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古城到洱海,麗江古城,玉龍雪山,然后到達有世界四大峽谷之稱的虎跳崖時,立于人群中看蹦極的人,抬頭仰望著幾十層樓高的吊塔上,人已經(jīng)成了巴掌大的一塊,不禁為之膽寒。
?。家唬?br/> 他和她是這么認識的。
23年前,他出生在大雪紛飛的北方,她則出生在陰雨綿綿的南方。初生時,他們天各一方,各安天命。
23年后,他在她出生的南方城市念完大學(xué)后,決定繼續(xù)留下來安身立命。她則在他出生的北方城市畢業(yè)后,義無返顧地投入到家鄉(xiāng)的懷抱。此時,他們?nèi)匀缓翢o瓜葛,伊人陌路。
由于家境一般,他在南方承受著無身份、無背景、無依靠的“三無”尷尬,唯一支撐他活下來的,只有那雙勤扒苦干的手。中學(xué)時他有個舞文弄墨的嗜好,愛在雜志上發(fā)表些小文,多年來習(xí)慣如初,理所當然地,他在一家文化單位謀得一份給老板跑腿的差事,俗稱拎包的,學(xué)名叫助理。
相反地,由于是富二代出身,她擁有坐享其成的就業(yè)便利,被安排到當?shù)匾患亦]政部門做了柜員。她從小養(yǎng)成了喜好閱讀的習(xí)慣,恰巧郵政工作是份閑差,她在上班時經(jīng)常就著一些報刊雜志度過。
那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他第一次來取稿費,人高高的,瘦瘦的,五官棱角分明,一絲大男孩的陽光氣息直逼眼簾,動人心魄。相反地,她本來精致秀氣的臉龐,卻因為那身土得掉渣的漆綠色工作服,折損了幾分美氣。一百多塊,她把一捧零零散散的紙鈔和鋼镚兒倒入取鈔口,像溪流撞見礁石一樣“嘩啦啦”地響。她邊倒邊透著乖張的笑,善意的。隔著一層防彈玻璃,他似乎覺出了異樣,表情靦腆,慌張地抓過那些亂糟糟的零錢,隨手揣進衣兜,在柜臺邊打了個急彎便跑遠了,那本該屬于女孩子的羞澀卻被他演繹的淋漓盡致。其實,他用不著這樣,錢無所謂多少,那是對才華的一種饋贈,無需羞澀,她想。
時光飛馳,日月穿梭,轉(zhuǎn)眼一月有余,同樣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他第二次來取他的稿費,二百多塊,又是一捧零零散散的錢幣,他依舊靦腆如初。出鈔時,她還是笑了,但掩埋于心,沒掛在臉上,生怕給他的羞澀再添壓力。望著他匆忙離去的腳步,她終于會心地笑了,幾乎笑出聲來,原來才氣加身的男生居然這般扭捏,稀罕??!如果再來第三次,定要借他的大作來拜讀。
日落東升,歲月磋砣,第三次,他來了,看上去似乎依舊是老樣子,但實際卻比前兩次大方了些,有進步啊,她暗忖。那天中午,仿佛是個天造的契機,來辦理業(yè)務(wù)的只有他一個,而同事們又都一窩哄地跑去吃飯了。業(yè)務(wù)受理之余,她落落大方地問他可不可以欣賞一下他的大作,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傻愣了,差乎誤以為郵局又向客戶額外推薦新業(yè)務(wù)了。釋然后,慢條斯理地把樣刊朝窗口里塞,她巧手接過,雜志的彩色封面上赫然印著《新青年》三個宋體文,突然覺得好親切,那是她讀大學(xué)時最喜歡買來看的一類雜志。透著明晰的防彈玻璃,她發(fā)現(xiàn)他居然敢朝她互視了,但僅一秒后就迅速轉(zhuǎn)移了。夠膽了呀,她想。如果再來第四次,就斗膽跟他交個朋友吧。
<二>
風(fēng)雨漫漫,花落花開。第四次,由于他所在的公司搬遷了,他再沒來過。這一晃就是兩年。兩年來,這座江南名城因為拆遷、建造、翻新而變化了不小,卻又似乎仍然未變。她在那座郵政大樓里進進出出,上班下班,有時也會望著樓前的一排小樹發(fā)呆。兩年前,它們還只是剛栽下的新苗,如今已愈發(fā)粗壯。偶爾念及他,她只知道他叫大左,可惜還是個筆名,而整座城市叫大左的人多如螻蟻般,數(shù)不勝數(shù),想找到那個叫大左的人談何容易?況且這期間來取款的人竟然沒一個叫大左的。繼續(xù)等啊等,期間,她已看掉了二百多本雜志,堆起來足足有一米高。其實不用計算,那不是一米高的數(shù)字,那是思念的尺度。
這兩年來,最大的包袱不是不得相見,而是歲月像座山一樣在他們各自的年輪上不斷積壓和堆砌,把他們推向了談婚論嫁的風(fēng)口浪尖。他一開始還心高氣傲,誓言要尋一個和自己志趣相投、取向一致的女孩,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時光的消磨,以及父母的步步緊逼,他執(zhí)著的理想像桑葉一樣被歲月的蠶慢慢啃食殆盡,目標一降再降,妥協(xié)了再妥協(xié)。新年回家探望時,眼瞅著昔日的兄弟們各個拖家?guī)Э?,老婆孩娃一起跑著打醬油。一念之間,他突然成熟了,順便也就對未來投降了,就像一部網(wǎng)絡(luò)情景劇里一段搞笑的對白所描繪的那樣——小時候,我是上清華呢?還是去北大呢?林志玲根本就配不上我。再長大一點,將來是讀博士呢?還是只讀到碩士?誰會看上林心如啊!再后來,咱是上一本呢?還是上二本呢?哎!趙薇長的真的很一般。再后來,大專還是不錯的,至少比初中好。芙蓉姐姐,減肥之后還是能看看的。再后來,算了,鳳姐也沒那么難看,打扮一下,還說的過去?,F(xiàn)在,是個女人就行了,管它呢。
而她,則不然,從小到大,始終有人牽繞,青梅竹馬的玩伴不離左右,但竹馬似乎越來越不竹馬了,在肆意和她牽手時,目光也少不了要在從旁路過的美女身上溜達一圈才回來,他的手機里永遠不缺陌生女孩的曖昧短信,他在她面前也從不掩飾對異性的調(diào)侃……盡管她相信地久天長,白首偕老,對他百般包容,千般好,萬般愛。從中學(xué)到大學(xué),一直自愿幫他洗衣服,排隊打好飯,下雨天送傘,看球賽占位子……包辦一切,履行著一個近似于未婚妻子般的職責(zé),但他從頭到尾都享受的心安理得,沒心沒肺,沒有一個“謝”字。再固若金湯的防線也會被蟻穴搗毀,再牢不可破的磐石也會被弱水擊穿。漸漸地,她麻木了,她已經(jīng)感受不到他的心了,她還堅持對他好,就如同一個人習(xí)慣于逛街之前揣上幾枚硬幣,以便散發(fā)給那些乞討的人。沒別的,就是一種義務(wù)的唆使。她對他的義務(wù)亦如是。就在人們分明可以預(yù)見的未來,萬眾期待著他們雙雙跨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她突然不堪重負,清脆而響亮地喊出了一個“不”字,令眾人嘩然,其中包括那個玩世不恭的他。
<三>
第四次,那或許是個意外,他公司對面的郵政大樓到了使用年限被迫拆遷,他在回憶起當初舊公司對面的那家郵局時,記憶中順帶著牽扯出了她,忽然感到一絲忐忑不安,兩年了,那個取笑他的人是否還在?
懷著蛋殼一樣易碎的希望,他惴惴不安地去了。
他來了,好似晴天里的一個霹靂,又仿佛是春光里的一面拂風(fēng)。她暗淡的眼神里突然一下溢滿了光華,隔著透明的防彈玻璃,他表情有些吃緊,但明顯敢堅持著朝她目視了,他整個人沒變,唯一變化的是那嘴角兩邊的胡須比之前增多了。兩年來,他的稿費也像他的胡須一樣在增加,這次是八百,恰巧還是個整數(shù)。她把八張粉紅的紙鈔遞進取鈔口,他落落大方地接過,底氣十足,這讓她料定了他之前應(yīng)該是誤會了她善意的笑,而他也在進一步揣測這回她應(yīng)該不會再嘲笑我了吧?她很配合,果然不露聲色。待他從高腳椅上起身欲離去時,她以職業(yè)的口吻喚他等一下,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有任何假公濟私的傾向,她用紅色水彩筆在防彈玻璃上畫了兩個圈,順便點了兩個點,據(jù)說代表著一種叫“QQ”的東西。他會心一笑,欣然領(lǐng)悟,弓身撅腚,雙手作筒狀對著出鈔口低聲道:“在樣刊的扉頁已經(jīng)留給你了。”見她一剎間瞠目結(jié)舌,孩子般的微笑自他臉上一閃而過。他真的自信多了,三日不見,應(yīng)當刮目相看啊。
下了班,她將福特的油門一腳踩到了底,飛奔至家,翻箱倒柜,很快找出了那本珍藏已久的雜志,翻開封面,是的,在右下角,別出心裁的一串羅馬字符。當下不禁在心里記恨自己,這么明顯的標記雪藏了二年竟然沒被她發(fā)現(xiàn)啊,暈死。
旋即登陸聊天軟件,輸入數(shù)字查找,一個叫“情可親臣”的網(wǎng)名赫然跳了出來,聽起來溫文儒雅,頗有文藝氣息。加為好友后,反復(fù)的等,然久久未得驗證。那晚入睡之前,天幾乎都快亮了,雖然未能在空間里找到一張關(guān)于他的照片,但日志里有篇文章和樣刊上的如出一轍,便確定了是他。
日落東升,明月來去,繁星明滅。一天,他那邊沒有消息,二天,三天……他那頭仍舊杳無音訊,信念像一瓶忘記上蓋的酒精在煎熬中慢慢揮發(fā)殆盡。一月后,她終于按捺不住辭職了,愿賭服輸,許是沒緣分。那些天,她窩在房間里生悶氣。而她永遠不可能知道,他也正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惱火,告訴她號碼的那晚,他的號在網(wǎng)吧被盜了,他申訴,黑客亦申訴,他復(fù)申訴,黑客復(fù)申訴,結(jié)果弄得發(fā)明軟件的這家客服也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了,申訴之路變得漫漫而修遠兮,他只得心急火燎地上下而求索,這已經(jīng)不是丟號的問題了,它牽扯到了一份緣。取之,他幸,不取,情愿無命。
一月后,號碼失而復(fù)得,他為之欣喜若狂,仿佛那找到的不是一串號碼,而是破鏡重圓。
轉(zhuǎn)眼,五·一小長假襲來,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查看了那串號碼,發(fā)現(xiàn)上面多了一句簽名:和朋友去麗江古城了。瞬間一個閃念,去麗江吧,何不跟愛情打個賭?
說服了自己以后,迅速收拾了細軟,駕車而去。
自助游,從大理古城到洱海,麗江古城,玉龍雪山,然后到達有世界四大峽谷之稱的虎跳崖時,立于人群中看蹦極的人,抬頭仰望著幾十層樓高的吊塔上,人已經(jīng)成了巴掌大的一塊,不禁為之膽寒。待那個人從高空墜落并伴隨著一聲吶喊時,乍聽起來似那般陌生而熟悉。待橡皮繩失去彈性后,定睛細看時,著實令她大吃一驚,那個靦腆中帶著羞澀、膽怯中蘊藏內(nèi)斂的名叫大左的男生,居然會破天荒地跑來玩這種堪稱世界上最驚險刺激的游戲?很明顯,依然倒掛著的他似乎看到了人群中她那一成不變的綠色運動裝,甚至還調(diào)皮地朝她作了一個“V”型的手勢。
“等一下……麻煩等我一下?!彼贝掖业貜慕饩人钠е刑习?,追將過來。她只裝著無事一樣,加快腳步朝前走。待他急步趕上來,堵在她跟前,雙手摁著膝蓋,口喘粗氣,驚魂未定之余還揚言道:“哎,我說,大老遠的追到這里來,不打聲招呼就想走???”
“少臭美啦,人家只是順道路過這里而已?!彼龓е桓毙」魈赜械墓詮堈f。
“哪有這么巧的事,誰信哪?”他皮笑肉不笑地沖她打趣道。
“愛信不信。”她故作輕松的樣子回應(yīng)。
“當然不信了,就好比當初第一認識你的時候,我跟你說我敢玩蹦極這種冒險游戲,你信嗎?”他直言不諱。
“的確不信,我是沒有想到……”她話到一半又忽然咽下。
“是沒想到像我這樣膽小如鼠的人會玩這種死亡游戲吧?”他接茬道。
“哼!是有點意外了,那你能告訴我為什么要玩這么危險的游戲嗎?”她略顯謹慎地問。
“那還不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膽識,爭取早一天拿出勇氣向你表白嗎?”他坦率直言。
“真的嗎?”她紅暈著臉,略微羞澀地問。
“哈哈,騙你的?!彼蝗徊徽?jīng)地嘲笑起來。
“好啊,竟然敢耍我,看我不削死你……”說完,她一改羞澀,一臉慍色地沖過來。見她來勢洶洶,他一個急轉(zhuǎn)身,飛快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