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艷華

(中國海洋大學，山東 青島 266100)

“乞婦”蕭紅的“身份”認同與女性反叛
——以女性主義視角解讀其自敘體散文

季艷華

(中國海洋大學，山東 青島 266100)

蕭紅作為一位以個體生命體驗創(chuàng)作的天才作家，她的自敘體散文對于了解蕭紅的創(chuàng)作心理與創(chuàng)作情感，以及個人生活，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試以蕭紅的自敘體散文為研究對象，尤以《商市街》為主要分析文本，以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蕭紅對“乞婦”這一“身份”的自我認同，探索蕭紅對“乞婦”身份的接受歷程，對女性“女兒”“妻子”“母親”三重社會身份的放棄，以實現(xiàn)對男權(quán)主流社會的反叛和對男性主流文學的疏離。

蕭紅；自敘體散文；“乞婦”；“身份”；反叛

蕭紅是以左翼作家、東北作家群的代表作家的身份進入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然而作為一位以個體生命體驗創(chuàng)作的天才作家，她的自敘體散文對于了解蕭紅的創(chuàng)作心理與創(chuàng)作情感，以及個人生活，同樣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蕭紅的文學審美精神是向下的體恤式的悲憫情懷，對社會底層形象的描寫是其創(chuàng)作的主戰(zhàn)場。除了《生死場》中“老王婆”“二里半”“金枝”等東北農(nóng)民形象之外，在以城市生活為題材的作品中，尤其是自敘體散文和小說中，社會底層的乞丐是她筆下常出現(xiàn)的一類群像。本文以蕭紅的自敘體散文為研究對象，尤以《商市街》為主要分析文本，以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蕭紅對“乞婦”這一“身份”的自我認同，探索蕭紅對“乞婦”身份的接受歷程，對女性“女兒”“妻子”“母親”三重社會身份的放棄，以及獨特的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視角和文學審美的建立，實現(xiàn)對男權(quán)主流社會的反叛和對男性主流文學的疏離。

80年代以后，“身份”批評進入女性主義批評理論體系。“任何作者、讀者和評論者都是站在特定文化、種族、社會性別、階級、政治、經(jīng)濟和個人因素的立場上從事寫作、閱讀和評論的，其文學活動方式和觀念無不深深打著‘身份’的烙印，受到特定價值體系的制約”。蕭紅對“乞婦”這一身份的潛意識認同來自她自身的生活背景和生活經(jīng)歷。蕭紅出生于東北山區(qū)偏遠的小縣城呼蘭河中的一個沒落地主家庭，父親張廷舉專制保守，“冷漠如石頭一般”，母親同樣沒有多少溫情可言，只有年邁的祖父是蕭紅的依靠。在蕭紅初中畢業(yè)時家里強制給她定了親，倔強的蕭紅為反抗父親的男性強權(quán)壓制，從此離家出走開始流浪生活，走向“乞婦”的社會地位。蕭紅放棄女兒這第一重女性身份，實現(xiàn)對男權(quán)社會的第一次反叛。《過夜》中蕭紅出現(xiàn)在哈爾濱寒冷的冬夜街頭，身無分文，無家可歸，甚至覺得下等妓館的妓女都比自己幸福，成為一個“乞婦”。然而悲慘的命運并沒有放過她：被未婚夫王恩甲蒙騙懷孕，遺棄在東興順旅館。這時，蕭軍出現(xiàn)，成為蕭紅生活的轉(zhuǎn)折點。蕭軍的拯救產(chǎn)生了作家蕭紅，但同時也帶給蕭紅另外的生活傷痛。蕭軍似乎只能是一個英雄的情人，做不成平日里體貼的丈夫。他的大兵式的“強健”拯救了病弱的蕭紅，卻也最終傷了蕭紅。對自由精神和溫暖情愛的求乞的生活開始。在經(jīng)歷了情感的背叛和瑣碎婚姻生活的打磨之后，加之《生死場》的成功帶給蕭紅的自我認識上的升華，和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來到上海魯迅的身邊)，蕭紅開始創(chuàng)作自敘體散文集《商市街》。

《商市街》一本小說性的自傳體作品，共收入自敘體散文41篇，多為1935年所作。郭玉斌稱《商市街》“兩人世界的反顧，一種心境的獨語”，[1]馬云從創(chuàng)作心理學的視角對蕭紅的創(chuàng)作心境和情感世界進行闡釋。[2]《商市街》是蕭紅對過往生活和情感的一次追憶和反思。蕭紅的創(chuàng)作情感表現(xiàn)為兩個維度，一種俯身向下的體恤式的悲憫，一種內(nèi)傾式的自我觀照，這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在“乞婦”身上產(chǎn)生共鳴和達成統(tǒng)一。

在《商市街》中，散點透視出現(xiàn)的乞丐，尤其“乞婦”形象，形成蕭紅對自我的生存境遇和精神世界的一種觀照，她就是她筆下那沿街乞討的婦人。下面從文本層面，結(jié)合運用女性主義視角，解讀蕭紅對“乞婦”身份的自我認同。

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和觀察視角把我們帶入蕭紅在商市街的生活?！都彝ソ處煛分行★堭^門前抱著孩子乞討的婦人，僅僅在人們開門時說一聲“可憐可憐吧！給孩子點吃的吧！”，然而“她從不動手推門”，一副卑微的“一得到什么東西很快就走的樣子”。在“我”的眼中，這個乞婦是可憐的，并且有對其人格的尊重，因為她卑微，但沒有卑賤，乞食但并不推門闖進施舍者的空間。當全屋的人調(diào)笑乞婦時，“我卻聽不慣這話，我非常惱怒”，“我”的“惱羞成怒”源自“我”就是那個乞婦：一個沒用的等待“朗華”帶來食物的人。蕭紅在眾人的哄笑中發(fā)現(xiàn)自己隱秘的真實身份和卑微的精神世界?！娥I》中站在三樓上聽著乞婦“跑的顛顛斷斷地呼喘：老爺老爺……可憐吧！”，蕭紅說道：“那女人一定正像我，一定早飯還沒有吃，也許昨晚的也沒有吃?！薄拔摇迸c她的區(qū)別，不過是一個站在窗前等待施舍，一個追逐施舍。自己與乞婦第一次在文本中達成共識,合為一體。所以后面描寫到的玻璃片上的眼淚，其實是蕭紅自己臉上流出的辛酸的淚水。當“我”當?shù)裘薹Q來僅僅一元錢時，還不忘給路旁的老叫花子一個大銅板，“我想我有飯吃，他也是應該吃啊”， 頗有革命同志般的“友情”；拿著朋友借給的十元錢，正在“我”被鼓勵得激動興奮充滿勇氣的時候，一個叫花子，“起著哼聲，在街的那面在移動”， 這里突然出現(xiàn)的叫花子似乎別有用意：“我”不過是一個被施舍了十元錢的“叫花子”，有何得意之處？

蕭紅對自己乞婦身份的認同，來自對自己生活境遇和精神生活的剖析。在商市街的生活中，蕭紅因為體弱多病，被蕭軍留在家中，每天無所事事，除了睡，就是等待面包，像一架廢棄的機器，相比折磨人的生理的饑餓，精神世界的寂寞更讓蕭紅難以忍受。蕭軍為了兩個人的面包，出外找工作。而蕭紅守候一天，等來有可充饑的燒餅，卻沒有愛人溫暖的愛和體貼。在感情上，蕭紅是卑微的，她對蕭軍的自私和“無情”都或明或暗地體現(xiàn)在敘述中。她是一個乞求面包和愛情的卑微乞婦，是一個男性的依附者。這可能就是蕭紅在《商市街》之后對自己的認識，所以認清自己的蕭紅，作為一個女人開始自己對蕭軍的反叛：不顧蕭軍的阻攔，遠赴日本，在另一個文化空間中尋找和建構(gòu)新的自我。這一次，蕭紅放棄了“妻子”的身份，實現(xiàn)對男性強權(quán)社會的第二次逃離與反叛，又一段“流浪”生活開始。這一次分隔給兩個人在臨汾的永遠分手埋下了伏筆。

蕭紅對孩子是沒有感情的，或者說是她放棄了“母親”這一社會身份，實現(xiàn)對男權(quán)社會的第三種反叛?！芭藢言械捏w驗很復雜，它首先是女人身體里演出的一場戲劇”。西蒙·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說：“孕婦成了大自然的俘虜，她是植物和動物，是儲備著的膠質(zhì)，是孵卵器，是卵子……她雖是一個人，一個有意識的自由人，卻變成了生命的被動工具?！迸浴案揪筒淮嬖谀感缘摹灸堋薄！澳赣H”是一個社會文化意識形態(tài)強加給女人的一個角色和身份。蕭紅曾經(jīng)兩次懷孕，然而并沒有為人母的驚喜和對新生命的期待。第一個孩子她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拋棄了?！八讯亲訅涸诳簧希研∥锛亩瞧D出來”。她的棄子的決絕連蕭軍都被震撼，“芹是個時代的女人，真想得開，一定是我將來忠實的伙伴?！钡诙€孩子是蕭紅和蕭軍的，出現(xiàn)在兩人感情破裂之際，又成為蕭紅開始新生活的阻絆。命運也似乎很與蕭紅開玩笑，總是讓她傷痕累累地懷著一個男人的孩子，走向另一個男人。

生活中的蕭紅以對女性三重社會身份的反叛實現(xiàn)對男權(quán)主流社會的反叛和抨擊，文學中的蕭紅則以獨特的文學創(chuàng)作視角和文學審美實現(xiàn)對主流文學的疏離，繼續(xù)在文學中扮演她反叛的“乞婦”形象。

首先，她從文學形式的角度實現(xiàn)對主流文學的創(chuàng)作形式反叛。蕭紅發(fā)揮自己女性特有的纖細的情感優(yōu)勢，運用“越軌的筆致”，寫作散文化的小說，小說式的散文。面對眾多批評，也依然堅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坝懈魇礁鳂拥淖髡?，有各式各樣的小說?！笔捈t的小說，從低處悲憫她的人物，描寫“忙著生，忙著死”的集體英雄。

其次，在文學道路上，蕭紅從靠近延安的臨汾離開，代表著她對主流文學的思想上的反叛。蕭紅雖然作為左翼革命作家進入現(xiàn)代文學史，也響應時代號召，創(chuàng)作過像《北中國》《夜風》《火線外(二章)》《黃河》這樣的“革命文學”，但這些作品的文學價值遠遠遜色于她獨特的生命體感式的《呼蘭河傳》《后花園》《商市街》等作品。蕭紅離開蕭軍，嫁給端木蕻良，從臨汾到武漢，又飛到香港。這一段時間她的創(chuàng)作是與抗戰(zhàn)的主流文學相疏離的，在疏離中保存自己最有價值的創(chuàng)作風格，雖被主流文學場域拋棄，但也正是這種疏離與堅守自我，成全了蕭紅的經(jīng)典研究。

但是蕭紅在文學上的女性反叛是較為單薄的。她的創(chuàng)作視角定位在對社會底層人員的體恤式悲憫上，刻畫悲劇的女性形象和覺醒的女性人物，但悲劇缺乏反思，覺醒不夠徹底，對人物其深層次的社會文化心理解構(gòu)不深入。她生命體驗式的敘述手法，成就她的文學獨特價值的同時，也限制了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深度、廣度和力度的拓展。正如聶紺弩對蕭紅的質(zhì)疑：“你對你的人物和他們的生活，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呢？”[3]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作為女人的蕭紅，反叛也是不夠徹底的。雖然離開了強權(quán)的蕭軍，卻走向軟弱的端木蕻良，擺脫不了對男性的依賴?！澳谴簌i金翅鳥，被她的自我犧牲精神所累，從太空，一個筋斗，栽到‘奴隸的死所’上了！”[4]

[1]郭玉斌.兩人世界的反顧 一種心境的獨語——解讀蕭紅的散文集《商市街》[J].名作欣賞，2008(7).

[2]馬云.蕭紅《商市街》的創(chuàng)作心境與情感世界[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6).

[3]聶紺弩.回憶我和蕭紅的一次談話[A].季紅真.蕭蕭落紅[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9.

[4]聶紺弩. 在西安 [A].季紅真.蕭蕭落紅[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15.

[5]周秀萍.文學批評：理論·方法·實踐[M].湖南：湘潭大學出版社，2009.

[6]凌晨光.當代文學批評學[M].山東：山東大學出版社，2001.

[7]邱運華.文學批評方法與案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8]林賢治.蕭紅十年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ClassNo.:I206.6Document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

OntheSelf-identityof"BeggarWoman"XiaoHongandtheRebellionforFemales

Ji Yanhua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Shandong 266100，China)

Xiao Hong, as a talented writer with individual life experience , her autobiography also is of great value for us to understand her writing mentality and emotion and her personal life . Based on her autobiography , especially on the Commercial Street , the paper analyzed the identity of beggar woman and the abandon of triple identities of the daughter , the wife and the mother from the feminist perspective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rebellion against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the alienation of the mainstream literature dominated by men.

Xiao Hong；self-narrative； beggar woman；identity；rebellion

季艷華，在讀碩士，中國海洋大學。

1672-6758(2013)06-0088-2

I206.6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