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倩

12月21日，43歲的糯康再次坐在了被告席上。

當日，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湄公河中國船員遇害一案進行二審公開審理，一審被判死刑的糯康則當庭翻供，稱并未參與指揮“湄公河慘案”。

法庭之外，胡祖俊微笑不語。對于“10·5”專案組核心成員、多年擔任云南省公安廳禁毒局局長的他來說，糯康在法庭上的表現(xiàn)并不令人意外，因為糯康幾乎是他從警31年來碰到的最為狡猾的對手。

雖然糯康案已近尾聲，但半年多的跨境追蹤卻經(jīng)常讓他在夢中醒來。

從茫然到希望，從絕望到轉(zhuǎn)機，胡祖俊說，“這是中國第一次真正意義的跨國追捕?！?/p>

跨國布控

2011年10月5日上午，中國“華平號”和“玉興8號”兩艘懸掛中國國旗的商船在湄公河金三角水域遭遇襲擊，13名中國船員被槍殺，兩艘船上還留有95萬?！氨尽?。

究竟誰是兇手？

成了專案組成立后的第一個頭疼的問題，“尋找線索，實施抓捕，進行審訊，辦案的三個環(huán)節(jié)中，最難的就是第一個環(huán)節(jié)，茫茫人海，沒有線索根本無法開展工作?！焙婵≌f。

專案組把指揮部設在西雙版納首府景洪，派出大批云南警員摸排線索，同時派員赴事發(fā)地走訪了解案情，先后走訪30余艘船只近200人。

“基本上是腿跑斷，嘴說破?！痹颇鲜」矎d禁毒局偵查處民警田廷福回憶，前期工作量極大，大家都急紅了眼，四處挖線索。

連續(xù)幾天幾夜的摸排，專案組獲得大量一手資料，受害船只行駛軌跡及案件經(jīng)過顯示，兩船是在湄公河孟喜島附近河段被非法武裝劫持，而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毒品、槍支極可能為栽贓陷害。

按理，此類案件本應由刑偵部門負責，但由于涉及“金三角”和毒品，胡祖俊帶著云南省公安廳禁毒局的警員主動加入，并成為其中的主力。

10月12日，胡祖俊得到情報，兇手極可能是金三角的販毒集團勾結泰國軍人所為。云南地理位置特殊，禁毒形勢向來嚴峻，省公安廳禁毒局花費多年心血構建起一張巨大的情報網(wǎng)。

情報被第一時間傳到了公安部。

10月28日，案件突然峰回路轉(zhuǎn)，9名涉案的泰國現(xiàn)役軍人在其上級軍官的帶領下前往泰國的清萊府警察局自首。但泰國警方表示，9名軍人系個人行為，與泰國軍隊和官方無關。

“不可能！”胡祖俊看來，這明顯是投案不自首，9名軍人說奉命行事，但奉誰的命沒有交代，其投案動機更為可疑。

彼時，整個案件正處于國際輿論密切關注之中，專案組壓力巨大。思考再三，專案組決定“以我為主”，向泰國、老撾、緬甸派出三四十人的工作組，包括秘密偵查小組?！懊拷M三四個人，很精干，也最危險。”胡祖俊說。

異國他鄉(xiāng)，專案組警員克服語言、飲食、氣候等困難，不僅要秘密收集情報，還要與當?shù)卣⑸踔廖溲b勢力溝通，尋求配合。

越來越多的信息指向盤踞在境外湄公河流域的糯康犯罪集團。43歲的糯康原籍緬甸，本是大“毒梟”坤沙的部下，1996年坤沙向緬政府投降后，他組建了一支近百人的武裝，繼續(xù)從事毒品生意，不僅裝備重機槍、手榴彈和地雷，還配備了火箭筒。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2008年以來，糯康武裝販毒集團涉嫌針對中國籍船只和公民實施搶劫、槍擊犯罪活動就達28起，致傷3人，致死16人。

糯康落網(wǎng)

抓獲糯康之前，胡祖俊與其“神交”已久。2010年，胡剛到禁毒局，就將糯康作為境外販毒的重點“盯防”對象。

2008年2月25日，西雙版納公安局瀾滄江水上分局6名民警駕駛巡邏艇赴河對岸的老撾商談警務合作，在距勐莫港一公里處遭遇槍擊，三人負傷，民警秦華腿部和腰部各中一槍。巡邏艇也被打成了“篩子”，共有26個彈孔。事后調(diào)查，此案系糯康集團所為。

緬甸警方也曾多次圍剿糯康，但糯康在緬甸眼線眾多，稍有風聲便越至老撾或逃至山中，緬方不僅沒有成功，十幾名軍警還在圍剿中犧牲。

對于專案組而言，跨國抓捕需要所在國密切配合，稍有不慎便會引起外交糾紛，更困難的是，專案組手上只有糯康20年前的舊照，集團主要成員也只是知道名字，抓捕難度可想而知。

關鍵時刻，禁毒局的情報網(wǎng)再次發(fā)揮作用。傳回的情報顯示，境外有一名毒販跟糯康做過毒品生意，這名毒販答應配合，找到了糯康的一名叫巖象宰的手下。巖象宰被抓后交待，糯康集團的3號人物依萊告訴他，“10·5”案確為糯康所為。

很快，3號人物依萊落網(wǎng)，已成驚弓之鳥的糯康躲過圍剿后逃至原始森林之中。短暫的沉寂之后，情報系統(tǒng)再次發(fā)威，一個曾去過糯康新營地的毒販被抓。該毒販交代，盡管糯康東躲西藏，但警惕性頗高，吃飯前要讓手下試吃，以防有人下毒，住營地附近不僅有明崗還有暗哨，必經(jīng)之路上還設置了手機遙控的炸彈。

專案組迅速開始第二次圍剿，但很快被暗哨發(fā)現(xiàn)，糯康再次逃脫。這對專案組打擊甚大。胡祖俊卻不這么看，人沒抓到，但搗毀了他的營地，“沒了錢和槍，他的活動就會嚴重受限！”

此后半年時間，專案組鉆天入地，仍無糯康的蹤影。“壓力巨大，吃安眠藥都已失效了?！焙婵≌f，專案組警員半年不回家，連電話都沒有，以至于很多警員家人都不知其身在何地。

數(shù)月后，技偵部門跟蹤發(fā)現(xiàn)，糯康的手機突然有了信號，技術定位后，確定的面積大約是在幾十平方公里的一片山林之中。為了縮小搜捕范圍，專案組找來了科研機構用于遙感監(jiān)測的無人機，并發(fā)現(xiàn)了幾棟可疑的簡易房屋。最終，由于當?shù)氐母深A，第三次搜捕半途而廢。

專案組并沒有放棄，通過外交努力，繼續(xù)實施搜捕。2012年4月21日，2號人物?？德渚W(wǎng)，4天之后，糯康被老撾警方抓獲，移交給中方。

6000頁證據(jù)“指證”

在云南省公安廳禁毒局偵查處處長張潤生看來，審訊糯康首先要在自己的心中給糯康“畫像”，長期的追蹤，專案組對糯康的性格和心理已相當熟悉，這在審訊中可占據(jù)心理優(yōu)勢。

“久經(jīng)沙場”的糯康在審訊中極為冷靜。起初，他否認與該案有關，并且百般耍賴，不是在褲子里小便，就是假裝暈倒，或稱病。

“我們就給他一些維C片，告訴他是治頭痛的藥，他吃后就說不疼了，相當賴皮?！焙婵≌f。

盡管是身家不菲，但糯康的生活極其簡樸。在他被抓后，看守所特意照顧他的飲食習慣，讓他吃上可口飯菜。糯康也開始主動與人交流，他告訴審訊人員，他每天都會吸食30粒冰毒，即便在山上逃亡時吸食量也不會減少。

糯康犯罪集團成員幾乎沒有文化，甚至沒有基本的法律常識。糯康的手下扎西卡被抓后承認開槍射殺了中國人，審訊之后，他問審訊人員，既然主動交代，為何不將其釋放。“在他生活的群落里是沒有法律觀念的，草菅人命都不以為意。”田廷福說。

另一個集團成員扎波告訴審訊人員，他曾錯將在樹上正摘果子的妻子當成猴子，朝其開了槍，妻子中槍身亡，最后只是找村里人幫忙將妻子尸體填埋?！罢f起此事，他居然毫無悔意。”田廷福說。

通過多輪審訊，專案組向檢察機關移送案件證據(jù)卷宗37卷、6000余頁，“摞起來有兩米高”，指證糯康犯罪集團實施“10·5”案件的犯罪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