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志
經過幾輪GDP主義的喧囂,許多官員開始“文化”起來。一些地方爭古人、塑古像、修古廟、建古城,良莠不分,真假不辨,甚至連孫悟空、西門慶這類或虛幻或丑惡的神話或文學人物,也成了競相爭奪的文化標的。這些年,僅因地名包含著文化元素,就鬧出不少新聞。為旅游的,如南坪改為九寨溝、大庸改為張家界、灌縣改為都江堰、中甸改為香格里拉……下面兩例,大約屬于求“吉利”、為“升遷”的。
駱馬湖位于江蘇省宿遷市區(qū)西北部,地跨徐州、宿遷兩市,水域總面積三百七十五平方公里。駱馬湖因龍馬救子的美麗傳說而得名?!端问贰じ咦诒炯o》載:“紹興五年(1131年)四月金將渡淮,屯宿遷縣駱馬湖?!笨梢?,駱馬湖這個名稱已有上千年歷史。然而,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未盡,沒有文化的當?shù)亍案改腹佟币蚣蓱勅温殹榜橊R湖”而“落馬”,在策劃大師的忽悠下,竟將駱馬湖改為“馬上湖”。是升遷的急不可耐,還是“落馬”的風聲鶴唳,抑或信仰的迷信乖張?局外人不得而知。不要以為這是出于記者或網民“仇官”心理的傳言,有該市曾經矗立的巨型廣告牌為證:“游馬上湖,馬上有福,全力爭創(chuàng)中國優(yōu)秀旅游城市”。
山西的石膏山,位于靈石縣城東南約三十五公里處。這里,奇峰聳翠,高入云表,風景奇特。不要以為石膏山盛產常見的醫(yī)用石膏。《春秋玄命苞》曰:“膏者,神之液也?!边@里的石膏,是指石中流出的乳白色汁水,遇空氣凝結而成的鐘乳石。自然遺產且又歷史悠久,自然會引起官員垂注。靈石縣委書記楊洪有文化,他竟然偽造《仕高山宋太祖賜名》之典故,假托趙匡胤的口吻,將石膏山改名“仕高山”,并且假傳“圣旨”:“凡到仕高山者,無官者可以入仕,居位者可以升遷!”然而,“仕高山”并沒有保佑楊洪官運亨通、步步高升,相反,剛剛改名一個來月,楊洪的仕途就戛然而止,他因腐敗被檢察機關查辦了。
蘇軾知徐州,職務不在宿遷官員之下,但他從來不曾改變九里山、云龍湖之稱謂,倒是因其政績與文章,在徐州留下了蘇公堤、快哉亭與放鶴亭,成就了新的文化勝跡。滕子京雖遭彈劾而就職巴陵,但地位也并不在靈石書記之下。巴陵任上,他從未利用手中權力,把“洞庭湖”改為“提拔湖”,把“岳陽樓”改名“升遷樓”,以改變自己的窘境。
權力從來不是孤立的存在,它的正確運用,無疑是社會運行不可或缺的基本保證。然而,權力的不當運用,必然貽害無窮。鬼哭狼嚎的整人,是用政治包裝的權力;粗放浮夸的發(fā)展,是用經濟包裝的權力;毀真造假的復古,是用文化包裝的權力。研究駱馬湖的文化內涵,因害怕“落馬”而改名“馬上湖”;研究石膏山的文化淵源,為追求升遷而改名“仕高山”。地理易名,表面上是文化,其實是良莠難分的風水文化或八卦文化。然而,“馬上”與“仕高”,卻暴露出赤裸裸的“向上爬”的欲望。
權力有權力運行的法則,文化有文化發(fā)展的邏輯。動用權力促進文化發(fā)展,應當以尊重文化的邏輯為前提。如同前些年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文化的發(fā)展一旦成為GDP,就往往會淪為權力的奴仆。不僅文化本身會發(fā)生質的變異,附麗于文化的權力,也會暴露出粗鄙、低俗、暴虐、野蠻的本質。而這才是文化發(fā)展應當警惕的。
【原載2012年11月26日《齊魯晚報·青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