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如果真的有時光機，歷史有機會變?yōu)橥拞幔?/p>

穿過高樓大廈，鄉(xiāng)間小路，穿過紫云英花叢與密密的桃花林，歲月的湖泊泛起層層漣漪，連亙的歲月被狠狠地劈開……睜開眼睛，看看那些時光，那些少年——

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孤兒，生得眉清目秀，器宇軒昂。十四歲那一年，他當上了個小官，卻未能改善捉襟見肘的生活，他依舊一個人獨來獨往。后來有一天，他路過京師，看到一座古老的祠堂，也許是心念一動，便進去祈神自卜。晚上，他就真的做了個夢，夢里有個白胡子老頭對他說：“你到了四十歲定會大富大貴?！?/p>

不久，他就被調(diào)到了太原晉陽宮當宮監(jiān)，在那里，他認識了另一個少年，姓劉，字肇仁。那個少年與他相同卻又不同——一樣是儀表堂堂，才干卓越。而他出身卑微，從小失去雙親，一直在市井摸爬滾打，人情世故早已爛熟于心。劉肇仁卻出生豪門，承襲其父之位，自小生活幸福，張狂耀目。當時時局已經(jīng)頗為動蕩，戰(zhàn)火紛飛。他們卻成了最好的朋友，常常在晉陽宮中相會。有天晚上，他們同宿一處，少年無意間望見了城上烽火幽幽，也許是想到了夢里白胡子老頭的話，仰天長嘆：“我卑賤到了極點，家里窮，又逢戰(zhàn)亂，何處是安身之處??！”劉肇仁笑道：“仕途如此，時局可知。你我二人彼此投合，何必為卑賤發(fā)愁呢？”火光滔天中，紛飛的灰屑撲面而來，熱氣襲人。兩個少年肩并肩坐著，相視而笑。

當時的他們都不懂世事有多么非人可料。上帝悠閑地坐在云端，拋了個骰子，于是他們就真的得到了這個契機，結(jié)識了一位姓李的大人。恰逢此時，肇仁因為與人結(jié)交而為皇帝所惡，鋃鐺入獄。李大人的二公子前往探望，肇仁淡定自若，叫他附耳過來，授計一二。那位公子聞過后大驚，然而還是找到了少年，把肇仁的想法告訴少年。于是幾天之內(nèi)，風云變色，他們真的動手了——劉肇仁要他們反！當時全國各地擁兵自立的不在少數(shù)，而少年和劉肇仁就是這么幸運地押對了寶——他們支持的人成功了。

李大人變成了皇上，便下詔說，肇仁和少年都是太原元謀功臣，可以赦免兩次死罪。那一年，是義寧618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已經(jīng)年過不惑，少年人變成了中年人，他終于大富大貴了！而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好不容易盼來了功名富貴，他最好的朋友卻疏遠了他。

肇仁生性豪放，才干卓越卻不懂自藏。當初打這天下，是肇仁提出要起義，出兵討伐也是他去募兵。當時軍力薄弱，他一個文官硬是提刀上馬，做了軍司馬。他萬里迢迢出使突厥借兵，屢次出奇兵敗敵。而到最后，他戎馬半生，打下了天下，卻比他鮮少出面的朋友官職還要低微！皇帝并不寵信肇仁，只寵信少年。少年看著比自己更聰明能干，立功更多的好朋友肇仁的心慢慢地變了，也開始冷漠以對。肇仁在朝政上總故意和他對著干，甚至對他破口大罵，而他卻一直沉默不言。直到那一次——肇仁和他的弟弟飲酒，肇仁一向不知收斂，喝多了便說氣話：“我一定殺了他！裴玄真！”少年正是姓裴，字玄真。年輕時他們經(jīng)常一起通宵對弈，把酒言歡，肇仁最喜歡一聲聲地叫他“玄真兄”。

而肇仁的玄真兄終于沒放過這次機會?；实蹖櫺判?，竟叫他去審肇仁。監(jiān)獄的火把明亮，木柴燒得噼啪地響，肇仁咬緊牙關(guān)，說：“我只是想得到自己應得的高官厚祿，并不想謀反?！毙婷鎺Я巳坏奈⑿θハ蚧实刍卦?。不久，肇仁終于以謀反罪下令被斬。當初的二公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二皇子專門向皇帝求情，卻被駁回了，當年的詔書在玄真的讒言下成了一紙空文。劉府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終于沒了后顧之憂，雖然也沒了朋友，可皇帝厚待他！

然而皇帝死后，二皇子繼位，不久，就給肇仁翻了案。玄真心里忐忑，果然不久后就輪到了他自己！突然有一天，有人參了他一本。他當然矢口否認！而當上了皇帝的二皇子卻淡定地說：“其實，我父親在位時，政治法律方面錯誤很多，地方官吏辦事松弛，施政紊亂，這方面你應該擔負責任！但我還是念在我們之間的舊情，不對你施以極刑，讓你回歸故里，你還有什么不滿呢？”到底是什么政法錯誤，他當然心知肚明，于是他被流放到靜州。

靜州就是柳州。當時柳州很落后，不只是生產(chǎn)力不高，民眾愚昧，甚至還有山羌族為亂。他的晚年過得相當不安生。他在那里呆了好幾年，皇帝終于心軟把他了召回來?；鼐]過多久，他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他在死前有沒有想起肇仁，會不會想起當年他們都還沒有位極人臣，還是少年，曾同宿一處，在晉陽宮里看那遠處的烽火。肇仁安慰他不必為卑賤身份而掛心，他們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他開心地笑……

裴玄真，名叫裴寂，唐朝開國元勛，正是因為他半軟半硬地用手段逼得李淵起義，才有了后來的大唐盛世。而劉肇仁，名叫劉文靜，是唐朝有名的謀士，可與魏征相比。沒有他，恐怕李家連江山都打不下來。他們曾經(jīng)是管鮑之交，最后名位相傾，起孫龐之隙，都是不得好死。

柳州，是落魄的裴寂暫時的皈依。在這里，他也許有反省，但依然渴求著功名利祿，最后死在了富饒的京師。

二

時光機再次呼呼地旋轉(zhuǎn)。

又是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少年家境還算殷實，雖其貌不揚，但靈活機變。年少時也曾血氣方剛，在學校和老師對著干，工作了和老板對著干，事業(yè)一直很不順。他十九歲時，死了父親，娶了妻子，未過幾個月又開始各處奔波謀職。其間，他換過許許多多的工作、情人，甚至也換了妻子。

少年開始迷茫，困惑。他想到了要做老師，輾轉(zhuǎn)各地，尋職，轉(zhuǎn)校，他的教師之路非?？部馈Ｗ詈?，他來到了柳州。柳州是他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他在柳州四中教書兩年，卻認識了軍部的人，辦起了《柳州日報》，鼓吹群眾發(fā)動抗日，卻失敗了，遭到監(jiān)禁。不久他就得到一個人的賞識——當時最有權(quán)勢的汪精衛(wèi)，也是歷史上最著名的漢奸。他一向善變，政治立場并不穩(wěn)定。在金錢與權(quán)勢的利誘下，曾是進步青年，甚至當過老師的他，竟欣然走向了汪偽政府的陣營！

此時他已至而立之年，終于時來運轉(zhuǎn)。其后他成為汪偽政府的重要成員。而未過多久，他又因為倔強的性格與汪精衛(wèi)爭吵，政治失意。這時候，他偶然地看到了一個張姓作家的短篇小說，為之驚艷。還未來得及拜訪，就被逮捕入獄。等到他出獄，他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而他卻并未忘記那個張姓作家和她令人驚艷的文字。他匆匆地去到上海，見到了那位作家張小姐。男子為張小姐那不凡的家世與深厚的文學功底而欣羨，于是他們結(jié)婚了。日子過得這樣愉快，她會稱贊他的聰明，她會和他說文學，說《紅樓夢》，說戲劇，說畫，說日本和服上美麗的花紋與印度壁畫。他們談天說地，眉飛色舞。而后不久，男子又被日本人所用，不得不前往漢陽。在漢陽，他難耐寂寞，又有了新的情人。后來日本忽然宣告投降，他狼狽地化名逃竄，路上竟也帶著一個女子。張小姐擔心他，不管萬里迢迢地跑去探望他，卻看到他得意洋洋地拿出自己寫的一本書，寫滿了自己新認識的那兩個女人的獨特風韻。

不久后，她送來了絕交信。而男子卻并未在意。直到后來，他一直四處奔波，偶然間，再次看到她的名字，卻是在電影院——她做了編劇。這時候，他像落水狗一樣被迫逃來逃去，可是張小姐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舞臺。她成了明星作家，出書、寫劇本，安然自得，光彩耀人。男子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真的錯了。他千山萬水地趕去尋她，卻再尋不到。再后來他去了臺灣，甚至去了日本，一直沒忘記尋找張小姐。自己找，也托人找，而他終于又結(jié)了婚。結(jié)婚后，他才收到了張小姐的信，天意弄人。男子寫信去撩撥她，可是她卻已經(jīng)不為所動。他和他的新妻子在臺灣和日本間來來回回，終于老去了，死去了。至死，他頭上一直掛著漢奸的名號。他的書多被禁售，改革開放前，大陸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

他叫胡蘭成，那位張小姐，是絕世才女張愛玲。胡蘭成的文字不能說是不好的，相反，他也是才華橫溢的。他寫禪寫佛，寫文學寫政治，寫禮教寫情感——而他寫了那么多，似乎都是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而他后來寫的許多書里，都提到張愛玲，是不是也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想引起她的回頭？他和張愛玲一樣晚年客居他鄉(xiāng)，是否也會想起那短暫的婚姻？胡蘭成是張愛玲唯一愛過的人，而張愛玲是胡蘭成百花園里匆忙摘下的一朵，卻最為驚艷。

小小的柳州對胡蘭成來說，是個巨大的轉(zhuǎn)折。他終于出了名，有了勢。他從不思考這個轉(zhuǎn)折是好是壞，是錯是對，年少的他，毫不猶豫地朝那條能帶給他榮耀的心路歡喜地奔去了，然后萬劫不復。

我們沒有時光機，我們只有沉甸甸的歷史。

它不是美好的童話。又或者，其實童話的背后并不美好。生死之交的朋友，可以成為拔刀相向的政敵。呵手為伊書的鴛鴦可以變成互相埋怨的“怨央”，互相算計，明槍暗箭或是視而不見……

而如果，我們都有了時光機，我們都知道了結(jié)局，會不會，在白發(fā)蒼蒼的時候，我們也會回到年少，去拯救那一份青春，拯救年少時單純美好的情感？裴寂會不會回到多年前的晉陽宮之夜，拍拍劉文靜的肩膀，對他微笑：“有你這個朋友就夠了?！焙m成會不會在張愛玲哀聲叫他時，輕輕摟住她，喚她一聲：“愛玲。”

咫尺即天涯，天涯即陌路。

曾經(jīng)的你，曾經(jīng)的時光，會在哪里？

賈彬彬

她愛獨處，愛看書，愛篆刻，愛編導，也愛搞七搞八。喜歡與看對眼的人廝混，熱衷于研究中國古代史。

16歲那年，天生愛冒險的她就在學校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雜志《采薇》。同年，她憑借《千古一帝隋煬帝》，成為“竹溪人文講堂”的第一個學生主講。17歲這年，她又馬不停蹄地斬獲中國校園電視領(lǐng)域的“奧斯卡”——“金犢獎”最佳導演獎。

她是賈彬彬，1994年出生的“90后”新銳小作家，柳鐵一中高2010級學生。曾獲第十四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90后”創(chuàng)意小說上海站亞軍等文學獎項。

一次次永不妥協(xié)的巔峰挑戰(zhàn)，一段段來去匆匆的果敢旅程，讓17歲的賈彬彬擁有了與眾不同的青春年華。然而，她還是覺得自己有很多的“來不及”。她說：青春是一場最好的旅途，我想多走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