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毒藤三個瓜,鄧拓吳晗廖沫沙”,這是“文革”中小孩子都會說的歌謠。
早就聽說摩沫沙在“文革”中的“幽默”。
1967年的一天,吳晗、廖沫沙被揪到一個礦區(qū)批斗。會前他們倆被關在一起。廖見吳心情煩悶,愁眉不展,便打趣:“咱們現(xiàn)在成‘名角’了,像梅蘭芳、程硯秋似的,如果一臺戲沒有我們出場,那就唱不成了?!眳潜涣蔚脑挾簶妨耍瑹老?,隨口問道:“那我們唱的是什么戲呢?”廖說:“唱《五斗米折腰》?!绷文痴酒饋碜隽艘粋€“請罪”的姿勢,低著頭,行90度鞠躬禮,又做噴氣式飛機(雙手反剪在后腰背上)的滑稽相。兩位難兄難弟苦笑地流出了眼淚。開完批斗會,倆人被押上車返回。廖沫沙口占一首《嘲吳晗并自嘲》:“書生自喜投文網(wǎng),高士如今愛折腰。把臂栽頭噴氣舞,滿場爭看斗風騷?!?br/> 這一則幽默如《世說新語》,足以說明為什么在“文革”酷境中廖沫沙能夠挺得住,活下來,而他的兩位“同伙”卻棄世而去。鄧拓、吳晗說到底,骨子里還是書生,而廖沫沙卻是革命家和戰(zhàn)士。
我在上世紀80年代初結識廖沫沙先生,他那時是全國政協(xié)常委,我在全國《政協(xié)機關報》主持副刊。
1984年12月,我報副刊部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舉行茶話會,請了幾十位作家,其中也有廖沫沙先生。廖在會上有個發(fā)言,內(nèi)容如下:
就我自己的經(jīng)驗提供給政協(xié)報。第一點,我開始在報上發(fā)表文章是1933年,在《申報·自由談》,我看你們《政協(xié)報》“自由談”欄目,想起我那個“自由談”。我的老師叫陳子展,我在他家中遇見黎烈文,他同我握手。我給黎寫了稿,他用了。所以副刊除約請老作家、名作家之外,還要靠新作家。這新作家要靠報紙自己培養(yǎng)。你們這個副刊可以培養(yǎng)大批青年作家。蕭乾的第一篇文章發(fā)表在《大公報》副刊上,是沈從文發(fā)表的?!渡陥蟆ぷ杂烧劇放囵B(yǎng)了不少青年作家,除了唐弢、聶紺弩這樣的作家,青年作家也要培養(yǎng)。第二點,我30年代后期長期搞報紙,發(fā)現(xiàn)這么一條,辦報人自己要寫稿,自己動筆,一是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字水平,二是可以體會寫作的甘苦,便于理解作者,對作者的稿件進行適當?shù)难a充、修改,而后采用。
那時我為約稿之事,曾多次到廖老寓中晤談。有時向他約稿,我把他逼的很急,他的夫人陳海云往往代他謝絕。但稿子拿到手,發(fā)表后,廖老總是風趣地對我說:“真得感謝你!讓你一催,我這稿子不就寫出來了?看來還是有點壓力的好!”我們相視而笑。
后來,成立了北京市雜文學會,他是名譽會長,我任理事,見面的機會更多了。
1987年全國政協(xié)大會期間,我去京豐賓館看望他,他十分熱情健談,身體狀況也不錯。我建議由我為他拍一張照片,留作紀念,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請他隨意坐著,利用室內(nèi)自然光,未加閃光燈,拍了一張照片,當時只拍了一張。過幾天沖放后,送給他一張,他十分滿意,認為氣氛和神態(tài)都好。
廖老曾為我書寫過一個條幅,內(nèi)容為他自己的詩作:“法相莊嚴勝佛身,斑斕荷葉更天真。無非妙道皆般若,凈土如來在此心?!痹婎}為《蓮花》。由此詩更可見出他超凡脫俗,大智大慧的心性。這也是他雖經(jīng)“文革”磨難而堅忍不拔,笑對塵寰的寬廣胸襟的體現(xiàn)。
1988年元月廖老81歲壽辰時,向我介紹了他的養(yǎng)生之道。
他首先從當時批判“三家村”那場劫難講起。他說:“我的養(yǎng)生之道的第一點就是凡事不著急,遇事想得開,有點阿Q精神?!痹谀切┯欣黼y申、有口莫辯的日子里,廖老常以“自嘲”解悶。他饒有風趣地回憶說:“我本是一個小人物,林彪、‘四人幫’那么一搞,使我‘舉世聞名’了。當時全國上下都批‘三家村’,到處抓小鄧拓,小吳晗,小廖沫沙。我們?nèi)齻€‘大頭目’就在劫難逃了,幾乎每天都要接受‘革命’群眾的批斗。老實說,我并不害怕,批就批吧,看你拿我怎么樣?!?br/> 我曾將自己購藏的《燕山夜話》請他簽名題款,現(xiàn)在都成了永久的紀念。劫后余生,他在自己的文友鄧拓的著作上題字時,會是一種什么心情,不得而知。
?。ㄕ岳旖霭嫔纭洞髱煹挠∠螅ㄎ乃嚰揖恚? 作者: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