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波
(大連海事大學 法學院,遼寧 大連116026)
海洋法與人權法作為國際法的分支,雖在產生時間、調整對象等方面存在差異,但隨著人權保護理念的不斷深入及海洋活動的快速發(fā)展,二者彼此作用,產生了相互影響。
被稱為海洋法憲章的《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海洋法公約》)雖然本身不是保護人權的文件,但其文本中同樣體現(xiàn)了對人權保護的關注。
《海洋法公約》序言中開篇寫到:公約作為一個整體通過“為海洋建立一種法律秩序,以便利國際交通和促進海洋的和平用途,海洋資源的公平而有效的利用,海洋生物資源的養(yǎng)護以及研究、保護和保全海洋環(huán)境”的方式來促進人類的利益。由于公約序言對公約內容具有指導意義,所以序言中提到的“建立一種海洋秩序”、“保護海洋環(huán)境”、“人類的利益”實質是將人權保護問題納入了《海洋法公約》中。
1.對生命權的保護 生命權是最基本的人權,《海洋法公約》對生命權的保護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人命救助的規(guī)定?!逗Q蠓üs》第98條對此明確規(guī)定,每個國家應責成懸掛該國旗幟航行的船舶的船長,在不嚴重危及其船舶、船員或乘客的情況下:救助在海上遇到的任何有生命危險的人;如果得悉有遇難者需要救助的情形,在可以合理地期待其采取救助行動時,盡速前往拯救;在碰撞后,對另一船舶、其船員和乘客給予救助,并在可能情況下,將自己船舶的名稱、船籍港和將停泊的最近港口通知另一船舶。每個沿海國應促進有關海上和上空安全的足敷應用和有效的搜尋和救助服務的建立、經營和維持,并應在情況需要時為此目的通過相互的區(qū)域性安排與鄰國合作。《海洋法公約》第18條第2款也提到為救助遇險或遇難的人員可以在領海停船或下錨?!逗Q蠓üs》關于人命救助的規(guī)定體現(xiàn)出以下特點:
(1)海上人命救助不僅是道德上的義務,而且已上升到法定義務。事實上,不僅《海洋法公約》有此規(guī)定,1974年的《國際海上人命安全公約》①該公約第5章第10條“遇險通信—義務和程序”第1款規(guī)定:“船長在海上當由任何方面接到遇險中的船舶或飛機或救生艇筏的信號時,應以全速前往援助遇險人員,如有可能并應通知他們正在前往援助中。如果該船長不能前往援助,或因情況特殊認為前往援助為不合理或不必要時,他必須將未能前往援助遇險人員的理由載入航海日志?!钡?章第15條“搜尋與營救”第1款規(guī)定“每一締約國政府承擔義務,保證作一切必要的安排進行海岸守望及對沿其海岸的海上遇險者進行營救。這些安排,考慮到海上運輸密度和航行障礙物的密度,必須包括被認為是實際可行和必要的海上安全設施的建立、運轉和維護,并須盡可能提供足夠的為尋找和營救遇險人員的設備?!?、1979年《國際海上搜尋救助公約》②該公約對救助的組織、合作、準備措施、工作程序、船舶報告制度等進行了規(guī)定。指出“各締約方須保證為在其海岸附近的海上遇險人員提供適當搜救作出必要的安排”; “締約方應確保為每一個海上遇險人員提供救援,不論遇險人員具有何種國籍和地位,也不論其被發(fā)現(xiàn)時處于何種狀況?!倍紝Υ俗鞒鲆?guī)定。之所以如此,在于生命權的重要性,在生命權與其他權利相沖突時,生命權優(yōu)先。所以,即便在公海中船舶享有航行自由,同樣涉及到救助義務。
(2)存在救助義務的主體有“船旗國”、“船長”、“沿海國”,但是三者具體承擔的義務并不相同。正如學者所言:“必須對船長提供救助的義務與船旗國和沿海國的救助義務進行區(qū)分”[1]。對船旗國而言,其救助義務主要是通過懸掛其旗幟航行的船長的行為來完成的,即船旗國有義務責成懸掛其國旗的船長實施救助,為此,一些國家設有相關國內法,如按照澳大利亞1912年《航海法》第317A條規(guī)定,只要救助行為不會給船舶帶來嚴重危險,船長(包括船員和乘客)應向海上迷失的人員提供救助,即使被救助的人員是與澳大利亞交戰(zhàn)國的國民。我國《海商法》第174條規(guī)定“船長在不嚴重危及本船和船上人員安全的情況下,有義務盡力救助海上人命”。這些規(guī)定是將國際條約轉化為國內法的體現(xiàn),但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規(guī)定都較為原則,而且具體實施時還面臨相關問題:首先,公約規(guī)定的救助是義務性條款,不履行義務面臨的應是責任的承擔,但實踐中很多遠洋運輸?shù)拇皯覓斓氖欠奖闫欤奖闫靽阅軌蛭麌霸谠搰怯?,主要就是因為該國的管理比較松散,事實上,很多方便旗國家并無不履行救助義務應承擔責任的國內法規(guī)定;其次,雖然船長是能最快最直接對遇難者進行營救的人,但是因船上條件所限,船長的救助很大程度是對救助者提供拖船、提供食物方面的幫助,而且實施救助的主要是商船,救助意味著費時費力,這實質影響了商船的商業(yè)利益,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救助實施的消極性。尤其是如果救助的對象是海上難民,對難民的救助涉及到將其置于安全地點,對商船商業(yè)利益的影響更是巨大,也終將影響救助與否的決定。就沿海國而言,沿海國的義務體現(xiàn)在促進建立、經營和維持有關海上和上空安全的足敷應用和有效的搜尋和救助服務,比如我國的海事局下設海上搜救中心,負責組織、協(xié)調和指揮重大海上搜救等突發(fā)事件的應急處置;履行有關國際公約,開展與有關國家和國際組織在海上搜救方面的交流與合作等等[2],這實際就是履行沿海國義務的體現(xiàn)。
對救助義務主體來說,面臨的一個問題是救助的限度是什么,即怎么樣才算完成了救助,尤其是救助的對象如果是海上難民,達到何種程度才是救助完成?就沿海國而言,如果該國同時是1951年《難民公約》及1967年《難民議定書》的締約國時,就涉及履行公約及議定書中對難民入境、居留、出境等問題的規(guī)定,尤其是難民不推回原則的適用,這使海上救助問題變得愈發(fā)復雜。2001年的Tampa號案就是典型的代表。本文認為,難民問題本身就是需要國際社會合作解決的問題,基于海上這一特殊地域,對于海上難民,更需要國際社會合作,這種合作不僅是強調規(guī)定國家在海上的救助義務,更強調的是救助后難民解決方面的合作③對于海上難民問題,已有學者進行了專門論述,See Andreas Fischer-Lescano.Border Controlsat Sea:Requirementsunder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and Refugee Law.International Journalof Refugee Law,2009(21):256-296.See Kenny,F(xiàn).J.and Tasikas,V.The Tampa Incident:IMO Perspective and Responses on the Treatment of Persons Rescue at Sea.Pacific Rim Law and Policy,2003(12):143-177.張晏玱:《論海上人權保障的國際法律制度》,載于徐顯明:《人權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74-294頁。。
(3)救助的對象是在海上遇到的任何有生命危險的人,不論該人的國籍、該人的法律地位及該人遇難時所處的海域。對此需要注意以下兩點:其一,國際法中根據(jù)國籍將人區(qū)分為本國人和外國人并對不同外國人賦予不同法律地位的規(guī)定在人命救助中不予適用。其二,《海洋法公約》對海域的劃分也不影響人命救助。雖然救助問題規(guī)定在公海范疇,但《海洋法公約》第58條第2款規(guī)定:“第88條至第115條以及其他國際法有關規(guī)則,只要與本部分不相抵觸,均適用專屬經濟區(qū)?!钡?8條至第115條是公海中的條文,由此可見,第98條關于救助的規(guī)定在專屬經濟區(qū)同樣適用?!逗Q蠓üs》雖沒有直接提到在領海的救助義務,但《海洋法公約》第18條第2款規(guī)定,“通過應繼續(xù)不停和迅速進行。通過包括停船和下錨在內,但以通常航行所附帶發(fā)生的或由于不可抗力或遇難所必要的或為救助遇險或遇難的人員、船舶或飛機的目的為限?!边@種允許遇難或為救助遇險或遇難人員情況下可在領海進行停船和下錨的規(guī)定實質就是根源于人道主義的救助,是對救助行為的一種鼓勵。試想沿海國既然允許遇難船舶在領海停船和下錨,但又不涉及對遇難船舶及船員的救助,那么這種允許的意義何在?因此,在領海中同樣也涉及到救助義務?!按朔陕┒磻羌夹g性疏忽”[3]。綜上分析可見,救助的惟一條件是救助者要在不嚴重危及其船舶、船員或乘客的情況下才能展開。
第二,《海洋法公約》規(guī)定的緊追權行使的條件,同樣也是為確保人命安全。按照《海洋法公約》第111條的規(guī)定,緊追權的行使需符合以下條件:(1)緊追必須從國家管轄范圍內的水域開始;(2)被緊追的外國船舶違反了沿海國的法律;(3)在外國船舶視聽范圍內發(fā)出視覺或聽覺停駛信號;(4)緊追必須連續(xù)不斷的進行;(5)緊追在被追逐者進入其本國或第三國的領海時必須終止;(6)緊追只能由軍艦、軍用飛機或其他有清楚標志可以識別的為政府服務并經授權緊追的船舶或飛機進行;(7)在無正當理由行使緊追的情況下,對于被緊追的船舶可能因此遭受的任何損失或損害應予賠償,追逐國應承擔賠償責任。在這些要件中,關于視聽信號的規(guī)定及連續(xù)緊追的規(guī)定,都涉及到對海上人命的保護。但是《海洋法公約》的規(guī)定也存在不足,主要是對緊追過程中武力的使用問題沒有作出規(guī)定,但國際實踐已對武力的合法使用作出了解釋,具體參見下文。
2.人身自由和安全的保護 這一規(guī)定突出體現(xiàn)在《海洋法公約》對沿海國在專屬經濟區(qū)執(zhí)行法律規(guī)章問題的限制上。雖然沿海國在其專屬經濟區(qū)行使勘探、開發(fā)、養(yǎng)護和管理生物資源的主權權利時,可采取為確保其依照公約制定的法律和規(guī)章得到遵守所必要的措施,包括登臨、檢查、逮捕和進行司法程序。但是按照《海洋法公約》第73條的規(guī)定,(1)被逮捕的船只及其船員,在提出適當?shù)谋WC書或其他擔保后,應迅速獲得釋放;(2)沿海國對于在專屬經濟區(qū)內違反漁業(yè)法律和規(guī)章的處罰,如有關國家無相反的協(xié)議,不得包括監(jiān)禁,或任何其他方式的體罰;(3)在逮捕或扣留外國船只的情形下,沿海國應通過適當途徑將其所采取的行動及隨后所施加的任何處罰迅速通知船旗國。《海洋法公約》的這一規(guī)定實質是反映了《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9條的內容。按照該條的規(guī)定:(1)人人享有人身自由和安全,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或拘禁,除非按照法律所確定的根據(jù)和程序,任何人不得被剝奪自由;(2)任何被逮捕的人,在被逮捕時應被告知逮捕他的理由,并應被迅速告知對他提出的任何指控;(3)任何因刑事指控被逮捕或拘禁的人,應被迅速帶見審判官或其他經法律授權行使司法權力的官員,并有權在合理的時間內受審判或被釋放;(4)任何因逮捕或拘禁被剝奪自由的人,有資格向法庭提出起訴,以便法庭能不拖延地決定拘禁他是否合法以及不合法時命令給予釋放。
3.公正審判權 《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是關于“公正審判權”的規(guī)定。按照該條規(guī)定,所有的人在法庭和裁判所面前一律平等。在判定對任何人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或確定他在一件訴訟案中的權利和義務時,人人有資格由一個依法設立的合格的、獨立的和無偏倚的法庭進行公正的和公開的審訊。凡受刑事控告者,在未依法證實有罪之前,應有權被視為無罪。對于該問題,《海洋法公約》有兩處有所涉及:第一,《海洋法公約》第292條規(guī)定,如果第73條規(guī)定的被逮捕的船只及其船員,在提出適當?shù)谋WC書或其他擔保后,沒有迅速獲得釋放,那么釋放問題可向爭端各方協(xié)議的任何法院或法庭提出,如從扣留10日內不能達成這種協(xié)議,則除爭端各方另有協(xié)議外,可通過訴訟或仲裁的方式解決。第二,《海洋法公約》第223條“便利司法程序的措施”規(guī)定:在依據(jù)本部分提起的司法程序中,各國應采取措施,便利對證人的聽詢以及接受另一國當局或主管國際組織提交的證據(jù),并應便利主管國際組織、船旗國或受任何違法行為引起污染影響的任何國家的官方代表參與這種程序。
環(huán)境權也稱健康環(huán)境權,是與生存密切相關的權利。1972年聯(lián)合國人類環(huán)境大會通過的《人類環(huán)境宣言》宣布:人類有權在一種能夠過尊嚴和福利的生活的環(huán)境中,享有自由、平等和充足的生活條件的基本權利,并且負有保護和改善這一代和將來的世世代代的環(huán)境的莊嚴責任。1994年7月6日人權委員會特別報告員起草的《人權和環(huán)境原則草案》指出:所有人都有權享有安全、健康和生態(tài)健全的環(huán)境。這個權利和其他權利,包括公民、文化、經濟、政治和社會權利,都是普遍的、相互依賴的和不可分割的。雖然,對環(huán)境權的保護目前還只是體現(xiàn)在一些軟法中,但不能否認,為了實現(xiàn)代際公平,這種權利的規(guī)定是非常必要的。
《海洋法公約》單設第12部分對海洋環(huán)境的保護和保全進行規(guī)定,該部分共分11節(jié),第一節(jié)“一般規(guī)定”中首先指出各國有保護和保全海洋環(huán)境的義務,而后在其余十節(jié)中分別對全球性和區(qū)域性合作、技術援助、檢測和環(huán)境評價、防止、減少和控制海洋環(huán)境污染的國際規(guī)則和國內立法、執(zhí)行、保障辦法、冰封區(qū)域、責任、主權豁免、其他公約規(guī)定的保護和保全海洋環(huán)境的義務作了規(guī)定。這些規(guī)定都有助于環(huán)境權的實現(xiàn)。
《海洋法公約》第293條第1款明確規(guī)定,按照公約規(guī)定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法庭審理案件時應適用《海洋法公約》和其他與《海洋法公約》不相抵觸的國際法規(guī)則。這意味著,人權公約的規(guī)定在法院或法庭審理海洋法案件時有適用的空間。由于國際海洋法法庭是《海洋法公約》所創(chuàng)設的一個解決海洋法爭端的嶄新的國際司法機關,是公約精心設計的和平解決海洋法爭端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4],故本文結合國際海洋法法庭的司法實踐來說明人權法在海洋法中的運用。從國際海洋法法庭審理的案件看,主要用下述方式運用了人權法。
1.對船長及船員自由的關注 在2000年作出判決的Camouco案中,法庭對船長及船員的“拘禁”作了廣義的解釋。Camouco是一艘1998年9月21日在巴拿馬臨時注冊的漁船,船長為西班牙人,巴拿馬為該船頒發(fā)了捕魚許可證,允許其在2002年9月20日前在南大西洋南緯20°至50°和西經20°至80°的“國際水域”捕魚。1999年9月16日,該船駛離鯨灣港(Walvis Bay),在南部海域進行捕魚作業(yè)。1999年9月28日,法國“花月號”(Floreal)在克羅澤(Crozet)群島法國專屬經濟區(qū)內,距該區(qū)邊界線160海里處登上Camouco號,原因是認為該船船長的下列活動違反了法國的法律:(1)在法國的專屬經濟區(qū)進行非法捕魚活動;(2)未申報漁船所載的齒漁便進入其專屬經濟區(qū);(3)懸掛外國國旗時隱瞞船只的標識;(4)企圖逃避海上稽查。后Camouco在法國海軍的監(jiān)督下駛往留尼汪(Reunion)的戴高樂港。1999年10月7日,Camouco號船長被起訴并被拘留,而且其護照被沒收。在Camouco案中,爭端雙方對Camouco號漁船被扣留的事實沒有異議,但對船長是否也被拘禁存在爭議。由于“船長目前處于法院的監(jiān)視之下,其護照也被法國當局扣押,他現(xiàn)在無法離開留尼汪”,因此,法庭認為,“在本案這種情況下,根據(jù)《海洋法公約》第292條第1款(關于船只及船員釋放)的規(guī)定,釋放船長是比較妥當?shù)摹!雹躍ee the“Camouco”case,(Panama v.France).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ment.7 February 2000.paras.25-34,para.71.在Juno Trader及Hoshinamru案中,法庭對船長及船員的自由也給予了特別關注。在Juno Trader案中,盡管護照已經歸還給被扣押的船員,但法庭認為船員仍然在幾內亞比紹并受其管轄,法庭認為所有的船員應無條件的自由離開幾內亞比紹⑤See the“Juno Trader”case(Saint Vincentand the Grenadines v.Guinea-Bissau).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ment.18 December 2004.paras.78-79.;在Hoshinamru案中,法庭認為盡管限制船長活動自由的限制已經被解除,但船長及船員仍然在俄羅斯控制之下,法庭判決俄羅斯應迅速釋放Hoshinamru號船只及船上的船員⑥See the“Hoshinmaru”case(Japan v.Russian Federation).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ment.6 August.2007.para.77,para.94.。
2.人道及法律適當程序的運用 在Juno Trader案中,法庭認為《海洋法公約》第73條第2款關于船員及船舶提供擔保后被迅速釋放的規(guī)定必須結合公約第73條的上下文作為整體來理解。對船舶及船員的迅速釋放的義務包含對人道及法律的適當程序的基本考慮。保證書或其他擔保的要件合理顯示了關注公平是第73條的立法目的之一⑦See the“Juno Trader”case(Saint Vincentand the Grenadines v.Guinea-Bissau).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ment.18 December 2004.para.77.。在Tominaru案中,法庭指出沒收船舶的決定不應以阻止船東求助國內司法救濟或妨礙船旗國求助公約規(guī)定的迅速釋放程序的方式進行;也不應以與國際上的法律適當程序標準相違背的方式進行⑧See the“Tomimaru”case(Japan v.Russian Federation).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ment.6 August.2007.para.76.。
3.合法使用武力的判斷 對于海洋法中規(guī)定模糊或未進行規(guī)定的問題,需要尋找其他的路徑進行解決。如《海洋法公約》對執(zhí)法過程中武力使用問題沒有進行規(guī)定,那么如何判斷武力使用的合法性?如在M/V“SAIGA”案件中,雙方對幾內亞在登船、停駛和扣留SAIGA號時使用武力是否超過必要限度及是否合理發(fā)生爭議。在考慮幾內亞使用武力扣留SAIGA號時,法庭認為盡管《海洋法公約》沒有關于扣留船舶時使用武力的明文規(guī)定,但按照一般國際法的要求,必須盡可能避免使用武力,倘若武力不能避免,武力的使用必須不能超過必要限度而且必須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是合理且必要的,按照《海洋法公約》第293條的規(guī)定,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法庭應適用《海洋法公約》和其他與《海洋法公約》不相抵觸的國際法規(guī)則來審理案件,那么一般國際法的這一要求同樣適用于海洋法的案件。人道主義的考慮必須適用于海洋法,正如他們在國際法的其他領域得以適用一樣。法庭注意到,在幾內亞的巡邏艇靠近時,SAIGA號幾乎滿載汽油,最大速度為10海里,所以幾內亞官員可以輕而易舉的登船??焖傺策壨褂脤崗椛鋼鬝AIGA號,沒有按照國際法和實踐要求發(fā)出任何信號和警告,這是不可原諒的。而且?guī)變葋喒賳T在登船時也過分的使用了武力,沒有顧及船舶及船上人員的安全,更嚴重的是,不加區(qū)分的使用武力致使船上兩人嚴重受傷。基于以上原因,法庭判決幾內亞在登上SAIGA號前后過分使用武力且傷害人命,違反了國際法,侵犯了原告的權利⑨See the M/V“Saiga”(No.2)Case(Saint Vincent and the Grenadines v.Guinea).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Judgement.1 July 1999.paras153-155,paras157-159.國際海洋法法庭關于SAIGA號的第一次判決是關于迅速釋放問題作出的,2號案是關于臨時措施和實質問題的判決。關于緊追過程中武力使用問題,1935年英美之間的“孤獨號”案件中就有所說明。參見陳致中:《國際法案例》,北京法律出版社1988年版,第180-182頁。。
從上述案件可見,國際海洋法法庭對涉及船長及船員自由、人道及法律適當程序的案件審理時援引的是《海洋法公約》的相關規(guī)定,之所以如此,在于《海洋法公約》關于這些問題的規(guī)定本身就是吸收了人權法的規(guī)定,而對于武力使用這種《海洋法公約》未明確規(guī)定的問題,法庭在審理案件時只能動用人權保護的一般原理來加以解釋。
如前所述,海洋法與人權法之間存在相互關聯(lián)性,不僅海洋法的解釋適用會考慮人權法,反之亦然。在眾多人權保護中,歐洲的人權保護機制最為完善,故本文結合歐洲人權保護中對海洋法的運用進行說明。
歐洲的人權法律保護機制是以《歐洲人權公約》為核心的,《歐洲人權公約》于1953年9月3日生效,該公約保護的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⑩由于《歐洲人權公約》只涉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為了進一步保障歐洲人民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又通過了《歐洲社會憲章》,該憲章于1965年2月26日生效。,根據(jù)公約設立了歐洲人權委員會、歐洲人權法院和歐洲理事會三重機構。在長期的實踐中,“這三重機構構成的監(jiān)督機制所導致的明顯結果就是復雜、冗長的訴訟程序和機制的低效率運作,以及過大的經費開支”[5],1998年11月1日生效的《歐洲人權公約第11議定書》對原有的機制進行了改革,建立了單一的歐洲人權法院,目前的歐洲人權法院下設4個部,每一部再設3人法官委員會和7人法庭,同時法院設有17人大法庭,歐洲人權法院對締約國有強制性管轄權,而且個人、非政府組織或個別團體有權在用盡當?shù)鼐葷那疤嵯轮苯釉谌藱喾ㄔ禾崞饘喖s國的指控,從而使歐洲人權保護機制更有力度并更具可操作性。歐洲理事會部長委員會僅保留監(jiān)督法院判決執(zhí)行的權能。雖然《歐洲人權公約》及其后的若干議定書中均未提及海洋法,但在歐洲人權法院審理案件時考慮了海洋法。實踐中,歐洲人權法院主要是結合行為發(fā)生的海域對《歐洲人權公約》進行解釋。具體如下:
1.事件發(fā)生在公海對《歐洲人權公約》解釋的影響 在Medvedyev and Others v.France案中,法國當局懷疑懸掛柬埔寨國旗的船舶Winner號從事販運毒品的活動,在得到柬埔寨政府的同意后,法國阻斷了該船的航行。2002年6月13日,法國護衛(wèi)艦在距離法國幾千公里的佛得角水域發(fā)現(xiàn)了低速行駛的未懸掛船旗的Winner號。Winner號拒絕回答護衛(wèi)艦指揮官發(fā)出的無線電聯(lián)系請求,其船員將很多貨物拋入海中,其中的一件后被法國海員發(fā)現(xiàn),查明內裝有100公斤的可卡因。后又在船上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毒品。winner號船員被禁閉在船上,13天的航程后被護送到法國港口交給司法當局。
請求方主張,他們的自由被任意剝奪,并且主張他們沒有立即被“迅速”帶見審判官或其他經法律授權行使司法權力的官員。因為根據(jù)《歐洲人權公約》第5條第1款第3項的規(guī)定,“人人享有人身自由和安全。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或拘禁。除非依照法律規(guī)定:如果有理由足以懷疑某人實施了犯罪行為或者如果合理地認為有必要防止某人的犯罪或者是在某人犯罪后防止其脫逃,為了將其送交有關的法律當局而實施的合法的逮捕或拘留。”按照第5條第3款的規(guī)定:“依照第5條第1款第3項的規(guī)定而被逮捕或拘留的任何人,應當立即送交法官或者是其他經法律授權享有司法權的官員,并應當在合理的時間內進行審理或者在審理前予以釋放。釋放應以擔保出庭候審為條件。”
法院注意到Winner號的航行受阻事件發(fā)生在佛得角島海岸外的公海,這距離法國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從事件發(fā)生的地點及當時的天氣情況可見,不可能較快的到達法國港口將船員交給司法當局。而且法院注意到2002年6月26日上午8點45分請求方在警察局被監(jiān)禁,下午5點零5分至5點45分之間就進行了法院的庭審程序,這意味著請求方到達法國后,在法官對其審理前,只有8或9個小時的監(jiān)禁時間。因此,大法庭認為法國的作法沒有違反《歐洲人權公約》第5條第3款的規(guī)定?See Medvedyev and Others v.France,no.3394/03.Ct.H.R.(2010).Judgment by the Eur.Ct.H.R.Grand Chamb.paras.9-18,para.3,paras.131-134.。按照《海洋法公約》的規(guī)定,公海是不包括在國家的專屬經濟區(qū)、領?;騼人蛉簫u國的群島水域內的水域,所以公海距沿海國的港口較遠,距離因素會影響船舶到達港口的時間,所以法院才會認為法國的做法沒有違反《歐洲人權公約》的規(guī)定。由此可見,本案中法院結合案件發(fā)生的海域對《歐洲人權公約》進行了解釋?Rigopoulos v.Spain案中,法院也考慮了事件發(fā)生在公海海域這一特點,判決西班牙的作法沒有違反《歐洲人權公約》。See Rigopoulos v.Spain(dec.),no.37388/97 Eur.Ct.H.R.(1999).。
2.領海中的無害通過權對《歐洲人權公約》解釋的影響 在The women on Waves案中,法院也用海洋法解釋了《歐洲人權公約》。本案中,一名荷蘭人和兩個葡萄牙非政府間國際組織主張葡萄牙政府用軍艦禁止他們租用的The Borndiep號通過葡萄牙水域的作法違反了《歐洲人權公約》的規(guī)定。該船懸掛荷蘭國旗,此次航行的目的是在船上進行墮胎活動,該行為按照船旗國法是允許的,但按照葡萄牙法是不允許的。因此,非政府間國際組織主張葡萄牙的作法違反了《歐洲人權公約》第10條和第11條規(guī)定的表達自由及和平集會和結社自由的權利。
對此,葡萄牙政府提出了兩個主張:一是申請人主張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歐洲人權公約》第10條第2款及第11條第2款提到了限制條件,“自由必須接受法律所規(guī)定的和民主社會所必須接受的程式、條件、限制或者是懲罰的約束。這些約束是基于對國家安全、領土完整或公共安全的利益,為了防止混亂或犯罪,保護健康或者道德”。二是按照《海洋法公約》第19條和第25條的規(guī)定,葡萄牙干涉The Borndiep號無害通過葡萄牙的權利是合法的,因為這種通過違反了葡萄牙法律。按照《海洋法公約》的規(guī)定,船舶只要不損害沿海國的和平、良好秩序或者安全,就可繼續(xù)不停、迅速的通過沿海國的領海,即外國船舶在沿海國的領海享有無害通過權,但這種通過權是受限制的。一種限制是第19條第2款列舉了12種情況下屬于非無害通過,其中第7項規(guī)定“違反沿海國海關、財政、移民或衛(wèi)生的法律規(guī)章,上下任何商品、貨幣或人員”的行為屬于非無害通過的行為;另一種限制是受第25條的限制,第25條“沿海國的保護權”規(guī)定了沿海國可在其領海內采取必要的步驟來防止非無害的通過,如為了保護國家安全,沿海國可在對外國船舶之間在形式上或事實上不加歧視的條件下,在其領海的特定區(qū)域內暫時停止外國船舶的無害通過,這種停止在正式公布后就發(fā)生效力。
法院認為根據(jù)援引的條款,葡萄牙從一開始就已經侵犯了請求方的權利。但是需要解決的問題是這種侵犯是否是“法律規(guī)定的”及“民主社會所必須的”。法院接受了當事方所提出的根據(jù)《海洋法公約》第19條第2款第7項及第25條的規(guī)定葡萄牙政府的干涉行為是“法律規(guī)定的”的主張,但是,法院在分析了一系列的案例法后,認為葡萄牙干涉The Borndiep號航行的行為“不是民主社會所必須的”,在評價葡萄牙采取的措施缺少比例性時,法院注意到“葡萄牙可以采取其他措施去實現(xiàn)防止混亂、維護健康的合法目的,而不是通過用軍艦阻止The Borndiep號進入其領海的方式來實現(xiàn)?!?SeeWomen On Waves and Others v.Portugal.no.31276/05 Eur.Ct.H.R.(2009).para.38,paras.43-44.可以看到,本案中法院結合了《海洋法公約》中的無害通過并綜合考慮《歐洲人權公約》的規(guī)定來判斷當事方的主張是否有效。
海洋法雖關注的是海域的劃分及國家在各海域從事的活動,但因海洋活動中涉及到私主體,所以必然涉及到對人權的保護問題,這是海洋法會對人權法產生影響的原因所在。反之,如果侵犯人權的事件發(fā)生在海洋,法院也會考慮事件發(fā)生地點與事件的發(fā)生是否存在關系,這必然會導致人權法與海洋法的關聯(lián)??梢钥隙ǖ氖?,隨著海洋法與人權法的不斷發(fā)展,二者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會愈加明顯。
[1]Kenny F J,Tasikas V.The Tampa Incident:IMO Perspective and Responses on the Treatment of Persons Rescue at Sea[J].Pacific Rim Law and Policy,2003(12):143-177.
[2]中國海上搜救中心.機構職能[EB/OL].[2012-06-06].http:∥www.mot.gov.cn/zizhan/siju/soujiuzhongxin/jigouzhineng/.
[3]張晏玱.論海上人權保障的國際法律制度[M]∥徐顯明.人權研究.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277.
[4]吳慧.國際海洋法法庭研究[M].北京:海洋出版社,2002:序言.
[5]朱曉青.歐洲人權法律保護機制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