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河者,一群利用業(yè)余時間自發(fā)徒步考察水系的人,張俊峰是發(fā)起者。
2011年11月,《望東方周刊》記者參加了張俊峰的走河小組,也走近了這群走河的人。
這天是周六,天氣陰霾。上午九點十分,北京黃村火車站臺,張俊峰和一行十人正等著開往天津的K887進站??俊?br/> “今天我們到永定新河入??冢氐贪蹲呦虿澈?。大概18公里?!鄙宪嚭?,張俊峰背靠著硬座椅背,對第一次加入走河隊伍的兩名隊友說,“下車后跟緊穿紅衣服的老陳,路程遠,走路速度會比較快。”
對于張俊峰和老陳來說,每周六走一次長線,已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他們也慢慢練就了腳力,現(xiàn)在走的速度,一般人小跑才能跟上。
邊走邊問
下了火車,要乘一趟天津公交,才到彩虹大橋。這座橋橫跨永定新河,位于塘沽區(qū)北塘鎮(zhèn)東,是永定新河與薊運河匯合處,緊靠渤海,全長1000多米。過了彩虹大橋,沿著堤岸,從永定新河的入??谙虿澈车姆较蜃?。
時值冬季,水量偏少。幾個中年人在水邊的泥中挖著什么,一名隊友跑下河坡詢問,原來是挖河蟹。
堤岸前方是一處防潮閘,周邊設有金屬柵欄,為了保持著在最靠近水的地方行走,隊友們只好翻越柵欄,繼續(xù)前行。
路過一戶漁家門前,看到散落的一堆撈魚的浮標,張俊峰說“沒見過這么大的”,便向主人討了兩個“拿回去,留著看”。
水遠岸長,行至中午,日高人饑。隊友們到處找吃的,此時恰好路過一個漁港食品加工市場,很多家擺著各類海鮮賣。大家統(tǒng)一意見,各要了一盤炒餅,另加一盤蟶子和一盤扇貝。張俊峰說,通過飲食感受沿岸的風俗習情,也是走河途中很重要的體驗。
飯后,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又忙著趕路。海岸旁的路沙礫遍布,崎嶇難行,不斷有沙子沒入鞋中。
偶然經(jīng)過一個采沙廠,挖掘機轟鳴著往運沙車裝沙,遠處的運沙船在渤海灣穿行。張俊峰找到沙廠老板,攀談很久,了解到海沙和河沙的區(qū)別、沙土價格和用途等,這些可以輔助他更好地觀察河與海的生態(tài)。
張俊峰走河,總是走到哪里,問到哪里,學到哪里,隨時隨地與遇到的人交流。
走到地圖搜索不到的地方
過了沙廠,是一段防潮堤。
“很多時候堤岸旁的路況是想象不到的,地圖上也沒有。只有親自走了才知道是什么樣子。今天的收獲不小啊,以前對紗廠沒有這么具體的印象。”張俊峰停下來,邊脫鞋抖掉沙子,邊對隊友說。
過了防潮堤,又穿過跨海高速大橋,一條寬約十米的沿堤大路呈現(xiàn)眼前,這是新建的9號路,長約15公里,目前在谷歌地圖還搜索不到,“我手機的GPS標定我們的位置是在海里?!币晃魂犛洋@訝地對隊友說。
路的一側是渤海,另一側是泥潭。泥潭上有一條很長的管道,看不出用途,張俊峰就找到一個漁民打聽,原來,那是輸送泥漿用的,據(jù)說每天24小時都不間斷。因為泥水被慢慢風干,泥潭也在固化。
“這里以前是一大片鹽場,風景好著呢?,F(xiàn)在圍海造地,等這些泥漿中的水分蒸發(fā)完,變成土地,就可以開發(fā)新區(qū)了?!睗O民說。
有位工人則介紹說,他現(xiàn)在工作的這塊泥地基本成型,但在上面工作還是十分危險,一旦陷進去根本拉不上來,曾有一位工人不幸落入,把胳膊拉斷了都沒救上來。
“現(xiàn)在這塊地大概於了半年多,以前都是曬鹽的地方,有大片的灘涂和蘆葦。現(xiàn)在變成開發(fā)新區(qū),這些工人都是外地的,本地的鹽農現(xiàn)在都不知道去哪了?!睆埧》逵职汛蚵牭降倪@些情況,回來講給其他隊友聽。
一位新隊友感嘆,“原來地理課本上講的圍海造田就是這樣的做ef37e577dfe3cfcb1559cbc63db33d59法!”“再過些年來,這片僵死的水域上,就會建成座座高樓。”
此時,一位隊友發(fā)現(xiàn)另一側的海面上一群海鷗休憩,惡作劇地大喊一聲,海鷗受驚飛走。
對著泥潭沉思良久的張俊峰,看著遠去的海鷗自言自語道:“等這里建起了高樓大廈,它們去哪兒呢?”
霧靄漸起,落日沉沉。一天下來,走過15公里的長堤,隊友們都疲勞不堪,大家踏上歸途。
在回去的火車上,大家邊分享食物,邊交流下周的路線。
這次的路線僅是張俊峰規(guī)劃全程中的一個點,他領著隊友從北京的北運河源頭開始,至今已用了20多個周末,“如果一個全程是30多個點,一個隊友參與了20多個點,他就會對整個河海的系統(tǒng)有完整的認識。”張俊峰對新隊友說,“今天走的是海河與永定河的入海口,如果你不親自走完永定河,就無法將河與海的關聯(lián)想清楚。”
得到政府認同
這種方式的走河發(fā)起于2007年。最初是張俊峰一個人單獨在北京沿河考察水質,“后來有幾個朋友覺得這事有趣,想跟我一起走”,自此他開始萌發(fā)組織活動的想法。
第一個策劃的路線是北京的亮馬河。有20多個人看到網(wǎng)上的活動通知,自動前來,集合地點在東直門,這是亮馬河的起點。第二次活動他們走的是壩河,壩河和亮馬河最終匯入溫榆河,是海河水系的一部分。此后,走河變成了每周末的固定活動。
至2009年9月時,張俊峰帶著人把五環(huán)內能查到名字的20多條河流全都走了一遍?!斑€有很多無名無姓的河流和渠道的命運,也需要去體驗?!彼f。有了這個想法后,張俊峰和其他隊友商量,決定每周設立兩支隊伍,一支叫考察組,一支叫探路組。
考察組繼續(xù)沿著五環(huán)內的河流走,每次大約半天時間,并將“污染企業(yè)定位、排污口定位、河流異常情況舉報、水質監(jiān)測”等內容加入了考察任務中;探路組被稱為“長線”,由張峻峰帶隊,負責探查北京那些隱秘的、邊遠的溝渠和支流,往往路程遠、方位偏,每次得走一天,一走就二三十公里。
有次張峻峰和隊友去考察北京西山上的水庫,途中天上飄起雪花,行路艱難,張俊峰應景調侃道“要以苦為樂,把找水的過程變成樂水的過程”。之后“走河”就正式被叫做“樂水行”。
2010年,“樂水行”在北京已發(fā)育起三支隊伍,即:自然大學“樂水行”,每次邀請一位專家,沿途講解與水有關的歷史典故和背景常識;綠家園“樂水行”,是考察組活動的延續(xù);全民健康“樂水行”,是張俊峰帶隊的長線。
實際上這個活動并不局限在北京,廈門、南京、天津、蘭州、成都、貴陽、鄭州、廣州等都在試驗“樂水行”,鄭州還曾在當?shù)丨h(huán)保組織帶領下,考察《詩經(jīng)》里所描述過的河流。
2008年開始,北京市水務局主動找到“樂水行”,把它納入了政府志愿者的一部分;“樂水行”考察組的隊員最近一直在拍攝北京的排污口,把結果發(fā)至網(wǎng)絡,同時與政府、公眾之間進行交流對話。
他們的努力已經(jīng)得到了政府和有關組織的認同。今年,北京市水務改革大會召開時,“樂水行”也受邀參與;11月,北京排水集團邀請“樂水行”團隊去參觀北小河污水處理廠,并就城市污水的長遠規(guī)劃等問題進行交流。
惜水如命
到2012年的3月17日,張俊峰就走了整五年了。他關注北京的水,在2002年就已開始。當時他還經(jīng)營著一家通信工程公司,生意不錯,收入最高時,一年有上百萬。因為他看到媒體報道“北京嚴重缺水”,又想到平時看到的河流,不是發(fā)臭,就是干涸。就想,“是不是可以挨個看看北京的水到底怎么樣?”之后,他瞄上了北京周邊的水庫和上百條河流。
2004年他買了輛越野車,一有時間就開車出去看北京的水庫,幾年下來考察了北京的4座大型水庫,16座中型水庫,80座小型水庫,以及幾百座只能稱得上坑塘的微型水庫或者說人工水利設施。如今北京的600多個水庫他也走過了470多個,他掌握的數(shù)據(jù)已比他一個在北京市測繪局工作的朋友所提供的官方數(shù)據(jù)多出了90多個。
長期與水打交道,經(jīng)常目睹干涸、污臭的河道,使他漸漸在生活用水方面嚴格要求自己,甚至讓人感到偏執(zhí):他從來不洗車,白色的車身,現(xiàn)在已看不出底色;他每天只喝兩次水,一次只喝一杯;他不洗澡,只擦澡……
節(jié)水的習慣在隊友中常見。老陳教育家人,水起碼要用三遍,洗菜、洗別的東西、沖馬桶,不許浪費,此外出門必帶水壺。
節(jié)約,不止表現(xiàn)在對水的態(tài)度上。一位隊友告訴《望東方周刊》,張俊峰很早前在窮困地方搞過扶貧工作,深刻地體會到饑餓是什么。所以只要是吃飯,他一定是最后一個動筷子,把大家吃剩下的都包攬。
老陳對此更有印象。有一次,他和張俊峰去餐館吃飯,他們點的菜還沒上,隔壁桌兩個人點的一盤餃子一口沒動就走了,“他立馬了端過來,我當時很猶豫?!崩详愓f起這件往事,對自己當時的心理記憶清晰,“現(xiàn)在轉變了想法,我們很多人一起吃飯,因為大家熟悉,所以都不介意,那盤餃子如果是自己家人點的,沒有動筷,我們不就可以沒有障礙地吃嗎?”
“我們越往周邊走,越往水源的源頭走,越發(fā)現(xiàn)水在消失,大小河流在滅絕,而那些干枯的河道中,長起了耐旱的酸棗樹。我曾經(jīng)見過,就在離市中心不過幾十公里的村莊,一家三口人,一天才用得上一擔水——飲用、洗菜、做飯、喂牲口,全都來自于這一擔水,而這水,得從幾里地外去拉來。”張俊峰說。
因為看多了水的真相,對他來說,浪費水就像是浪費生命。因此,他不斷地走在河岸邊,尋找城市與水日漸疏遠的關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