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方長輝 整理/劍鋒

在異常艱難的歲月，母親拖著病弱瘦小的身軀，用無私偉大和圣潔的母愛，將我們7個孤苦兄弟撫養(yǎng)成人、成才。今天，我們對母親的千般好、萬般孝，也不及她當(dāng)年對我們的一份情！母親不僅給了我們生命，從她身上，我們兄弟七人學(xué)到了善良、堅強、愛和相互扶持。這是我們?nèi)松畲蟮呢敻弧?/p>

她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女人，自小被遺棄，因為沒有生育能力而被婆家趕出家門流浪為生。她又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和再婚丈夫?qū)?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送他們考大學(xué)、進外企、建工廠……而這7個孩子，與她和丈夫沒有一點血緣關(guān)系。可她，卻用一輛板車承載起了他們的生命，用一只搖曳的風(fēng)鈴為他們描繪了美妙的人生……

她的名字叫做“娘”……

命運悲苦的娘親，

有一顆博大的愛心

母親有7個孩子，但都不是親生的……

聽母親說，我是私生子。那是1981年冬天的一個清晨，母親拉著架子車拾荒到湖北省棗陽市太平鎮(zhèn)蓮花堰時，聽到一陣嬰兒啼哭，尋聲而去，看到堰塘旁一個十六七歲女孩和一個剛出生的男嬰。見她過去，女孩哭求道：“求你收下這個孩子吧……”從女孩哭訴中，母親知道了女孩被騙懷孕后遭棄的事。母親收養(yǎng)了這個孩子，取名方長輝，那個孩子就是我。

母親的身世也很凄慘。她幼時被父母遺棄，后被河南唐河縣張店鎮(zhèn)村民牛振華撿回，取名牛秀敏。19歲那年，母親嫁給鄰村一個叫劉書華的男人。哪知，婚后第二年，一次車禍?zhǔn)顾龁适Я松芰?。雖然母親每天淚濕衣襟，但都沒有打動婆家人，最終還是被“傳宗接代”的舊思想趕出了家門，只得流著淚水開始了流浪生活。

然而，幸?？偸谴骨嘤跓釔凵畹娜?。當(dāng)母親走到棗陽車河農(nóng)場時，認(rèn)識了老鄉(xiāng)方得朝。因為兩人年齡相當(dāng)，而且母親雖然衣著破舊，但內(nèi)心極為善良，方得朝深深地愛上了她。于是，這對身在異鄉(xiāng)的年輕人走到了一起?；楹?，父親在農(nóng)場干活，母親則拉著板車拾荒貼補家用。

情感雖有歸宿，可不能生育一事讓母親每每想起總會暗自落淚。就在這時，幸福再次降臨，大哥來到了母親身邊。那是1977年秋的一天，母親在棗陽市青松嶺鎮(zhèn)，遇到一個大哭不止的3歲男孩，身上長滿癤瘡，肌肉開始腐爛。母親可憐男孩，把他抱上板車。好不容易找到男孩的家，卻得知其父母前不久慘遭車禍雙雙離世。那一刻，母親柔弱的心被打濕了，說：“孩子，跟我走吧，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就這樣，母親將大哥領(lǐng)回了家，并用一種叫“藥狼毒”的草藥治好了大哥的病。

如果說收養(yǎng)大哥，是圓了父母渴求孩子的夢，而收養(yǎng)我就完全是出于善心。在那樣艱難的歲月，多一個人就多一分生活艱辛。為養(yǎng)活我和大哥，母親只好和父親分工，4歲的大哥跟著父親，嗷嗷待哺的我跟著母親去拾荒。為了讓我在架子車上睡得舒適些，母親在車子四周固定上木棍，頂部和周圍搭上雨布，一架簡易的敞篷車就這樣制成了。

母親拉著車，我躺在里面，風(fēng)吹不到，雨淋不到。記憶中，生活清貧卻別樣溫暖。每次母親收到舊風(fēng)鈴，都會掛在車頂篷，風(fēng)鈴迎風(fēng)搖曳，成了我兒時最動聽的童謠……

在這之后的幾年，母親先后撿回了因患“破傷風(fēng)”而被遺棄的3個弟弟——長宇、營春和方濤，并用從老中醫(yī)那里弄來的土方子，將他們一一救活。

孩子多了，母親最擔(dān)心的就是我們的一日三餐。一次，她從好心人那里討回一個紅薯，切成小塊給我們兄弟分吃，而她則吃我們?nèi)拥舻募t薯皮。母親的舉動讓年僅8歲的我早早懂事，“娘，兒子長大后好好孝敬您，再也不讓您受苦?！蹦赣H摸著我，高興地點點頭。而從那天起，我不再坐在車?yán)?，開始用幼小的手幫母親拉車。

1989年，父母帶著我和大哥回到了老家唐河縣，12歲的哥哥和我到劉莊小學(xué)讀書。為了給我們掙學(xué)費，母親讓父親在家照顧我和哥哥，她帶著3個弟弟再次悲壯出征。孰料，3年后，善良的母親又給我們撿回兩個弟弟。他們分別是六弟方潔橋和七弟方和善。這可急壞了父親，看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父親發(fā)火了。晚上，我在院里聽到父親的抱怨：“你是個活菩薩，可也要面對現(xiàn)實，這么多張嘴要吃飯，日子怎么過??？”“可他們都是命啊，我總不能見死不救！”母親哽咽著，父親長嘆一聲，無言。一家9口，更加艱難的生活開始了……

親情禮讓助我飛翔，

茫?？嗪｜c亮不滅燈塔

貪玩是孩子的天性。記得小學(xué)三年級時，我常跟小伙伴們逃課，成績在班上倒數(shù)。氣憤之下，班主任通知母親來學(xué)校領(lǐng)我回家，母親來后，我嚇得躲在教室瑟瑟發(fā)抖。她沒有打我，而是不停地跟老師道歉，甚至哭著求老師不要開除我。最終，老師被感動了，讓我留校察看。

晚飯，弟弟們狼吞虎咽，可母親端著碗難以下咽，豆大的淚珠滾落到她的碗里……想到母親四處拾荒養(yǎng)活全家，供哥哥和我讀書，她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那一刻，我心里比挨了打還難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娘，您別難過，我以后再也不逃課了！”看到這一幕，母親長嘆一聲，說：“起來吧，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贝撕螅以僖膊惶诱n了。

這一年，我們村里一個叫金生的男孩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到一份體面工作，單位給他配了小轎車，他開著車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到村子，準(zhǔn)備接父母到城里享福?？吹剿改缸院赖男δ?，我的心靈被強烈地震撼了。那天，我站在村后山岡上，望著金生駕駛的轎車駛出村莊，攥緊拳頭，心中發(fā)誓：發(fā)奮讀書，讓父母早日過上這樣的生活！

1994年，我和哥哥同時升入小學(xué)五年級。雖然我們哥倆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家里卻再也拿不出那么多學(xué)費。最后，父親不得已決定：只讓我倆其中一人讀書。這個決定讓我和哥哥猶如掉進冰窖般痛苦。我倆都沒說話，僵持在父親面前。

晚上，明月透過窗戶照進房間，門“吱吱”響后進來一人，是哥哥。他來到我的床前，故作平靜地說：“二弟，你接著讀吧，哥已經(jīng)17歲，要替爸媽養(yǎng)好家?！蔽毅蹲×耍案?，我……”沒等我說話，他轉(zhuǎn)身離開了。即將跨出房門時，他又扭頭說：“你一定要把書念好，把哥的那份也給讀上?！?/p>

借著窗外的月色，我隱約看見，哥哥微笑的臉上淌滿淚水。他轉(zhuǎn)身離開，我的淚水也洶涌而出……

正是這份親情的禮讓，讓我內(nèi)心多了份愧疚，也助長了發(fā)奮的決心。

哥哥輟學(xué)去磚瓦廠打工，我留在學(xué)校拼命讀書。之后兩年，三弟、四弟、五弟分別入學(xué)，超強的生活壓力再次撲面而來。盡管大哥每周能掙到300多元錢，但這些錢猶如杯水車薪，怎么辦呢？而此時，父親已不能再干重活，重?fù)?dān)則全部落在母親肩上。為此，母親只好重操舊業(yè)，白天撿廢品，晚上還找了份給旅店洗被單的活兒。有時半夜我醒來時，總看到母親仍在月光下搓洗被單。

生活的重?fù)?dān)加上過度勞累，母親病倒了。那是1995年底，母親感覺頭昏、腹部不適，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栽倒在地，面部扭曲，口吐白沫。后經(jīng)診斷，母親患了癲癇……

此后，母親開始頻頻犯病。村里開始有人叫她瘋子，這讓幾個弟弟在學(xué)校也受到了歧視。一天，三弟從學(xué)校鼻青臉腫地回到家。在母親再三追問下，他哭著說：“都怪你，別人都說我是瘋子的娃！你走吧，你不是我親娘?！甭犃说艿艿脑?，大哥伸手要打弟弟，被母親攔住，苦澀的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大哥厲聲呵斥三弟：“快向娘道歉，沒有她我們能活命嗎？”三弟意識到自己錯了，低下了頭。

對于孩子的不懂事，母親從沒抱怨過，依然用那雙粗糙的手，細(xì)心呵護著我們。

我和弟弟們的學(xué)費是最大問題。一次交學(xué)費時，母親只籌到一個人的學(xué)費。七弟最小，母親讓他先交。誰知，一出門，六弟就和七弟打了起來。為此，母親給我們兄弟幾個召開家庭會議，她含淚說：“如果娘當(dāng)初只為自己著想，還有你們幾個嗎？心存別人，才能成就自己，只要我們一家人團結(jié)起來，沒有邁不過的坎兒。”母親的善良、寬容、大度感染了我們。從此，我們兄弟幾個遇事總能相互體諒。

初三下學(xué)期開學(xué)時，由于天下大雨，道路泥濘，為了給我換飯票，我和父母每人擔(dān)著30多公斤重的麥子向?qū)W校趕去。在一個下坡處，母親腳底一滑，一下子滾落到3米多深的陰溝里，荊棘劃破她的衣服，胳膊、臉上滿是血跡。我甩下扁擔(dān)，跳進溝里，將母親攙扶上來，哭求道：“娘，您還是讓我來吧。”母親頭搖得像撥浪鼓：“娘這把老骨頭，經(jīng)得起摔打，你還在長身體，別累著。”看著母親佝僂前行的身影，淚水迷蒙了我的雙眼……

1997年9月，我升入唐河縣第三高級中學(xué)。學(xué)費讓父母已無力承擔(dān)，兄弟們都知道我和四弟學(xué)習(xí)好，竭力讓我們讀書。而三弟和五弟選擇了輟學(xué)打工。

跪地叩謝，

紅酒醇香中娘有最幸福的笑容

1999年春節(jié)，家家戶戶沉浸在新年喜悅中，母親突然犯病，渾身抽搐，在地上亂滾，繼而起身見人就亂抓亂咬。怕傷到別人，父親只好請鄰居幫忙用一根草繩把母親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恰恰這時，我從學(xué)?；貋怼Ｄ赣H看到我，用乞求復(fù)雜的眼神淚蒙蒙地望著我。看到這凄慘的一幕，我心如刀絞，“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面前，哭道：“爹，給娘松綁吧，要打就讓她打我！”父親哽咽著說不出話，紅著眼圈扭頭就走，他走到哪里，我便跪求到哪里。父親終是不忍，給母親松了綁。也許我的行動刺激了母親，松綁后，犯病的她竟安靜下來……那一刻，我萌生了學(xué)醫(yī)的念頭，救治我可憐的瘋娘，讓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2000年6月，高考擇校，我毅然選擇了全國著名的哈爾濱醫(yī)科大學(xué)——我想將來做一名醫(yī)生，救治我的瘋娘及像她一樣的病人。7月底，我以610分的優(yōu)異成績圓了夢，家人都為我感到驕傲?？尚θ葸€未散去，又開始為我的5000元學(xué)費發(fā)愁。那段時間，母親神志特別清醒，和父親一起挨家挨戶為我籌借學(xué)費?？墒?，不知求過多少人，也沒借來多少錢。鄰村一戶劉姓人家8歲的兒子，甚至拿起牛鞭，對著母親抽打，罵道：“你這個瘋婆子，快滾出去！”母親捂著身上血紅的鞭印，流著淚回家……

最后，母親總算借到1000元，加上哥哥、弟弟打工掙來的，才1800元。我愧疚極了，真想放棄大學(xué)。這時，高中同學(xué)張曉燕送來4000元。她說這些錢是她父母借給我的，怕我不接受，還特意告訴我，等還錢時追加一些利息。我激動得連連答應(yīng)。

我沒想到，張曉燕其實是把自己的學(xué)費讓給了我。而她，瞞著家人說去鄭州上大學(xué)，其實是去鄭州一家水果店打工。當(dāng)我得知后，追問她原因，她說：“我聽說過你媽媽的故事，我希望能幫到你……”。這個美麗的女孩如母親一樣，讓我心頭一熱。之后，我們產(chǎn)生了純潔的感情，并約定，我們攢夠?qū)W費后，讓她再沖刺高考。

到校后，我除了自學(xué)癲癇的診斷和治療等知識，還請教內(nèi)科學(xué)李浩然教授。他被我的誠意感動，介紹我認(rèn)識了哈爾濱中醫(yī)院的專家程教授。在了解母親情況后，程教授開了3個療程的中藥，我很快寄回了老家。令人興奮的是，母親在經(jīng)過一段中藥調(diào)理后，發(fā)病次數(shù)越來越少……

母親的病情好轉(zhuǎn)，我的愛情也有了新的進展。2002年，張曉燕參加高考，被鄭州中原工學(xué)院電力自動化專業(yè)錄取，她用打工掙到的錢交了學(xué)費。直到這時，她父母才知道她的事，好在兩位老人并沒過多埋怨女兒，并認(rèn)可了我們的戀人關(guān)系。

兩年后，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進入青島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經(jīng)過一年打拼，我成為了公司駐東北區(qū)域的總經(jīng)理。

工作穩(wěn)定了，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把母親的病趕快治好。于是，我請假回到老家，帶著母親到青島、大連、沈陽等多家醫(yī)院求醫(yī)……然而，母親這時卻開始催促我趕緊結(jié)婚，她渴望看到兒子走進婚姻的幸福。于是，2006年7月，我和張曉燕舉行了婚禮。

那天，母親格外開心，她自豪地對親朋說：“我的7個孩子都很有出息，老大在家和老五開了一個廠子，有幾十號人；老三在深圳一家外企打工；老四在河南大學(xué)讀書；老六、老七過兩年也要考高中了……”看著親朋為母親高興，我的淚水卻再次涌出，有誰知道：母親并不是我們的親娘，可她是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們七兄弟，并讓我們茁壯成長。

2009年，在朋友的建議下，我把母親接到青島，在一家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動情地說：“病人的間歇性瘋癲癥能夠徹底治愈……”這個消息，是我今生聽到最高興的一句話了。

2010年春節(jié)，回老家和親人歡聚一堂。除夕夜，在熱鬧喜慶的新春氣息中，我們兄弟七人，每人端著一杯紅酒，一字?jǐn)[開，齊刷刷地跪在母親面前，異口同聲叩謝：“娘，您辛苦了！”說罷，我們把紅酒敬給母親。母親激動萬分，一口氣喝完了7杯紅酒，略帶醉意地說：“今天，是娘最幸福的時刻，有你們這么爭氣的孩子，娘很知足……”

春節(jié)過后，母親跟我們一家三口回到了青島。四個弟弟各自回了單位和學(xué)校，兩個最小的弟弟和父親跟隨大哥大嫂一起生活。

今天，我想說出我的心聲：“在異常艱難的歲月，母親拖著病弱瘦小的身軀，用無私偉大和圣潔的母愛，將我們7個孤苦兄弟撫養(yǎng)成人、成才。今天，我們對母親的千般好、萬般孝，也不及她當(dāng)年對我們的一份情！母親不僅給了我們生命，從她身上，我們兄弟7人學(xué)到了善良、堅強、愛和相互扶持。這是我們?nèi)松畲蟮呢敻??！?/p>

（摘自《情感讀本?道德篇》）

田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