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榮松
(寧德師范學院中文系,福建寧德 352100)
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通過重返自然的書寫,傳達了一種親近自然、尊崇自然、順應自然、效法自然的生態(tài)情懷。他筆下自然與人的關系更多體現(xiàn)為詩意棲居的生命訴求,其敘事核心是倫理反思。在他的生態(tài)情懷和生命訴求中,自然與人的關系實際上構成一種生態(tài)意義上的理想狀態(tài),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展示了生態(tài)文學的萌芽,是解讀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切入點。
一
人類是從自然世界中走出來的生命形式,人與大自然最初的關系是混沌一體的。英國思想家弗雷在《金枝》一書中指出,原始人眼中世界受超自然力支配,這種超自然力來自于神靈,而神靈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然物的化身。法國思想家布留爾《原始思維》也認為,在原始人的思維和觀念中,神靈無處不在。對大自然的崇拜以及由此形成的禁忌、宗教等活動方式,成為原始思想的集體表象。經歷了漫長的從依賴自然到征服自然的歷史,“人是自然之子”、“自然是人類家園”等話題反映出新的生態(tài)倫理范型正在建立。
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不乏生態(tài)智慧,儒學的“仁民愛物”、“天人相通”,道家的“道法自然”、“物我合一”,不僅設定國人的行為方式,而且已經達到生命哲學高度。返樸歸真,天人合一,超生死、齊萬物,參天地、贊化育,凡此種種對古代的生產生活方式及文學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天道乃人道的根源,要順道而為,復歸于樸。天地生生之德的道德意義需要人來實現(xiàn),人能實踐仁心,即體現(xiàn)了天道。但仁心的實踐,無法擺脫人本身的種種局限;天道卻不受此限制,天道既內在地與仁心合,又超越于人心之上。誠如魯迅所說:“顧吾中國,則夙以普崇萬物為文化根本,敬天禮地,實與法式,發(fā)育張大,整然不紊。”[1]
在生態(tài)自然觀上,中西文化表現(xiàn)出相當程度的默契。胡適發(fā)現(xiàn)荀子《天論》中有培根的“戡天主義”思想,而他自己深受赫胥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理論的影響。魯迅指出生物由簡至繁,由兩棲到爬行動物,又逐漸進化到高等生物,正是大自然“自著之進化論”,達爾文的進化學說不過是“抄襲”大自然而已。宗白華在柏格森創(chuàng)造進化論影響下構建了以生命為本的美學體系,明確表示:“柏格森的創(chuàng)化論中深含著一種偉大入世的精神,創(chuàng)造進化的意志。最適宜做我們中國青年的世界觀?!保?]在郭沫若那里,王陽明的心學,泰戈爾、斯賓諾莎的“泛神論”,尼采、柏格森的生命哲學,歌德、瓦格納的浪漫主義等,都被用來作為打破一切束縛、彰顯自我個性的強勁精神支撐。他多次談到自己的泛神論傾向濫觴于傳統(tǒng)文化,因為喜歡莊子才和斯賓諾莎的著作“接近”,才受泛神論的思想的“牽引”?!肚f子·大宗師》曰:“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薄按髩K”就是大自然。郭沫若《題關山月畫》詩曰:“大塊無言是我?guī)煟戨x生動孰逾之。”正是對此的最好詮釋。而以崇尚自然為重要特征的長江流域文化,對郭沫若的精神個性給予了深刻的影響和發(fā)展的基礎,加深了郭沫若對大自然執(zhí)著的偏愛。
置身于五四時期開放性文化結構之中,郭沫若的態(tài)度是別致的,他帶著對傳統(tǒng)文化的“先見”走向世界,“融化一切外來之物于自我之中”[3],從而構建皈依自然、生命至上的思想立場,泛神論只是其自然觀、生命觀具有現(xiàn)代性特征的一個表達方式。郭沫若在對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雙重思考中,形成早期以自然主義為基礎的文學觀,強調文學的本質即生命與有節(jié)奏的情緒世界,詩=(直覺+情調+想象)+(適當?shù)奈淖?。直覺是一個現(xiàn)代生命詩學的概念,詩人把直覺放在詩的公式的首位因素,這種思考無疑觸及到了生命的深層奧秘。中國詩文化的“自由”形態(tài)與“自覺”精神生生不息,郭沫若深知人類要順應自然的規(guī)律以獲得自由,強調對自然的把握是一種充滿生命沖動的詩意的把握,進而主張形式上絕端的自由自主,鼓吹“生命是文學底本質。文學是生命底反映。離了生命,沒有文學”[4]。認為生命與文學同樣歸屬于一個具有本體性質的“Energy”里,因而極力壓縮生命意識與文學表達之間的距離。至于“Energy”到底指什么,郭沫若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此力即是創(chuàng)造萬物的本源,即是宇宙意志,即是物之自身。”[5]
二
審美從根本上說根植于人與大自然的相通性,體現(xiàn)了自然界的秩序與和諧。中國現(xiàn)代生態(tài)文學萌芽于五四時期,大自然構成了五四作家個人存在的一個自由空間,它在使生命超空間化的同時,也強化了個體生命那種“處處是家,處處無家”的復雜意識。生態(tài)情懷讓人有生命的確切感,在不確定的生命流動中展示出生命的價值,人與大自然的聯(lián)系方式由科學認識轉變?yōu)樯杏X。素有浪漫心性的郭沫若,在“生的顫抖,靈的喊叫”中[6],自然的描摹與生命的書寫,互為表里,互相作用。在他看來,生命在物與人之間是統(tǒng)一的,而不是對立的。要使生命獲得無限自由,就要讓生命超離現(xiàn)實時空的制約,進入到周而復始、永無窮盡的自然時空。
一般而言,西方人在自然面前更多表現(xiàn)出一種征服與主宰的姿態(tài),而中國人更看重與自然的順應關系,內心深處更熱愛并接納自然。農耕文化的悠久歷史,培育了中國人親近自然的民族心理,隱居山林甚至成為古代失意文人的行為模式。郭沫若將親近自然、尊崇自然、順應自然和效法自然融為一體,他在《自然底追懷》中寫道:“特別是對于自然的感念,純然是以東方的情調為基音的,以她作為友人,作為愛人,作為母親?!保?]在《<少年維特之煩惱>序引》中鼓吹:“以自然為慈母,以自然為女友,以自然為愛人,以自然為師傅”[5]。其早期創(chuàng)作中人的本質常常被看作一種人的自然性,這種人的自然性或曰生命的自然性境界,說到底是生命個體的個性和自由獲得極大肯定和實現(xiàn)的狀態(tài)。理想與現(xiàn)實長期不能逾越的障礙被漸次拆除,此岸的現(xiàn)世家園終于和彼岸的精神家園走在一起。來自生命自發(fā)的沖動,實際上成了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的起點,也是進入其文本精神世界的路標。正如朱自清所說,“看自然作神,作朋友,郭氏詩是第一回”[8]。
郭沫若醉心于泛神論的宇宙觀,對皈依自然心有所感,被譽為“自然頌歌者”。“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現(xiàn),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現(xiàn)。人到無我的時候,與神合體,超絕時空,而等齊生死?!保?]天地有大美,大自然蘊含了人格凈化、自我升華的動力。自然是生命的物質載體,生命是自然的精神結晶。有了大自然的啟迪與滋養(yǎng),有了生命的注入與孕育,人才能與大自然化為一體,生命才有超空間化實現(xiàn)瞬間永恒的可能。不論故國山河,還是島國風光,不論星空、地球、太陽、月亮,還是花草、樹木、秋意、殘春,都會超越其本身的形象,成為傳顯生命存在的形式與途徑,并由此證明人活著是有意義的。郭沫若所描繪的極富生氣的自然王國,是生命本源狀態(tài)的生動顯現(xiàn),表現(xiàn)了生命力的恣肆伸展。
郭沫若筆下大自然因充滿生命感受而變成一種生命的外在呈現(xiàn),進入“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生命境界。描寫“自然”就是描寫“自我”,回到“自然”就是回到“天真”,贊美“自然”就是“贊美這自我表現(xiàn)的全宇宙的本體”[9],成為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的重要價值取向。郭沫若1904年寫作第一首五律《屯居即景》,1914年因海濱裸泳詩情“象潮一般涌出來”而作舊詩《白日照天地》,1916年因漫游操山招致“洶涌澎湃的靈感”而作古風《怪石疑群虎》,不難看出對大自然有著特別的敏感。五四時期的新詩,自然成為最直接的音符用來譜寫生命頌歌,在對自然的審美觀照中領悟人生真諦,從人與大自然的統(tǒng)一中探索人生意義。
詩集《女神》有不少關涉大自然的詩篇,淋漓盡致地抒發(fā)了傾心大自然的情感。詩人在“到處都是生命的光波,/到處都是新鮮的情調”的光海里歡笑(《光海》),在“歡聲、群鳥聲、鸚鵡聲,/……粉蝶兒飛去飛來,/泥燕兒飛來飛往”的晴朝中陶醉(《晴朝》);而《晨興》中的“耳琴中交響著雞聲、鳥聲,/我的心琴也微微地起了共鳴”,《司春的女神歌》中“紅的桃花,白的李花,/黃的菜花,藍的豆花,/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草花,/散在樹上,散在地上,/散在農人們的田上”,展示了一幅幅大自然壯闊美麗的景象。郭沫若小說同樣慣于將生命與大自然連為一體,彰顯未經修飾的人性,景物衰榮與人生百態(tài)交相輝映,體現(xiàn)了物我一體、物心契合的生命宇宙觀。《殘春》、《落葉》借凋零的自然現(xiàn)象表現(xiàn)生命的短暫,感慨生命的脆弱,流露出一種宿命的傷感;《月蝕》中痛感“連亡國奴都還夠不上”的K君,懷念故鄉(xiāng)的江流與山峰,遐想未經斧鑿的原野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世界;《行路難》主人公飽嘗艱辛,仍不忘吟誦陶潛《歸去來辭》,此情此景無疑是對皈依自然的最好印證。上述作品的意旨在于使生命獲得自由和解放,尋回那失落已久的人的自然的本性,顯示了作者對生命存在的自然性的無限向往,極大地滿足了現(xiàn)代人生命沖動和感性體驗的內在要求。
三
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中滲透了許多自然因素,或者說對自然的熱愛成為人類最初做出倫理決斷的價值源頭。海德格爾鼓吹人類應該獲得一種“詩意的棲居”,闡明了人類存在的終極目標,同時設定了文學藝術精神價值判斷的出發(fā)點。生命意識的參與改變了人類進入世界的方式,來自靈魂的共鳴可窺見人類與大自然關系的未來圖式。效法自然與詠嘆生命相輔相成,尊重生命與善待自然相得益彰,體現(xiàn)了對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期待。
郭沫若充分意識到只有善待大自然,才能得到大自然的回饋,必須重新回到自然,才能享受大自然帶來的自由暢快,從而進入關于生存狀態(tài)和生存意義的倫理敘事之中?!杜瘛分幐枋澜绲摹按笸枢l(xiāng)”,抒發(fā)了對世界故鄉(xiāng)本源——地球的熱愛之情。在郭沫若眼中,自然自有常人無法達到的高尚,每每將自我沉淀在自然的胸懷中情不能已,如此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詩人會激動地撲向大地母親的懷抱了?!暗厍颍业哪赣H!/我不愿在空中飛行,/我也不愿坐車,乘馬,著襪,穿鞋,/我只愿赤裸著我的雙腳,永遠和你相親?!?《地球,我的母親》)《星空》以超然姿態(tài)由人間而天上,由天上而人間,“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點著無數(shù)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xiàn)了,/好像是點著無數(shù)的街燈?!痹凇靶哪吾?,與萬化冥合”中關閉了現(xiàn)實思維,找到了心靈寄托。他看到世間一片污濁,“干凈的存在只有那青青的天海”(《仰望》),追慕“人類的幼年,那恬淡無為的太古”(《南風》),歌頌“若不把洪水治平,我怎奈天下的蒼生”的大禹(《洪水時代》)。在郭沫若看來,一切物質都有生命,大自然具有無限創(chuàng)造的精神和能力,“宇宙全體只是一部偉大的詩篇。未完成的、常在創(chuàng)造的、偉大的詩篇”[4]。只要自覺“心中本有無量的涌泉,想同江河一樣自由流瀉”,“心中本有無限的潛熱,想同火山一樣任意飛騰”,就可以創(chuàng)造一草一木乃至整個宇宙。如《湘累》所言:“我創(chuàng)造尊嚴的山岳,宏偉的海洋,我創(chuàng)造日月星辰,我馳騁風云雷電,我萃之雖僅限于我身,放之則可泛濫乎宇宙”,他效法自然造化的精神,崇尚充分自由的創(chuàng)造,對自然的尊崇也不僅限于頂禮膜拜,而在激烈的破壞中構建新的自然,將自身的生命作為自由的自然存在。
郭沫若筆下自然是宇宙的精髓、生命的源泉,自我融化在大自然的律呂中去追尋創(chuàng)造與新生。從這個基點出發(fā),《晨安》越過“常動不息的大?!?、“雪的帕米爾”、萬里長城乃至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和蘇伊士運河,反映出現(xiàn)代人的全人類意識和全新的時空觀念?!短旃贰穾Ыo我們主宰世界的自信與能量:“我是月底光,/我是日底光,/我是一切星球底光,/我是X光線底光,/我是全宇宙底 Energy底總量!”《鳳凰涅槃》已經帶有生態(tài)預警的意味,梧桐枯槁、醴泉消歇的惡劣環(huán)境,逼迫鳳凰集香木自焚以獲重生,環(huán)境與生存的關系就是這么殘酷。而“一切的一,一的一切”是一個完整的狀態(tài),一個生機勃勃的整體,“萬物同源”、“萬物同靈”的宇宙觀和生命觀得到了極度張揚。
《女神》有兩類重要意象,一類是太陽,一類是大海,某種意義上寄托了郭沫若的生態(tài)理想?!段沂且粋€偶像崇拜者》坦言“我崇拜太陽”,《太陽禮贊》直接禮贊太陽。太陽,在郭沫若心中既是普照萬物的自然天體,又是蘊含光明與力量的象征意象,同時還是情感充溢、充滿活力的生命之物?;貧w太陽之家的強烈愿望,與太陽同化的至誠之情,可見他對太陽的神圣體認。郭沫若所面對的大海,是一種狀態(tài),是一種的形式,它使你感到自己是完全自由的,是充滿澎湃生命力的宇宙的主人?!豆夂!费笠缰吧墓獠ā保对『!肥帨烊说膬刃膲m垢和陳舊的外部世界。他在解釋《立在地球邊上放號》時說:“沒有看過海的人或者是沒有看過大海的人,讀了這首詩的,或者會嫌他過于狂暴。但是與我有同樣經驗的人,立在那樣的海邊上的時候,恐怕都要和我這樣的狂叫罷”[10]。《海舟中望日出》等詩作中,審美空間的恢宏感得益于太陽與大海的交相輝映,無不充溢著郭沫若所稱之的“生之力”,使人聯(lián)想到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生生不息,昭示了日月輪回、新陳代謝的自然法則。
四
文學的生態(tài)表達是一種本質需要,亦即對人自身生命的表達。無論從人的社會需要,還是從人的物類生理需要,人類都離不開自然生態(tài)。如何才能在大地上獲得永恒的精神家園,正是成長中的生態(tài)文學所應該承擔的重要使命。人類曾因創(chuàng)造反自然文化精神而背離了生態(tài)倫理,當人們再次回到自然生態(tài)道德時,自然倫理敘事所蘊涵的深刻性,經由文學發(fā)現(xiàn)之路再一次悄然復活。努力為現(xiàn)代社會重新尋找新的倫理法則,這種生態(tài)情懷的浪漫性反而呈現(xiàn)出更深厚的現(xiàn)實力量,成為現(xiàn)實人生急切尋找的靈魂歸宿,并由此獲得一種美學上的奇異性。
對文學本己性與本源性的自覺意識,是創(chuàng)造社的靈魂,也是創(chuàng)造社文學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審美特征。郭沫若一方面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tǒng)文化,“凈化自己,充實自己,表現(xiàn)自己”[11];一方面追懷“自由純潔的原人”,強調“文學是精赤裸裸的人性的表現(xiàn),是我們人性中一點靈明所吐露出的光輝?!保?2]郭沫若認為“二十世紀是文藝再生的時代;是文藝從自然解放的時代;是藝術家賦與自然以生命,使自然再生的時代……”[13]自然界存在著取之不竭的美,而自然的美又是最原始、最本質的美。藝術美與自然美某些內在的一致性,拉近了藝術與自然的關系。文學對于自然生態(tài)的表達,反映了藝術美與自然美走向內在和諧一致的趨勢。郭沫若既然獲得了掌控時間流程與生命節(jié)奏的感覺,那么似乎也理所當然地獲得了面對自然世界的充足信心。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中個體生命與大自然的關系無非有兩種:一是用自然的無限來充實和擴張個體生命,二是個體生命向自然與永恒的融入。郭沫若精神深處潛含著一種特殊的心態(tài),崇尚主體自發(fā)的沖動,看重獨特的個人感受,以及在沖決世俗規(guī)范和習俗束縛時產生的高峰生命體驗。“無論甚么人,都有他自己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保?]在郭沫若那里,宇宙觀和人生觀不是彼此孤立的,更不是相互排斥的,在精神內質上表現(xiàn)出相當程度的契合。他從個體的生命體驗出發(fā)建立自己的文化立場,以自己的方式傳達出樸素的生態(tài)情懷,成為最早真切感悟生命自由與自然尊嚴的那一代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之一。
人類啟蒙之初虔誠地崇拜大自然,文學是人類禮贊大自然的主要形式。中國的夸父逐日、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西方的亞當、夏娃等神話故事,應該是文學對自然生態(tài)最早的關注和表達。隨著人類對大自然的認識的加深、感受的豐富,文學與自然建立起了更加密切的關系。1962年,美國作家蕾切爾·卡遜《寂靜的春天》的問世,標志著世界生態(tài)文學時代的來臨,開始了一個自覺地表達生態(tài)意識、深入地思考人與自然關系的新的階段,擺脫了長期以來對自然價值的認識僅僅停留在經濟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層面,而重新認識自然的最高價值——生態(tài)價值。
長期以來,在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從依賴自然,到利用自然,再到改造自然,以及對自然的破壞,人類被視為可以獨立于自然的存在。生態(tài)主義的思想方式解構了人類無限征服自然的神話,自然生存因此成為一種明確的道德理想。自然是人類存在的空間,人類是自然的存在物,無論對自然的能動把握發(fā)展到什么程度,永遠不能超然于自然界之外或之上,不能超越自然界所能接受的限度,不能違反自然界的規(guī)律。當今世界面臨的生態(tài)危機,除了自然生態(tài)本身的危機,還有人類如何對待生態(tài)資源的價值觀的危機。能否化解生態(tài)危機不但是對人類智慧和道德的拷問,更是事關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大問題。
毋庸諱言,五四時期的郭沫若還不具備真正的生態(tài)意識,沒能預見到人類將面對越來越嚴重的生態(tài)困境,沒能通過倫理反思真正喚起人類對自然責任的擔當。盡管他其時研究過天體的形成和發(fā)展,對宇宙因何存在、為何變化發(fā)展的原因有過思考,但并沒有找到科學的答案,自然觀搖擺于唯物唯心之間。不過,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探秘和感悟宇宙自然的奧妙,還是蘊涵著樸素的生態(tài)思想。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的生態(tài)情懷和生命訴求,說到底就是自然觀、生命觀的一種構想。這種構想建立在“人的覺醒”的時代背景下,釋放了被壓抑的社會心緒,喊出了時代的真聲音,可以消除世界帶給人的無法忍受的陌生感,讓生命從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中突圍出來。郭沫若早期創(chuàng)作超越了中國文學山水寄情的層面,從親近自然,到效法自然,再到超越自然;從“生命的洪流”到“有節(jié)奏的情緒世界”,從“沒我”于自然到要求從自然中解放出“純粹的自我”,彰顯了自然的魅力和生命的希冀,傳達出一種博大的人文精神。
[1]魯 迅.破惡聲論[M]//集外集拾遺補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宗白華.談柏格森“創(chuàng)化論”雜感[N].時事新報·學燈,1919-11-12.
[3]郭沫若.我們的文學新運動[J].創(chuàng)造周報,1923年第3號.
[4]郭沫若.生命的文學[N].時事新報·學燈,1920-02-23.
[5]郭沫若.《少年維特之煩惱》序引[M]//少年維特之煩惱.上海:泰東書局,1922.
[6]郭沫若.致宗白華(19200118)[M]//田 漢,宗白華,郭沫若.三葉集.上海:亞東圖書館,1920.
[7]郭沫若.自然底追懷[N].時事新報·星期學燈,1934-03-04(70).
[8]朱自清.《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M].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
[9]郭沫若.光海[M]//女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10]郭沫若.論節(jié)奏[M]//沫若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11]郭沫若.中國文化之傳統(tǒng)精神[M]//郭沫若研究資料(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172.
[12]郭沫若.論文學的研究與介紹[N].時事新報·學燈,1922-07-27.
[13]郭沫若.自然與藝術[M]//郭沫若論創(chuàng)作.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