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云南,去瀘沽湖的路上。盤山公路,深澗懸崖。對面陡峭的大山上,居然有斜斜的地被一小塊一小塊地開墾出來,種著莊稼。更奇的是,上面還有牛,像走在天上,我得仰脖看。據(jù)說這牛,犢子時背上去,長大后它就再也下不來。
他的家,就在那山上,在最高的地方。牛下不來,他得下來,他是背著書包的少年,他得下來,溜過深澗上的繩索,到公路上搭車,去讀書。
第二次看見他,是在摩天大樓上。準(zhǔn)確地說,是在建設(shè)中的摩天大樓上。他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跟著兄長叔輩,出門打工。他長成了帥氣的小伙子,穿一件深紅色的工作服,敞著胸,袒露結(jié)實的肌肉,頭戴黃色的安全帽,正在整理鋼筋。
我看見他,是從一幅獲獎?wù)掌小R粋€有事業(yè)心的攝影記者,跟著打工者登上了頂層,選擇了這個站得最高的、最帥的小伙子。夕陽余暉最后那一抹金色,正好涂在那些鋼筋上,涂在打工者的臉上、飄起的發(fā)上。而他的腳下,是已經(jīng)隱在暮色中的城市,變得很小很遙遠——一切都在他的腳下。
第三次看見他,是在一個花園式住宅區(qū),高樓襯著藍天白云,曲水流過香花綠地……我順著攝像機鏡頭看見他,他正在最高樓頂?shù)钠脚_上,跨出欄桿,站到了生死的邊緣。
樓下站了很多人,導(dǎo)致交通擁堵,警車到了現(xiàn)場,安全氣墊已經(jīng)打開,危機干預(yù)專家也來了。他不想活,是因為包工頭帶著錢款跑了,拿不到工錢,談了幾年的女孩,小食店那個送餐的妹子,又要跟他分手??爝^年了,他拿不到錢又搞不定女友,沒臉回家了。
圓臉小酒窩的女孩也到了現(xiàn)場,在下面急得哭,一聲聲喚著他的名字。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對峙、勸解,他終于自己走了下來。
三次看見他,都在最高處。高處總跟險情有關(guān)。后來再沒見過他,但無法不牽掛他。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