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利平

（華中科技大學 文華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人性的批判
——從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到莫言的《蛙》

鐘利平

（華中科技大學 文華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通過對兩位現(xiàn)實主義文學家英國的勞倫斯和中國的莫言進行作品的故鄉(xiāng)情懷、內(nèi)容、母愛情結(jié)、人性批判等方面進行比較，層層剝離分析，指出從莫言那荒誕、怪異和神奇的文筆下和勞倫斯客觀地、冷靜地觀察現(xiàn)實生活中，人性在他們作品中得到具體體現(xiàn)和批判性升華。

現(xiàn)實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母愛；人性

一、勞倫斯和莫言作品中的故鄉(xiāng)情懷

提到外國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人們往往會想到勞倫斯。而中國的大家儼然是現(xiàn)在炙手可熱的諾貝爾獎獲得者莫言。眾所周知，現(xiàn)實主義文學是西歐資本主義制度確立和發(fā)展時期的產(chǎn)物。歐洲各國在英、法資本主義勢力的影響下，相繼經(jīng)歷了從封建制度向資本主義制度的歷史性過渡。這種特定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形勢，直接影響著文學，成為現(xiàn)實主義文學形成與發(fā)展的決定性因素。

勞倫斯的許多作品都離不開他的家鄉(xiāng)諾丁漢郡，那是一個傷痕累累的礦區(qū)。在隨后的歲月中，他背井離鄉(xiāng)，偕同妻子離開英國，出外漂泊多年，在有生之年里，他僅短暫的回國兩次。他們漂泊的歲月爬滿了法國、意大利、斯里蘭卡、澳大利亞、美國和墨西哥等國家。但是，諾丁漢郡——這個生養(yǎng)他的地方，卻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小說中出現(xiàn)。莫言的作品從《紅高粱》、《豐乳肥臀》、《生死疲勞》到《蛙》，他的家鄉(xiāng)——山東高密縣，尤其是那個充滿勤勞、樸實的小山村，也歷歷在目，一次又一次地流淌在他那荒誕、怪異和神奇的文筆下，讓人心懸、思考、留戀、嘆為觀止。故鄉(xiāng)在莫言的眼里是“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俗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是人們可以陷入無限遐思的“高密東北鄉(xiāng)”。[1](p4-5)

淳樸的鄉(xiāng)情充斥在他的小說中，農(nóng)村的生活嫁接了他自己的想象，獨特的感覺和體驗融入文中，一個現(xiàn)代和傳統(tǒng)縱橫交錯的奇異空間誕生了。

二、勞倫斯《兒子與情人》和莫言《蛙》主要內(nèi)容

如實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是現(xiàn)實主義的精華。一方面，客觀地、冷靜地觀察現(xiàn)實生活是其倡導；另一方面，精確細膩地描寫生活本質(zhì)，真實地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是它的重點所在。

勞倫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是《兒子與情人》，西方人經(jīng)常把他叫做“性愛小說之父”。這部小說問世之后，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因為其描寫風格獨特，在文學界有著巨大的影響，也一直持續(xù)到本世紀。由于書中大量的描寫了性愛場景，《兒子與情人》經(jīng)常被列為禁書，也常常被稱為“不宜閱讀的書籍”或“淫穢書籍”。但是，其經(jīng)典性不能被人們所否認。小說展開的背景是諾丁漢郡礦區(qū)，這也是勞倫斯出生的地方。

故事的主人公叫保羅，是個年輕的男性礦工，性格文靜，同時對事物又比較敏感。但是，他的父親莫瑞爾卻脾氣暴躁，因為處于社會的下層，加上長年累月的辛苦勞動和擔心突然的井下事故。母親有著中產(chǎn)家庭背景，教養(yǎng)良好。其母葛楚因與時常酗酒的丈夫感情不睦，竟轉(zhuǎn)向兒子尋求愛的寄托，情感超過了正常的母愛。這種情形影響了她的孩子們的一生。長子威廉在倫敦當了律師的一名文書，但為了掙錢，過度勞累而死。小兒子保羅跟女朋友米莉安交往后發(fā)現(xiàn)，米莉安受到嚴格家庭教育，宗教觀念極強，只追求精神戀愛而排斥肉體的激情。保羅感受到母親的強烈控制，加上女友的感情打擊，就義無返顧地投入與夫分居的女工克萊拉的懷抱，但肉欲之后，發(fā)現(xiàn)兩人精神上無法和諧，甚至沒法溝通。最后，由于深受母親的影響和控制，保羅覺得自己無法跳出她的掌控，也無法獲得自由。直到多年以后，母親病故，他才脫離人生的束縛，告別情人，遠走他鄉(xiāng)，真正成人。

莫言的第11部長篇小說叫《蛙》，寫作歷程首先構(gòu)思了將近10年，然后寫作了4年，歷時14年。主題是人們覺得雷區(qū)之一的中國計劃生育國策。小說反映了鄉(xiāng)村女醫(yī)生——我的姑姑的矛盾又復雜的人生歷程。《蛙》里寫道，姑姑是一位從事婦產(chǎn)科工作50多年的鄉(xiāng)村婦科醫(yī)生，為許許多多孕婦接生過小生命，贏得了村里很多人的尊重。但是，由于她的未婚夫——一名飛行員毫無征兆地叛逃后，前程似錦的生活就隨著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飽受了人們的非議甚至流產(chǎn)婦女的謾罵。十年后，進入80年代，隨著“計劃生育”國策的到來，她再次被重用，對生活充滿熱情。對國家的忠誠和對生命的毀滅成為其生活的主題。同時，她也盡量保持內(nèi)心的平衡，不讓任何一端的天平把自己壓垮。步入晚年后，這個國策的忠誠執(zhí)行者，在目睹了許多事情之后，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尤其是自己的過去，也陷入了苦苦思考之中。雖然她并不懷疑自己曾經(jīng)的忠誠，但開始懺悔對死去的胎兒和孕婦們所做的往事。最后，姑姑與一位泥塑藝人結(jié)婚，為了救贖靈魂，她與丈夫一起捏出無數(shù)個泥娃娃，以期待他們靈魂轉(zhuǎn)世，同時，開始幫助那些渴望小孩的不孕婦女，姑姑就這樣慢慢轉(zhuǎn)變了自己的思想，也慢慢在安詳中老去。

勞倫斯的小說基本仍屬于現(xiàn)實主義范疇，書中充斥著非常直白的情感和性愛描繪，有些描寫令人吃驚。這在他所處的時代中是很罕見的。由于勞倫斯的早年生活和故事貫穿于《兒子與情人》，人們往往把它歸類為具有自傳性質(zhì)的長篇小說。勞倫斯三個主要思想在這本書里體現(xiàn)明顯：一是對于資本主義社會工業(yè)發(fā)展所導致的自然環(huán)境污染進行了抗議；二是針對當時階級差異帶來社會地位的懸殊和不平等進行了控訴；三是想從幸?；橐錾钆c和諧性生活兩難中找到突破。而在莫言的《蛙》中卻找不到這樣的敘述，他形容道“我變得很謙卑。之前，我總在借小說炫技，但現(xiàn)在，我開始降低調(diào)門，回到最樸素的狀態(tài)。寫作多年，我把好人當壞人寫，也把壞人當好人寫，但現(xiàn)在開始，把自己當罪人寫?！锻堋肪褪沁@樣一個開端，作家的任務就是寫靈魂深處最痛的地方?！币虼?，《蛙》的描寫是客觀的，真實的，并且回歸到原生地批判狀態(tài)。[2](p25)

三、兩部作品的母愛情結(jié)

母愛是偉大的，也是至上的。但是如果母愛超越了其應有范疇，就會變得很可怕，會毀滅掉孩子的生活，甚至人生。勞倫斯在“兒子與情人”中，對這一觀念進行了強有力的描述，人們依稀可以聽見“兒子”內(nèi)心的抗爭與無奈，那種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向往。莫言之所以將這部作品取名為《蛙》，也有很強的隱喻意味?！巴堋逼錆h語拼音引申出來，與“娃”和“媧”同音。一方面，“娃”貫穿了小說的始終——“生娃”、“死娃”、“活娃”和“逃娃”。而“媧”是傳說中的中華上古之神，人首蛇身，起初以泥土造人，創(chuàng)造人類社會并建立婚姻制度；而后世間天塌地陷，于是熔彩石以補天，斬龜足以撐天。她是傳說中的人類始祖。這里隱含著最終為了“娃”，姑姑義無返顧地充當著他們的保護傘——為了新的生命，也為了自己新的人生。莫言小說中女性性格各異，立體而層次鮮明，個個棱角分明。但是在《蛙》中，莫言卻寫了一個“知性”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寫姑姑，我醞釀了半輩子，她在我心中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兒子與情人》通過故事的徐徐展開，深刻、形象地探討了“戀母情結(jié)”產(chǎn)生的原因，并進行了深層次的分析。許多人注意到，勞倫斯化身為小說中的兒子保羅，他的母親莉蒂婭就是莫雷爾太太，勞倫斯的初戀情人杰茜就是保羅的女友米麗安。勞倫斯和杰茜的感情發(fā)展是《兒子與情人》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勞倫斯母親變態(tài)的母愛都將勞倫斯任何正常的愛情扼殺于無形。勞倫斯自己這樣向情人們形容他的母親：“你知道我一直愛我的母親。我像情人一樣愛她，所以我總也無法愛你?！痹凇秲鹤优c情人》里，人們不時可以找到上述這些話語。[3](p187)

從莫言北大的演講中人們知道“我（莫言）的姑姑”就是小說《蛙》中女醫(yī)生姑姑的原型，好幾篇莫言小說中都有過這個人物。計劃生育政策和由此引發(fā)的連鎖反應是《蛙》的主題之一，因為這個國策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甚至人生?！坝媱澤@個覆蓋面非常廣，也受到了西方的很多的批評、指責，那么這個問題既是一個復雜的政治問題，也是一個國家的基本國情，而且我想這個問題也涉及靈魂深處最痛處的地方，也涉及中國文化傳統(tǒng)里面最古老最保守的這一塊?！彼裕锻堋芬彩菍χ袊?0年計劃生育史的反思。

《兒子與情人》中兒子心中的痛楚，迷茫，乃至惆悵是他母親性變態(tài)的結(jié)果。保羅致命的傷是無法去愛別的女人，這是因為有他母親的存在，這是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當他媽媽每次嘆息“我從來沒有過一個丈夫”、一個“真正”的丈夫時，保羅的戀母情節(jié)就在小說里不停地翻騰著、洶涌著。[4](p134)這種喪失了感情和理智“戀母情結(jié)”使保羅迷失了自我，在“本我”和“超自我”之間苦苦掙扎。他想回頭，想自己來掌控自己的命運，卻一次又一次深陷在他母親編織的“畸形愛的網(wǎng)”里，難以自拔。因此，保羅無法發(fā)展、升華自己的情感，無法完善、成熟他的性心理性格，從而注定一生就是一個悲劇。

《蛙》不一樣，作為計劃生育國策堅定執(zhí)行者，姑姑當年親自上陣，許多孕婦腹中的胎兒被她毀掉了?！拔辽瘛钡姆Q號也一直伴隨著她，人們唯恐避之不及。過了很多年，當“我”（姑姑的侄子）的妻子為他人代孕生子時，姑姑選擇了默許，展現(xiàn)出其懺悔的一面。因為她覺得，要讓侄子有后，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而之前侄子的無后正是由于姑姑造成的：姑姑把“我”的前妻抓去引產(chǎn)，結(jié)果她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我”的現(xiàn)任妻子這輩子都無法自己懷上孩子。這是人性的升華，《兒子與情人》沒有辦法超越這一點，《蛙》超越了，讓我們看到了真正的中國人的最淳樸的人性，而我也深深地被打動、被感動。

四、作品中人性的批判

文學批評方式正是目前中國文藝評論界的常態(tài)。這不僅讓人想起錢鐘書在《談中國詩》里說過的一句話：“具有文學良心和鑒別力的人像嚴正的科學家一樣，避免泛論、概論這類高帽子、空頭大話。他會牢記詩人波萊克的快語：做概論就是傻瓜?！?/p>

所以，無論《兒子與情人》還是《蛙》，書好懂，不好讀。女性是善良和偉大的，莫言說，他的母親賦予了他這些人物的靈感。熬過那個艱難歲月，平淡看透人生正是他母親的人生領(lǐng)悟?！昂芏嘧x者包括西方的一些批評家問我為什么作品中有些女人至上的感覺，女人是包容一切的，女人是創(chuàng)造一切的，為什么會這樣？我說可能來自我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每當遇到重大轉(zhuǎn)折，重大危險的時候，女性的表現(xiàn)，母親的表現(xiàn)，奶奶的表現(xiàn)，都要比父親和爺爺堅強。事實證明我的母親是對的，無論遇到多么大的事情，只要咬緊牙關(guān)，還是會堅持下去的。”

在天才的作家戴維·赫伯特·勞倫斯的作品里，人們可以感受到掙扎、痛苦、危機、歡娛等種種情感的生動描述，也可以領(lǐng)悟到人心理最深層領(lǐng)地里內(nèi)心的苦苦掙扎。勞倫斯深刻地揭示了自我原型，層層剝離人性的本質(zhì)，穿透表面的遮羞布，直達人類內(nèi)心深處，將心靈赤裸裸地一層層地剝離在人們的面前，給人以震撼和感悟。

要想弄清楚莫言長篇小說《蛙》的主題，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莫言的寫作思想其實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用了大量的筆墨，對上世紀的那場“人口運動”的殘忍性、暴戾性作了極其生動形象地展示；另一方面，又極力為之辯解，其中充滿了一種深刻而復雜的矛盾——既冠冕堂皇又欲說還休，既巧言辯誣又此地無銀。有時甚至讓人懷疑，莫言在作品中究竟想表達什么？蛙聲為誰而鳴？

因此，教育是有選擇的教育，有選擇的愚昧。歷史是有選擇的記憶，有選擇的遺棄。蛙書所寫，是角落里的歷史，被選擇遺忘的歷史。受教育的人們會被遺忘它，或者與選擇它的保持一致。

莫言說“（我）認識到懦弱是自己巨大的弱點，（在很多時候）不敢堅守自我，在我很多小說里面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些敢于表達內(nèi)心，敢于堅持自己的人物?！盵5](p18)

自從上個世紀80年代寫作開始，莫言就非常明確一個觀點，就是站在人的角度，寫人的情感、人的命運，他的小說突破了階級和政治的界限。他還說“如果是讀過我的書，就會知道，我對社會黑暗面的批判，是非常凌厲和嚴肅的。80年代寫的《天堂蒜苔之歌》、《酒國》、《十三步》、《豐乳肥臀》都是站在人的立場上，對社會上的不公正現(xiàn)象，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由此可見，莫言想做的是在文化最深處，觸及靈魂最痛處。就是這一點，讓他站在了諾貝爾獎領(lǐng)獎臺上。

[1]李妍.淺談莫言文學創(chuàng)作的不足[J].時代報告(學術(shù)版),2010,（12）.

[2]傅小平,莫言.誰都有自己的高密東北鄉(xiāng)——關(guān)于長篇小說《蛙》的對話[J].黃河文學,2010,（7）.

[3]羅春雁.完美的鏡子——淺析《兒子與情人》中的自戀情節(jié)[J].社科縱橫（新理論版）,2008,（3）.

[4][英].勞倫斯.兒子與情人[M].劉一之，林曉靖,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1.

[5]莫言.上官金童是我的精神寫照[N].淮海晚報,2011-10-31.

責任編輯 周 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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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3）06-0150-03

鐘利平（1970—），男，華中科技大學文華學院外語學部英語系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