再以“五四”為坐標。有“清末一代”對“五四一代”的指責，如嚴復對“五四”學生罷課就十分不滿，認為:“學生須勸其心勿向外為主，從古學生干預國政，自東漢太學，南宋陳東，皆無良好效果，況今日耶!”④嚴復:《與熊純?nèi)鐣罚秶缽图?第3冊)，第696頁，第695頁。“以數(shù)千學生乃任一二人毒打，信乎?咄咄學生，救國良苦，顧中國之可救與否不可知，而他日決非此種學生所能濟事者，則可決也?！雹輫缽?《與熊純?nèi)鐣?，《嚴復集?第3冊)，第696頁，第695頁。但“五四一代”又覺得“清末一代”落伍了。胡適質(zhì)問并加分析:“二十年前的革命家，現(xiàn)在哪里去了?他們的消滅不外兩個原因:(1)眼鏡不適用了。二十年前的康有為是一個出風頭的革命家，不怕死的好漢子?，F(xiàn)在人都笑他為守舊，老古董，都是由他不去把不適用的眼鏡換一換的緣故。(2)無骨子。有一班革命家，骨子軟了，人家給他些錢，或給他一個差事，教他不要干，他就不敢干了?！雹俸m:《學生與社會》，《胡適文集》(第12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44頁。魯迅寫了《趨時和復古》等文批評章太炎、劉半農(nóng)，“原是拉車的好身手”，現(xiàn)在卻“拉車屁股向后”了。但就在“五四一代”還在展露鋒芒之時，“后五四一代”的創(chuàng)造社成員對“五四一代”提出了質(zhì)疑。成仿吾發(fā)表《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稱“胡適之流才叫喊了幾聲就好像聲嘶力竭般逃回了老巢”，“新文化運動不上三五年就好像壽終正寢”②成仿吾:《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饒鴻競等編《創(chuàng)造社資料》(上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59－660頁。?！拔覀兎置饔挚吹结绕鸬摹畡?chuàng)造社’一群，又在他們與‘一代’之間豎起一道屏障。漸漸的，又同樣將‘五四’一代歸入落伍者的行列，要將其清除出學術思想的舞臺”③章清:《現(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代際意識”的萌生及其意義》，《近代中國與世界》(第1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132頁。?！拔逅闹印钡囊蠛９庖苍ち业嘏u“五四一代”的激情有余、深刻不足。

三

如何區(qū)分知識分子群體?對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群體進行內(nèi)部結構分析有著許多視角。

原有的經(jīng)典模式是黨史研究路徑之下的階級屬性分析。這種分析框架“一提起知識分子，首先就是關于其階級性的界說——是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小資產(chǎn)階級的還是無產(chǎn)階級的。然后，再據(jù)此來分析其在歷史和社會中的角色和地位”④楊鳳城:《中國共產(chǎn)黨的知識分子理論與政策研究》，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3頁。。夏丐尊把知識階層分為上層、中層與下層就近似于此，他指出:“知識階級之中實有表層中層與底層之別:同一教育者，大學教授(野雞大學當然不在其內(nèi))是上層，小學教師是下層;同一文人，月收版稅數(shù)千元或數(shù)百元的是上層，每千字售二三元的是下層。上層的近于資本家或正是資本家，下層的近于無產(chǎn)階級或正是無產(chǎn)階級。”⑤夏丐尊:《知識階級的運命》，《一般》雜志，1928年5月號。毛澤東認為知識分子不是一個階級，他們或者附屬于資產(chǎn)階級或者附屬于無產(chǎn)階級，是依附于不同階級的特殊階層。他用“毛”與“皮”的比喻來說明知識分子與其他階級的關系，附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就是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附屬于無產(chǎn)階級的就是無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他還把是否與工農(nóng)結合作為區(qū)分知識分子政治屬性的標準，指出:“知識分子如果不和工農(nóng)民眾相結合，則將一事無成。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知識分子的最后分界，看其是否愿意并且實行和工農(nóng)民眾相結合?！雹廾珴蓶|:《五四運動》，《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559頁?，F(xiàn)代知識分子被“書寫”在三條不同的政治道路上:接受馬克思主義、走上革命道路、與工農(nóng)結合的無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尋求第三條道路的資產(chǎn)階級、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追隨北洋政府、國民黨政權的知識分子，有的被看成反動派的幫兇、反動文人。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對知識分子基本隊伍的定性是小資產(chǎn)階級，1956年1月召開的全國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被宣布為“已經(jīng)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后來經(jīng)過反復，“文革”結束后被重新確認。

再就是歷史學研究路徑之對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成長軌跡的階段分析。人們使用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近代知識分子”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等概念，1840與1919年是劃時代的年份，鴉片戰(zhàn)爭被視為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覺醒的開端⑦何一民:《鴉片戰(zhàn)爭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覺醒》，《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2期。，而五四運動則被看成“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成年禮”⑧李新宇:《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成年禮》，《揚子江評論》，2007年第5期。。有學者從尋求自由的角度將“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分為兩類:儒家知識分子走的是一條入世為宦的道路，以求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實現(xiàn)其價值;道家知識分子或隱逸知識分子，逃避政治，向往相對隔絕、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生存環(huán)境，從而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與自由⑨陸群:《自由之艱難: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磨礪》，《青海師范大學民族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有學者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特點歸納為:生長在國門被強行打開，處處落后挨打的半殖民地社會之中，有強烈的憂患意識與民族情感;從知識結構看，既有傳統(tǒng)知識，也有西學知識;有較強的政治意識，經(jīng)濟意識卻相對淡薄;由于近代中國社會的畸形發(fā)展，由于帝國主義的壓迫與國內(nèi)的反動統(tǒng)治，聰明才智得不到發(fā)揮，一般難逃悲劇命運[10]黎仁凱:《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歷程與特點》，《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4期。。而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特點，有學者將其與“近代知識分子”作了對比:數(shù)量與規(guī)模較之近代擴大了;近代知識分子沒有明確的反帝綱領，但現(xiàn)代知識分子始終明確地把斗爭的主要鋒芒指向帝國主義;近代知識分子基本由封建士人和具有資本主義傾向的知識分子組成，而現(xiàn)代知識分子基本上由資產(chǎn)階級和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組成，另有少數(shù)無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上層，多數(shù)長期留學海外，所受資本主義的影響，比近代知識分子深遠得多;近代知識分子“科舉之外無他業(yè)”的狀況沒有根本改變，職業(yè)結構是一元化的，而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職業(yè)結構呈現(xiàn)出多元化;現(xiàn)代知識分子發(fā)揮了比近代知識分子更為重要更為廣泛的作用①王金铻:《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歷史軌跡》，《史學集刊》，1988年第2期。。這種分析框架顯然沒有從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概念出發(fā)，我們還是要回歸到傳統(tǒng)士大夫到現(xiàn)代知識分子轉(zhuǎn)型這一角度上來。

其三是社會學研究路徑之下從社會分工、社會影響與社會功能的角度所進行的分析。從社會分工的角度，包括宏觀層面的科技型知識分子、人文型知識分子、傳媒知識分子與從事社會管理的制度型知識分子，也包括微觀層面知識圈、學術圈的各個界別如經(jīng)濟學界、文學界、史學界等。當時，各界紛紛組織各學科的學會。從社會影響的角度，隨著西方“公共知識分子”概念的引入，出現(xiàn)了專業(yè)知識分子(職業(yè)知識分子)與公共知識分子(公眾知識分子、公意知識分子)的劃分?！扒迥┮淮钡目涤袨?、梁啟超、嚴復、章太炎、王國維等人，與“五四一代”的陳獨秀、胡適、魯迅等人，具有“學貫中西”的知識結構與“憂國憂民”的公共情懷，既是“知識人”又是“社會人”，其國學素養(yǎng)“絕后”，其西學背景“空前”，其政治與社會影響力巨大而深遠，堪稱為“公共知識分子”。上世紀80年代以來，也涌現(xiàn)了一批社會知名度高擁有大量讀者的“公共知識分子”。在本世紀初，有學者列出了一串名單，“例如經(jīng)濟學界的厲以寧、吳敬璉、張曙光、茅于軾、汪丁丁、張維迎、樊綱、梁小民、盛洪、張宇燕都比較明顯地是公共知識分子，林毅夫、周其仁、溫鐵軍等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還有社會學界的鄭也夫、李強、王銘銘、李銀河、黃平、王小波，法學界的賀衛(wèi)方，文史學界的汪暉、秦暉、徐友漁、雷頤、甘陽、許紀霖、葛劍雄、朱學勤、張汝倫、錢理群、王焱、王曉明、韓少功，政治學領域的劉軍寧等②蘇力:《中國當代公共知識分子的社會建構》，《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2期。。《南方人物周刊》2005年第7期特別策劃“影響中國公共知識分子50人”，此后“政右經(jīng)左工作室”每年推舉當年度富有影響的公共知識分子。從專業(yè)知識分子的角度，目前看來值得稱道的還是“后五四一代”，如李濟、梁思永等開創(chuàng)的考古學，潘光旦、費孝通、孫本文等創(chuàng)立的社會學，梁思成開拓的中國古代建筑史等。后又有學者從社會功能的角度區(qū)分了一般性知識分子與戰(zhàn)略性知識分子。首次提出戰(zhàn)略知識分子概念的，是中國人民大學的陶文昭教授，他于2010年8月在《人民論壇》雜志發(fā)表了《戰(zhàn)略知識分子的標志》一文，提出:社會中大部分的知識分子屬于戰(zhàn)術性的，致力于解決日常生產(chǎn)和生活中的具體問題，即技術性的、對策性的問題，但也要有少數(shù)知識分子思考戰(zhàn)略性的問題，“我們社會正需要一批務虛的、踱方步的戰(zhàn)略知識分子”③陶文昭:《戰(zhàn)略知識分子的標志》，《人民論壇》，2010年第15期。。此后，《人民論壇》組織了關于“戰(zhàn)略知識分子”的討論。

其四是文化學研究路徑之下對知識分子群體類別的劃分。如“激進主義——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的“三大思潮”框架下，對三大群體的分析。“五四一代”已出現(xiàn)三派的明顯分野:以陳獨秀、李大釗為代表的激進主義知識群體激烈批判傳統(tǒng)，接受了馬克思主義，主張對社會問題采取激進革命、直接解決的方式;以胡適為代表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倡導個性解放，主張“一點一滴的”社會改良;杜亞泉、梁漱溟、吳宓等保守主義知識分子致力與傳承傳統(tǒng)文化，或潛心于學術。在“后五四”時代，激進主義一脈有以魯迅為代表的、集合在“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之下的左翼知識分子群體，還有30年代中期至40年代中期聚集的延安知識分子群體等;自由主義一脈主要是集結在《新月》、《獨立評論》、《觀察》周刊等報刊的知識分子群體，他們以傳媒為“公共空間”發(fā)表言論、影響政治，還有抗戰(zhàn)后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致力于“中間路線”的民主人士;保守主義一脈有新儒學的熊十力、馮友蘭、錢穆等人，發(fā)表《中國本位文化宣言》的“十教授”等。90年代的知識分子也分化出自由派、新保守主義與新左派等具有不同價值與思想傾向的群體。

還有其他研究路徑之下的分析，如2011年歲末《中國青年報》等媒體對“富教授豪車代步，窮教授發(fā)愁買車”的“富教授、窮教授”現(xiàn)象的觀察，就是經(jīng)濟學研究路徑之下的一種區(qū)分。這里不再一一例舉。

本文為2011年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離合之間——中國現(xiàn)代三大思潮之間的互動關系》(編號: 11YJA770061)的階段性成果。

俞祖華，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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