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蕓
(上海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093)
《浮士德》是歌德耗盡畢生精力完成的一部作品,從25 歲開始著手,到82 歲完成,花了近60 年的時間,它與《荷馬史詩》、《神曲》、《哈姆雷特》并稱為歐洲古典四大文學名著。但是歌德的《浮士德》絕非一部通俗易懂的作品,其結(jié)構(gòu)之龐大,內(nèi)容之復雜,思想之深邃,讓不同國家和不同時代的讀者總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東西。無數(shù)的評論家和注釋家從文學、哲學、美學、神學等方面對其進行研究,相關(guān)的著作不計其數(shù),在德國,《浮士德》研究早已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浮學”,較之中國的“紅學”研究還要深入和持久。
在本文中,筆者將從一個小的切入點入手,即在一部兩百多年前的古典文學作品中尋找當下現(xiàn)實生活的痕跡與隱喻,剖析這部著作對現(xiàn)今這個愈發(fā)功利而浮躁的時代所能提供的啟示與意義。
浮士德這個形象不是歌德的原創(chuàng),在德國歷史上,的確有浮士德這個人物。浮士德于1480 年左右出生在符騰堡一個叫克尼特林的小鎮(zhèn),他曾在一所以拉丁語言為主課的中學里就讀,并在那里獲得了基本教育。后來,浮士德在各地漫游做工,掙錢糊口,并在維持自己生計的過程中掌握了各方面的知識,同時也學會了在江湖上行騙的本事。浮士德一生并沒有大學學習的經(jīng)歷,但是為了騙人錢財,他抬高自己的身價,在自己的名字前面除冠以博士的頭銜外,還自封了許多頭銜:容克貴族、招魂家、星象家、魔法師、手相術(shù)者、火災(zāi)占卜人等,許多王公貴族、主教大人都曾請他算過命。1540 至1541 年左右,浮士德死于弗賴堡附近一個小鎮(zhèn)。根據(jù)記載,浮士德臨死時其狀甚慘,由于浮士德當時以占卜術(shù)遠近聞名,加上他突然這樣可怕地死去,所以在當時便流傳過他被魔鬼召喚死去的傳說。[1]
在浮士德死后不久,民間便開始流傳關(guān)于浮士德的故事,一位名叫施皮斯的商人還在一家主營宗教書籍的出版社出版了《浮士德博士的故事》。這本書后來就成為16 世紀德國三大民間故事書中最重要的一部。然而施皮斯這本書中的浮士德形象與民間口口相傳的浮士德形象相差巨大:在民間故事中,浮士德是一個能人,體現(xiàn)了人們對掌握科學知識和了解自然的渴望;在施皮斯的筆下,浮士德是一個罪人,他為了追求個人享樂而愿意把靈魂抵押給魔鬼,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叛逆者。
1587 年,《浮士德博士的故事》被譯成英語,次年,英國戲劇家馬婁據(jù)此創(chuàng)作了他的著名劇本《浮士德博士的悲劇故事》。馬婁筆下的浮士德形象具有人文主義者的性格,他渴望了解世界,掌握科學,否定神學。和施皮斯版本中徹頭徹尾的罪人相比,馬婁筆下的浮士德形象具有雙面性:他既是一個渴求知識、向往科學的追求者,同時也是一個不計后果的塵世生活的享樂者。
經(jīng)過17 世紀的相對沉寂后,18 世紀下半葉德國人對浮士德這一傳說的興趣重新濃厚起來。第一個發(fā)現(xiàn)浮士德傳說的意義并試圖用這一傳說創(chuàng)造具有民族內(nèi)容文學作品的,是德國的著名作家萊辛。在萊辛的筆下,浮士德是一個文藝復興時代渴求知識的科學家,最后他被一個天使所救。這在德國文學史上第一次塑造了一個積極的浮士德形象。這位天使在拯救浮士德時對魔鬼說道:“你們沒有勝利……你們沒有戰(zhàn)勝人類和科學,上帝賦予人最崇高的欲望,并不是為了使他永遠不幸……”[2]36從這里我們能夠看出,萊辛已經(jīng)把浮士德作為一個正面的人物形象進行處理,并且把追求真理看作人生的價值所在。
可見,在文學史上,浮士德這一人物形象經(jīng)歷了一個復雜的轉(zhuǎn)變過程:從民間傳說中的江湖術(shù)士,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中十惡不赦的魔鬼代言人,再到人文主義者筆下人類崇高精神的代表。那么,當時間發(fā)展到19 世紀,歌德在前人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上,又對這一傳奇人物進行了怎樣的加工塑造呢?
歌德的詩劇《浮士德》分為上、下兩部,上部前面還有獻詞、舞臺序幕和天堂序曲三部分。其中,獻詞和舞臺序幕就內(nèi)容上來說與劇情并無關(guān)聯(lián),而天堂序曲可以視作全劇的開端和總序。開場由三位天使出場,贊美天主的創(chuàng)造事業(yè),接著是魔鬼梅菲斯特登場,他是天主的仆人,卻敢對抗天主。他不理解天主的功業(yè),認為人的一切活動毫無意義,人類發(fā)展的結(jié)果是必然導致虛無。天主則認為人類不斷從低級向高級發(fā)展,達到更完美、更和諧的生活,持的是樂觀主義的態(tài)度。雙方談到世人浮士德,魔鬼便和天主打賭:他可以引誘浮士德走上他安排的滿足、懶惰、墮落的道路上來,天主堅信人在追求的過程中終究會克服迷途走上正道,于是接受了魔鬼的賭約。
上部開始時,年逾半百的浮士德困坐在中世紀的書齋里冥思苦想,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成果,他對舊式大學的神學、哲學、醫(yī)學和法學均感不滿和厭倦,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甚至萌發(fā)了尋死的念頭,以求解脫肉體的桎梏。此時,魔鬼梅菲斯特出現(xiàn)了,按照在天堂和天主的賭約,他下到人間并施展鬼蜮伎倆,成功地與浮士德訂約:魔鬼梅菲斯特將作為浮士德的仆人終身為其服務(wù),但如若浮士德對某個瞬間感到滿足,呼喚停留于此,他就將帶走浮士德的靈魂。在浮士德方面,他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沉溺于感官享樂而感到滿足,因此,接受了魔鬼的賭約。于是浮士德以靈魂作為抵押,開始了探索人生的旅程。他首先飲下返老還童的藥汁,恢復了青春,繼而在街頭偶遇小市民家的少女甘淚卿,并在魔鬼的幫助下獲得了她的愛情。這個天真美麗的少女為和浮士德幽會,因使用安眠藥不當而毒死了自己的母親;她的哥哥和浮士德決斗死在了劍下;她神經(jīng)錯亂,溺死了自己的嬰兒,被關(guān)進死牢,浮士德偷偷進入獄中想救走她,但遭到拒絕,她甘愿領(lǐng)受死刑。上部就此結(jié)束。
下部則寫到浮士德進入以政治、經(jīng)濟、社會內(nèi)容為主的大世界后的幾次重大追求和追求的幻滅:一次是追求功名利祿,卻落得與皇帝的弄臣為伍;另一次是追求以古典美人海倫為象征的理想美,結(jié)果是海倫化輕煙而散;最后,他重新振作起來,試圖筑堤攔海,造福人類,但此時浮士德已屆百歲高齡,并且雙目失明,聽見魔鬼梅菲斯特派遣手下為他掘墓時鐵鍬的鏗鏘聲,竟認為攔海大堤即將筑成,他的事業(yè)即將實現(xiàn)——在這個幸福的預感中,他對正在逝去的瞬間發(fā)出了“你真美啊,請停一?!保?]514的贊嘆,隨即在與魔鬼所訂契約的魔力的支配下倒地而死。然而,浮士德的靈魂并沒有落入魔鬼之手,經(jīng)過天使們的拯救和超度,他的靈魂得以升天。全劇結(jié)束。
人們有理由說,歌德的《浮士德》絕不是一個諷刺世人出賣靈魂的淺薄寓言,在歌德筆下,浮士德不是一個出賣靈魂的賭徒、一個不可救藥者,他是一個真實的人、可信的人,一個超越了文學作品時空局限的人——今天距離歌德寫作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兩百多年,這是人類歷史上發(fā)展最為迅速甚至改天換地的兩百多年。盡管如此,我們?nèi)阅茉谶@部古典文學作品中發(fā)現(xiàn)許多當今現(xiàn)實生活的痕跡與隱喻,我們今天同樣要面臨浮士德當時面對的種種誘惑,同樣要體會浮士德經(jīng)歷的內(nèi)心掙扎。作者歌德好像更是為我們,而非他的同代人寫下了這部巨作。
詩劇《浮士德》中最重要的兩個角色非浮士德和梅菲斯特莫屬,當我們進一步來對比這兩個主要角色的時候,我們更能發(fā)現(xiàn)這部作品的高深與精妙。這是貫穿全劇始終的僅有的兩個角色,一人一魔,一主一仆,如影隨形,相反相成,不可分割。從文本的表層意義上看,梅菲斯特是引誘人墮落、誘騙人靈魂的惡魔,但其實這樣的分析完全不夠透徹與辯證,雖然梅菲斯特自稱“否定的精靈”,明白地供認自己的本質(zhì)就是一個“惡”字,但是“否定”和“惡”并不等同于絕對的消極和十惡不赦,同樣地,他不具有一般人想象中的惡魔那種挖人心吸人血的赤裸裸的兇殘,他的惡劣品性倒像是我們?nèi)祟惿砩媳旧泶嬖谥摹J聦嵣?,梅菲斯特根本不外乎是凡世中人,歌德在其談話錄中曾?jīng)盛贊法國作家安培爾對他作品的評論:“關(guān)于《浮士德》,他也很有見地,他指出不僅主角浮士德的陰郁的、無饜的追求,就連那魔鬼梅菲斯特的嘲弄和辛辣的諷刺,都代表著我自己性格的組成部分?!保?]這說明在歌德看來,每個自我身上都有惡魔的本質(zhì),都有兩個靈魂在斗爭,尤其是在天才身上,更是這樣。梅菲斯特只是浮士德本人身上的否定精神,二者的斗爭始終貫穿著一股躁動不安的向絕對真理追根究底的精神力量,不斷抵抗著陷人于滿足、怠惰和墮落的種種誘惑。
在詩劇的第一部中,浮士德曾經(jīng)做過一段這樣的自我分析:
我的胸中,唉!藏著兩個靈魂,
一個要與另一個各奔西東:
一個沉溺在粗鄙的愛欲里,
用吸盤把塵世緊緊抱住;
另一個卻拼命想掙脫凡塵,
飛升到崇高的先人的凈土。[3]44
歌德以深刻的辯證手法揭示了浮士德人格中兩種矛盾沖突的因素,即“肯定”和“善”的因素同“否定”和“惡”的因素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及其發(fā)展歷程。這種“浮士德難題”是人類共同的難題,在歌德所處的時代,這種斗爭集中在塵世的物質(zhì)欲望和天界的精神圣潔之間進行,而對于現(xiàn)代人類而言,這種二元對立表現(xiàn)得更加具體且尖銳:它體現(xiàn)為自然欲求和道德靈境,個人幸福與社會責任之間的兩難選擇。
在社會高速發(fā)展的今天,尋找《浮士德》中的天主、梅菲斯特乃至浮士德的象征意義,它們所指向的中心就是人和人的精神。人性中都有“善”的一面和“惡”的一面,人們常戲謔自己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如果從象征的意義上來理解,這無疑是正確的,人的內(nèi)在精神生命就是由這兩種情愫和力量構(gòu)成的。但是,至為關(guān)鍵的是人不能總是保持著這種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狀況,而應(yīng)該克服自己的內(nèi)在分裂,況且人本質(zhì)上只有一個主體,人只有通過生命搏斗,才能克服他的內(nèi)在“善”與“惡”的分裂,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超越,才能獲得真正的新生。[5]
提綱挈領(lǐng),我們可以把浮士德博士的故事歸結(jié)為:一生追求,五幕悲劇。第一,他作為學者,皓首窮經(jīng)而一無所獲,是為知識悲劇;第二,他對于甘淚卿,愛之實則害之,是為愛情悲劇;第三,長久侍奉封建統(tǒng)治者決非他的志趣所在,是為政治悲劇;第四,海倫的消亡證明美亦不長久,是為美的悲劇;第五,得以兌現(xiàn)的不是他為人類造福的雄心壯志,而是向魔鬼抵押靈魂的契約,是為事業(yè)悲劇。
其中,又尤以浮士德與甘淚卿的愛情悲劇最富現(xiàn)實主義的感染力和催人淚下的爆發(fā)力。歌德向讀者塑造了這樣一個悲劇女性角色甘淚卿:她出生于一個守舊的市民家庭,生活天地極為狹小,簡陋的家具、狹窄的村路、附近的街坊、門前的水井、教堂的祈禱,這構(gòu)成了她的全部生活天地和內(nèi)容。甘淚卿純樸善良,單純無知,她只求沖破禮教的束縛,能與心愛的人幸福地結(jié)合。為了能與浮士德自由戀愛,她甘愿經(jīng)受一切輿論的譴責,甘愿犧牲一切。與甘淚卿這個單純、無私、幾乎接近完美的少女形象相比,浮士德這一人物倒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了,他剛見到甘淚卿時的表現(xiàn),甚至使人不禁有些反感,他曾命令梅菲斯特,“如果這甜蜜可愛的人兒,今夜我不能摟她在懷里,咱倆到子夜就各奔東西”[3]111。應(yīng)當說,是在甘淚卿純潔而善良的靈魂的感染下,浮士德才逐漸認識到自己完全被卑微的情欲所支配、被感官享樂所控制,“倘若此刻她突然進房來,你將如何向她認罪賠禮!大丈夫,唉,一下子變渺小!在她面前你將五體投地”[3]116。從這以后,浮士德對甘淚卿的感情逐漸變?yōu)樗麑σ粋€少女真誠熱烈的愛慕。于是浮士德陷入了痛苦的內(nèi)心斗爭階段:一方面,如果任由自己的情欲發(fā)展下去,與甘淚卿完成肉體上的結(jié)合,這將意味著生活在封建宗法制度下的甘淚卿的毀滅,也意味著自己靈魂的苦痛,因為浮士德深知自己不愿被世俗的生活所束縛的秉性;另一方面,浮士德如果控制自己的情欲,放棄愛情,也將給雙方帶來極大的痛苦,因為甘淚卿已深深陷入情網(wǎng),沒有愛人的她幾乎不能生存。終于,在大自然寂靜的“森林和巖洞”(第一部第十四場)中,浮士德作出痛苦的抉擇:“惡魔啊,快幫我縮短這可怖的時光,必須發(fā)生的,就讓它馬上發(fā)生!我愿承擔她不幸的罪責,隨她墜入深淵,走向毀滅?!保?]149通過這些描寫,浮士德完全以一個真實的、可信的人物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他的心靈的焦灼、苦苦的掙扎、情欲的煎熬、愛情的折磨,可以讓一切已然經(jīng)歷或尚未經(jīng)歷愛情的人真實地體會到這種理智與誘惑、道德與情欲、“靈”與“肉”的抉擇。
浮士德終其一生經(jīng)歷的五個境界:從第一部中的追求知識和愛情,到第二部中從政、尋美以及追求事業(yè),也可以微觀地看作我們當下每個人所要經(jīng)歷的五個階段:從牙牙學語,便開始了對知識的追求;進入青春期后,萌發(fā)了最初的異性興趣,開始了愛情追求;進入職場后,為了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進行職業(yè)追求;當這些最基礎(chǔ)的需求滿足后,人們還要上升到更高的境界,一則追求精神上美的享受,與美結(jié)合實現(xiàn)精神的充實和人格的完善,二則要突破一己的小我,實現(xiàn)有限生命與無限生命的統(tǒng)一。[6]只不過較之歌德所處的時代,我們在這些追求中所要經(jīng)歷的“靈”與“肉”的抉擇,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方面,今天人類的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大家都有向善的道德欲求,是為“靈”;另一方面,這又是個物欲橫流的社會,外界對個體施加著極大的誘惑,是為“肉”。一些人抵制不住外界誘惑,腐敗了,沉淪了,頹廢了,徹底淪為“肉”的奴隸;更多的現(xiàn)代人則陷入“靈”與“肉”的痛苦抉擇中,時時刻刻經(jīng)歷著內(nèi)心的沖突與斗爭。在這里能夠給予他們幫助的,是認清生命的真正價值,認真而踏實地生活。那么在歌德筆下,浮士德又是如何探尋生命的價值,完成從“肉欲”到“靈性”的升華呢?
雖然歌德的《浮士德》情節(jié)復雜,人物龐多,但是貫穿整劇的一根主線卻是清晰的:浮士德在所有的活動中都不斷尋求同一問題的答案——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是什么。浮士德不斷追求,不斷受挫,卻越挫越勇,雖然經(jīng)歷了對知識、愛情、政治、古典美的信仰的幻滅,卻在這些追求中獲得啟示,并在最后一次的事業(yè)追求中領(lǐng)悟到人生的真諦。
在本劇的最后,浮士德站在高山之巔,俯瞰海濱潮汐漲落,頓起雄心,想要圍海筑堤,為千百萬人開疆辟土。到這時,浮士德越來越擺脫感官享受的欲念,精神的境界越來越崇高,就連被憂愁吹瞎雙眼時,他也沒有因為失去感官享受而痛苦,相反卻覺得“夜色似乎已經(jīng)很暗很深,可我心中卻豁亮而又光明!”[3]510在浮士德實現(xiàn)對私欲的超越,找到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決定為人類的自由和事業(yè)奮斗終生后,他最終擺脫了“肉欲”的誘惑,成為“靈性”的主人。在劇中最后一場他認識到:“我愿看見這樣熙熙攘攘的一群——在自由的土地立足的自由之民。那時對眼前的一瞬我便可以說:你真美啊,請停一停!”[3]514他這超越一切利害計較的人生領(lǐng)悟是極為寶貴的,在一瞬間的美感體驗中他已經(jīng)超越了自身欲望的局限,實現(xiàn)了有限生命與無限生命、個人幸福與社會責任、自我與世界的統(tǒng)一。
曾經(jīng)獲得1952 年度諾貝爾和平獎的德國哲學家艾伯特·史懷哲在1932 年紀念歌德逝世100 周年的演講中說道:“歌德是第一個為人類擔憂的人。在一個其他人持冷漠態(tài)度的時代里,他已經(jīng)開始認識到一個即將成為未來發(fā)展的大問題,即個人如何在多數(shù)人沉淪時不為所動,保持真我?!保?]歌德之所以偉大,并非因為他的人格多么完美無缺,或者說他的作品多么無懈可擊,而是因為他能敏銳地、準確地甚至是具有前瞻性地把握時代的脈搏,并用高度概括的、抽象化的、傳神的語言把這一切表達出來,使之被更多的人認識并加以探討。
歌德一生致力于《浮士德》的寫作,他在完成全部《浮士德》后感慨而欣慰地對好友艾克曼表示,以后的歲月已可看作上帝對他的“純粹的贈品”,不做什么或再做什么都無所謂了。站在歷史制高點上觀察著人生和社會前進步伐的思想家歌德深切地認識到,他的《浮士德》恐怕不能被他的同代人所理解和接受,所以在全書完成后,他令人封存全稿等他死后再發(fā)表??梢哉f,歌德不是為他的同代人而是為后代人創(chuàng)作了《浮士德》。在1831 年7 月20 日致友人的一封信中歌德寫道:“到那個時代,專心的讀者在這本書中所發(fā)現(xiàn)的也許比作者自己設(shè)想到的還要更多!”[2]179
這也正是我們今天還能從這部古典著作中發(fā)掘它現(xiàn)實意義的原因所在,歌德的擔憂在當下社會似乎體現(xiàn)得分外明顯:今天的時代更為復雜多變,道德的沉淪已經(jīng)開始危及社會的基石和人性的底線,人們?nèi)狈θ松鷥r值的正確認識和忠貞信仰。所以我們才需要重讀《浮士德》,在他身上尋找精神的力量,雖然要克服內(nèi)在“善”與“惡”的分裂,雖然要經(jīng)歷“靈”與“肉”的抉擇,但只要認清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就能在浮躁多變的大環(huán)境下保持真我,認真經(jīng)營真實的人生。
[1]余匡復.浮士德——歌德的精神自傳[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322-323.
[2]HARTMANN H.Faustgestalt,faustsage,faustdichtung[M].Berlin:Verlag Volks und Wissen,1985.
[3]〔德〕歌德.浮士德[M].楊武能,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
[4]〔德〕艾克曼.歌德談話錄[M].洪天富,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263.
[5]朱文利.浮士德:人類精神的隱喻[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10):139.
[6]楊武能.走近歌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284.
[7]BOERNER P.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M].Hamburg: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1964: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