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湘軍是如何崛起的?曾國藩起了什么作用?為何他在寫奏折的時候,都要再抄寫一份寄給湖南的故交舊友?本期讀史,通過破譯曾國藩的權力密碼,為您解讀晚清官場的“政緣效應”與“地緣效應”
曾國藩的奏折為什么要抄給老鄉(xiāng)
同治九年(1870),曾國藩在辦理天津教案的時候,按照朝廷的意旨,本著息事寧人的辦事原則,處分了天津有關官吏和百姓,對法國表現(xiàn)出了委曲求全的姿態(tài)。朝中官員紛紛上書彈劾,針鋒相對。在北京的湖廣會館,鄉(xiāng)人們更是把曾國藩寫的匾額拆除焚毀以示憤怒。事情發(fā)生后,曾國藩本人也對自己的做法羞愧不已,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這樣說道,“外慚清議,內疚神明”。鄉(xiāng)黨之責,或者出于鄉(xiāng)情,愛之愈深,責之愈切。
在中國古代社會中,鄉(xiāng)土觀念尤為重要,尤其是在官場之上,鄉(xiāng)土觀念成為人與人之間看不見的聯(lián)系紐帶。
雖然曾國藩因為天津教案開罪了鄉(xiāng)黨,但不可否認的是,以曾國藩為首領的湘系卻是靠著濃厚的鄉(xiāng)土觀念發(fā)展起來的。湘軍的兵源基本上都是來自于湖南本土,其組成人員遍及三湘四水。人們以“湘軍”稱呼,這里就透露出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曾國藩的幕府80余人中湘籍就占去了1/4。在湘軍中,湖南本地人是一支重要的力量。湘軍將帥,從創(chuàng)始人到第二代如劉坤一等,基本上都是籍隸湖湘。湘軍將帥隨著軍事力量的發(fā)展壯大,遍布天下,后來很多人都成為督撫提鎮(zhèn),由軍而政,形成龐大的湘系軍事政治集團。
早在太平天國爆發(fā)之前,在湖南、湖北兩省的地界上就形成了一個以曾國藩為中心的經世派士人集團。這些人在私底下互通聲氣、相互勾連。很多時候,他們會通過在朝為官的曾國藩來轉達湖南士人對于國家政策的意見和看法,而曾國藩也會適時通過這種方式來尋求鄉(xiāng)人的支持和擁護。每當曾國藩在奏陳重要事情時,往往會將奏折謄抄一份,轉寄給湖南的那些故交舊友,以此來向鄉(xiāng)人們傳達一個信號:我曾國藩雖然身居高位,但并沒有辜負鄉(xiāng)人們的期望,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
需要在這里指出的是,這些湘系勢力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他們之間或是師生、或為親友。比如說曾國藩與彭玉麟、李鴻章的師生關系,羅澤南與胡林翼的師生關系,胡與羅、羅與曾、曾與郭嵩燾、李續(xù)宜、李元度又存在著親家關系。這樣,湘系勢力個體之間就結成了以同鄉(xiāng)、師生、親友為紐帶的龐而雜的人際關系網絡,這個網絡在晚清官場上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凝聚力、戰(zhàn)斗力和影響力。
盤根錯節(jié)的網絡關系就等于把權力結構進行一系列的重組和再分配,它的目的指向性就一個,那就是把正式權力資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來使用。這也是為什么在封建政治制度中,官與民在對權力的認識上會產生激烈沖突的根本原因所在。
清末一個個地方實力派系的產生,主要是源于制度性的權力管道滲透進古代中國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觀念,并使得這種“地緣性”的觀念也轉化為官場基因的一部分。湘系勢力在晚清權力結構中的異軍突起,就是“地緣效應”在官場上的真實寫照。如果說地方權力集團改寫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也并不為過,這其中尤以曾國藩的“湘軍”和李鴻章的“淮軍”的先后崛起為代表。它促使晚清的權力結構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動。
湘軍的非正常崛起
湘軍屬于晚清權力結構中的軍事集團,它是由曾國藩一手打造起來的。可是隨著湘系勢力的不斷擴張,最終形成了以曾國藩為主、多支共存、多頭并立的“湘系勢力”局面。也就是說,曾國藩只是其中勢力較大的一支,他并沒有真正得到過綜合的統(tǒng)帥權。曾國藩在同治十一年(1872)就病逝了,在他死之后,湘軍卻沒有因為曾國藩的離世而煙消云散。
在圍剿太平天國的戰(zhàn)爭中,湘系勢力在權力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了由軍到政的華麗轉身。在湘軍的將帥或相關要員中,有些人出任總督巡撫,兼成為地方政要,他們施政自然需要建立屬于自己的親信班底。
在權力系統(tǒng)中,這種由軍政勢力結合而成的權力團體,往往是構成“地方勢力”的基本要素。這種以地方武裝構成的組織,其內部成員資格都很明確,組織活動也有相應的規(guī)范,我們可以將其視為權力結構中的“正式群體”。但是從整體上看,這種軍政合一的“地方勢力”,其成員資格、職責和活動相對來說,并沒有明確而嚴格的規(guī)定性限制。湘系勢力這種由地緣和血親所結成的利益集團雖然也是群體組織,但是缺乏組織上的規(guī)范性,我們將其稱之為“非正式群體”。
以曾國藩為核心的“湘系勢力”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政治聯(lián)盟,更不同于一般官場中人在社會權力結構中的抱團取暖。湘系勢力這個圈子的中上層人物沒有一個是權力的弱者,這些人都是來自于當?shù)氐牡刂麟A層,最起碼也是士子出身。這些人不光在知識分子中間具有一定的號召力,而且手里還握有實打實的權力,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都是躋身于軍政官僚階層的社會名流。
該群體勢力總體上是以湖南人為骨干,他們追求的是“地緣”利益。中國人有句古話,“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句話雖然說的是血親,但也是一種“地緣效應”。不光這些官場大員們講究“地緣”,就連一般的士卒也以“湘人”自居,這種身份上的認同感往往會在權力結構中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曾國藩在創(chuàng)立湘軍初期,選拔的就是湖南的地方人才。
隨著與太平天國戰(zhàn)爭的不斷深入,就算戰(zhàn)線遠離湖南省,每當湘軍需要補充兵員,將領們考慮最多的還是回“自己的地盤”募兵。除了在湖南地界壯大起來的湘軍,那些在外省主政的湖南籍高官,其所轄的軍隊也力爭改建為以本省人為主體。
咸豐年間,晚清中興名臣胡林翼任湖北巡撫時走的就是“地緣路線”。 在湘軍集團中,胡林翼絕對是個牛人。他既是湘軍大佬,又是湖北省綠營的統(tǒng)帥。他所統(tǒng)領的湘軍是最為純粹的、規(guī)模也是最為龐大的一支。在他的湘軍隊伍里有五六萬人都是湖南人,占去了三分之二以上。
湘軍在胡林翼的手上是發(fā)展最為迅猛的一個時期。在他擔任湖北巡撫以前,湘軍只不足兩萬人。而自從他在湖北開始編練部隊以后,在短短的四年時間里,湘軍部隊的總數(shù)就發(fā)展到了七萬多人,遠遠超過了過去曾國藩所統(tǒng)帥的部隊規(guī)模。地緣利益使然,胡林翼與曾國藩的關系十分融洽,兩個人不僅經常在一起協(xié)商軍事部署,胡林翼還不斷地為曾國藩的湘軍提供餉銀。
咸豐七年(1857),曾國藩被朝廷削奪兵權,困守于湖南老家。如果不是胡林翼極力向朝廷爭取重新起用,也就不會有曾國藩后來的風云再起。
政緣效應、地緣效應與私天下
當然促使湘系勢力抱團的原因不僅僅限于“地緣”這一個層面,其中還有一個“政緣效應”。
何為“政緣效應”?從字面上理解就是在社會權力結構中,湘系勢力占據(jù)了顯赫的地位,其勢力團體始終處于權力結構的中上層。居于這個層面的湘籍官員在政治觀點、政治利益等方面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猶如一面權力的銅墻鐵壁,刀插不進,水潑不進。當然,在上下層之間也有一個利用被利用、欺騙被欺騙的關系。但是從總體上看,正是這種政緣與地緣的有機結合,才可能有湘系勢力的形成。
清朝政權屬于部族政治,部族政權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政權掌握在某一部族的手里。不管是蒙古還是滿洲,他們的權力階層往往考慮的只是本部族的利益,他們的天下只能算是私天下。這種以部族利益為第一要務的政權,其本質往往是以私利為重,而非天下為公。如此就造成了部族政治最大的軟肋,那就是皇命很難與道、府、縣等基層組織的權力管道相互融合,權力的支流很難最終匯入皇權的汪洋大海。對于部族政治的權力集團們而言,他們最擔心的事就是地方勢力的迅速崛起,一旦地方勢力興起就有可能會與中央政權分庭抗禮。
清朝從建國初期就一直在規(guī)避這個權力風險,但是太平天國運動的突然爆發(fā),在誤打誤撞之間就調整了“滿—漢”二元結構的力量對比。也就是說,從彼時彼刻起,一些地方勢力逐步在清朝官僚體系中得到了重用,地方大員也在形勢逼人的歷史時刻占據(jù)了顯位。以曾國藩為首的湘系勢力就是其中的代表。
咸豐二年(1852),太平軍叛亂初起時,曾國藩只是一個吏部侍郎,正在湖南老家為病逝的母親守孝。由于太平軍勢力席卷了大半個湖南,于是朝廷任命其為“團練大臣”,要求他留在湖南組建地方軍事力量,也就是團練。團練是八旗兵和綠營兵這兩種中央武裝以外的地方自衛(wèi)體系。當時,抵抗太平軍的主力,仍是南京東郊的江南大營和揚州城外的江北大營,團練充其量不過是一支輔助性軍事力量。
曾國藩組建了一支不同于綠營和團練的新軍,這支湘軍的建制以地方背景為基礎。清朝的旗兵和綠營都是直屬中央政府,而湘軍因為是由將領組織招募的,所以他們只負責對領軍的將領效忠,對中央政權往往并不買賬。也就是說,這支軍事力量實際上只能算作地方上的“私家軍隊”,有別于皇家直屬部隊。
咸豐十年(1860)5月,太平軍二破江南大營,這成為一個歷史的拐點。這也就意味著南京以東的清朝正規(guī)軍已經完全被太平軍打散nqN4x66tuvxwz9thyqcgwaZi1GS4pUVQlIZ+JQ+zKro=了,曾國藩和他的十三萬湘軍這時候就成為朝廷的救命稻草。6月8日,曾國藩被任命為代理兩江總督和欽差大臣,擁有指揮長江下游地區(qū)軍事的最高權限。不到政權危急存亡之時,清朝的權力核心層是不會將這么一個重要戰(zhàn)區(qū)的指揮權交給一個漢族大臣的。
湘軍作為湘系勢力崛起的重要支柱,它的發(fā)展壯大有著特定的時勢條件。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爆發(fā)后,早已經腐敗不堪的清朝國家經制軍已經不能有效地鎮(zhèn)壓。在這種情況下,清廷不得不發(fā)動組織非常規(guī)的地方武裝作為輔助性力量,布置各省興辦團練,并委派有相當資格的官員在籍或回籍操辦此事。
剛巧在家鄉(xiāng)丁母憂的曾國藩就被派充在湖南組建地方武裝,他創(chuàng)造性地建立了有別于綠營的湘軍。就是這樣一支以鄉(xiāng)人為主的地方武裝,戰(zhàn)斗力非常驚人。他們除了本土作戰(zhàn),更是席卷其他省份。隨著湘軍的不斷壯大,清朝中央政府在對湘軍加以利用的同時,不忘給以掣肘。也就是說,這時候的曾國藩手里只有帶兵打仗的權力,并無實實在在的地方事權。與此同時,湘系勢力的另一重要人物胡林翼,正出任湖北巡撫。這就使得湖北也成為湘系勢力的重要根據(jù)地,這與曾國藩形成了南北呼應之勢,給了曾國藩強有力的支持。
等到太平天國運動失敗,湘軍攻克南京,原來太平天國的占領區(qū)就成為湘軍的收復地。曾國藩也因此被授予兩江總督兼統(tǒng)數(shù)省軍務,湘系勢力由此進入了一個全盛時期,不但湘軍的力量得到擴張和加強,很多湘軍將領、要員等也都發(fā)了一場國難財,他們紛紛躋身于封疆大吏之列。在晚清的權力系統(tǒng)中,湖南籍的漢族官員在總督、巡撫顯位要職上占據(jù)了很大份額。這樣,就不能將湘系勢力僅僅是作為單一的軍事力量來看待。因為這時候的湘系勢力已經實現(xiàn)了軍政的有機統(tǒng)一,軍政結合成為湘系勢力具有完備形態(tài)的不可缺少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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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杜鳳嬌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