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洪輝
(上饒師范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1)
如何對待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家庭主義或家族主義,學者們的觀點并不一致,基本上可以分為兩種觀點。一種認為西方文化代表先進,現(xiàn)代性就是西方性,集中表現(xiàn)為大量借用西方理論解釋中國現(xiàn)實,而東方主義一般代表傳統(tǒng),一提到傳統(tǒng)則基本上與落后相連,因此,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要拋棄傳統(tǒng)文化,五四時期“打倒孔家店”是早期的典型,現(xiàn)在很多引用西方理論解釋中國現(xiàn)實的學者也屬此類。學者張靜在分析社會建設的基礎性原則時,就指出我國家庭主義及拓展形成的宗族主義、幫派主義、地方主義、同鄉(xiāng)主義不具有公共性。我國家庭主義原則無法推演出非個人的公共性規(guī)則而構建公共社會。[1](p10)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要尊重本土文化,在此基礎上吸收外國優(yōu)秀文化,費孝通晚年的文化自覺和鄭杭生的立足本土吸納國外的思想就是代表,他們主張繼承與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主要立足本土。
慈善思想是文化內容的一個因子,我國慈善事業(yè)由傳統(tǒng)慈善向現(xiàn)代慈善轉型的過程中面臨同樣的爭論。我國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無論從體制上還是理念上都不完全適合社會變遷,那么具有特殊主義價值取向的傳統(tǒng)慈善如何轉化為具有普遍主義人文關懷的現(xiàn)代慈善?是否可能?又如何可能?
鑒于研究者大多分析歸納本土文化中慈善思想優(yōu)秀成分,沒有分析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不利于現(xiàn)代社會的慈善觀念,本文試圖從我國公民中存在的一些不適合現(xiàn)代慈善的觀念入手,探討我國傳統(tǒng)慈善文化是否可以轉化為普遍主義的現(xiàn)代慈善。
我國儒道佛三教中都有著豐富的慈善思想,無論對我國慈善事業(yè)理論還是實踐都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但由于歷史環(huán)境、社會背景、文化本身的局限性等因素影響,傳統(tǒng)慈善文化中一些觀念不適合社會發(fā)展的因素,離現(xiàn)代慈善的要求仍有很大差距。
我國公民宗族觀念很強,宗族觀念是以血緣和地緣為紐帶的宗族共同體,是人們給予高度認同并疏離其他社會共同體的思想觀念的總和。宗族觀念是農民的重要精神依托,對調節(jié)農民的精神生活有重要作用。[2](p)95)相同的宗族成員之間互助較多,但對超出宗族范圍的其他人救助力度明顯減弱。范仲淹的義莊雖然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地方,但他主要也是幫助本宗族的子弟,希望這些人有一天能光宗耀祖。費孝通用“差序格局”形容中國人交往關系,將人區(qū)分為“自己人”與“外人”。對待與自己有關系的人用的是人情法則,對待與自己無關系的人則是不信任法則。這種處事原則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慈善事業(yè)中表現(xiàn)出差序性也就順理成章。但這導致了學者所說的特殊主義取向,與對待他人應該持公平原則的普遍主義背道而馳。建立在宗族觀念基礎上的慈善事業(yè)的差序性特征使我國慈善活動難以跨越村莊范圍,特殊主義取向的人文關懷難以拓展至普遍主義的人文關懷。現(xiàn)實中富裕的宗族或宗族中有大富大貴者(如范仲淹)一般慈善事業(yè)較為發(fā)達,相反,不具備這些條件的宗族則慈善事業(yè)難以為繼,呈現(xiàn)不同宗族之間慈善事業(yè)的不平衡性。這種不平衡性更因為差序性特征還可能不斷地得到強化與擴大,形成惡性循環(huán),各宗族間鴻溝不斷擴大。
我國儒家和佛教思想中都有報業(yè)的觀念,倡導行善積德,“承負說”認為如果自身能行大善,積大德,就可避免祖先的余殃,并為后代子孫造福;在民間社會,人們暗暗地做好事、修陰功。[3](p4)這種報主要是期待來世或回報到后代。西方這種福報觀也是存在的,康德在論述德福一致時加上了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的假定,認為人在此生所無法做到和獲得的回報留下希望。二者有共通之處,但期待來世或后代得到回報是建立在相信有來世的基礎之上的,即要有堅強的信仰,如康德的上帝存在。如果不相信這些信念和信仰,那么這種報就會變成現(xiàn)世報。佛教中的報業(yè)觀被儒家思想改造過就是證明。改革開放以后,人們日益功利化和現(xiàn)實化,再加上缺乏這方面的忠實信仰,人們行善大都期待獲得即時的回報,不求來世回報,只求現(xiàn)世可見的回報。
與此相對應的是我國公民的報恩觀念。楊聯(lián)升認為,“報”的觀念的核心意義是指人際交互行為中的“反應”與“還報”預期;“報”的觀念(報與還報的原則)是中國人社會關系的重要基礎。[4](p78)翟學偉也認為中國人行為上的報可分為三個層次,其中有個叫務施報就是指報恩思想,滴水之恩應該涌泉相報,小恩都要重謝,大恩就應該要永世不忘世代地報答。[5](p10)也就是說,“報恩”實質上成了“償債”。另外,我國文化中行善重在積德,卻極少論述應該如何行善。從行善的個人來說,可能會有長期性,但卻是隨手捐、隨興捐,由一個個獨立互不依賴的慈善行為組成;但從受助對象來看,這種一次性的慈善行為只能解決眼前的困難,難以獲得長期的發(fā)展能力提升。
因此,我國公民從事慈善事業(yè)表現(xiàn)為狹隘性。狹隘性又可分為功利化、短期化。所謂功利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受助對象的報恩。短期化就是只強調自己的積德,也許行善是長期的,卻不注重對某一個項目或某個人支持的長期性規(guī)劃。只重一次性的捐助,行善只問過程不問結果。因為每個人只注重行善積德,不講求使受助人擺脫困境。公民行善的功利化和短期化,又使得我國慈善事業(yè)難以形成組織化。我國公民行善求現(xiàn)世報的短期化特征,美國史密斯在《中國人的德行》中有深刻描述:“中國人注重實際的天性……大部分中國人樂于行善的目的是期望獲得回報”。他們的放生行為中,魚一入水,鳥一出籠,行善也就大功告成,鳥兒魚兒們也不能指望放回它們的人會為它們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對人來說,他們只是在積德,在做自己的事,至于魚或鳥以后的命運他們可管不了。[6](p220)求現(xiàn)世報使人們在行善時希求受助方能夠回報,表現(xiàn)出明顯的功利色彩,將慈善變成了交易,這種現(xiàn)象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罕見,短期化使我國慈善事業(yè)搞成了運動式慈善,來去一陣風。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一種施舍觀,意指對于有困難的人給以物質上的幫助,并不期望回報的助人行為,這是一種親社會行為,一種利他行為。[7](p26)這種助人不求回報的觀念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施舍者居高臨下,施舍變成了恩賜。捐助方恩賜的心態(tài)使受助方常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比如,某地就出現(xiàn)了要受資助的大學生在捐贈儀式上上臺亮相和跳舞,結果給受捐贈的大學生帶來巨大心理壓力,他們害怕被拍照和上報紙,有人放棄了接受資助。[8]某些人拿著大把現(xiàn)金戲劇性地發(fā)錢資助困難人群的行為也是這種恩賜心態(tài)的表現(xiàn)。從客觀上來說,雖然給受助方帶來了好處,使之擺脫了困境,但造成了捐助方與受助方人格上的不平等,受助方失去了人格尊嚴。施舍觀變成恩賜心態(tài)與我國不平等觀念緊密關聯(lián)。幾千年封建等級制度使我國公民缺乏平等思想。社會分層理論揭示,在任何社會都存在不同的社會地位,每個人都處于相應的社會階層,人總是處于高低有序的社會層級之上。這只是個客觀事實,并不意味著公民應該有不平等觀念。處于不同地位的人群在機會面前都是平等的,即人們客觀地位的不平等,并不說明人應該有不平等觀念。我國公民常常將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一方面富貴之人總覺得高人一等,另一方面社會上也有相關制度與之相一致。因此,施舍觀常常變成了恩賜心態(tài)。在慈善活動中,捐助方似乎占有道德優(yōu)勢,忘卻了窮人也有尊嚴。從本質上來說,捐助方與受助方都是平等的,且慈善是使雙方受惠,因為捐助方通過慈善活動實現(xiàn)了人生意義,而受助方得到了物質幫助。
我國公民歷來有平均思想,孔子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代劫富濟貧式的俠客故事更是為人們所稱道,并且大多數故事都將富人刻畫為偽善人或為富不仁者。這些都部分地反映了人們對富人的一些看法或心態(tài),使得人們樂于用劫富濟貧方式實現(xiàn)平等,但實質是平均。這些思想表現(xiàn)在慈善中就導致索捐、逼捐和打秋風式捐贈?,F(xiàn)在在我國只要出現(xiàn)災害或災難性事件,各單位就會組織捐贈,有些就變成了攤派,沒有自愿可言。一些人也是出于平均觀念向其他人索捐和逼捐,強行行乞和乞丐村現(xiàn)象正是這種心理的反映,也常常因為其道德上的“優(yōu)勢”沒有受到什么譴責,屢禁不絕。建立在平均觀念上的劫富濟貧式的捐贈形式亟待改變。劫富濟貧應該變成勸富濟貧。
我國慈善文化中還有一種圣人式的慈善觀,希望從事慈善的人在道德不能有一點瑕疵,也不能有任何自私觀念。如《大學》里面講的所謂“止于至善,極盡天理,而無一毫人欲自私”。與此相對應,新中國建立后很長一段時間,雖然我們把慈善看成是封建、偽善、愚昧的代名詞,取消了慈善事業(yè),但是整個社會仍然倡導助人為樂,舍己為人,為他人、為社會奉獻自己的一切,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等價值觀,這種觀念其實也暗合了《大學》里的思想,其實質和慈善無異,只是要求更高,必須要無私。這種做好事必須無私的觀念對當今慈善事業(yè)產生諸多不利影響。很多人認為行善要傾其所有,犧牲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資助超過受助方的受助范圍。叢飛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他甚至為貧窮的大學生買筆記本電腦等高檔奢侈品,但這種人不但非常少,資助超過受助方受助范圍如高檔品的行為也不值得提倡。更為重要的是,這種無私難以學習和仿效。因此,社會提倡學習這樣的榜樣時,人們又不能說不學習,否則顯得自己道德有問題,可又實在是無法學習,于是人們只有在口頭上響應,行動上拒絕,形成口號滿天飛的情況,使慈善變成偽崇高。
近幾年發(fā)生的一些事件使我國慈善事業(yè)面臨前所未有的爭議。郭美美事件以后,人們開始反思我國慈善事業(yè)的管理體制與機制等問題;一些人過于張揚的捐贈方式,使人們開始反思到底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捐贈行為;中華慈善排行榜以金錢為標準排序,使人們開始反思愛心的評價標準問題;扶摔倒老人受訛詐更是在社會上引起廣泛討論。這些問題和現(xiàn)象都從不同角度反映出了我國傳統(tǒng)慈善向現(xiàn)代慈善轉型時的碰撞與陣痛。我國慈善能否順利轉型?有人主張重回傳統(tǒng),人們重新提倡古代文化思想。但傳統(tǒng)社會良好的社會風尚只是人們的一個夢想,在現(xiàn)實中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孔子想回到上古時代是用社會的倒退來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也無異于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與其說是無法回到過去,不如說是無法實現(xiàn)心中的烏托邦或是有待實現(xiàn)的未來。我國社會已經發(fā)展到了現(xiàn)代,也不可能回到過去,或純粹照搬傳統(tǒng)就可以解決人們的道德問題。不過,親疏有別的特殊主義價值取向如何轉為一視同仁的普遍原則,至今還是未解的難題,原因是作為兩種秩序的根基的組織和行為原則不一樣。[9](p64)張靜認為,傳統(tǒng)經驗難以給異質社會提供現(xiàn)成模式。她主張建立共享利益和共享價值的協(xié)調機制,希望通過制度設計達到改造社會的目的。鄭杭生等認為,要尊重傳統(tǒng),加強文化交流,吸收國外先進文化。但持這種觀點的學者只是從宏觀抽象層面進行了論證,缺乏一定的說服力。爭論至今存在,作為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因素的慈善事業(yè)顯然也不能回避這些爭論。
在慈善領域,人們常常指責慈善法律不健全,管理體制落后,但慈善機構卻指責人們慈善意識差,這與前面?zhèn)鹘y(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的爭論實質相同。張靜認為應該建立現(xiàn)代制度,而有的則強調文化傳承與借鑒。實際上,二者應該結合起來。通過建立現(xiàn)代性的慈善制度促進慈善文化的變遷,人們觀念的改變反過來也會促進制度的改進。不能以文化方面的缺陷掩飾制度的粗疏,也不能以制度的不足掩蓋文化方面的不足(文化影響國民性)。一般而言,制度設計非常重要也相對容易,只要借鑒其他國家成果就可以。但制度設計又要由長期浸潤于某種文化中的人來操作,可能又會回到文化問題上來,那我國傳統(tǒng)慈善文化轉型為現(xiàn)代慈善文化有無可能?
本人認為只要回答清楚以下幾個問題,就可以說明我國慈善轉型是否可能。
首先,一種新文化由少數人擴散到多數人是否可能?這個問題可以說明特殊主義取向的少數人能否擴展到多數人,即一種思想由少數人內傳播可以擴展到在多數人中流行。任何一種文化傳播到另一種文化一定是建立在原有文化基礎之上,這就是所謂的文化濡化與涵化問題。所謂濡化是指一種文化對采借過來的文化元素,一定要與本土文化磨合乃至改造,才能與本土文化協(xié)調起來,并融為一體的過程。文化涵化是指異質的文化接觸引起原有文化模式的變化。因此,在文化變遷過程中,要一群人或一個民族完全拋棄傳統(tǒng)既有文化接受一種新的文化是不可能的。新文化的傳入也要以本土文化所能接受的方式進行,否則也難以傳播開來。那么,我國有沒有這樣的先例說明文化可以由少數人傳播到多數人呢?以佛教的傳入到興盛的過程為例就可以說明完全是有可能的。佛教專家湯用彤認為,佛教在我國的傳播經歷了“格義―得意忘言―明心見性”三個階段。也就是最早從注重佛教經典講了什么,過渡到只注重核心思想,再發(fā)展到用自己的語言體悟佛教。這三個階段不斷發(fā)展也是為了適應當時社會,在與儒道兩教的對立與交融中得到發(fā)展,比如,佛教的報業(yè)觀就被儒家改造過,佛教在此過程中既被改造也得到了發(fā)揚。西方宗教的改革其實也說明了一種價值觀可以由少數人擴散到大多數人。柏森斯考察社會結構時,提出普遍主義―先賦性模式將家庭、社區(qū)內部的認同擴大到國家,保留了集體性、擴散性權威主義諸種特性。傳統(tǒng)德國就是典型。[10](p160)我國臺灣證嚴法師創(chuàng)辦的佛教性質的慈濟基金會由臺灣走向全世界,更顯示慈善事業(yè)由傳統(tǒng)過渡到現(xiàn)代,由特殊主義取向過渡到普遍主義取向是完全可能的。
其次,隨著全球化時代的來臨,我國日益對外開放,文化也處于快速變遷之中,一些落后的文化已被摒棄,如婦女纏足等,一些現(xiàn)代觀念逐漸深入人心,如平等觀念等,還有一些落后的思想正處于變遷的前奏。對我國慈善事業(yè)的爭議就說明這個問題。認識到了慈善事業(yè)中存在的問題,顯然,找到答案為期不遠。
最后,普遍主義的人文關懷也應該建立在特殊主義取向之上,二者是對立統(tǒng)一關系。沒有特殊主義取向的人文關懷,普遍主義的價值取向又從何而來?如果連自己親人或身邊人都不關心,而一味去關心其他人,并不符合道德。實際上,特殊主義取向的文化因素中也蘊藏著普世情懷。如儒家的“仁”。《大學》中也有“凡是人、皆須愛”的仁愛精神。所以特殊主義取向也有轉化為普遍主義取向的可能,其前提是激發(fā)出其中的普世情懷。
我國公民傳統(tǒng)慈善理念轉型是完全可能的,既要注重制度的推動,也要促進文化的變遷,二者缺一不可。所以,公民慈善理念轉型要各種配套措施發(fā)揮合力作用,一個方面功能發(fā)揮不全,也會影響整個系統(tǒng)的效果。
目前,我國慈善領域的制度不完善,在對慈善機構監(jiān)管、公開、透明等方面缺乏相應的法律規(guī)定。制度不健全會扼殺人們的慈善熱情,造成人們對慈善事業(yè)的冷嘲熱諷。羅爾斯認為,沒有制度的公正,就不會有情感的公正。發(fā)達國家慈善事業(yè)開展時間長,規(guī)范化和制度化程度高。美國就對公益機構進行了嚴格的分類,并有專門的法律規(guī)范不同類型的公益組織。我國應該加快慈善方面的立法和完善相關制度,最重要的是要借鑒國外慈善法律制度,因為成文的法律制度引進模仿相對容易。制度的完善可以使我國慈善事業(yè)監(jiān)督與管理有法可依,實現(xiàn)規(guī)范化和制度化。規(guī)范化和制度化既可以激發(fā)人們的慈善熱情,也可以引導人們有效地從事慈善活動。通過借鑒現(xiàn)代制度,在制度方面也可以超前設計,促進我國傳統(tǒng)慈善文化的變遷,促進人們慈善觀念的轉型。因為文化變遷和人們觀念的改變相對較慢,也需要一些必要的條件,比如,吸納外來文化和制度,強制改變經濟社會環(huán)境和物質條件等會對文化和觀念的變化產生影響。
我國民間慈善組織成立和開展活動面臨諸多障礙,官方或半官方慈善機構公信力差,這兩個因素阻礙人們現(xiàn)代慈善觀念的形成。同時,人們長期以來習慣公民個人的隨手捐,個人之間點對點捐贈等方式具有隨意性和無組織性。這兩個特點的最大缺陷,一是很難甄別誰才是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為某些人騙捐提供了可乘之機;二是容易引發(fā)捐贈糾紛,現(xiàn)在慈善捐款中的亂象多由此產生,比如超過了受助人需要的善款如何支配?有的受助對象將善款據為己有,成為爭議的焦點和糾紛的源頭。甚至有的善款去向成謎。因此,當前應該放寬民間慈善組織成立條件,允許各類慈善機構之間開展競爭。這樣既有利于規(guī)范人們捐贈行為,也有利于監(jiān)督和管理。從文化上講,有助于培育人們自愿精神,建立捐助的長效機制,并且可以使受助對象得到能力上的提升。組織化還可以動員普通公民參與慈善事業(yè),公民通過親身參與慈善活動,就不會以理想標準和應然判斷苛求慈善事業(yè),就會增加對慈善機構和個人的理解度與寬容度。
從社會組織角度而言,現(xiàn)代慈善應該具有專業(yè)化、組織化、民間化等特征;從公民個人角度而言,現(xiàn)代慈善理念包括平等、自愿、尊重、責任等。普及慈善理念要堅持三個原則。首先是捐款自由自愿原則。自愿給予的愛才是最高尚的愛。我國存在的攤捐、索捐、逼捐等現(xiàn)象,本質上是違背慈善精神的,雖然從短期或一次性捐贈來看十分有效,但從長期看得不償失,有損慈善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慈善活動一旦變成人們的自愿行為,不論是對公民個人,還是對整個社會,都將產生持續(xù)且深遠的影響,也標志現(xiàn)代慈善理念的形成。其次是尊重受助人尊嚴的原則。公民在捐贈時要尊重受助人的人格尊嚴,將受助人對捐助人的感恩轉化為對社會的感恩。對個人忠誠式的慈善不利于愛心在社會中傳遞,對個人感恩也會給受助人戴上“報恩”的精神枷鎖。最后是平民化和現(xiàn)實化原則。公民從事慈善有不同的動機:有的為名,有的為利,有的是錢實在太多不知道怎么花等。在轉型期我們應該采取多樣化的激勵措施鼓勵公民參與慈善事業(yè)。[11](p42)既然人們從事慈善事業(yè)有不同的動機,也就不能用純而又純的圣人式道德要求每個人。我們既要反對僅僅以道德衡量,也反對僅僅以金錢多少衡量公民的愛心。因此,堅持平民化慈善就是既不是利益上的貪婪算計,也不是道德上的純粹高尚的考量,應該既堅持理所應得的名譽或利益,又堅持力所能及的道義的二者統(tǒng)一,且缺一不可。
普及現(xiàn)代慈善理念的具體措施,包括在各電視臺播放慈善公益類的廣告,宣傳一些慈善組織開展的活動,介紹國內外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現(xiàn)狀,普及慈善相關知識等。這樣既可以讓公眾增加慈善知識,又可以澄清對慈善的認識誤區(qū),增加對慈善事業(yè)的理解。目前我國公民對慈善事業(yè)存在較多模糊認識,比如慈善要不要管理成本,公益機構技術人員能不能拿高薪等,亟待加強這方面的研究和宣傳。我國有很多基金會和網站在普及慈善理念方面已經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這些經驗都值得廣泛推廣。
正如前文所言,我國文化中其實也不全是具有特殊主義性質的人文關懷,也蘊藏著非常豐富的普世情懷的價值觀或信仰?!袄衔崂?,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和“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的道德關懷,佛教倡導的人的普遍關切的情懷、眾生平等觀念與基督教中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有異曲同工之妙。西方慈善事業(yè)能得到不斷發(fā)展的原因是,他們在行動中真正踐行了那些價值觀??捎捎诜N種原因,在我國人們要么沒有真正地信仰它們,要么功利性地運用它們,使這些優(yōu)秀的成分沒有在實踐中得到貫徹。在其他制度設計等配套機制下,人們真正信仰和踐行這些價值觀或信仰完全可以形成具有自己文化特色的普遍主義的慈善觀念和理念。在大陸由李連杰發(fā)起成立的壹基金在我國的發(fā)展也預示著轉型的現(xiàn)實性。在臺灣星云大師和證嚴法師是杰出代表。證嚴法師建立的慈濟基金會就是從一個小型的由家庭婦女組成的佛教性質的慈善組織,發(fā)展成了今天擴展到大陸、亞洲甚至全世界的知名品牌慈善組織,為樹立華人良好形象作出了突出貢獻。這對我國大陸由傳統(tǒng)慈善轉型為現(xiàn)代慈善有十分重要的啟示意義,也給了人們充分的信心。只要相關制度設計科學,伴隨著慈善文化慢慢轉型,具有特殊主義取向的范仲淹式的義莊完全可以發(fā)展成普遍主義取向的現(xiàn)代慈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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