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薇

責編 張凡 zhangfan_xk@163.com

2012年11月20日，美國國會首位華裔女性眾議員、亞太裔小組主席趙美心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美國國會可望在2013年春天通過“全面移民改革法案”。該案 “將允許部分無證移民合法化”，同時調(diào)整親屬及職業(yè)移民政策，并包含涉及向沒有“身份”的年輕移民赦免開綠燈的“夢想法案”。

這被認為是1986年“移民大赦”以來“力度最大、影響最廣”的移民法案，其最大的亮點莫過于給“身份”。

“身份”在美國的移民圈里是個能撥動每個人敏感神經(jīng)的詞。任何一個移民到美國后，都需要經(jīng)歷長達數(shù)年的艱苦卓絕，才能實現(xiàn)從游民到居民、再到公民的“變身”過程。受排擠、收入低、擔心簽證斷檔、無法自由回中國探望親友，個中無奈是每一個完成“變身”之路的移民辛酸的回憶。如果是偷渡到美國的話，這條路就要從“黑民”走起。

“美國夢”之路

每到星期天，加州灣區(qū)Sunnyvale市圖書館都會出現(xiàn)老許的身影。 帶著女兒還書借書、與熟識的老美街坊或華人朋友打打招呼嘮幾句、回家路上到Costco為全家采購食物，是老許最愜意的周末。

靦腆的老許是福建連江人，來美國19年，三個女兒：老大上大學，老二上初中，老三8歲。一家五口在房價頗高的Sunnyvale有一棟雖舊但學區(qū)很好的小房子。老許媳婦會持家，屋子整得溫馨舒適，日子過得平靜安逸。老許入籍美國七八年，在剛過去的大選中平生第一次當“選民”給奧巴馬投了票，頗有“主人翁”架勢。但認識老許的華人朋友都知道，老許的“主人翁”身份來之不易，兩口子當年是“黑著”來美國的。

所謂“黑”，就是偷渡。1993年，老許跟媳婦還在老家連江，這個國家首批沿海開放縣里不少人趁著大潮發(fā)了家。老許和媳婦都只有小學文化，人老實，跟著“有本事”的同鄉(xiāng)做點小生意，日子總是不如人。當時，不少老鄉(xiāng)偷渡去美國“待住了”，很快就能往家里寄錢。夫妻倆很羨慕，合計著趁年輕也得想辦法多掙錢。于是連湊帶借了三萬元，給了同鄉(xiāng)介紹的“蛇頭”，忍痛將只有一歲的女兒托付給父母，夫婦二人身無分文登上了開往北美的集裝箱船。

海上的兩個月，夫妻倆與三十多個偷渡客吃喝拉撒在暗無天日的貨艙里，到墨西哥上岸時已“沒了半條命”。在氣溫高達40多度的墨西哥輾轉(zhuǎn)多地長達一個月后，蛇頭安排他們分批躲在全封閉貨車里到美國。忍受長達數(shù)天黑暗、窒息，越過多個關(guān)卡，以為自己快死在大洋彼岸再也見不到女兒時，老許夫婦被“扔下”卡車，許久才恍然：美國到了。

頭幾年夫婦倆打數(shù)份工拼命掙錢，由于沒有身份也不會英語，只能干切菜、刷碗、高空清潔等苦重或高風險的活，每天只睡三小時。黑工沒有權(quán)利可言，“有沒有飯吃全憑老板一句話”，還得時刻躲避警察巡邏，比合法工薪水低很多，由于沒“社安號”，當然也不用交稅。后來，二女兒出生，老許兩口子想總“黑著”也不是事，在“有經(jīng)驗的”華人朋友指點下，他們經(jīng)過五花八門的“身份轉(zhuǎn)變”先拿到了“綠卡”。

再后來，連初中都沒讀完的二人硬是把涉及美國憲法、國旗國歌、政治體制、各州人口的幾十道題死記硬背下來，通過了美國公民入籍考試，拿到了“綠皮”護照。

現(xiàn)在的老許承包了當?shù)匾患抑袊械氖焓巢?，早上賣油條豆?jié){、中午晚上炒飯賣河粉，夫妻倆起早貪黑齊上陣，雇了兩個墨西哥伙計，也是黑工。即使現(xiàn)在，老許有時看到警察都不由自主避著走。他說：我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的美國夢就是能安穩(wěn)地生活，為了孩子們不再受苦而努力賺錢。

非法移民老大難

美國本就是移民建立的國家，從政府到大眾、從社會環(huán)境到價值觀，對移民的極大包容毋庸置疑。但是，一百多年來，非法移民問題一直困擾著美國社會。

在美國有成千上萬像當年的老許一樣的“黑戶”?？?cè)丝?.11億的美國，非法移民就占了1100萬，每100個人里就有三個非法移民。政府時松時緊變化多端的移民政策、警察睜一眼閉一眼的處理態(tài)度和“只要肯吃苦總能有口飯吃”的社會環(huán)境給了許多渴望到美國但又不符合要求的人以希望，認為“到了就能留下”。但是，如此這般龐大的“黑戶”隊伍，統(tǒng)計難、監(jiān)管難，給美國社會安全造成了巨大威脅。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CNN)援引司法局移民及海關(guān)總署（ICE）發(fā)言人羅斯·范斯坦的話稱：2011年ICE遣返了36.69萬非法移民，其中因犯罪遭驅(qū)逐出境的超20萬人，創(chuàng)下ICE驅(qū)逐非法移民人數(shù)最多的紀錄。

但實際上大多數(shù)非法移民，尤其是華裔，偷渡到美國只為賺錢養(yǎng)家、擺脫貧窮。最樸實的目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為了子女。雖然這些人在美國的居住和工作均違反當?shù)胤?，但占美國總勞動?%的非法勞工支撐著建筑（31%）、服務（20%）、手工制造等行業(yè)，就像北京離不開外地務工人員，美國也離不開非法移民，強硬談驅(qū)逐出境是不現(xiàn)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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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華人移民圈里，那些通過留學、工作等合法途徑取得美國居留權(quán)的移民，對偷渡到美國沒“身份”的同胞，存在著微妙的情緒。一方面同為華人同情著他們的處境，也佩服他們的吃苦耐勞，另一方面其實并不那么歡迎他們進入自己的圈子。除了認為非法移民會奪走一部分工作機會外，更重要的，華人多年來期望在美國有更高的地位，進入主流社會。非法移民的形象對整個華人圈造成了很大的負面效應。所以，美國的華人圈，對非法移民有著誰都不愿意說出口的排斥。非法移民到新的國家尋夢，卻無法融入其中。

“留”美夢 幼時來美、在美國居住五年以上的15至31歲，但沒有合法身份的在學、高中畢業(yè)及光榮退役人士，可向美國USCIS申請暫緩驅(qū)逐兩年。

是“夢想法案”還是政治作秀？

多年來，美國政府一直想盡各種辦法解決非法移民問題，包括1986年的“移民大赦”和2011年的大規(guī)模遣返，移民政策幾乎年年有變，但問題依舊年年存在，從未得到有效解決。尤其是像老許的大女兒這樣，在原籍國出生，隨父母到美國多年卻無法獲得身份的年輕人，本應自由成長的年歲卻身處尷尬境地。

2001年8月1日，美國參議院提出了一項名為“夢想法案”的提案，目標鎖定年輕“黑戶”，規(guī)定“凡16歲前進入美國，居住五年以上，在學?；蛘哕婈牸o錄良好的12到30歲年輕移民將被給予永久居留權(quán)”。夢想法案其實是“未成年外國人發(fā)展、救助和教育法案”的簡稱，被提出的理由是“年輕的非法移民子女是美國未來的一部分，理應得到保護”，卻因參議院多數(shù)反對被駁回。反對理由是如此這般大赦，對美國憲法是嚴重羞辱；另一方面，非法移民從未給聯(lián)邦和州納稅，卻消耗大量就業(yè)機會，“轉(zhuǎn)正”后國家還要為他們付出醫(yī)療、教育、救濟等成本，會使本就蕭條的經(jīng)濟雪上加霜。除政客外，反對聲浪也來自民間。

不只美國白人，一些以合法途徑取得或正在申請身份的移民也站出來表示：“夢想法案”是對合法移民的強烈不公，是對偷渡這一嚴重違法行為的“無視”和“縱容”，還會向世界傳達出美國政府“鼓勵非法移民”的信息，致使更多人以非法途徑進入美國。

十年間，“夢想法案”被多次重提，但始終未獲通過。2010年，正值民主黨在11月中期選舉中選情不樂觀，于是打出“移民牌”力圖拉回少數(shù)族裔選民選票。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哈利·雷德采取了將“夢想法案”與國防授權(quán)法案“捆綁銷售”的策略，讓參議院表決國防授權(quán)法案時“順帶”通過“夢想法案”。這一做法遭到了參議院多位共和黨領袖的強烈反對，參議員哈奇表示這完全是奧巴馬的“政治作秀”，他在隨后的參議院會上投了反對票，而此前他曾是此法案聯(lián)合簽署人之一。結(jié)果此案又沒能通過參議院表決。

2012年大選前，奧巴馬再次將“夢想法案”擺上桌面。這次奧巴馬和政府像是要“動真格”，一面頒布一系列赦免政策當作鋪墊，一面釋放2013年初即正式施行的訊號。根據(jù)《基督科學箴言報》的披露，一旦夢想法案施行，由此獲得身份的非法移民數(shù)量將達到170萬。

新移民新夢想

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超速發(fā)展和部分中國人快速的資本積累，美國的華人移民隊伍中悄然注入與老許一輩截然不同的新人群。

住在西雅圖東面富人區(qū)Bellevue的紅月是天津人。 國內(nèi)大學畢業(yè)后即自費到美國北弗尼吉亞大學攻讀管理學碩士課程。取得學位后找了一份能給她辦理H1B工作簽證的職位，收入尚可。紅月在婚后也很快拿到了綠卡，懷上了寶寶。老公Leo工作穩(wěn)定收入又高，從得知懷孕開始，紅月就辭去了工作?，F(xiàn)在女兒已經(jīng)一歲，她也在美國待了六個年頭了。這六年，紅月基本沒有為生計和身份問題太過操心：留學時有國內(nèi)的父母供，工作后自食其力，婚后也生活得安穩(wěn)富裕。

紅月周圍有很多朋友情況類似。他們要么自費，要么申請獎學金從中國來到美國接受正統(tǒng)的高等教育，畢業(yè)后利用自己的知識、技術(shù)和通曉中英雙語的多文化優(yōu)勢，大多能找到不錯的工作，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留在美國或是回到中國。更有一些人帶著資金到美國投資開公司或是買房置業(yè)。

上述兩種情況的移民，只要申請，美國政府一般情況下會痛快地頒發(fā)綠卡。他們在美國接受教育、有知識技術(shù)、有資金、足額納稅、大方消費、規(guī)矩生活，是美國華裔移民的新貴，也是美國政府歡迎的好居民、好公民。美國政府近兩年對移民越發(fā)差別對待靈活掌握，“看人下菜碟”，頻頻推出向這些移民新貴搖橄欖枝的政策，也是看準了招徠跟紅月和Leo一樣的新移民在美國永久居住有百利而無一害。

新移民不再需要打黑工掙飯吃，他們關(guān)注于工作是否理想、能否學以致用；由于現(xiàn)在“在美國過得好，回中國也不錯”，所以他們還關(guān)心哪里能給他們的創(chuàng)業(yè)提供更理想的大環(huán)境、生活方式是否舒適稱心、子女是否享受到最好的照料和教育；當然，他們更看重認同和尊重，決定未來的生活前會以心理上的最大滿足感和幸福感為前提。

紅月和老公拿的都是綠卡，但她并不急著考取公民籍。紅月不想入美國籍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愿意簽字放棄自己的中國籍。她說，女兒的國籍選擇尊重女兒的意愿，至于她，如果有一天中國允許雙重國籍了，或許她會考慮在自己的國籍上加上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