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頭頂?shù)墓猸h(huán)眾多:全球著名的經濟學家、克拉克經濟學獎和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自由經濟學派最重要的新生代代表人物……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解釋他為何會在中國擁有如此廣泛的知名度和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因為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經常會旗幟鮮明且言辭激烈地發(fā)表對中國經濟的種種觀點和預測,也因此常常會引來中國經濟學家們的“集體批判”。
與其他經濟學家嚴謹、刻板的形象不同,克魯格曼有著十分鮮明的個性。他是個“強人”,常常會大膽挑戰(zhàn)傳統(tǒng)理論,時不時因“口出狂言”地批判而得罪人;他也是個“鬼才”,他可能是全球唯一一位會在一篇嚴謹?shù)慕洕鷮W文章中寫下臟字的經濟學家。盡管人們不喜歡他的攻擊性和火藥味,但是事實又往往證明:他,是對的。
2009年是克魯格曼教授最近一次造訪中國,現(xiàn)場的鎂光燈與尖叫聲幾乎可以媲美一流搖滾巨星,據說他此番“中國行”的身價超過了之前所有來華的經濟學家。不過,他卻完全沒說“做客”時應有的“客套話”,幾乎和中國的經濟學家“吵”了個遍。
10月11日,在韓國首爾出席由韓國《每日經濟新聞》報社主辦的,素有“亞洲的達沃斯”之稱的第13屆世界知識論壇(World Knowledge Forum)的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教授接受了《中國經濟周刊》的獨家專訪。
當前全球熱門的經濟議題,克魯格曼怎么看?
QE3早該推出 2012年9月13日,美國聯(lián)邦儲備委員會宣布美國將開始進行第三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a third round of quantitative easing),即QE3。美聯(lián)儲主席伯南克表示,希望通過QE3進一步支持經濟復蘇和勞工市場。此前一周的9月6日,歐洲央行已經率先啟動了新一輪量化寬松政策——OMT(即貨幣直接交易)。而一周之后的9月20日,日本央行也宣布了10萬億日元規(guī)模的量化寬松政策。
由于QE1和QE2確實對提振經濟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因此美國對QE3寄予厚望。第一輪量化寬松QE1對2009年下半年到2010年上半年美國經濟的快速復蘇功不可沒,但第二輪量化寬松QE2則只帶來了從2010年年底到2011年年初一個非常短暫的復蘇。那么,進入2012年下半年,在歐債危機蔓延、美國經濟疲軟、新興市場發(fā)展放緩這種全球經濟同步下行的背景下,第三輪量化寬松政策能否力挽狂瀾呢?
“對于QE3,我是絕對支持的,而且我認為現(xiàn)在才將其推出實在有些晚了,這本是一項早該推出的政策。”克魯格曼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但是,我并不確定它的影響效果會有多大?!?br/> 克魯格曼表示,QE3包含兩個方面內容:一個是推出抵押證券,但是這些證券的數(shù)量還沒有多到會給經濟帶來很大的變化;另外一個是改變經濟預期,也就是對未來經濟走勢提供前景導向。
“這是自1998年日本經濟爆發(fā)出一系列問題后我就一直在倡導的經濟政策,現(xiàn)在美國基本上是在沿用當時的策略。但是由于這兩次經濟問題間的關系不是那么明顯,所以很難由此得出目前的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就一定有效的結論?!笨唆敻衤f,“總的來說,我認為QE3是值得一試的,并且我希望看到更多美聯(lián)儲相關表態(tài),但我懷疑實施的力度(是否足夠)?!?br/>
中國將受益? 與之前的QE2和QE1不太一樣的是,這一次美聯(lián)儲并沒有限定這一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實施的規(guī)模和時間。這引起不少新興經濟體國家的普遍擔憂,巴西財長曼特加甚至公開指責美國的QE3是在挑起“匯率戰(zhàn)爭”。
國內當然也有不少關于QE3會加大中國通貨膨脹壓力和對人民幣匯率不確定性的擔憂。畢竟,在今天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之下,美國的貨幣政策就是全球金融市場的貨幣政策。美國完全可以通過貨幣政策導致匯率變化,從而來影響國際上大宗商品的價格,進而改變美元與非美元貨幣的價格關系,這實質上就是一個利益關系調整的過程,國際市場的資金也會隨著這種利益的關系變化而調整其流向。
在QE1與QE2實施的過程中,這一點已經得到了充分的印證。事實也已經證明,QE1與QE2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是以負面為主的。
QE的過程使得美元流動性過于充足而大量涌入中國,人民幣也不得不大幅提升投放量,從而加大貨幣的流動性,引發(fā)一系列問題;其次,QE推高了石油和貴金屬等以美元結算的大宗商品價格,使中國不得不承受很大的輸入性通貨膨脹;另外,美國大規(guī)模印鈔導致美元兌全球貨幣都普遍走低,人民幣匯率上升加大了中國企業(yè)的出口壓力,中國目前的經濟結構對出口的依賴度還很高,在內需不足的情況下,這無疑使得QE對中國經濟的負面影響立竿見影。
但是,克魯格曼認為QE3對中國的影響可能與前兩次不同,因為中國所處的歷史時期和經濟周期已經完全與幾年前不同。
“美國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和其他調控手段將會使美元貶值,如果一國的貨幣與美元掛鉤,那它確實會感到明顯的通脹壓力。”克魯格曼說,“中國現(xiàn)在的情況和幾年前有很大的不同,美國的QE3確實會給中國帶來一些通脹壓力,但是我想中國目前應該歡迎這種通脹壓力。因為中國經濟現(xiàn)在正處在下滑之中,這時的QE3對中國來說可能不是壞事,而是件好事?!?br/> 至于人民幣的應對措施,克魯格曼認為“無需做出反應”,因為現(xiàn)在并不是消除通脹壓力影響的合適時機?!皟赡昵?,中國承受著通貨膨脹的壓力,而美國面對的則是通貨緊縮,現(xiàn)在,中國和美國面臨的都是通貨緊縮的壓力。我想可能的通脹壓力不會對中國經濟產生影響?!彼f。
對話保羅·克魯格曼 Q:目前世界經濟正處在一個微妙的發(fā)展期,您近期正在關注和研究的是哪些經濟問題?
A:最讓人擔憂的還是歐洲經濟。歐元已經是一個有缺陷的體系,只有非常強勢和勇敢的政策才能夠挽救它。但是我們并不知道歐洲的領導人們是否擁有如此強大的勇氣和足夠清晰的頭腦。所以,歐元體系會不會就此瓦解并帶來災難性的影響仍是全球經濟最大的風險。
第二就是美國,美國在政治方面存在的問題可能會導致其出現(xiàn)財政危機,使其再次面臨債務上限或出臺瘋狂政策。
第三就是中國,雖然我們還不知道中國的問題究竟會有多大,但是已經很明顯,中國經濟確實存在重大問題。
Q:中國和美國是世界上兩個非常重要的經濟體,經濟關系也一直錯綜復雜,按照您的理解,您如何描述中美兩國之間的經濟關系?
A:兩年前,中國是一個重商主義的國家,對美國存在巨大的人為貿易順差。但如今許多情況都發(fā)生了變化,這種情況已經基本上不復存在了,現(xiàn)在中美之間的貿易往來已經非常正常。中國依然以出口以低技術含量和低勞動力成本為優(yōu)勢的產品為主,這也是國際勞動力分布的情況。盡管經濟危機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退,現(xiàn)在的中美關系已經基本回到了沒有經濟危機存在的正常狀態(tài)。
Q:您之前曾經表達過一些對于中國經濟的擔憂,您現(xiàn)在的觀點是什么?
A:首先我要說的是,預測和評價中國經濟是非常困難的,因為很多數(shù)據并不十分靠得住,所以我很難通過數(shù)據去了解真實的情況。
中國似乎正面臨著美國和歐洲都曾面臨過的問題:中國也存在信貸泡沫,而且這些泡沫正在逐漸膨脹直至破滅,并將留下巨大的債務負擔,最終導致經濟運行的困難。我無法估計這困難到底有多大。我建立在未獲得真實信息之上的預測是,盡管面臨信用問題,中國政府仍然擁有足夠的資源來穩(wěn)定中國經濟,但我也不是特別確定。
Q:您在經濟學領域一向以預言而聞名,那么,您對未來人民幣的匯率有什么樣的預測?
A:過去,人民幣確實是被低估了,而且是人為低估了,現(xiàn)在盡管還是有一點被低估,但已經不那么明顯了。中國的人工成本在明顯上升,中國也有一定的通貨膨脹過程,所以現(xiàn)在貨幣的流動性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明顯過大了。我已經沒有一個強烈的人民幣匯率會顯著變化的預期,我想人民幣匯率可能會在一段時期內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態(tài)勢。
Q:您如何看待亞洲國家之間的經濟關系,特別是中國的地位和作用?
A:在很多方面,亞洲國家之間的經濟關系已經非常的密切了。我們看到整合的亞洲制造體系的崛起,中國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所以中國、韓國和日本的經濟聯(lián)系非常緊密。但是政治上,各國關系還是非常緊張。亞洲不像歐洲,即使面臨許多經濟困難,歐洲也是緊密一體,因為各國有類似的歷史文化和對社會發(fā)展擁有相同看法的民主體制。但是這些共性在亞洲一點也找不到。問題就在于,如果各個國家彼此在政治上不信任,怎么可能建立非常密切的經濟貿易關系呢?
Q:中國和日本是亞洲兩個最大的經濟體,但是最近中日由于釣魚島的問題,政治關系十分緊張,您如何看待政治因素對未來中日兩國經濟關系的影響?
A:對于兩個國家而言,戰(zhàn)爭都是歷史記憶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至今沒有一個清算。
法國和德國也有一場難以磨滅的慘痛戰(zhàn)爭,但是德國基本上還是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也承擔了責任,并且對制度模式進行了變革。但是,日本并沒有做到。另一方面,日本的一切問題基本是由民主機制來決定的,而中國不是,所以雙方很難理解對方。我想如果我把德國與法國的關系和日本同中國的關系作比較,你就會理解亞洲問題的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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