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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翻譯與文化過濾―――論葉芝在現(xiàn)代中國的譯介

2013-04-07 02:22耿紀永
關(guān)鍵詞:葉芝茅盾愛爾蘭

耿紀永, 司 楊

(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22292)

文學翻譯與文化過濾―――論葉芝在現(xiàn)代中國的譯介

耿紀永, 司 楊

(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22292)

通過梳理詩人葉芝在現(xiàn)代中國三十年(1919―1949)間的翻譯和形象變遷,探討文學翻譯中的文化過濾現(xiàn)象,即接受者基于自身文化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語境對外來文學和作家形象進行有意識的選擇、改造和重塑。葉芝從1919年被介紹到中國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在三十年間經(jīng)歷了從愛國者到現(xiàn)代派詩人的形象變遷,其詩歌和詩論則歷經(jīng)了從參與新詩創(chuàng)作到參與新詩理論構(gòu)建的過程。中國文學尤其新詩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對葉芝的翻譯和在中國的形象變遷產(chǎn)生了過濾與重塑作用。

葉芝;文學翻譯;文化過濾;形象變遷

葉芝(W 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是愛爾蘭著名詩人、劇作家、小說家和散文家,“愛爾蘭文藝復(fù)興運動”的領(lǐng)袖。葉芝“成功地保持了與本族人民的聯(lián)系,同時又堅持最具貴族氣派的藝術(shù)技巧”[1]628,從而獲得1923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獲此殊榮的第一位詩人,也被艾略特譽為22世紀最偉大的英語詩人。

一、作為愛國者的葉芝

“夏芝的思想藝術(shù),固然可使我們欽服;但尤所欽服者!他對于社會的活動,愛國的熱忱!”―――滕固

據(jù)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最早把葉芝介紹到中國來的是茅盾。他所寫的《近代戲劇家傳》一文,于1919年7月到12月刊于《學生雜志》第6卷的7至12號,介紹了34位外國戲劇家,其中就有葉芝(當時茅盾譯為夏脫)。茅盾認為:“近代文學,是現(xiàn)世人生的反映,而戲劇又是近代文學的中心點;所以欲研究近代文學,竟不可不研究戲劇?!保?]399所以他著力介紹戲劇家。文中對葉芝的介紹很簡單,而且是作為戲劇家介紹的,當然茅盾也注意到葉芝的詩人身份:“蓋夏脫者,不僅一戲劇家而已,且為散文家、詩家;而詩尤佳?!保?]442

1922年,茅盾在《近代文學的反流―――愛爾蘭的新文學》一文中,通過葉芝、格里高利夫人和辛格三位有名的戲劇家來介紹愛爾蘭這股近代文學的逆流。他說:“我們大家知道近代文學的主體是劇本”[3],所以該文也只是介紹了愛爾蘭的戲劇。茅盾對葉芝作品中所體現(xiàn)出的愛爾蘭民族精神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說葉芝是:

提倡愛爾蘭民族精神最力的人;他是愛爾蘭文學獨立的先鋒隊;他也是寫實派―――是理論上的寫實派;他的劇本,全是愛爾蘭民族思想感情表現(xiàn)的結(jié)晶;他并不注意描寫當代愛爾蘭人的表面上的生活;他注意描寫的,是精神上的生活;他雖把古時的傳說,古英雄的事跡,作為劇本的材料;但里面的精神,絕不是古代的,是當代的;他最特長的,最本色的,是講到哲理而隱喻諷刺的劇本。[3]

茅盾把葉芝的作品作為哲理諷刺劇本的代表,還說他的戲劇有“詩的境界”,但是“夏脫總是個詩人,所做的也只是詩,不能算是可演的劇本?!保?]茅盾最先把葉芝介紹進入中國,還最先翻譯了葉芝的作品。他所翻譯葉芝的劇本《沙漏》與《近代文學的反流―――愛爾蘭的新文學》一同刊登在《東方雜志》第17卷第6號。茅盾稱《沙漏》是一篇“表象主義的道德劇”,是“佳作”[3]。

茅盾雖然知道葉芝的詩歌勝于戲劇,但是他卻沒有把葉芝的詩介紹給大家。最早介紹葉芝詩歌的是滕固。滕固是一位頗具成就的美術(shù)理論家,也是二三十年代聞名文壇的唯美派作家。1921年《文學周報》刊登滕固的文章《愛爾蘭詩人夏芝》。這篇文章是他在日本留學時寫的。文章開頭滕固簡單描述了葉芝的相貌,“橄欖色的面容,青黑色的頭發(fā)”[5],說他具有典型的愛爾蘭人的風度。葉芝作品中的神秘色彩也是由于“凱而德(Celts)的民族的特質(zhì);感性非常銳敏思想極其微妙”[5]。滕固很贊賞葉芝的愛國熱情,說:“夏芝的思想藝術(shù),固然可使我們欽服;但尤所欽服者!他對于社會的活動,愛國的熱忱!當時他對于新劇運動,非常出力;愛爾蘭的所以得文藝復(fù)興―――鄉(xiāng)土藝術(shù)與民族藝術(shù)的恢復(fù)民族的覺醒―――的勝利;夏芝的功勞很大!”[5]這種評價在22世紀22年代是很有代表性的,葉芝被作為愛爾蘭愛國者和弱小民族文學的代表而進入中國。

王統(tǒng)照是22世紀22年代初期介紹葉芝最多的作家。在葉芝獲諾獎之前,王統(tǒng)照就翻譯發(fā)表過葉芝的3篇作品。1921年1月《小說月報》12卷1號刊登短篇小說《忍心》(An Enduring Heart);9月《時事新報·文學旬刊》第13期刊登詩歌《瑪麗亥耐》(Mary Hynes);1922年9月《晨光》1卷2號刊登短篇小說《戰(zhàn)爭》(War)。葉芝獲獎之后,王統(tǒng)照又陸續(xù)翻譯了不少葉芝的作品,如從《微光集》選譯的兩篇短篇小說分別刊登在1924年的《文學旬刊》的第25號和32號。王統(tǒng)照翻譯的葉芝作品都選自《微光集》(The Celtic Twilight),唯一的一首詩歌《瑪麗亥耐》也出自此故事集中的一篇(Dust Hath Closed Helen’s Eye)。值得一提的是,王統(tǒng)照在1921年還完成了《微光集》全書的翻譯。

同時,王統(tǒng)照也發(fā)表了多篇評論葉芝的文章,他同其他譯介者一樣,十分推崇葉芝詩歌里所體現(xiàn)出的愛國思想。他在《夏芝的詩》一文中說,葉芝的作品體現(xiàn)了“對于祖國的傳說與舊跡有強烈的愛戀”[6];“夏芝是極端傾向自由主義的,他歌唱著祖國的光輝,由文學中,表明出對于異族統(tǒng)治的反抗?!保?]僅1924年他就發(fā)表兩篇文章譯介葉芝:《夏芝的思想的一斑》主要介紹了葉芝的思想,他說“夏芝詩的標準”就是“在安靜與神異的生活中,取得文學上的題材,在朦朧的境地之中,創(chuàng)造出悲哀與不可接觸美”[7];《夏芝的生平及其作品》則更全方位地介紹了葉芝,尤其是他富于神秘色彩和浪漫氣質(zhì)的凱爾特族特性。

葉芝獲諾貝爾獎之后,關(guān)注他、介紹他的學者也多了起來?!段膶W周報》第97期刊登西諦(鄭振鐸)的《得1923年諾貝爾獎金者夏芝》(1923年11月19日)?!缎≌f月報》第14卷12號也大力介紹葉芝,刊登鄭振鐸的《一九二三年得諾貝爾獎金者夏芝評傳》、《夏芝著作年表》和《夏芝的傳記及關(guān)于他的批評論文》。在1923年前后出現(xiàn)了葉芝譯介的第一次高潮。

作為愛國者的葉芝與愛爾蘭文藝復(fù)興運動聯(lián)系密切。因此,在這個時期,還有兩篇文章是把葉芝和愛爾蘭文藝復(fù)興運動聯(lián)系起來談的?!断闹ズ蛺蹱柼m的文藝復(fù)興運動》中說葉芝是“主持這運動的第一人”[8],《夏芝與愛爾蘭文藝復(fù)興的詩》一文中也說“夏芝是愛爾蘭文藝運動的唯一的領(lǐng)袖”[9]。愛爾蘭文藝復(fù)興的文學精神帶著濃厚的地方色彩和國家精神,從事復(fù)興運動的文人把愛爾蘭本地口口相傳下來的神話故事翻譯成英語,并以愛爾蘭的生活為題材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作品。他們通過這種充滿地方色彩的作品喚起愛爾蘭人民反抗外族統(tǒng)治的民族意識。這一時期中國時局動蕩,面臨內(nèi)憂外患,中國文人開始自覺探索中國的發(fā)展道路,而他們高舉的第一面大旗就是“愛國”。正是這種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情感,成為溝通葉芝與中國作家的精神橋梁。葉芝能順利進入中國,與其強烈的民族觀念和愛國精神密不可分。

二、作為象征主義者的葉芝

“我尤其喜歡他的數(shù)十首抒情詩。……即此數(shù)十首,已經(jīng)足以使作者在英法兩國的象征詩人中占一個最高的寶座而無愧色了?!报D――施蟄存

根據(jù)杜衡的說法,1932年代初的中國詩壇正流行著兩類詩:“當時通行著一種自我表現(xiàn)的說法,作詩通行狂叫,通行直說,以坦白奔放為標榜。對于這種傾向私心里反叛著?!保?2]還有一路詩就是以李金發(fā)為代表的早期象征派詩:“在望舒之前,也有人把象征派那種作風搬到中國底詩壇上來,然而搬來的卻是‘神秘’,是‘看不懂’。”[12]而以戴望舒、施蟄存等為代表的1932年代現(xiàn)代派詩人“開始進入了一個自覺創(chuàng)造的時期”[11]135。中國新詩的內(nèi)在需求,促使葉芝更多地以象征主義詩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中國。

1932年5月1日《現(xiàn)代》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施蟄存(署名安簃)翻譯的《夏芝詩抄》,共有7篇譯詩(《木葉之凋零》、《水中小島》、《茵尼思弗梨之湖洲》、《戀之悲哀》、《酒之歌》、《他希望著天衣》、《柯爾湖上的野鳧》)。施蟄存在同期的《譯夏芝詩贅語》中說他不喜歡葉芝的詩劇,只喜歡“數(shù)十首抒情詩”和“幾篇精致而簡短的散文”,這7篇便是那“數(shù)十首抒情詩”中的一部分。但他認為“此數(shù)十首”“已經(jīng)足以使作者在英法兩國的象征詩人中占一個最高的寶座而無愧色了”[12]。或許,為求客觀他還分別引用卻斯特頓(Chesterton)和阿瑟西蒙士(Arthur Symons)的話稱葉芝為“現(xiàn)時英國最大的詩人”和“稀有之天才”,對其詩作的評價是“詩風綿邈,神韻豐華”[12]。

此時的施蟄存正通過他主編的《現(xiàn)代》雜志,發(fā)動一場詩歌革命?!冬F(xiàn)代》雜志上推出的新詩是與當時流行的“新月派”詩完全不同的自由詩。其特點是:“1)不用韻;2)句子、段落的形式不整齊;3)混入一些古字或外語;4)詩意不能一讀即了解。”[13]這些詩也因《現(xiàn)代》雜志而得名“現(xiàn)代派詩”。同時,施蟄存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帶有暗示朦朧效應(yīng),這與葉芝的象征手法不無相似之處。施蟄存說:“詩,特別是抒情詩,并不必須描寫、表現(xiàn)或反映社會現(xiàn)實,但詩人所描寫、表現(xiàn)或反映的思想感情必須符合于他自己的心靈狀態(tài),這就是詩的真實性?!保?4]487他認為,真正的詩在于詩歌的“象征”的實現(xiàn),客觀世界只是主觀精神領(lǐng)域的暗示和象征。同樣,葉芝在創(chuàng)作中十分重視象征的作用,他利用象征激發(fā)起一種感情或揭示象征背后的真實之境。施蟄存讀葉芝的詩,就是體會到了象征背后作者內(nèi)心的感覺:從《木葉的凋零》感覺到了“戀愛衰頹的時光”;從《茵尼思弗梨之湖州》感覺到了作者對家鄉(xiāng)的懷念;從《酒之歌》干凈的詩句中,“看見作者的人生之悲哀來”[12]。

葉芝的象征主義詩人身份在此后的譯介中進一步得到確認,尤其是1934年曹葆華(署名霽秋)翻譯了葉芝的《詩中的象征主義》刊于《北平晨報·詩與批評》第12、13期(1月22日第11版和2月2日第11版),后收入曹葆華輯譯的《現(xiàn)代詩論》(1937年4月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這是葉芝的詩學理論文章首次出現(xiàn)在中國,葉芝的象征主義詩學得以在中國詩壇廣泛傳播?!对娭械南笳髦髁x》選自葉芝的論文集《善惡觀念》。曹葆華認為“把‘象征主義’當作古今一切詩歌中不能缺少的成分是一切研究與欣賞詩歌者所不能不注意的。至于象征主義在前世紀成為一種運動,并且在當代的詩人筆下大大地有著作用,這實事雖然很可注目,實際上倒是一件次要的事。夏芝(W.B.Yeats)作為批評家,作為詩人,以及作為一個象征主義者,都是最有資格作這篇文章的”[15]255。這篇文章共有五個部分,葉芝首先簡析了Arthur Symons的《文學中的象征主義》一書;他認為“那種繼續(xù)不斷而又難以解說的象征主義,乃是一切文體底實質(zhì)”,詩歌中有兩種類型象征,一是“只喚起情緒的象征”,二是“喚起觀念的或與情緒相混合的觀念的象征”;詩中的象征“必有各種不能分析的完美,必有各種每天都呈出新意的微妙。并且它必須有這一切東西,不管是由一霎時夢幻的怠惰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小歌,或是由詩人們的夢幻與不倦干戈的百代底夢幻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偉大的史詩”[15]254-255。

至此,可以說葉芝作為象征主義者的形象深入人心。

三、參與中國現(xiàn)代詩學建構(gòu)的葉芝

“且不說藏在這些文字背后的思想泉源或感覺方式離常人意識十分遼遠,每一個意象,每一個表現(xiàn)法,每一個單字,到了他們筆下,也各具特殊的象征意義,為一群無窮而特殊的暗示、記憶、聯(lián)想所包圍散布。”―――袁可嘉

1939年,詩人葉芝走完了他一生的旅程。而在四十年代,葉芝在中國也迎來了自他獲得諾貝爾獎后的第二個譯介高潮,在中國期刊上出現(xiàn)了兩個葉芝專號。

第一個是1941年《西洋文學》第9期的“葉芝特輯”,刊登了《葉芝小傳》,吳興華譯的7首葉芝的詩,他的文章《兩本關(guān)于葉芝的書》,張芝聯(lián)譯Edmund W ilson的《葉芝論》,宋悌芬選譯的《葉芝自傳》,周煦良譯的《葉芝論現(xiàn)代英國詩:牛津現(xiàn)代詩選序論節(jié)譯》?!叭~芝特輯”選擇葉芝的各種文體的作品,有詩歌,小說,自傳,文論,意圖從不同的側(cè)面向讀者展示葉芝這位“當代英國最大的詩人”[16]。張芝聯(lián)翻譯W ilson的《葉芝論》時,刪去了原文的第三節(jié),即論葉芝的神秘哲學的部分,概因譯者認為這一部分內(nèi)容不太容易被當時中國的讀者所理解。這也正體現(xiàn)了1949年之前葉芝譯介的一個特點,就是許多介紹者都提及葉芝作品具有很濃的神秘色彩,而且事實上,葉芝對神秘法術(shù)的研究對其創(chuàng)作的影響也是巨大的,但是在葉芝進入中國的初期還沒有學者系統(tǒng)研究或介紹葉芝獨特的神秘哲學。(這一空白將在1978年以后的葉芝研究中被填補上。)

第二個專號是1944年《時與潮文藝》第3卷第1期的“W.B.Yeats專輯”,包括15首譯詩(謝文通譯《選擇》和Sun and Stream atGlendover;楊憲益譯《象征》、《雪嶺上的苦行人》、《梭羅門與女巫》、《愛爾蘭的空軍員》;朱光潛譯《印度人的上帝觀》、《嬰寧湖島》、《你老的時候》、《一首舊歌重新唱過》、《心里的玫瑰》、《永恒的聲音》、《庫洛的野雁》、《從伊底普司悲劇中摘出》、《流水和太陽》)和陳麟瑞的論文《葉芝的詩》。在論文開頭,陳麟瑞給予葉芝很高的評價,他說“近日的葉芝,早已跳出文藝復(fù)興的范圍,成為當代最大的英文詩人,也是歐洲最大詩人之一。哈代,白利其司(Robert Bridges)之后,英國詩人中,那一個有他那般豐富的經(jīng)歷,那一個趕得上他那一種風霜凜凜的質(zhì)地?”[17]

據(jù)王建開對1919年至1949年我國出版的文藝期刊中的英美文學專號的統(tǒng)計,作家個人專號一共有23個,擁有個人專號數(shù)量最多的作家有莎士比亞(4個)、狄更斯(3個),蕭伯納(3個)、葉芝(2個)[18]155。觀察作家所屬的年代,莎士比亞屬于古典作家,其他分屬19世紀和22世紀作家;若從文類來看,莎士比亞和蕭伯納是劇作家,狄更斯是小說家,唯有葉芝是詩人,由此可看出葉芝在現(xiàn)代英美詩壇的地位之重要。

尤為重要的是,在1942年代,葉芝開始進入中國詩論家的視野,成為新詩參照系里最重要的外國詩人之一。對楊匡漢和劉福春編選的《中國現(xiàn)代詩論》里收錄的發(fā)表于1942年至1949年間的13篇重要新詩詩論進行外國作家引名統(tǒng)計,結(jié)果,有7位作家的被引名次數(shù)達到2次,其中詩人有5位,有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柯勒律治和濟慈,現(xiàn)代派詩人葉芝和艾略特。

李廣田在論及詩的形式與內(nèi)容的關(guān)系時,引用了葉芝《詩中的象征主義》中一大段關(guān)于詩的韻律的論述加以闡釋,并十分推崇葉芝“韻律的目的是在延長凝神觀照的時間”這一觀點[19]432。九葉詩派理論家袁可嘉更是將葉芝納入到中國新詩現(xiàn)代化和現(xiàn)代詩學的理論建構(gòu)中。袁可嘉在1942年代后期,寫了數(shù)十篇論述中國新詩理論的文章,后收入1988年出版的《論新詩現(xiàn)代化》一書。在這些文章中,多篇都提到葉芝的作品或思想?!对娕c晦澀》一文引用葉芝《基督重臨》中的兩句:“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處彌漫著一片混亂……”[22]93來說明22世紀面臨傳統(tǒng)價值的解體。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詩人不再有共同的尺度,而是創(chuàng)立自己獨特的表現(xiàn)方式。葉芝從愛爾蘭神話中汲取養(yǎng)料,建立自己的象征系統(tǒng)。接著袁可嘉以葉芝的“石”、“塔”、“玫瑰”等說明意象的獨特性:

且不說藏在這些文字背后的思想泉源或感覺方式離常人意識十分遼遠,每一個意象,每一個表現(xiàn)法,每一個單字,到了他們筆下,也各具特殊的象征意義,為一群無窮而特殊的暗示、記憶、聯(lián)想所包圍散布。在葉芝詩中“石”與“塔”一樣象征思想藝術(shù)的永恒的美,但在艾略特手下便搖身一變成為窒息的絕望呼叫;對于葉芝,老人如“手杖頂著破爛外衣”,對于艾略特則為“多風空中顫栗的腦袋”;葉芝的“玫瑰”絕不同于艾略特的“紫薔薇”,后者的“雨”更不能與前者的“火”,恰成對稱;艾詩中的“夜鶯”和濟慈、安諾德的出自同源,卻擁有一海距離,就是傳統(tǒng)詩人愛說的“夢”也與早期葉芝一口不離的“夢”大有分別。[22]94

在闡述詩的晦澀的第二種成因時,袁可嘉又提到:“葉芝曾說,一切為人的熱情所縈回的事物,便永遠不朽地儲藏在‘大記憶’中。只要有深得其中秘密的人取用,便挾著所有聯(lián)想,涌奔心胸;……”[22]95-96“大記憶”是葉芝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觀點,他認為宇宙間存在一個“大記憶”,世代相傳,它是一個神秘的匯集一切知識經(jīng)驗的大海。另一篇文章《論詩境的擴展與結(jié)晶》(原載1946年9月15日北平《經(jīng)世日報·文藝學周刊》)也援引過葉芝《在學童中間》的詩句說明意象的連貫性。葉芝成為袁可嘉的象征、玄學、現(xiàn)實的綜合詩論的淵源之一,或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中國現(xiàn)代詩學的建構(gòu)。

四、結(jié)束語

在文學交流中,接受者會根據(jù)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語境等對外來文學(包括作家形象)進行選擇、改造或重塑,吸收其有利于自身發(fā)展的部分,而過濾掉與自身發(fā)展不相適應(yīng)的部分,也即是文化過濾。葉芝在現(xiàn)代中國的譯介和接受顯然也受到了中國文學尤其新詩發(fā)展的現(xiàn)實語境的制約,故而歷經(jīng)愛國者到象征派的形象變遷,其詩歌和詩論則歷經(jīng)了從參與新詩創(chuàng)作到參與新詩理論構(gòu)建的過程。有論者認為葉芝“引導了中國詩壇由浪漫主義向現(xiàn)代主義的探索”[21],此說也許過于強調(diào)了葉芝對中國詩壇的影響。正如美國著名學者希利斯·米勒所指出的,中國學者太“關(guān)注西方作品翻譯成中文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發(fā)展中所起的決定作用”[22]。作為接受者的中國文學似乎只能扮演消極、被動的角色,這在葉芝的譯介與接受中顯然不是事實。同時,也應(yīng)當看到,文化過濾在不同的個案中會有不盡相同的表現(xiàn),即使是在葉芝的譯介這一個案中,1949年以后的情況就有所不同,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干預(yù)等將成為主要的制約因素。對此,我們將另作探討。

[1]傅浩.葉芝抒情詩全集[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4.

[2]茅盾.茅盾全集(第三十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221.

[3]茅盾.近代文學的反流―――愛爾蘭的新文學[J].東方雜志,1922(6):72-82.

[4]茅盾.近代文學的反流―――愛爾蘭的新文學[J].東方雜志,1922(7):56-66.

[5]滕固.愛爾蘭詩人夏芝[J].文學周報,1921(22):1.

[6]王統(tǒng)照.夏芝的詩[J].詩,1923(2):24-32.

[7]王統(tǒng)照.夏芝的思想的一斑[J].文學旬刊,1924(22):1.

[8]仲云.夏芝和愛爾蘭的文藝復(fù)興運動[J].文學周報1923(99):1.

[9]和.夏芝與愛爾蘭文藝復(fù)興的詩[J].文學旬刊,1924(22):2-3.

[12]杜衡.望舒草序[J].現(xiàn)代,1933(4):489-495.

[11]孫玉石.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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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佚名].葉芝小傳[J].西洋文學,1941(9):254.

[17]陳麟瑞.葉芝的詩[J].時與潮文藝,1944(1):37-44.

[18]王建開.五四以來我國英美文學作品譯介史(1919―1949)[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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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袁可嘉.論新詩現(xiàn)代化[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

[21]步凡,何樹.簡論葉芝與中國現(xiàn)代詩的發(fā)展[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226,22(2):115-122.

[22]希利斯·米勒.中美文學研究比較[J].黃德先,譯.外國文學,2212(4):83-89.

Literary Translation and Cultural Filtration―On the Translation ofW.B.Yeats in Modern China

Geng Jiyong, SiYa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200092,China)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cultural filtration in translation ofW illiam Butler Yeats inmodern China(1919―1949),on the basis of collecting and sorting the translations of Yeats’poems and poetics.Since 1919 when W.B.Yeats was introduced into China by Mao Dun,his identity and image had changed from a patriot of Ireland to a symbolist poet and theorist in modern China.His poetry played a part in thew ritings of Chinese New Poetry and then in its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Finally,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reception of W.B.Yeats in modern China is conditioned by the real context of Chinese literature,esp.the New Poetry.

W.B.Yeats;literary translation;cultural filtration;the changing image

H 259

A

1229-895X(2213)22-2135-25

2212-12-12

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資助項目(2228BWY222)

耿紀永(1974-),男,教授。研究方向:英美詩歌與翻譯研究。E-mail:jygeng@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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