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佳紅 曾 妍
劉伯承在重慶捐書為何留名“劉老太太”
■袁佳紅 曾 妍
重慶圖書館珍藏的歷史文物中,有一本“圖書清冊”,封面上寫著“劉老太太”,并加一括號補注,括號內(nèi),赫然三個字:劉伯承。
內(nèi)頁一標注有:
劉老太太(住小龍坎紅糟房)捐贈;西南人民圖書館接收;圖書清冊。
內(nèi)頁二標注有:
小龍坎紅糟房劉老太太捐贈圖書統(tǒng)計表:
1、 線裝書 1171冊
2、 精平裝書 2894冊
3、 期刊 18冊
共計 4083冊。
下附注:
1、本清冊共十頁;
2、接收日期:1951年2月3日及3月9日。
紅糟房,即紅槽房,抗戰(zhàn)時期系中英情報合作所所在地,重慶解放后,紅槽房大批住房為西南軍區(qū)所有。
時過境遷,當時接收這些圖書的人員已無法查找,無人知道“劉老太太”的真實身份。至于“圖書清冊”上為什么會注明“劉伯承”?專家認為,劉伯承當時是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是重慶乃至西南地區(qū)的最高級別長官,因此,“圖書清冊”上注明“劉伯承”應當是有依據(jù)的,無人敢胡亂編造。
多年來,重慶圖書館八方打聽“劉老太太”,都毫無結果。2012年12月5日,劉伯承元帥誕辰120周年之際,劉伯承的次子劉蒙到重慶開縣參加紀念活動,他在接受重慶晨報記者羅靜采訪時,提到此“圖書清冊”中的書籍系父親劉伯承委托其三弟劉叔禹捐贈,書中的批注為劉伯承親筆。
原來,30年前,劉蒙曾在重慶圖書館住了一個月時間。在那一個月里,他翻閱了大量父親生前捐給圖書館的藏書,并從父親批注的手跡中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劉伯承。劉蒙回憶,父親最大的休閑愛好就是讀書,雖然一生征戰(zhàn),但不論到哪里,都帶著自己多年精選的藏書,只有在1950年離開重慶時,才將自己的藏書及字畫進行整理,幾乎全部留給了家鄉(xiāng)。當時,劉伯承是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為了不引起太多的關注,他委托自己的三弟劉叔禹,匿名將藏書和字畫送到了圖書館。
按劉蒙的回憶,這些書是其三叔劉叔禹代劉伯承匿名所捐,署名劉伯承或劉叔禹都是不恰當?shù)摹5驗榈怯浿浀男枰?,總要留一個捐書人的代號,這是作為檔案記錄所必須的。“劉老太太”有沒有可能是劉伯承的夫人汪榮華呢?汪榮華生于1917年,1951年才34歲,顯然與“老太太”聯(lián)系不上,但若是劉伯承的母親就顯得合理了。劉伯承的母親周寅香1946年逝世,其遺物中或許有劉伯承父親劉文炳所讀之書,也可能有劉伯承早年讀過而留在家中的書。為了紀念自己的母親,劉叔禹托名劉老太太所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這些書實際上又都是劉伯承的,所以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在整理登記造冊這批書的時候,又用括號注明了“劉伯承”三個字。
1950年10月,劉伯承受命到南京組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后擔任首任院長。我們可以猜測,劉伯承舉家遷往南京時,全國范圍內(nèi)正在開展轟轟烈烈的掃除文盲運動,這也許是他把這批珍貴的圖書捐贈給當時的西南人民圖書館(即今天的重慶圖書館)的一個原因。此外,在20世紀50年代初興起的土地改革運動中,各公藏單位和私人捐獻古舊圖書和平裝書給圖書館是一種風氣。除劉伯承捐獻的圖書外,當時的西南人民圖書館還接受了李文衡、楊滄白、傅增湘、戴亮吉等私人所藏圖書的捐贈。
“劉老太太”所捐圖書共4083冊,據(jù)圖書清冊所載,分為線裝書之部、平裝書之部和期刊之部三部分。
線裝書幾乎涵蓋了“經(jīng)史子集”,其中有經(jīng)部的《群經(jīng)見識錄》,史部的《史記》、《前漢書》、《廿四史》、《資治通鑒地理今釋》、《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資治通鑒》(元初本重雕長沙供老堂藏版)、《巴縣志》、《蜀中先烈備征錄》,子部的《子問》、《老子道德經(jīng)解》、《篆學叢書》,集部的《小竹里館吟草》、《苕溪漁隱叢話》,等等。此外,還有通俗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等。
從版本來看,這些書基本都是市面上流通的清末或者民國年間所刻的版本。如《百衲本廿四史》,就是民國初年由國學大師張元濟匯集諸史最早和最佳版本所刻而成的?!妒池洝贰ⅰ稏|方雜志》、《圖書月刊》等期刊,也都是當時的常見期刊。
在這批捐贈的圖書中,還有很多碑帖、字帖、金石印譜之類的書,如《楊府君墓志銘》、《宋拓夏承碑》、《曲園老人遺墨》、《劉石庵公家書真跡》、《王虛舟燈市墓表真跡》、《王夢樓周氏仙壽敘真跡》、《趙偽叔南唐四百九十六字真跡》、《松禪老人遺墨》、《聽帆樓集帖》、《王居士磚塔銘》、《泰山經(jīng)石谷金剛經(jīng)集聯(lián)》、《小隱山房印可》、《天祿閣印存》、《小石山房印譜》、《集古印譜》等,大約占據(jù)了所捐圖書的1/5。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劉伯承的成長經(jīng)歷與喜好變化,也印證了有關回憶中劉伯承“練習毛筆字”的真實性。
據(jù)《劉伯承回憶錄》記載:
孝生(劉伯承小名)十歲以后,轉到燈草壩劉家私塾就讀……老師看他讀書這樣用功,學習成績也很好,非常喜歡他,教他也就更熱心。在老師的指點下,他的進步很快……練習書法,他更有耐力。他很喜歡元代趙孟頫的書法,經(jīng)常照著字帖臨摹。每一個字,他都要反復寫上幾十次,直到他認為和字帖上的字差不多了,才接著寫下一個字。
1912年考入重慶陸軍將校學堂后,盡管每天的學習、操練很緊張,劉伯承還是留出了練字的時間。每天早晨出操之后,如無特殊情況,他總要寫上十篇毛筆字。
至于喜歡讀書,有關劉伯承的回憶錄記載極多,《馬背上的軍事翻譯家——劉伯承與他的軍事譯著》一書中提到,劉伯承自己說過:讀書,開卷有益嘛!我們是紅軍,要打勝仗,要講究謀略:講戰(zhàn)略、戰(zhàn)術,就得多讀書,多研究。孫子兵法、三國演義、史記、漢書,我們都要讀,要研究;蘇聯(lián)的、歐洲的、美洲的軍事著作,我們要讀,要研究;馬克思、列寧的書,我們要讀,要研究;科學、外語、文化書,我們也要讀,也要研究;甚至反動派的書,我們也要研究咧!你不研究敵人,怎么戰(zhàn)勝敵人呀?
《通向統(tǒng)帥的道路》中有“劉伯承買書”一節(jié),其中這樣描述道:
在戎馬生涯中,劉伯承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每到一地,在處理完急辦的軍務之后,使閉門謝客,坐下來讀書和練習毛筆字。開縣有一位姓程的老人,年輕時曾給劉伯承專門挑書箱,他深情地回憶說:“劉團長的書,就是他的命根兒。行軍,打仗,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隊伍一住下,總是先問書挑子來了沒得?他看書常常左眼發(fā)疼,右邊的假眼淚水直淌,我們見了心里都發(fā)酸。隊伍上的人都稱他是讀書將軍。
許多跟隨劉伯承多年的老戰(zhàn)士現(xiàn)在還記得,他講述《資治通鑒》、《袁曹官渡之戰(zhàn)》時,手頭并無書本,但他不加思索,侃侃而談,真是“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所以,鄧小平在《悼伯承》一文中說:“伯承同志是我黨我軍的大知識分子,大軍事家。他的軍事指揮藝術和軍事理論造詣,在國內(nèi)外屈指可數(shù)。他熟諳兵法,博采古今中外軍事學術精華,運用于中國的革命戰(zhàn)爭。他用兵作戰(zhàn)最講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他判斷敵情準確,計劃戰(zhàn)斗周密,長于出奇制勝,就連敵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神機妙算。”
由此可以推斷,劉伯承所捐贈的圖書可算是他前半生的心血積累,也是他在二次革命時期、紅軍長征時期、抗日戰(zhàn)爭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隨身所讀之書。
尤為難得的是,這批捐贈的圖書里有不少眉批、旁批和圈點,以《蜀中先烈備征錄》最詳?!锻ㄏ蚪y(tǒng)帥的道路》一書記錄了劉伯承曾專門細心鉆研過此書。雖然目前我們沒有找到可以比對的類似的劉伯承親筆資料,但我們通過與其在各地的題字字跡相比對,并就批語中對重慶辛亥革命的熟悉程度、語氣等進行分析,這些批注確系劉伯承親筆所作。
《蜀中先烈備征錄》五卷,由朱之洪、梅際郇等編撰,1923年新記啟渝公司排印本。全書按照蜀中先烈死難先后順序,依照編年體史書形式,采集與每位先烈有關的公文、著述、報章和傳聞等資料匯集而成。其中收錄了鄒容、李實、張樹山、謝奉琦、卞小吾等四川辛亥革命先烈377名,逐一略傳其生平事跡。朱之洪、梅際郇等編輯均為四川辛亥革命組織者、參與者和親歷者,書中涉及人物齊備、史事翔實,是研究四川辛亥革命史不可或缺的珍貴文獻。
辛亥革命爆發(fā)時,劉伯承在四川萬縣參加了反對清政府的學生軍。辛亥革命勝利后,劉伯承考入重慶將校學堂,畢業(yè)后加入了熊克武領導的第五師。1915年12月,劉伯承在涪陵成立了四川護國軍第四支隊,參加了第二次反袁戰(zhàn)爭,在護國戰(zhàn)爭中,他是手執(zhí)青鋒衛(wèi)共和的一員猛將??梢哉f,劉伯承是辛亥革命的親歷者,他對重慶的辛亥革命先驅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在多次仔細閱讀《蜀中先烈備征錄》的過程中,結合自身的所見所聞,寫下了自己的見解。
如,《張培爵小傳》中記載趙爾豐逮捕立憲派首要人物蒲殿俊、羅綸等,保路“同志會”進而發(fā)展為反清武裝力量的“同志軍”這部分,天頭上有大量眉批,詳細列舉了川西、川北、川南的情形,最后講到楊庶堪“主重慶中學,以學監(jiān)居該府”的情況。這些批注,幾乎是重寫了張培爵生平。
劉蒙在回憶中曾提到劉伯承稱李廣的作戰(zhàn)方式為“浪戰(zhàn)”,認為程不識領兵“非常嚴謹,作戰(zhàn)細致”,并批注其“刁刀謹言,從不失手”等,此類關于古代兵書的批注,在全部捐贈書籍中也有很多,不勝枚舉。
這批捐贈書籍及批注,是關于劉伯承生平及軍事思想的重要史料,值得我們認真整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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