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龜崇拜在歷史上經(jīng)歷了一個扭曲的過程。龜卜本來就是龜崇拜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人們因為崇拜龜才用它來占卜，而龜卜促進了人們對龜?shù)某绨荨?br/>　　關(guān)鍵詞：龜崇拜；變異；龜文化
　　在古代，龜堪稱位尊身高，被人們看做是吉祥如意、剛顏不屈、先知先行的動物，龜與龍、鳳、麟合稱“四靈”，在所謂的“四靈”之中，龍﹑鳳﹑麟都非現(xiàn)實存在的神話動物，而龜卻是其中唯一現(xiàn)實存在的爬行動物。長久以來，人們認為龜是吉祥動物，與鶴同為長壽的象征。
　　龜?shù)拿暿呛螘r開始變壞的？學界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不一。清初學者王士禎《池北偶談》認為：“龜諱自明始?！?今人劉兆元《中國龜文化》認為龜?shù)拿晹氖加谠?其實，早在唐宋時期，人們就開始以龜比喻膽小怕事的人了。出于自我保護，龜喜藏頭于殼中，這是龜?shù)淖匀涣曅?。龜膽小怕事這一象征意義正是由這點引申而來。原來，人們沒有把龜縮頭與膽小聯(lián)系起來，只是觀察到這種現(xiàn)象并加以客觀的描述。東漢張衡《思玄賦》曰：
　　寒風凄而永至兮，拂穹蚰之騷騷。玄武縮于殼中兮，騰蛇而自糾。
　　其中“玄武縮于殼中兮”一句是作者不帶任何主觀偏見的描寫。然而到了北魏，人們開始用龜比喻渺小之人?！段簳肪?03《蠕蠕傳》曰：
　　世祖聞而大笑，告公卿曰：“龜鱉小豎，自救不暇，何能為也?！?br/>　　到了唐宋時期，隨著龜?shù)牡匚恢饾u下降，人們開始賦予龜以縮頭縮腦和膽小怕事的意義。唐代詩人皮日休數(shù)訪歸仁紹被拒，不滿之下作《嘲歸仁紹龜詩》一首，全詩如下：
　　硬骨殘形知幾秋，尸骸終是不風流。
　　頑皮死后鉆須遍，都為平生不出頭。
　　很明顯，皮日休是在借龜嘲諷歸仁紹藏身拒客。歸仁紹得知此事后，甚為惱怒，待皮氏下次再來時，在他拜貼的“皮”字下題《答日休皮字詩》一首，反唇相譏。全詩為：
　　八片尖裁浪作球，火中燖了水中揉。
　　一包閑氣如長在，惹踢招拳卒未休。
　　顯然，歸氏對《嘲歸仁紹龜詩》頗為忌諱。北宋時期，蘇東坡之友陳季常作龜軒，東坡贈詩兩句：“人言君畏事，欲作縮頭龜。” 可見，南北朝以后，龜確實有膽小怕事這一象征意義。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有人將龜?shù)倪@種行為視為一種處世哲學。《五燈會元》卷16曰：
　　大同旺禪師建寧府乾符大同院旺禪師，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入市烏龜?！痹唬骸耙庵既绾?？”師曰：“得縮頭時且縮頭?！?br/>　　可見，唐宋時期龜?shù)拿曉诤门c壞的天平上搖擺。到了元代，人們就普遍視龜為膽小怕事之物了。元石君寶雜劇《魯大夫秋胡戲妻》第四折曰：“如今且學烏龜法，只是縮了頭來不見人?！?連民間雜劇都對龜有這樣的看法，足見龜?shù)膲拿曇焉钊肴诵?。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龜?shù)拿曉谀媳背院缶烷_始變壞，只是還沒有形成普遍的習俗。因為前文提到，唐宋時期人們還普遍以龜為榮，用龜作名號者還大有其人。這說明唐宋時期龜崇拜已進入多元時期。唐宋時期，人們對龜褒貶共存，但以褒為主。元代以后，隨著龜演變出“妻有外遇”這一象征意義，人們對龜就以貶為主了。
　　現(xiàn)在，人們常罵那些妻有外遇或縱妻行娼者為“烏龜王八蛋”。其實，早在元代，龜就已經(jīng)具有這一象征意義。
　　元未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28《廢家子孫詩》曰：
　　秀之斜塘，有故宋大姓居焉。家富饒，田連阡陌。宗族雖盛衍，而子孫多不肖，祖父財產(chǎn)，廢敗罄盡?？と私鸱剿?，談辭滑稽，為賦誦，好嫚戲，因摭其事，成近體詩一律云：“興廢從來固有之，爾家忒煞欠扶持。諸墳掘見黃泉骨，兩觀番成白地皮。宅眷皆為撐目兔，舍人總作縮頭龜。強奴猾干欺凌主，說與人家子弟知?！?br/>　　趙翼釋曰：“撐目兔謂望月而孕，以見其不夫而妊也。縮頭龜則以喻其夫也。” 這可能是歷史上最早把龜比喻為縱妻行娼之人的文字。明代謝肇淛《五雜俎》卷8曰：
　　今人以妻之外淫者，目其夫為烏龜。
　　明闌莊駒《陰冗記》曰：
　　三山士人鄭唐好譏謔，嘗為一老人題真容曰：“精神炯炯，老貌堂堂，烏巾白發(fā)，龜鶴呈祥?！庇腥藱M讀之，乃“精老烏龜”四字也，老人遂毀之。
　　足見明人諱龜之深。
　　那么，“王八”又是怎樣跟龜扯到一起的呢？
　　關(guān)于“王八”的來源，歷來說法不一。趙翼《陔馀叢考》卷38認為“王八”來源于“忘八”：“明人小說謂之忘八，謂忘禮、義、廉、恥、孝、弟、忠、信八字也?！?因“王”與“忘”諧音，于是“忘 八”就慢慢成了 “王八”。李敖《王八一落千丈考》認為“王八”原是指《新五代史·前蜀世家》所載人物王建。王建少時是一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的無賴，而其在家中排行第八，故鄉(xiāng)親稱之為“賊王八”。其后，“王八”一詞便用來指無恥之徒。 這兩種說法看似有理，但并沒有解釋清楚“王八”與龜?shù)穆?lián)系。鄧家琪《對八種民間禁忌習俗的起因和社會功能的考察》一文認為“王八”是指《史記·龜策列傳》所列名龜中排名第八的“玉龜”：“能得名龜者，財物歸之，家必大富至千萬。一曰北斗龜，二曰南辰龜，三曰五星龜，四曰八鳳龜，五曰二十八宿龜，六曰日月龜，七曰九洲龜，八曰玉龜。” 他認為人們將排在第八位的玉龜稱為“王八”。久之，“王八”一詞就成了龜?shù)膭e名。這種觀點是明顯錯誤的，因為《史記·龜策列傳》排在第八的是玉龜，而不是王龜。這是學風不嚴謹?shù)谋憩F(xiàn)。
　　其實，“王八”一詞之所以用來指龜，是因為龜腹甲上面的花紋排列整齊，中間恰好是一個“王”字，而上面和下面則各是一個“八”字，當人們最初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時，只是拿來開玩笑。哪知它就像綽號一樣流行開來。久而久之，“王八”一詞就成為龜?shù)膭e名了。
　　那么，龜何以背如此罵名呢？
　　早在西漢時期，綠頭巾就是下等人的標志。《漢書?東方朔傳》曰：“董君綠幘傅韝，隨主前，伏殿下。”顏師古注曰：
　　綠幘，賤人之服也。
　　封演《封氏聞見記》卷9曰：
　　李封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罰，但令裹碧頭巾以辱之，隨所犯輕重以日數(shù)為等級，日滿乃釋。吳人著此服，出人州鄉(xiāng)，以為大恥，皆相勸勵，無敢僭違。
　　可見，綠頭巾是污辱之意。
　　到了元代，政府明文規(guī)定娼妓家里男性要戴青頭巾。《元典章·禮部服色》曰：
　　至元五年，準中書省札，娼妓之家，家長并親屬男子裹青巾。
　　明代亦有類似規(guī)定，只是青頭巾變成了綠頭巾。《明史》卷67《輿服志三》曰：
　　教坊司伶人，常服綠色巾，以別士庶之服。
　　政府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明代謝肇淛《五雜俎》卷8曰：
　　娼妓，隸于官者為樂戶，又為水戶。國初之制，綠其頭巾以示辱。
　　后來，人們加以引申，用“戴綠帽子”來指稱其妻有不貞的男子。那么，龜又是怎樣和綠頭巾扯到一起的呢？這是因龜?shù)念^上有一道似頭巾的環(huán)形綠紋，極似人的腦袋上裹了一塊綠巾。于是，人們便沒來由地將龜和綠頭巾聯(lián)系起來，把龜喻為縱妻行娼或妻有外遇的男子。
　　然而，為什么宋代以前人們不把龜與綠頭巾聯(lián)系起來呢？我們知道，信仰民俗具有普遍性。這就意味著一種信仰民俗要被全社會廣泛接受和認同，是需要一定的社會基礎的。社會基礎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也不是某個偶然因素可以促成的，而是各種因素的合力長時間作用的結(jié)果。盡管綠頭巾這個偶然因素在元代以前就存在，但龜文化扭曲變異的社會基礎直到元代才形成?？v觀整個龜崇拜的演變過程，龜走的是由神圣到平凡的路子，龜?shù)谋緛砻婺恐饾u被人們所認識，這是歷史的必然。唐宋以前，龜籠罩在神圣的光環(huán)之中，人們所注意到的只是其美好的一面。隨著龜?shù)牡匚幌陆?，人們的心理發(fā)生了變化。唐宋時期開始出現(xiàn)嘲龜言論，龜崇拜變異的社會基礎也在醞釀之中，直到元代才最終得以形成。于是，元代人們終于把龜與綠頭巾聯(lián)系在一起，龜最終演變出妻有外遇這一象征意義。那么，是哪些因素導致了龜崇拜變異的社會基礎得以形成呢？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一、龜是龍鳳麒麟龜四靈崇拜唯一有形的物質(zhì)實體
　　在四靈崇拜中，唯有龜崇拜衰落了，這與龜是實有之物有一定關(guān)系。由于龜是實有之物，在長時間的耳濡目染之下，人們必然對龜?shù)膬?yōu)缺點有清醒的認識，籠罩在其頭上的神秘光環(huán)逐漸消失。其他三靈是虛有之物，其神秘性也就難以破除。
　　二、古人對烏龜生物特性的誤會
　　基于龜?shù)哪承﹤€性特點，古人對龜有較多的誤解，這就損害了龜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從外形看，龜整日把頭縮于殼中，且行動緩慢，這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膽小。從生理結(jié)構(gòu)看，由于其生殖器比較隱秘，故許慎在《說文解字》對龜作了這樣的解釋：
　　龜，舊也，外骨內(nèi)肉者也，從它（蛇），龜頭與它（蛇）頭同，天地之性，廣肩無雄，龜鱉之類以它（蛇）為雄。
　　這顯然是一個天大的誤會。龜有這樣的生理特點，也就難怪古人有這樣的想法了。
　　三、唐代龜卜習俗的衰落
　　因為人們認為龜有預測吉兇的靈性，龜還被看作是人與神之間的媒介，古時候，在舉行重大活動之前，巫師都要燒龜甲，然后根據(jù)龜甲上爆裂的紋路來占卜吉兇，所以龜有“靈龜”、“神龜”之稱。現(xiàn)在有些沿海的漁民視它為吉祥之物，常把捕獲的海龜送回它可愛的故鄉(xiāng)——大海。我國古代有用龜?shù)谋臣讈碚疾返牧晳T。占卜時灼龜甲看龜甲的裂紋走向來判斷吉兇禍福，《左傳》中就有“龜兆告吉”的記載。特別是在商代，科學不發(fā)達，不僅奴隸主信鬼神，老百姓也信。上至“國家大事”，下至私人生活細節(jié)，如祭祀、征伐、田獵、出入、年成、風雨、疾病等都要用甲骨占卜吉兇，并把占卜的結(jié)果看成是上帝和祖先的神意指令，必須遵照執(zhí)行，不得違反，否則會化吉為兇，大難臨頭。在商代，還專門設有問卜的機構(gòu)，由“卜官”來掌管“占卜”之事。據(jù)劉玉建《中國龜卜文化》研究，龜卜在歷史上幾經(jīng)曲折，唐代以后完全消失。 一方面，龜卜完全消失是龜崇拜衰落的表現(xiàn)；另一方面，由于龜卜完全消失，龜之天神使者的身份不復存在，其地位自然會下降。由于存在以上因素，龜崇拜變異的社會基礎在元代得以形成。于是，在元政府明文規(guī)定娼妓家里男性要戴綠頭巾這一偶然事件的誘發(fā)之下，龜終于被人們當作妻有外遇的象征。
　　總之，南北朝以前，龜是單純的崇拜對象，自南北朝始，龜崇拜進入多元時期。南北朝時，龜始衍生出渺小的象征意義。唐宋時期，龜被用作膽小怕事的象征。元代，龜衍生出妻有外遇或縱妻行娼的象征意義。龜崇拜之所以發(fā)生變異，一是因為龜是實有之物及其本身的特征，二是古人對龜有較多的誤解，三是因為龜卜的衰落。
　　基金項目：本研究得到貴州大學2010年校級文科青年項目資助，項目編號為：GDWQ2010020。
　?。ㄗ髡吆喗椋菏⒙善剑?979-），男，湖南新化人，歷史學碩士，貴州大學明德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民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