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扣兒
粉蓮常想,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越發(fā)地宿命起來了。對于自己變成一個信命的女人,她覺得這著實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關于后來,粉蓮設想過很多次,譬如,這次事故,讓他們意識到了彼此在各自生命中的重要而相互珍惜,生一個小孩,過著平靜的日子。
當她手起刀落地斬斷了姜林松的婚外情時,一度他們曾如回到了初戀時光:一起看電影、逛街、旅行;暗夜里,姜林松的胳膊暖暖地搭上她的腰,甚至興致勃勃地做愛。他們?nèi)粘1憩F(xiàn)出的甜蜜把周遭人羨慕得眼睛好圓。
可,粉蓮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甚至覺得累,卻要強打精神。她常常望著黑夜失眠,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幸福的,只因,姜林松那段波瀾壯闊的故事,她不曾告與人知。
知道有什么用?不就是平白給人在背后議論嗎,唾液的生理作用不過是幫助胃液分解食物的前奏而已,除了破壞,沒有絲毫的凝聚作用。
和姜林松在一起時,粉蓮怎么也擺脫不掉做秀的心理障礙,想著想著就失神了。姜林松感覺到了,大抵他也知道是為什么的,就牽了她的手,一聲不響地晃,不時用小指撓一撓她的掌心。
明明是想笑的,眼淚卻落了下來,扭向臉看別處。姜林松尷尬,只好也看別處,因為實在不知該怎么說,才能表達歉疚。
就這樣,一晃,過了半年。
粉蓮曾想過報復,在網(wǎng)上和陌生男子打情罵俏,可很快也就倦了,連見面的欲望都沒有。接受幾個舊日里對她有過念想男人的約會,也就是一杯咖啡、三兩杯酒而已,再交往下去,她都要鄙視自己了。
這更是讓她悲涼,男女之間是做不得游戲的,一旦有了持續(xù)的身體交集,肯定是要有感情基礎的。所謂游戲之說,不過是男人拿來騙痛哭流涕的老婆和在婚姻里垂死掙扎著的老婆的自慰把戲而已。
姜林松和那女子,愣是嚴絲合縫地好了一年多才被她發(fā)現(xiàn)。
這么一想,心就更冷了,當姜林松哄她開心時,她便會情不自禁地想,他是不是也這樣哄過那個女人?眼神就冷得一點溫度都沒了,把姜林松的柔情生生地就凍僵在了抵達她的路上。
看得出,姜林松一直隱忍著她陰郁的壞脾氣,誰讓他做了壞事又不幸被捉住了呢?
姜林松終于不耐了,氣勢洶洶地發(fā)脾氣:你到底要怎樣?
粉蓮怔怔地看著他:隨便你怎樣。
姜林松的脾氣貌似來得簡單,不堪日子的沉悶,便好聲好氣地和粉蓮商量著造個小人兒出來活躍家庭氣氛,粉蓮回絕得很生硬:我不生。
姜林松忿忿地看著她,像被困于斗室中的獸,轉來轉去,一臉是恨不能把這世界皆數(shù)毀滅的怒氣。
粉蓮漫不經(jīng)心地換著電視頻道,吃了一顆口香糖,薄荷味的,辣辣的,有些爽口,就像她現(xiàn)在的心情。
姜林松站在一旁,定定看了她一會,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摔門而去了。粉蓮雖是面無驚色,心里,卻是一震。估計他該到樓下時,悄悄跑上陽臺,躲在窗簾后往樓下看,就見姜林松把那輛黑色帕薩特開得橫沖直撞,離開了小區(qū)。
粉蓮的心,就浮了起來,拼命想他會去哪里?酒吧?去舊情人那里尋求安慰?
心思像煮沸的水,翻滾不停,幾次按了他的手機號,自尊作祟終還是沒撥出去。濃黑的夜色,一寸一寸地吞食著她的心,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頂著一雙用再多隔離霜也不能遮掩的熊貓眼去上班,又是悲涼又是恨恨地想:和姜林松,怕是過不完這一輩子了。
希望他主動打電話向自己道歉,那么,她會假裝不情愿地施舍一點原諒給他。
他卻沒有。
見他在MSN上線了,粉蓮便安靜地等他主動和自己說話。
半個小時過去,他只字片語不曾發(fā)送過來。
粉蓮的心,就涼了又涼,索性把他阻止了。
一整天都懨懨的沒精神。
下班前,相臨格子間的劉濤說晚上請大家吃飯唱歌,探過頭,小心地問她:粉蓮姐,你去不去?
劉濤是去年進公司的新人,小她5歲,習慣性地喊她粉蓮姐。其實,她不喜歡被人叫姐,奔三的女人了,開始對所有尊稱都有所抵觸了。尊稱讓人有種越來越舊的感覺,很凄惶。
只是劉濤叫得那么誠懇,她也就不好意思說什么了。
她迎著劉濤的目光,鄭重地點了一下頭:去。
那天晚上,她喝得有點高,唱完歌已是凌晨兩點了,劉濤堅持要送她回去,她順從地上了他的車。
然后,就精疲力竭地歪在后座上睡著了。
等她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偎在劉濤的肩上,周遭一片寂靜,甚至還能聽見路邊池塘里的蛙聲。劉濤握了她的手,微閉了眼睛,仿佛很是享受眼下的這一刻。
粉蓮一個冷丁坐直了,厲聲喝問:你把我拉到這里做什么?說著,就下了車,這才發(fā)現(xiàn)車停在郊外的一個池塘邊,月光下,滿池的荷花開得安靜而妖嬈。
劉濤仿佛被她喝醒了,也下了車,局促地看著她,聲音低低地說:對不起……
粉蓮鄙夷地看著他,仿佛看一個心懷不軌的壞男人,并飛快地打量身上的衣服。還好,都很整齊,連扣子都不曾有松開過的痕跡,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用嗔怪的眼神看了他:以后別這樣了。
劉濤點點頭。
兩人靜靜地站在月光下,突然地沒了話。
劉濤說:粉蓮姐。
粉蓮用鼻子嗯了一聲,又覺得這樣答有些曖昧,氣氛略有黏稠,她拼命地想找句話化解眼前的氣氛,就是找不到。
突然,劉濤一把攬住了她的肩,猛地抱進懷里:粉蓮……
他不叫她粉蓮姐了,她拼命往外掙脫:劉濤,劉濤……
明明是往外推他,怎么有點像是喚他呢?劉濤就更是狂野了,火熱的唇不由分說地抵過來。她打他掐他,他力氣大得足以讓她找到一萬個理由為自己開脫……
后來,他們默默地坐在車里,粉蓮流了很多眼淚,劉濤攬著她,說了很多情話。譬如,之所以留在這間公司,全是因為她,聽見她的聲音就會心律失頻……
都是些讓人心下受用的話,被人心儀,是女人最鐘愛的贊美,哪怕無心向嫁。
回家路上,粉蓮自我寬慰地想,也好,終于用事實痛擊了姜林松的背叛,相互扯平,她再也不必努著一張受害者的臉責難他了。
天已蒙蒙亮了,粉蓮在小區(qū)門口下了車,目送劉濤的車子遠去。一轉身才發(fā)現(xiàn)姜林松不知從哪里閃了出來,雙目通紅地看著她,還有,她的姐姐以及母親。
為了找她,姜林松把她的家人全數(shù)驚動了。
也就是說,她在凌晨被一年輕男子駕車送回,被所有人看在了眼里。她忽然地心慌,灼灼的氣焰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低頭拼命想,怎么解釋才好呢?卻見自己淡藍色的裙子上蹭了好大一片灰黑,想是劉濤把她抵到車身上纏綿時蹭上的。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無語地往家走,身后,跟著沉默憤怒的丈夫和心急火燎的親人。
那片黑灰像致命的膠布,把她欲要開口解釋的嘴,封上了。
半個月后,她平靜地接受了姜林松的離婚協(xié)議。至于那一夜,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沒問,她也沒解釋,都沒必要了。
倒是家婆非常奇怪,好端端的兒子和媳婦怎么就離婚了呢?她老淚縱橫地來問,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粉蓮告訴她,如果是姜林松出了問題,她去責罵他,要讓他來向她賠罪道歉。
望著慈眉善目的家婆,粉蓮突然就淚流滿面,握著家婆的手: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家婆的臉,緩緩地沉了下去。
粉蓮突然覺得自己傻,家婆待媳婦再好都是客情,待兒子,那才是至親骨肉的疼。她會勸媳婦寬恕兒子的一萬次背叛,卻不能容忍媳婦對兒子的一次不忠。
很久以后,粉蓮才知道姜林松離家的那一夜,睡在了家婆那里。次日,他打過她手機,只是,她的手機,因忘記交費而欠費停機了;他的MSN是開機自動上線的,同事臨時借用他的電腦……
她和劉濤在一起的那晚,姜林松瘋了一樣地全世界找她,還報了警。
當夜的點滴,就像淅瀝不斷的小雨,滴進她耳中。她淡淡地笑笑,有些情節(jié)時過境遷后,最好不必知道,否則,只能徒增感傷。
半年后,她在街上遠遠見過姜林松,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很是茫然的樣子。
她握著一杯酸奶,遠遠地看著,視線漸漸模糊,想奔過去叫住他,在姜林松面前驕傲成習的自尊卻是不許。
當年,她和他慪氣、冷漠、責難,不是因為不愛了心冷了,而是因為心碎,疼得她心智失了常而使用了過多的錯誤語言與行止。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答應劉濤的約會,他們的約會大多是在床上。他精力太充沛,以至于讓她心生怯意,愈發(fā)覺得自己老了。
有個周末,劉濤打電話問可不可以過來。她正偎在床上看書,她望了一眼窗外,粉色的窗簾擋住了視線,便想起和姜林松選窗簾的情景。
姜林松把她裹在樣版窗簾里,偷偷地吻她時,被服務生一不小心掀開窗簾,他們就像兩只偷吃的小老鼠被突然間晾在了光天化日下。那時,他們是多么的尷尬又是多么的幸福……
她心下凄凄,回絕了劉濤,說:我們?nèi)ヅ郎桨伞饝糜行┎磺樵?,終究,還是答應了。
她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劉濤,只是覺得有他在,可以離凄惶遠一點,再遠一點。在寫字間里,他們沒事人一樣,不是要刻意隱蔽這段感情,而是生怕招來說辭。畢竟,他小她5歲,畢竟,她剛離了婚。嘴巴是最殘酷的刑場,太多人領受過它的厲害。
他們?nèi)ヅ栏∩?,山,不算陡峭,卻很險,全是巨大的石頭。沒路,有幾棵松樹零星地在石縫里茍延殘喘地堅強著,人跡罕至。
劉濤拖著她,氣喘吁吁地爬到山頂,鳥瞰著西面的城市時,她才突然想起,除了第一次,這是她惟一的一次和劉濤在室外約會。
她有點難受,仿佛和劉濤之間除了情欲,再無其他。她側著臉看這個朝氣蓬勃的年輕男子,他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像饑餓的獸,恨不能把她吞進腹中。
她默默地低了頭,找了一方平坦的石頭,坐下,抱膝,望著遠方。
劉濤并肩坐在她身邊,伏首來吻她的耳垂,她癢得難受,笑著往一邊躲。劉濤追過來,然后,悲劇就發(fā)生了。
劉濤腳下一滑,失去了平衡,沿著山坡飛速往下滾去……
剎那間,她嚇傻了,失聲尖叫??桑侥敲纯?,那么靜,她的呼救聲撞在石頭上又折回來……
劉濤在醫(yī)院里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期間,有位年輕的女子來探望他,見粉蓮在,就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問:你是誰?
粉蓮不知怎么做答,局促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同事。
女子哦了一聲,又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一會兒,望望重癥監(jiān)護室內(nèi)的劉濤,褪下指上的一枚戒指交給粉蓮:等他醒了,麻煩你替我還給他。
轉身就走了,連一滴淚都未落。
再后來,劉濤的父母從遙遠的北方趕過來,粉蓮就知道了那個女子是劉濤的未婚妻,正在北京讀研,原本計劃等她明年畢業(yè)就結婚的。
粉蓮安慰著兩位哭天搶地的老人,心,卻很冷,原來,男女之間真的是可以有感情游戲的。女人的悲哀就在于分不清求歡與求愛,那些直撲床枕的約會,當然是求歡了。
一個月后,劉濤出院了,他的左腳踝粉碎性骨折,因為卡在石縫中太久而愈合不理想,走路的時候,微微有些跛。
劉濤出院的第二天,粉蓮同他商量婚事,劉濤定定地看著她:為什么?
粉蓮本想說如果不是我堅持要去爬山,你就不會出事,她只是想贖罪。但,她終還是沒這樣說,只是微笑著說:我愛你。
劉濤盯著她看了半天,慢慢搖了搖頭:不要憐憫我。
粉蓮剛想辯解,卻被劉濤打斷了:對不起,我對你,不是愛。
他不愛她,即使她把傾城的好都端給他,也是分文不值。
她于他,不過是街邊的一只可人的流浪寵物,引得他停下來逗留片刻,待它真要隨他歸家了,他卻不屑了。
出院后的劉濤沒再去上班,他辭職了,所有人都惋惜說好端端的一帥哥,就這么毀了。只有粉蓮怔怔地看著那方空了的格子間,茫然失語。姜林松找過她幾次,說放不下她,想復婚,問她意見。她極想說好的,可,想起家婆冷著臉摔門而去的樣子,她突然痛恨自己,當初,為什么要對家婆說是自己不好呢?
是因為愛他罷?不忍他承受家婆的責難。
他們的后來,就這樣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