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敗げ└?著劉龍根 譯
(上海交通大學,上海,200240)
從根本上看,最小語義學是關于句子語義內容的理論——句子語義內容是什么、如何確定、如何與話語意義相聯(lián)系。然而,應當清楚,這個理論也體現(xiàn)了關于詞義性質的一些根本假設。記得最小論的第三個信條(如第1章所述)是:
(ⅲ)自然語言中只存在數(shù)量有限的語境敏感性表達式。
顯然,信條(ⅲ)是關于詞義的。即使乍看之下,最小論也很清楚地包含關于詞義的主張。假如反思最小論對于句子意義的闡釋,也能夠看到它包含了關于詞義的實質性觀點。最小論認為,句子意義由其句法表征部分的意義及其組合方式窮盡;且對于合乎語法的句子來說,這種意義確保適于表達真值。也就是說,假如將足夠的詞按照正確的方式組合,就肯定能夠達致命題內容。當然,只有詞義具有如下屬性時,情形方得如此,即只有將足夠數(shù)量的詞語按正確方式組合起來,所獲得的才是命題內容。
最小論信奉這種詞義理論,所以該理論顯然具有兩個必要特征:其一,恰如丹西(2004:197)所說,這是一種獨立于語境的原子概念,據(jù)此,一個類型詞的例型一般(如,非顯性指示語時)對它更大的語言單位作出同等語義貢獻。①其二,在某種寬泛的意義上,這種詞義概念是指稱性的,即關涉世界的。要使句子表達的內容成為可作出真值評判的,顯然這種內容必須在某種意義上“關涉世界”。也就是說,在最小論者闡明語義內容時,其中涉及的概念必須在某一點上以與世界的某種聯(lián)系為基底,這些概念不能完全內在地個體化。②
所以,最小論考慮詞匯內容的一種方式是以泛指稱性的詞匯公設為依據(jù),如:
“巴拉克·奧巴馬”指稱巴拉克·奧巴馬。
“道諾斯希亞”指稱圣·塞瓦斯蒂安。
“紅色的”對于紅色的東西成真/指稱紅色這一屬性。
這些公設在下述意義上為“泛指稱性的”(無論所利用的是像指稱或類似滿足的關系),即將左邊自然語言表達式同右邊非語言世界中的成分配對。(此處有一難點:詞義是概念,且是與世間客體處于某種關系或具有世間事物賦予之內容的概念。盡管這看來是對的,下文卻不如此明述,反而把詞說成與外部世界的特征直接相關。)這一理論模式表明,我們也許是訴諸了常識性指稱對象:該觀點認為,外部世界存在客體與性質,某些詞語以某種方式與它們相聯(lián)系;正是這種關系使得某些詞語有意義。若將關于命題統(tǒng)一性的擔憂擱置一旁,那么,至少在理論上人們很清楚在恰當?shù)木浞蚣苤?,應如何將足夠的此類意義加以組合才能獲得可作出真值評判的表述。(關于命題統(tǒng)一性問題的討論,參見金2007,科林斯2011。)
當然,有了這種泛指稱性的公設,一般詞語顯然都將對更大的語言單位作出穩(wěn)定的語義貢獻。例如,“紅色的”始終貢獻紅色屬性,“巴拉克·奧巴馬”總指稱同一個人。不過,上文已述,這一闡釋被特拉維斯場合論或丹西殊相論等理論所拒斥。依據(jù)這些理論,詞語不對包含它們之句子的命題作出穩(wěn)定貢獻。相反,詞語具有開放性的整體意義,該意義只有在具體使用場景中才能確定。特拉維斯(1997:111)寫道:“說什么‘是魚'意謂著它不能被用于談論某種于鋼琴為真的東西”,可這肯定不能為“是魚”鎖定一個獨立于語境的語義貢獻,因為“是魚”可能生成出單義命題內容,如句子“鯊魚是魚”。詞義的原子指稱觀在喬姆斯基以及接受其語義內在論的其他人的著述中也遭到了持續(xù)不斷的抨擊。按照語義內在論的觀點,“詞具有簡單的、泛指稱性意義”這一觀點錯誤。相反,應當把詞義看作語言內特征的復雜結構,在這種結構中,某詞所傳達之特征的具體組合方式隨著語境的不同而不同。這一理論模式說明語義內容(如最小論者所稱)由詞匯-句法內容決定,但喬姆斯基提出,這必然意味著該內容亦非命題性的、可作出真值評判的內容??屏炙梗?007:807-08)表述說:
我們需要再次考慮諸如命題與真值條件等概念的理論特色。激進點說,正是這種弗雷格-羅素式“意義為命題(真值條件)”的概念出了錯……簡而言之,如生成理論所示,似乎狹義理解下的語言根本不是用來表達命題的。
喬姆斯基學派堅持認為,假若想讓語義學僅僅受制于句法形式與詞義內容,那么外在指稱或滿足性的問題(在這個層面上)就無用武之地——由句法形式操作產生的語義內容必定不受外部世界的異常變化所影響。
本章將從探索語義最小論與喬姆斯基語義內在論之間的聯(lián)系入手,弄清為何乍看之下,人們愛將語義內容的最小論概念與喬姆斯基的內在論觀點看作不謀而合。第2節(jié)將考察喬姆斯基為反對可能或需要泛指稱性闡釋而提供的具體論據(jù)。最小論隱含了那種泛指稱性理論闡釋,喬氏提供的本體論論證在第3節(jié)中被摒棄。第3節(jié)論述道,首先,(即使考慮到最小論會被看作對語義理論化科學方法的信奉,)簡單的指稱性詞匯公設仍然可能。其次,假如要完成真正的語義學理論解釋工作,就需要這種公設(或至少那些包括某種符號-世界聯(lián)系的公設)。最后要強調的是,即使摒棄這一章探討的形而上論據(jù),依然存在第二種論據(jù)支持非指稱性詞匯意義。該論據(jù)基于詞匯內容需要發(fā)揮的作用。探究內在論詞義觀的方法論論據(jù)、了解一種泛指稱性的詞匯語義學理論如何可能對之加以闡釋,這些將是最后一章的論題。
記得上一章提出,最小論者應當通過承認講話者意向在確定語境敏感性詞項的指稱對象中發(fā)揮作用,同時否認理解語義內容需要把握這些意向,來避兔因顯性意向敏感性詞項而對本理論發(fā)起的挑戰(zhàn)。在實踐中,這意味著在思想(及語言)層面區(qū)分場合意義與系統(tǒng)意義,并允許語言使用者可以抱有真正的單稱概念(該概念的場合意義由其附于的客體所窮盡),即使該使用者識別客體的唯一方式是通過語言描述(概念的系統(tǒng)意義),如“講話者以‘那個'這一例型指稱實際客體”。然而,許多理論家表示反對,他們提出,這一方法根本無法充分闡釋單稱思想以及指稱性表達式如何將語言使用者與其環(huán)境聯(lián)系起來。
令人擔憂的是,剝奪了同非語言識別或隨時間推移而重新識別等能力之間的聯(lián)系,最小論提供的內容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單稱思想內容。相反,最小論所提供的只是這種內容的占位符號;一種等待世界填充這一內容的圖式。③上一章已經(jīng)提出,“這”或“那”等詞對真值條件的貢獻由其在特定語境中的指稱對象窮盡,因為無論詞語實際指稱α還是β,或者事實上什么也不指稱,會話者基于語言理解本身似乎就能夠有意識地持有一種系統(tǒng)意義;但是,人們也許可以分辯說,正是這種(不依賴于對象的)系統(tǒng)意義窮盡了最小語義內容。問題是,為什么認為語義內容需要邁出多余的一步來包括對象本身、為什么不反之將達致對象的步驟看作僅為話語層面上的語用內容? 這樣,語義內容在用以指稱世界不同部分時,其本身可以保持不變:“那是紅色的”這個句子可以被認為具有一種恒定的(不能作出真值評判的)語義內容,該內容可用以談論無限數(shù)量的不同事物(不同的對象以及呈現(xiàn)紅色的不同方式,下文和下一章中將更加清楚地闡明這一點)。
此外,最小語義學最好理解為只處理前命題部分內容,這種初步的想法在考慮到最小論語義學方法與喬姆斯基的語義內在論之間存在共性時得到了強化。因為從一開始,最小論同內在論(的這個分支)在目標上就存在一致性,它可能使人們自然地試圖將這兩種理論統(tǒng)一起來。正如本書中所言,按照最小語義學,語義學理論的目的在于對自然語言句子的字面意義做出一種易于形式處理的遞歸性闡釋。該闡釋并不堅持揭示對任何這類句子所言的直覺概念(所言的概念被看作只具有語用相關性);對于最小論者來說,語義學的基本目的在于揭示一種不受講話者及其話語語境變化影響的語義內容。這個層面的語義內容僅僅基于詞匯與句法就能復取,語義層面的一切內容均由句子的句法成分貢獻,從句法通向語義的機制可以形式地刻畫。而且至少按照本書闡釋的最小論,正是因為語義內容可以這樣形式地刻畫,所以主體對之的掌握可以由語言使用者心中專門的語義學組件確證(此處正如福多爾1983所示,組件的概念出自推演性理解)。
將語義分析看作是不隨語境變化、句法地支配的句子內容,該內容(很大程度上)不受語用過程的影響,并且由認知組件確證,這一看法同喬姆斯基及其他人提出的語義內容觀點共鳴。然而,按照喬姆斯基的觀點,語義內容應當完全內在地、非指稱性地規(guī)定:意義理論所考察的不需要超出個人心智的限度。這樣,同普突南的觀點相反,意義存在于大腦之中——假如意義是概念,那么,就是其內容獨立于世界的概念。依據(jù)這一路徑,語義研究的恰當課題是語言使用者內在語言官能的狀態(tài),語義學研究(同句法或語法研究一道)從而完全成為個體心理學的一個分支。這不是說,語言永遠不與世界接觸,而是說,語言的指稱性質出現(xiàn)在使用中而不是出現(xiàn)在意義上。喬姆斯基(2000:36)提出:
詞項為我們提供某種范圍的視角,來看待我們認為存在于世界上的事物或我們以其他方式感知的事物。這些詞項好比過濾器或透鏡,提供了看待事物與思考心智產物的方式。詞項本身并不指稱,至少當指稱這個詞用于自然語言意義時是這樣。但人們可以用詞指稱事物,從特定視角看待事物——這種視角同自然科學的觀點相距遙遠。
因此,雖然講話者可以用一個帶有特定語義內容的詞指稱外部世界的某個特定部分,但這種使用對詞義的具體內容并不重要,詞義并不是由用其所談論的世界對象造成的。在不同的指稱性用法中,詞義內容保持恒定。
本書認為,在轉而考慮句法與詞匯實際能夠提供的內容時,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是那種純內在的非真值評判性內容;該內容仍然需要在用于世界中之后,才能產生適于通常被看作命題內容的東西。皮特羅夫斯基(2005:296)寫道,看來有一個內容模式是對所言之真值條件的限制,但卻不能對其加以決定:
意義沒有像許多研究提出的那樣同真值(以及本體論與異樣可解釋性)密切聯(lián)系;表達式具有語義特性;但是,這些是表達式內容的內在特性,對話語的真值條件加以限制但卻不能決定。人們可以說,根據(jù)這種觀點,語義學是一種句法學。但這不是一個缺點??紤]到自然語言中形式制約意義的方式,我們的確應當以一種恰當寬泛的句法觀取代語義特性不是句法特性的觀點。④
因此,基于上一章對單稱內容的最小論闡釋,加之關于最小論與喬姆斯基式內在論共有的目標與假設,就有某種理由認為,最小論真正應當論述的內容是內在地確定的非指稱性內容,即某種更加類似于系統(tǒng)意義層面的內容,而非可作出真值評判的命題內容。這樣,最小論可以使用諸如真值和指稱這種顯然外在論概念的假設(該假設曾在博格2004a中提及)必須重新考究:要不放棄這些概念,要不加以內在論的重塑(關于后一種舉措,參見皮特羅夫斯基2005b;辛贊2007)。然而,假如這真是最小論提供的那種內容,那這種路徑同樣不能真正取代對立理論。比如,按照語境論的觀點,句子可以產生意義的片斷,之后在語境中拓寬或縮窄,產生可作出真值評判的話語內容。場合論也主張脫離使用語境談論意義是沒有道理的,可是,用“藍色的”說某物呈藍色這樣的話語(特拉維斯2008:154)可能讓人相信場合論者設想了某種脫離使用語境的內容,盡管該內容至多會限制(而非決定)所言的真值條件。
語境論與場合論提出這些主張的理由各有不同,但其結果歸于一致:基于任何一個思想流派的觀點,詞匯-句法內容本身都不能讓人獲得可作出真值評判的語義內容。眼下將最小論與內在論統(tǒng)一起來的提議就體現(xiàn)了這一結果,因為按照內在論的思路,這證明了最小論同其他這些理論闡釋在根本上是一致的。復言之,句法地決定的內容不足以成為可作出真值評判的命題內容,該內容只在使用中出現(xiàn)。然而,除了認識到最小論與喬姆斯基式內在論之間存在某種共有看法,我們還需追問,是否確實存在任何論據(jù)表明,最小論者必須或者應當像喬姆斯基那樣拒斥泛指稱性的詞義觀,從而避兔淪為其他理論呢? 根據(jù)喬姆斯基的觀點,的確存在這種論據(jù),下文將探討這些論據(jù)。
以泛指稱性的、獨立于語境的簡單方式規(guī)定泛指稱性的、明顯非語境敏感性的簡單詞語之意義,為何人們認為這可能行不通呢? 上文勾勒的意義內在論似乎不是這里的前理論立場,因為直覺很明顯,“伊恩·博塞姆”這個名字的意義由其在世上指稱的那個人確定,“紅色的”這一謂詞的意義由某些事物具有的而其他事物沒有的紅色屬性給定。然而,稍作反思就會看到,頭腦簡單地闡釋詞語,并據(jù)此認為詞語有意義正是由于其同世間事物有關系,那肯定是錯誤的。即使假定有些詞語(如,名稱)是從所指稱的世間事物那里獲得意義,還有大量詞語根本不是以這種方式同外部世界的某些方面相聯(lián)系。譬如,無法假定要使表達式“獨角獸”或“吉爾的緣故”有意義,就必定存在獨角獸或緣故(參見奎因1953;辛贊2007:13)。
內在論接著論稱,甚至是以下假設也開始暴露出問題,即表面上沒有爭議的指稱性表達式,如“倫敦”或者“巴拉克·奧巴馬”,指稱某個獨立于心智的物質世界客體,因為對于相關指稱性公設中假定的關系項是否真正存在(斯坦頓2006稱其為“激進的本體論論辯”),還不明確。⑤因此,給定一個假設的指稱性小句,如:
(a)“倫敦”指稱倫敦
其中,左邊表達式假定命名一個語言表達式(此處為一英語單詞),右邊表達式引入一個現(xiàn)實世界實體(此處為倫敦市)。窄式語義學客體的提倡者則提出異議,聲稱不存在這樣的詞,也不存在這樣的客體。先看該關系式中語言這一邊:為何質疑像“倫敦”這種詞的存在呢? 第一點要注意的是,這些詞所屬的公共語言本身很值得懷疑,因為不存在公共語言個體化的明確條件。相反,語言與方言的界線常常模糊不清。為什么將歐洲北部不同國家所說的相當類似而且常??梢韵嗷ダ斫獾臇|西算作不同的語言(英語、法語,等等),而不把它們當作更普遍的公共語言(羅曼語),但卻把像漢語普通話與廣東話那樣差異迥然且不能相互理解的體系僅看作漢語這一更普遍語言的方言呢? 很顯然,促使語言個體化的不是獨立于心智的世界客觀事實,而相反是復雜的社會經(jīng)濟因素的混合體(這些復雜因素無法以任何純科學方法理解)。
困擾語言個體化的這種異?,F(xiàn)象同樣出現(xiàn)在詞匯層面。所以要問,應該把“在……之中”當作一個詞還是多個詞(一詞對應一義)? 前者允許某物能夠以多種方式在他物之中,后者碰巧共有相同的詞形。還有,(在斯坦頓2006:918-19例中)在印度發(fā)音為“fotoGRAEer”與在加拿大發(fā)音為“foTAHgrafer”的詞是一個詞,還是具有相同意義的兩個詞? 這些以及類似問題的答案將是這樣或那樣劃分范疇的目標與興趣問題,而不是試圖對世間某種客觀事實加以描述的問題,這么認為貌似有理。所以,我們缺乏上述圖式左邊所假設的那種被清晰個體化的公共詞語。
此外,激進的本體論論辯還主張,要懷疑(a)右邊假設的客體,因為并不存在這種小句所需要的獨立于心智的物理實體存在。杰肯道夫(2002:303)強調說:“【經(jīng)常有人斷言】我們指稱‘世界上的客體',仿佛這完全是不言自明的。假如僅僅考慮對于中等大小的可感知物體(如桌子和冰箱)的指稱,這是自明的。一旦探究實際指稱的所有系列的實體,‘世界'突然開始居住著各種怪物,其本體性質遠不夠清晰明辨”。注意到“倫敦”等詞可用來指稱想要指稱的那個城市的多個方面,則該問題就突顯出來。在某些語境中“倫敦”指稱一個物理處所(“倫敦在牛津東面”),在某些語境中指稱政府機構(“倫敦有市長”),在某些語境中指稱其居民(“倫敦[人口]在增長”)。實際上,甚至可以把這些不同方面結合起來而顯然不相矛盾,如,可以說“倫敦不美但管理得很好”。問題是,壓根兒就不存在外在的真實客體,能夠具備“倫敦”之指稱對象應當具有的所有特征。喬姆斯基(2000:37)寫道:
諸如倫敦這樣的詞用于談論現(xiàn)實世界,但是,世間既不存在也不認為存在此類事物,它帶有一個城市名稱所含之復雜指稱模式的各種性質。
內在論者避兔這方面的激進本體論論辯,因為像“‘倫敦'指稱倫敦”這種小句右側的表達式鑒別的不是一個外部客體,而是獨立于世界的概念。因此,辛贊(2007:82)寫道:
此處結論為,盡管倫敦具有獨特的物理的與非物理方面,但這些方面無一是本質性的:在其述謂的這些性質發(fā)生任何變化時,倫敦保持不變和自我同一……根本不存在外部客體可以讓人指著說:這個客體是倫敦,它無論作為述謂的哪一部分都是倫敦一詞的指稱對象,并且決定其意義及其指稱用法……在不同視角下對“相同事物”的指稱行為中,唯一保持穩(wěn)定的是對那個事物擁有的概念,只有那個概念本身。
若注意到事物個體化是相對于興趣的這一點,那么上述對于日常指稱對象物理性質的懷疑就更強了??柤{普(1937)說,假若問某個匣子里有多少物體,似乎不能做出簡單的對與錯的回答。相反,應當給出的答案取決于所使用的概念框架:倘若只計算“中等大小的干貨”,那么一個數(shù)目是正確的,但是假若使用另一種概念框架,比如一個假定存在分體物體的概念框架,那么某種十分不同的數(shù)目很可能是對的。然而,假如按某種特定的概念框架統(tǒng)計事物的數(shù)量,那就再次削弱了下述觀點的思想基礎,即存在著獨立于心智的客觀指稱對象,這一對象外在于世界之中,完全獨立于我們,等待我們用語言命名。
最后,也許可以像索薩那樣強調,承認指稱對象是外部世界的客觀部分就是使世界經(jīng)受某種本體論爆炸。索薩指出,人們可以把“雪盤”一詞引入語言,指稱一撮雪,其形狀介于球形與圓片形之間;這樣,每個雪球都是一個雪盤,但卻并非每個雪盤都是雪球。而且,每個雪球和雪盤轉而又都是同它們由以構成的雪花不同的實體,因為其存留條件不同——壓碎一片雪足以破壞一個雪球,但卻不能破壞構成雪球的雪??墒撬魉_(1993:620)指出:
在圓形與扁平形之間存在無限多種形狀S1、S2……。對每件物體i而言,在扁平與Si之間的一個形狀會使之成為具有不同形式的實體,與雪球和雪盤形成對照。因此,每當一撮雪構成一個雪球,就形成無限多的實體與之分有其地位。這樣,按照總體上為亞里士多德的思想,最小一片葉子最輕微的飄動會因此而創(chuàng)生或毀滅無限多的事物,通常的現(xiàn)實遭受一種“爆炸”。
因此,激進本體論論辯的結論是,像(a)這種小句不能構成語義學理論的基礎。其理由是,根本不存在可以起到所需關系項作用的對象客體。
盡管激進本體論論辯聲稱不存在普通詞或這些詞的普通指稱對象,但是,也還有反對可獲得指稱性內容的第二種素樸些的論辯。根據(jù)這種“溫和本體論論辯”(斯坦頓2006),盡管“倫敦”與倫敦確實存在,它們只是作為獨立于心智的實體而存在,因而不是那種可以出現(xiàn)在嚴密的科學語言中的客體。斯坦頓(2006:925-6)如此表述這一觀點:
客觀地看,忽略與興趣相關的區(qū)分,“科學視角”不能看到這類實體,其個體化條件內在地包括人的復雜興趣與目的……就算常識所“看見”的完全真實,我們仍然得出同樣的結論……語言的綜合科學不能(也不應試圖)描述語義指稱,即詞語與世界,的關系,因為基于這種溫和的立場,設法得以存在的事物……不是以恰當?shù)姆绞綖檎?。因此,這種事物無法從科學視角“看見”。
這也是喬姆斯基的立場。在他(2000:138-9)寫出下段話時,這一點愈發(fā)顯然:
并非日常話語無法談論世界,也不是日常話語所描述的殊相不存在,也不是闡釋太不確切。相反,所使用的范疇與所包括的原則甚至不需要與自然主義研究存在松散的對應物。
因此,溫和本體論論辯推斷,語義內容想要具有科學的特點,就必定不是指稱性的。
最后,也許認為語義理論面對的解釋重任可以純粹內在性地加以規(guī)定。例如,針對英語的完備語義學理論,需要解釋為何(在皮特羅夫斯基2005例中)從“參議員給德克薩斯的一位石油商打了電話”這一句子中不能得出是參議員(而非電話或石油商)來自德克薩斯這種理解。然而,對此的解釋不需要相關于詞語與事物相聯(lián)系的復雜理論,卻需要一種關于影響語義理解之內在結構與內容的理論。⑥皮特羅夫斯基(2005:263-4)指出:
一些有趣的現(xiàn)象——因對語言理解產生影響而與意義理論相關——經(jīng)常歸因于詞項與自然組合之間微妙的相互作用;解釋這些現(xiàn)象通常需要關于詞義與組合原則的根本性(非去引號性)假設。
如果本節(jié)論述正確,那么看來,語義最小論不僅應當而且必須接受內在論對語義內容的闡釋,因為不論是不存在指稱論視角假定的像詞語與對象這樣的東西,還是詞語與對象的確存在,但藉由人的興趣而個體化,都不是適于出現(xiàn)在語言科學中的東西。另一方面,采納內在語義學也可能使語義理論承擔的解釋任務不發(fā)生變化,因為理論發(fā)揮的作用必須能夠以純粹內在論的方式表征(這一擔憂將在下一章集中討論)。然而,假如這一觀點正確,即最小論者必須接受內在論語義內容觀,那么,如上所述,事實上根本不清楚,這樣做究竟還能否算作最小論者。假若句子所字面地表達的是需要應用于世界之后才可作出評判的東西,那么這就等于拒斥了最小論。如果最小論想要繼續(xù)存在,就必須摒棄反對指稱性詞匯內容的論調。
首先討論一下關于指稱性闡釋缺乏普遍適用性的異議:對此,指稱性內容的支持者并未感覺特別不妥。其一,詞匯內容的指稱性闡釋似乎要求,至少就某些表達式而言,它們所意謂的內容由使用者的環(huán)境特征提供的,但這顯然為自然語言中其他類型的表達式留有余地,這些表達式的意義以其他方式產生。⑦對于保留最小論詞義假設的憂慮是,詞匯內容應以不隨語境變化、有助于真值評判的方式加以規(guī)定,將詞匯內容看作由世間事物與性質提供,這只是規(guī)定詞義(多種方法中)的一種(直覺上有吸引力的)方法,卻不一定是所有詞義都適合的模式。其二,下文將示,我們應當清楚,詞語從外在于使用者的事實中獲得意義這一主張(作為對詞匯內容作出泛指稱性闡釋的有機組成部分)究竟有何內涵。至少這種理論路徑的某些形式可能適用于自然語言中的所有詞項。具體而言,假如擇取伯奇(1979)倡導的社會外在論,那么,語義外在論可能被認為適用于自然語言的大多數(shù)詞項,而不只限于那些直覺地表現(xiàn)為“指向世界的”詞。所以,假若缺乏后續(xù)佐證,關于指稱性方法局限性的擔憂幾乎無助于推行內在論的立場。然而,對于語義內在論的后續(xù)佐證在此當然將以兩種內在論的本體論論辯的形式萌生?,F(xiàn)在就來考察這些論辯。
按照激進本體論論辯,不存在如公共詞語或指稱的普通對象客體。所以,指稱性小句以這些實體作出的陳述注定是空洞的。然而,激進本體論論辯將存在之標準定得這么高的理據(jù)是什么呢? 斯坦頓(2006:921)指出:
完全真實的客體可能十分難以個體化/計數(shù),可能受制于規(guī)范。真實的客體不一定需要“嚴格的分界”,但卻可能只在程度上存在客觀差異,人們的興趣決定其類別的劃界。因此,人們可以允許存在英語這種東西……而英語的性質以及包含的詞/句則取決于各種復雜關系(政治的、軍事的、歷史的、宗教的,等等)——甚至包括涉及“正確言語”的明確規(guī)范性關系……這并未使英語及其成分變得不真實。
可見這種路徑還可能擴展到像“‘倫敦'指稱倫敦”這種小句的右件,允許至少在某些情形下人們的興趣與行為確實在指稱普通對象客體的個體化中起作用,而不使之成為不真實的。因此,使某物成為椅子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制造者將其用作椅子的意向?;蛘咄瑯?,使某個對象成為倫敦的部分原因是某個話語團體一致地將當下某個對象看作同以前稱作“倫敦”的對象相同。但這并不必定意味著不存在椅子或倫敦等客體。如果這一點正確,那么,激進本體論的論辯就可以摒棄,因為它為詞語與事物設定的存在條件過高。
在回應針對事物個體化取決于計算者采用何種概念框架的卡爾納普式擔憂時,外在論者可以承認這一點而不削弱其實質上的實在論世界觀。⑧承認事物可能是同視角對應,這并不意味著不存在一個客觀世界作為該視角的基礎。索薩(1993:608)指出:
從我們思想的根本性地且不可消除地視角性的特征,無法推論現(xiàn)實本身是根本上為視角性的。相對于一個視角為真的一切事物與相對于一個視角為假的一切事物可能實際上作為事物絕對的非視角性特征的一個必然結果……我們的視角性指稱與真值可以看作必然派生于絕對的非視角性現(xiàn)實。
最后回應索薩關于本體論爆炸的憂慮,應當謹慎看待在何處確定外延點這一問題。如果承認雪盤及其他所有可能的指稱對象,那關于現(xiàn)實的概念就擴大了,事實確實如此,但這并不等于現(xiàn)實本身擴大了。雪盤存在有其存在的基礎(即雪以相關的形狀聚合)。一旦開始認識它們,那世間所看見的對象就擴展了,而現(xiàn)實保持不變。
如此一來,激進本體論論辯及其極端的結論“倫敦”與倫敦都不能存在,都可以為外在論摒棄:公共詞語及其所鑒別的普通指稱對象可以相關于人們的興趣與信念而得以個體化。但這并不必然意味著它們不存在,也不意味著視角概念沒有客觀現(xiàn)實基礎。
在這一點上,內在論者可以轉向溫和本體論論辯,指出盡管這一切都可能正確,卻不能為想要堅持語義外在論的最小論者提供幫助,因為這種相關于興趣的視角性客體并不是外在論承諾提供的,也不是出現(xiàn)在語言科學中的那種東西。因此,在最小論堅持語義內容必須能夠科學地處理這一觀念的范圍內,詞匯內容的指稱性闡釋必須拋棄,但這種論辯路徑同樣可能遭到質疑。首先,根本不清楚,關于普通指稱對象外在論一開始承諾了什么。的確,在普突南經(jīng)典外在論思想實驗中,“水”被認為指稱H2O——一種純粹客觀的東西通過(不相關于興趣的)物理詞匯鑒別——但是根本不清楚這是否應當作為一切自然類詞項外在論解釋的模式,更不用說自然語言中所有的表達式了。例如,依據(jù)伯奇的社會外在論,對于“關節(jié)炎”一詞的意義,至關重要的是社團中的專家給這個表達式賦予了意義,即導致關節(jié)疼痛發(fā)炎的疾病。這顯然是泛指稱性方案,卻沒有對這個表達式的內容用物理基本詞匯加以規(guī)定。非內在論的路徑認為,就某個表達式e而言,其內容(部分地)通過訴諸使用者的環(huán)境事實,或物理環(huán)境,或使用者所屬的講話者社團而得以確定。但是無論這樣確定的內容通過像H2O這種科學客觀語言表達,還是通過像椅子這樣更與人有關的現(xiàn)實特征甚或像數(shù)字這種完全抽象的客體表達,最終這都可能是正確的??磥?,非內在論不一定被認為與某種嚴苛的物理主義外延相同。因此,訴諸于人的偏好實現(xiàn)個體化的事物可以在對語言內容的泛指稱性闡釋中發(fā)揮作用。但這一理論闡釋依然能夠屬于科學的范疇嗎?
喬姆斯基(2000:21)斷然認為不能:
看來,成為意向實在論者可能跟成為桌子實在論者或語言聲音實在論者或貓實在論者或物質實在論者同樣合理。不是因為不存在桌子等東西,而是因為在嚴格地出現(xiàn)實在論問題的領域,在尋找自然規(guī)則的場景中,事物不是從常識概念提供的特殊視角感知的。普遍認為,“在我們試圖描述與解釋世界時,心靈主義的話語與心理實體最終會失去作用”(伯奇1992)。十分正確,但是,很難看到這一信條的意義,因為(在任何可理解“心理”-“物理”之別的范圍內)這無可爭辯地同樣適用于“物理主義話語與物理實體”。
那么,真正的語言科學必須禁止談論信念欲望與桌椅板凳嗎? 筆者認為不是,因為非內在論者事實上可以接受喬姆斯基關于科學要求與普通指稱對象之性質的觀點,而不被迫接受語言科學必須對常識性范疇劃分置若罔聞。具體地說,是同意喬姆斯基的觀點,即部分地由于人們的興趣,(某些)常識性事物被個體化了,要對這種與人有關的個體化作出純科學闡釋是不可能的(正如喬姆斯基所說,這需要成為一門“包羅萬象的科學”),但在對語言能力作出真正科學的解釋時,常識性詞匯仍然能夠發(fā)揮作用。此處的舉措是將常識性范疇訴諸的性質與什么例示了這種性質這一問題區(qū)分開來(后一個問題可能涉及非科學性的與興趣相對應的事情)。按照這種方法,語義內容的科學研究必須產生真正具有解釋力的預見性理論。這種理論表明,復雜的表面行為(例如,主體獲得有限的語言證據(jù)就能習得語言、理解無限數(shù)量句子的字面意義、使用語言進行交流的能力)是不那樣復雜的深層結構與操作該結構的系統(tǒng)規(guī)則的結果。因此,按照當前觀點,將原始表達式的意義作為基礎,并且為這些表達式的組合提供規(guī)則的理論闡釋(以及從這些規(guī)則與原始表達式的意義一起產生復雜表達式之意義的標準方法)將會看作是符合科學原理的,即使這一理論闡釋結合了運用常識范疇的公設。
像“桌子”或“椅子”這種常識性詞項所指示的性質可算作完全值得重視的性質(即對于這些詞人們可以持實在論立場),這是語義學科學研究所需要的一切。當然,這里還潛在一些模糊不清的問題,涉及究竟是什么使某物成為桌子或椅子等。回答這種問題很可能需要某種與社團規(guī)范和人們興趣相關的不系統(tǒng)、非科學路徑。但是,這些問題并不是要在語義學領域內得到表達或需要回答的問題?;谶@種認識,語義學理論需要規(guī)定“倫敦的公共汽車是紅色的”意謂倫敦的公共汽車是紅色的,人們并不期望語義學理論說出為何“紅色的”意謂紅色的而非藍色的,也不要求語義學理論確保每個掌握這一語義信息的人知道需要什么使某物成為公共汽車,他們也不需要在遇到每個物體時必須能夠區(qū)分它是否是公共汽車(下文第4節(jié)將重新探討此點)。
此步驟與第4章提出的步驟類似,那一章旨在為指示詞語等直接指稱性表達式的語義內容提供一種最小論闡釋。針對指示詞語,為了掌握像“那是紅色的”這種話語的語義內容,使用者所需要的只是引入一個由句法觸發(fā)的單稱概念,它與“那個”的例型相聯(lián)系。該例型以講話者指稱的客體作為其內容(在此究竟是哪個客體,則由講話者的指稱意向決定)。此外,語言使用者應該能夠做到這一點,即使他們只能以例型自反性的描述——講話者用“那個”這一例型指稱的實際對象——將該內容概念化。同樣,就對“椅子”這類一般詞項的理解而言,所需要的是主體運用相關性質的一般概念(椅子的屬性)。無需涉及是什么使某物成為椅子這一問題。據(jù)此,可能存在這樣的情形,即語義信息本身不足以使主體確定某個客體是否例示了相關特性(即它是否是椅子);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進行非語義學(亦或非科學性)的探究。
因此,認為科學方法要求將椅子和桌子從指稱對象名單中刪除的論斷是沒有根據(jù)的。激進本體論論辯確定的存在標準過高,所以可以摒棄;而溫和本體論論辯則由于混淆了概念內容的問題與如何鑒別歸于這些概念之下的客體的問題,因此可以摒棄。⑨相反,應當允許指稱與外延識別在人們期望的程度上保持模糊,而又不使其阻礙用于劃分世界范疇的常識特性進入真正解釋語言內容的假設之中。
現(xiàn)在只剩下上一節(jié)提到的最后一個挑戰(zhàn)了,即語義學的解釋重任純粹是內在性的,因而從語義理論建構的角度看,任何訴諸外在表征內容的做法均告無效。所以,以純粹內在論話語表述的理論能夠滿足語義理論的解釋力要求,這種觀點正確嗎? (同其他許多理論家一樣)這一觀點不是不對,但應當注意:假若存在意義的任何外在維度,那外在論必定是正確的。因為理論上說,足夠細致入微的外在論闡釋能夠解釋某種語義理論內在規(guī)定出的一切要求,反之則不然。此外,語義內容必定存在某種外在論維度,這一觀點極富吸引力。首先,不清楚內在論方法究竟如何超越句法層面到達真正的語義內容層面。福多爾(1990:98-9)指出:“詞語不能只是因為使用者著力追循這樣那樣的語言政策而具有意義;事實上,也不只是由于任何純粹的心理現(xiàn)象,任何純粹出現(xiàn)‘在頭腦中'的東西?!s翰'要成為約翰的名字,在名字與叫這個名字的人之間必定存在某種真實的關系……世界上必須發(fā)生某種事情”。⑩
假如想要使詞語或思想具有內容——從句法走向語義學——那無可避兔地在規(guī)定該內容的某一點需要讓世界進入。正如許多理論家所說,想要解釋可能的錯誤(以及普遍的語言意義規(guī)范維度),就需要假定語義內容的外在維度。當獲知“合同”意謂雙方協(xié)議而非書面協(xié)議時,人們可以糾正自己對這個詞義的理解。然而,這一行為只有在下述外在論視角下才可理解,即對于詞義十分重要的東西可能存在于個體之外(本例子源于希金博塞姆2006,不過這一觀點眾人皆知——參見維特根斯坦1953;普突南1975;達姆特1978;伯奇1979;克里普克1980)。拉斯特(2008:608)指出:“由于語言獨立于講話者而存在,講話者在使用語言時可能根本就是錯誤的。相形之下,從個體主義的觀點看,‘不正確的用法'是一個模糊的社會概念,通常是一次小小的交流失敗或者跌交”。假如想要解釋詞語的意謂確實存在正確與錯誤之分,那就別無選擇,只能接受語義內容的外在論維度。
這樣,詞語同世界的聯(lián)系對于語義學解釋并非多余。然而不僅如此。即使不同意喬姆斯基、皮特羅夫斯基和其他人的觀點,即語義學的解釋重任完全是內在論性質的,但實際情形可能是,語義學承擔著內在論的解釋重任。倘若這一觀點正確,對詞匯內容所做的泛指稱性闡釋證明不足以擔負起內在論解釋的重任,那就似乎陷入了僵局。對詞義的內在論闡釋(與句法相對)根本無法揭示意義,該闡釋無法解釋語言內容的規(guī)范性維度;但根據(jù)眼下的分析,泛指稱性的非內在論闡釋不能完成語義學理論必須承擔的內在論重任。所以下一章需要探究語義學擔當?shù)膬仍谡摻忉屓蝿?,評價在什么程度上指稱詞匯語義學可能擔當這一重任。
似乎有論據(jù)表明,語義最小論應當專注于對語義內容作出完全獨立于世界的非指稱性闡釋:首先,最小論與喬姆斯基語義內在論之間的共識達到了驚人的程度,這可能導致人們期待這兩種理論對語義內容本身持有共同的看法。其次,第4章中關于指示語與指示詞語語義內容的最小論闡釋引發(fā)了一種擔憂,即最小論真正提供的是對語義內容所作的系統(tǒng)意義層面的闡釋,而非真正包含對象客體的闡釋(第1節(jié))。另外,假若應當相信喬姆斯基,那就只有他建議的非指稱性狹義語義內容概念能夠滿足語義學科學研究的要求(第2節(jié))。然而,本章試圖表明這些論證是錯誤的(第3節(jié))。其一,涉及科學要求的論據(jù)可以摒棄。盡管常識范疇可能不出現(xiàn)在基本物理學中,但這并不排除它們可能出現(xiàn)在系統(tǒng)的、解釋性推演語義學研究之中。其二,盡管語義學理論需要承擔的大量任務可以內在地加以規(guī)定,但并非所有任務都是如此規(guī)定的。具體地說,假如想要從句法層面進行到語義內容層面(避兔福多爾提醒防止的唯我論),并且揭示語言意義的規(guī)范性維度,那就必須著眼世界,而不只關注個人的心靈?!? 所以,本書主張,最小論不一定要也不應當對指稱詞匯語義學感到絕望。詞匯意義可以理解為那種分離的、獨立于語境的實體。最小論堅稱,這些實體以恰當?shù)木浞ㄐ问浇M合起來后,就能夠產生可作出真值評判的斷言。
附注
①丹西(2004)強調最小論視角下詞匯內容的原子特性。然而,將此特性看作是任何最小論詞義內容闡釋的本質(而非可能)特性,筆者以為這并不顯然。對于最小論者而言,在下列條件下詞匯內容也許可以由復雜實體提供:(?。┰撏暾麖碗s體總是為此詞項貢獻更大的語言單位;(ⅱ)這些類似于定義的復雜意義最終由關涉世界的成分建構。所以最小論對復雜詞條的憂慮是雙重的:其一,正如第6章第1節(jié)將示,接受詞匯復雜體的理論通常也允許至少在某些場合某個詞只向更大的語言單位貢獻其復雜內容中的一部分(如,以適應多義現(xiàn)象)。因此,認為詞義是復雜的、整個復雜意義都必須貢獻給更大的語言單位,這壓根兒就與接受詞義復雜性的主要動機相悖。其二,第6章第4節(jié)將示,接受復雜詞條的做法還可能受到基于獨立理由的質疑。
②內在論與外在論的概念十分棘手,與本章內容相關的文獻自然也不在少數(shù)。然而,下文并不死死圍繞最小論實際采納的外在論確切類型(如,類似于包孕于上述公設中的泛指稱性的外在論,或某種伯格式的社會外在論,或者是兩者的某種結合)展開。在筆者看來,最小論堅稱語義內容是那種可能成真成假的東西,只需堅持某種“弱式外在論”,就能獲得這種結果。雷(2005)提出將該外在論理解為“某種內容的歸賦以某種方式依賴于推演系統(tǒng)與外在于這個系統(tǒng)的對象之間的關系”,即最小論接受一種包含某種符號-世界聯(lián)系的詞匯語義學。這樣,本書論證的與其說是一種具體的外在論,毋寧說是對內在論的拒斥。
③皮科克(2008:75)寫道:“對于某種東西作為某個概念的根本指稱規(guī)則的基本限制是,與其他信息及條件一道,它在各種場景中決定做出包含這個概念的某種判斷的充分理由是什么。那種唯一地確定一個對象、但卻不提供如此確定的理由,且據(jù)稱是一條根本性的指稱規(guī)則,不能成功地使概念個體化??紤]一下,針對某個特定的客體x,關于某個據(jù)稱的單稱概念k的據(jù)稱為根本性的指稱規(guī)則簡明地規(guī)定:k指稱x。這條建議的規(guī)則當然確定了k的指稱。但是,這條規(guī)則并沒有對確定在各種場景中做出包含這個據(jù)稱概念的判斷理由做出實質性貢獻。另外的條件k是F(感知地提供)可能對確定做出這種判斷的理由有所貢獻,但是這樣一來,這個作用是由感知指示詞語那個F發(fā)揮的。概念的指稱維度與其在理由空間占有位置,是概念本質中相互協(xié)調的兩個要素。若要對其中任何一個要素做出充分闡釋,就不得不涉及到另外一個”。
④科林斯(2009:55)接受這個結論,他寫道:“在對語言結構做出解釋時,語義理論的確針對不變性。但還缺少充分的理由來認為,這種不變性符合關于某個所言可以第三人稱轉述的不成熟概念。簡而言之,這一點并非顯而易見,即語言結構編碼任何值得叫做命題的東西,無論是否是最小命題。假如旨在提出一個理論而非對人際間可以理解的東西作出高層次描述,則該結論幾無任何驚人之處”。注意,這里所理解的最小論并非關于某人所言的理論。
⑤下兩段內容圍繞斯坦頓(2006)對此問題的清晰介紹展開。
⑥這又回到本章開始的一點:最小論對單稱內容的闡釋最好以內在論的視角來理解。因為,為了解釋指稱性表達式的性質,所需要的是系統(tǒng)意義層面的內容而非世界性外延層面的內容??屏炙梗?009:63)提出,從語義學的角度看,內在論論據(jù)的核心正是意義外在維度在解釋上的冗余性。
⑦當然,反對者可能繼續(xù)論辯道,非外在論詞項成為有意義表達式的方式可加以擴展,從而覆蓋自然語言中的所有詞項。在那種情形下,指稱性詞匯語義學將被證明無用,但要證明這一點顯然需要內在論者展開更多研究。
⑧按照戴維森(1974)的觀點,也可能拒斥卡納普式計算者在此真正具有不同的概念框架這種觀點,因為所有在一個框架中可以陳述的東西可以翻譯到另一個框架,一個陳述及其翻譯必定一起成真成假(即同一個陳述不可能相對于一個概念框架成真,而相對于另一個框架為假)。
⑨注意一下威廉姆遜(2008:223-4)的質疑,即拒斥常識本體論這一做法背后存在的質疑削弱了經(jīng)驗證據(jù)與方法在科學理論中發(fā)揮的作用。他(2008:223)寫道:“判斷懷疑論證適用于標準感知判斷,自然科學系統(tǒng)地依賴于這種判斷:顯微鏡、望遠鏡以及其他科學工具增強了普通的感知,但卻無法取而代之,我們需要普通感知來使用這些工具。假如這些感知判斷內容關涉肉眼可見的普通物體,就會遭到關于常識本體論的質疑。果真如此,科學理論的經(jīng)驗證據(jù)就會受到挑戰(zhàn)。若假定可以重構這些證據(jù)而不導致本體論中性詞項的相關損失,那么,在缺乏任何此類實際重構的情況下,這種假定幾乎是樂觀到了天真的地步”。
⑩這就采納了劉易斯(1972:169)常被引用的名言“不論述真值條件的語義學不是語義學”。還可參見威金斯(2001:12)的忠告“讓我們一勞永逸地忘掉語言或意義的某種知識不是世界本身的知識這種觀點”(引自威廉姆遜2008:20)。
11 參見福多爾(2008:16,注28):“近來仍有聽聞,認知科學領域意在擇取一種真正的本體論唯我論,該理論表明根本不存在任何非心理的東西。有時,我認為杰肯道夫持有這種唯我論;在最極端的時刻我認為甚至喬姆斯基也持唯我論”。這一點第6章第2節(jié)將再次談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