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慧
(鄖陽師專中文系,湖北十堰442000)
疊彩紛呈:《聊齋志異》中的詈罵功能分析
葛 慧
(鄖陽師專中文系,湖北十堰442000)
詈罵本為粗言俗語,有污耳目,而《聊齋志異》中,詈罵花樣百出,形態(tài)紛呈,經(jīng)過作者的精雕細(xì)琢,已經(jīng)上升為一種藝術(shù)手段,成為文本的有機(jī)組成部分,呈現(xiàn)出刻畫人物、轉(zhuǎn)折關(guān)節(jié)、搞笑娛樂、以罵行慈、發(fā)怒泄憤等多種功能。
《聊齋志異》;詈罵;詈罵的功能
詈罵一詞乃并列結(jié)構(gòu),又稱為罵詈?!邦?,罵也,從網(wǎng)從言,網(wǎng)罪人?!薄傲R,詈也,從網(wǎng)馬聲[1]。《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5)未收入“詈罵”、“罵詈”二詞,其“罵”條有兩個義項:“(1)用粗野或惡意的話侮辱人;(2)斥責(zé)”[2]。《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12)收入“詈罵”一詞,但未詳加解釋,未收入“罵詈”一詞;“罵”的兩個義項不變[3]。《聊齋志異》中的詈罵言語甚多,主要通過詈罵詞語來體現(xiàn),核心語素為罵、詬、詈,其中罵在全書中出現(xiàn)150次,詬47次、詈17次,詈罵詞語除了罵、詬、詈單獨使用外,還出現(xiàn)了詈罵、詬罵、大罵、叱罵、唾罵、怒罵、笑罵、叫罵、謾罵、呵罵、誚罵、裸罵、噪罵、怨罵、浪罵、頓罵、穢罵、逐罵、毆罵、恚罵、詬厲、詬辱、詬責(zé)、詬詛、詬讓、詬斥、詬蹴、詬詈、罵詈、訶詈、叫詈、辱詈、怒詈、醉詈、喧詈、撻詈等大量詞語,寫盡了詈罵的各種形態(tài)。總觀全書,還有很多不用上述詈罵詞語,直接將詈言罵語暢快述諸筆端的,最經(jīng)典的莫過于《青梅》中老嫗對典史某的詈罵,其罵曰:“汝本浙江一無賴賊,買得條烏角帶,鼻骨倒豎矣!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錢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愿以愛媳入青樓,代汝償貪債,不知耶?”不僅罵到了典史本人,還涉及到典史的父母、妻子,把典史罵得抱頭躲藏。詈罵言語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人類語言的產(chǎn)生,自從有了語言,用語言表達(dá)憤怒、用語言發(fā)泄憤怒就成了一種有效的工具,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表現(xiàn)在肢體層面,叫打架,表現(xiàn)在言語層面就叫“罵架”。對小說家來說,詈罵是他寫作的點綴、一個工具,他要讓這個工具在刻畫人物、串連篇章、推動情節(jié)、調(diào)笑娛樂等方面發(fā)揮作用,因此也就有了詈罵言語各種各樣的功能。
《聊齋志異》中的詈罵言語簡短有力,其中很多并不由人物直接罵出,而由作者間接寫出,但依然傳神地勾勒了人物性格?!斗N梨》中寫一個鄉(xiāng)人在街上賣梨,梨又香又甜,但價格昂貴,有個破衣爛衫的道士想討一個梨,一個梨對于一車?yán)鎭碚f是微乎其微的,可是鄉(xiāng)人先是“咄之”,后又加以叱罵,露出慳吝的本色,最終也因此受到了懲罰。作者的本意就是要言不煩,用這些關(guān)鍵詞語入木三分地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達(dá)到諷刺、嘲弄的目的。
《賈兒》中,商人妻子為狐所祟,“自是遂狂,歌哭叫詈,日萬狀。夜厭與人居,另榻寢,兒、媼亦遣去。”說明這個婦人已經(jīng)呈現(xiàn)病態(tài),不光胡言亂罵,還不愿和人住在一塊。當(dāng)她兒子將狐貍尾巴擊斷的時候,“母便詬罵”;等到賈人回來,看到妻子病了,就在床前問候,可是“婦謾罵,視若仇”;賈人了解情況后,“延醫(yī)藥之,婦瀉藥詬罵”,可見這個婦人病得不輕。商人父子就悄悄地把藥雜入湯水讓她喝下去,情況才稍微好一點,不久又復(fù)發(fā),“罵益甚”。本篇多次寫到這位為狐所祟的婦女的詈罵行為,這些詈罵行為是對人的正常行為否定,都是極不正常的,盡管都是間接敘寫,但已經(jīng)足以表明狐患之重,婦病之深。
《聊齋志異》塑造了許多悍婦妒妻形象,這些悍妒者無一不罵人,甚至不分時間、地點、場合,不看對象,稍不如意,就濫罵一氣,這些詈罵讓丑者越丑?!恶R介甫》中楊萬石妻子形象的塑造最為典型,其中多次寫到楊妻之罵,主要是刻畫她不講禮儀,其悍無比。她不僅罵自己的丈夫,罵小叔的妻子,還罵自己的公公,配合這些惡言的還有強嫁妯娌,虐待公爹這些惡行?!奥劺衔贪诧枺笈?,輒罵”,“婦乃詬詈,忽見翁來,睹袍服,倍益烈怒,即就翁身條條割裂,批頰而摘翁髭?!薄凹葰?,弟婦戀兒,矢不嫁。婦唾罵不與食,醮去之?!奔词巩?dāng)楊萬石服用了馬介甫的“丈夫再造散”,男人氣十足,拿出刀子對著悍婦的時候,她依然敢破口大罵:“出刀子,敢殺我耶?”她的兇悍無人可及,已經(jīng)到了無所畏懼,誓將兇悍進(jìn)行到底的地步。楊萬石拿出刀子,把她大腿上的肉割下扔掉,按說她該長長記性,改過從善了吧,不然!“月余婦起,賓事良人。久覺黔驢無技,漸狎,漸嘲,漸罵,居無何,舊態(tài)全作矣。”實在是不可救藥了!借助詈言罵語,悍婦形象躍然紙上。
詈罵在《聊齋》中往往還成了故事的關(guān)節(jié)。講故事最忌平鋪直敘,要講得曲折方才有趣。要使故事曲折,手段有很多。詈罵算得其中一種?!稄堈\》張后妻牛氏,其性甚悍。虐待張氏前妻生的孩子,把他像奴隸一樣使喚,給他吃用的都像畜生一般,還要讓他上山打柴,每天要打一擔(dān),不夠的話,就要挨打受罵。牛氏的親生兒子張誠看不過眼,就經(jīng)常幫哥哥上山打柴。一次打柴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一只猛虎,把張誠銜走了,張訥追之不及,痛苦不已,就用砍柴的斧頭自殺,等周圍的人攔住的時候,斧頭已經(jīng)入肉寸許,眾人就把他扶回去了。繼母牛氏一聽說這事,就又哭又罵:“汝殺吾兒,欲劙頸以塞責(zé)耶!”張訥傷痛難忍,不能成眠,其父害怕這個兒子也死了,就時不時地喂他點東西吃,牛氏又開始“詬責(zé)”,張訥不能忍受,索性就不吃東西了。牛氏的“詬責(zé)”成為情節(jié)轉(zhuǎn)折的關(guān)節(jié),結(jié)果是張訥“三日而斃”,魂魄到陰間尋找其弟張誠,沒有找到,知道張誠未死,在死后第二天又還魂,并且告訴繼母牛氏張誠沒有死的信息。牛氏不信,認(rèn)為是張訥故意說謊,“反詬罵之”。牛氏的這一“詬罵”,讓張訥“負(fù)屈無以自伸,而摸創(chuàng)痕良瘥。自力起,拜父曰:‘行將穿云入海往尋弟,如不可見,終此身勿望返也。愿父猶以兒為死。’”這樣,自然轉(zhuǎn)入后面的情節(jié),張訥不僅找到弟弟張誠,還找到了他們同父異母的大哥,最后一家得以團(tuán)圓。
《紅玉》一篇,馮翁的兩次詈罵都使情節(jié)發(fā)生了逆轉(zhuǎn)。馮翁的老伴和兒媳都已經(jīng)過世了,馮翁與兒子馮相如相依為命,“井臼自操之”。狐女紅玉和相如相好了,“翁夜起聞女子含笑語,窺之見女,怒,喚生出,罵曰:‘畜產(chǎn)所為何事!如此落寞,尚不刻苦,及學(xué)浮蕩耶?人知之喪汝德,人不知促汝壽!’生跪自投,泣言知悔。翁叱女曰:‘女子不守閨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倘事一發(fā),當(dāng)不僅貽寒舍羞!’”性情耿介的馮翁不能容忍兒子不媒而娶,更不能容忍兒子身處逆境而不刻苦努力,罵得馮相如后悔不已,哭著表示知道后悔了;對紅玉也是雖斥實罵,罵得紅玉也非常難堪。這一罵,罵得馮相如和紅玉勞燕雙飛,各奔東西。情節(jié)發(fā)生轉(zhuǎn)折,分手之后的馮相如會怎樣?紅玉又會怎樣?如果不是馮翁的詈罵,馮相如和紅玉不會分手,也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故事了。分手之后,紅玉并不是一走了之,杳無蹤影,而是積極地幫助一無所有、家庭赤貧的馮相如明媒正娶了衛(wèi)氏之女,過了兩年,馮相如和衛(wèi)氏有了兒子。如果一直這樣,馮相如的幸福生活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清明時節(jié),掃墓的時候,惡霸宋御史見到漂亮的衛(wèi)氏,心生歹念,想要霸占,就“使家人風(fēng)示之”。馮翁一聽,怒氣沖天,對著宋御史的家人,“指天畫地,詬罵萬端?!卑阉斡返募胰肆R得抱頭鼠竄,宋御史聽說以后,也很憤怒,就派人到馮相如家打傷了的馮翁父子,搶走了衛(wèi)氏,馮翁也活活氣死,造成馮相如的家庭悲劇。以后的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緊緊圍繞馮相如的復(fù)仇展開,最后在紅玉的鼎力相助下,不僅宋御史得到應(yīng)有的下場,馮相如自己的冤情得以昭雪,和紅玉、福兒得以團(tuán)圓,考取了功名,滿足了讀者的心理期待。整個故事以與紅玉相好開始,以與紅玉團(tuán)圓結(jié)束,期間穿插著迎娶衛(wèi)氏、衛(wèi)氏被搶身死、馮翁一氣身亡、俠客復(fù)仇、相如受屈等情節(jié),寫得曲曲折折,一步三姿,讀來讓人感到跌宕多姿。
英國語言學(xué)家帕默爾說過:“語言忠實地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全部歷史、文化,忠實地反映了它的各種游戲和娛樂,各種信仰和偏見?!保?]語言不僅反映娛樂,而且語言本身就具有搞笑娛樂功能,相聲、笑話、小品就是發(fā)揮語言搞笑娛樂功能的有效形式。詈罵語作為語言形式的一種,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下,也能逗樂生趣,令人解頤。《聊齋》中,很多篇章都有這樣片斷。
《狐諧》寫狐女善謔,是搞笑娛樂的高手。雖然來客“恐其惡作劇,乃共散去”,然而卻受不了搞笑娛樂的誘惑,“數(shù)日必一來,索狐笑罵?!毕瓤匆粋€細(xì)節(jié):
狐笑曰:“我故不飲,愿陳一典,以佐諸公飲。”孫掩耳不樂聞??徒栽唬骸傲R人者當(dāng)罰?!焙υ唬骸拔伊R狐何如?”眾曰:“可?!庇谑莾A耳共聽。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著狐腋冠見國王。王見而異之,問:‘何皮毛,溫厚乃爾?’夫臣以狐對。王曰:此物生平未曾得聞。狐字字畫何等?使臣書空而奏曰:‘右邊是一大瓜,左邊是一小犬。’”主客又復(fù)哄堂。
因為先前在交往過程中,很多客人都被狐罵過,所以一聽狐女說要講一個典故來助酒興,既感到興奮,又不想被罵,于是自衛(wèi)地說如果罵人了就要進(jìn)行懲罰。狐女就說,那我罵狐好了。其實質(zhì)是借狐罵人,“狐”字,右邊一大瓜,左邊一小犬。明說“狐”字的結(jié)構(gòu),實說坐在自己左右兩邊的人,不知不覺地就拿左右兩邊的人開涮了,反映出狐女高超的語言技巧。狐女罵人,盡管沒有出現(xiàn)一個臟字,沒有出現(xiàn)一句臟話,然罵人于無痕之中??腿酥校嘘愃姾完愃剝尚值芎懿环?,就說:“雄狐何在,而縱雌狐流毒若此?”狐女接著二人的話說:“適一典談猶未終,遂為群吠所亂,請終之。國王見使臣乘一騾,甚異之。使臣告曰:‘此馬之所生?!执螽愔?。使臣曰:‘中國馬生騾,騾主駒駒。’王細(xì)問其狀。使臣曰:‘馬生騾,是“臣所見”,騾生駒,是“臣所聞”?!边@一段話信手拈來,借諧音手法,罵陳所見是馬生的騾子,罵騾生的小駒是陳所聞。眾人聽完大笑起來。
《郭令》寫道:“濟(jì)之西邑有殺人者,其婦訟之。令怒,立拘兇犯至,拍案罵曰:‘人家好好夫婦,直令寡耶!即以汝配之,亦令汝妻寡守?!彪m是詈罵之語,卻引人發(fā)笑,促人深思。作為西邑縣令,如此言語,如此行為,讓人感到反常意外。既是兇犯,當(dāng)殺人償命,糊涂縣令卻要兇犯匹配死者之妻,這豈不是讓兇犯逍遙法外,受害者更加受到傷害嗎?此縣令的斷案忽視了生命,僅從一次要角度出發(fā),即讓兇犯之妻守寡就認(rèn)為是達(dá)到了懲處的目的,這也讓讀者在笑聲中感受到吏治的腐敗、官吏的昏庸。[5]
以上《狐諧》、《郭令》中的詈罵語在交際中所顯現(xiàn)出來的形式是詈罵語在具體的言語交際中發(fā)生了變異,然而“無論何種變異的背后,總是隱藏著作者或者說話人的意圖的。變異只是一種手段,不是目的。變異的目的在于造成一種‘突出’。所謂‘突出’,就是不尋常,就是不落俗套,引人注目”[6]。這種變異引爆了笑聲,吸引了眼球,引發(fā)了思考,充分發(fā)揮了詈罵語的搞笑娛樂功能,“在給人們帶來感官愉悅的同時,還給人們帶來心靈上的享受?!保?]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只有見罵躲著走的,哪有上門主動找罵的?《聊齋志異》還真是寫到找罵第一人。《罵鴨》一篇,別具風(fēng)味。本篇緊緊圍繞罵展開,先是不罵,再是求罵,最后開罵。短短一篇,寫得曲折有致,引人入勝。故事說白家莊有一個村民,偷吃了鄰居老人(鄰翁)的鴨子后,當(dāng)夜渾身發(fā)癢,第二天一看,全身長滿了茸茸的鴨毛,“觸之則痛”,而且還無術(shù)可解。真無術(shù)可解,這個故事也就結(jié)束了。這時,偷鴨賊從夢中得到指引,必須要受到失主的責(zé)罵,才能夠免除痛苦。原文是:“夜夢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罰。須得失者罵,毛乃可落?!睕]想到鄰翁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丟了東西也不聲張,更不會高聲叫罵。偷鴨賊不便直接告訴自己的要求,就串掇失主責(zé)罵自己編出來的一個賊——某甲。失主依然風(fēng)度不減,不肯罵。偷鴨賊窘迫萬分,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告訴鄰翁實際情況,實際上是請求鄰翁痛罵自己。鄰翁這才開罵,偷鴨賊的病也就好了。
這個故事頗短,但意味深長,體現(xiàn)了作者因果報應(yīng)的思想,因果報應(yīng)一般有兩種形式:一是下世報,一是現(xiàn)世報。偷鴨賊得到的是后者,偷吃鴨子不久就得到了報應(yīng),痛苦不堪。內(nèi)心歷經(jīng)煎熬,做賊心虛,有苦難言。好不容易求得一罵,才解除了痛苦。蒲松齡于此評論說:“甚矣,攘者之可懼也:一攘而鴨毛生!甚矣,罵者之宜戒也:一罵而盜罪減!然為善有術(shù),彼鄰翁者,是以罵行其慈者也?!编徫讨R在本文中是慈言善行,不僅解除了盜鴨賊生理上的痛苦,也解除了他心靈上的煎熬,從而也彰顯了這種詈罵“具備寬容的心態(tài),是以與人為善為宗旨,以治病救人為目的,這是仁慈之罵,可謂達(dá)到了罵之化境”[8]。成為心靈救贖的一劑良藥。
“詈罵語不是經(jīng)過冷靜處理而成的理性產(chǎn)物,而是一種純粹情緒化的東西,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9]而“情緒的表現(xiàn),既是個人的,又是社會的。每一種情緒狀態(tài),都想把它自己表現(xiàn)到外面來。表現(xiàn)的結(jié)果,增強了歡樂,減少了與其相伴的痛苦?!保?0]所以,詈罵是詈罵者宣泄情感的有效途徑,詈罵語通過強烈情緒的外化,達(dá)到語言報復(fù)、泄憤的目的。人氣憤倒了極點,總想圖個痛快,通過譴責(zé)和詬罵打擊對方,將因為焦躁、絕望、妒忌、沮喪、厭惡等內(nèi)心淤積的怨氣發(fā)之于外,求得心理上的某種補償或從心理上擊敗對方,從而達(dá)到減輕痛苦,降低憤怒,實施報復(fù)的目的?!读凝S》中的詈罵大多都是這種情況。
《武孝廉》寫了五次詈罵言語或詈罵行為:第一次是武孝廉石某忘恩負(fù)義,得到官職之后,故意隱匿行蹤,不通消息,當(dāng)?shù)弥硨嶋H情況后,“婦大罵”;第二次是狐婦找上門來,石某命門人不準(zhǔn)她進(jìn)門,狐婦不告而進(jìn),喧詈聲聞于耳;第三次是狐婦發(fā)揮自己的超常能力,沒有經(jīng)過門衛(wèi)直接來到石某跟前,指著石某大罵:“薄情郎!安樂耶?試思富若貴何所自來?我與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謀何妨?”第四次寫石某之妻王氏聽完狐婦講的事情的原委后,也和狐婦一起詈罵石某;第五次寫石某得知狐婦確實是狐的時候,就想把她殺掉,狐婦罵道:“虺蝮之行,而豺狼之性,必不可以久居!曩時啖藥,乞賜還也!”石某的行為一次比一次過分,一次比一次狠毒,最后竟然要殺了狐婦,石某之行就像虺蝮,石某之性有如豺狼。這五次詈罵,皆因石某忘恩負(fù)義而起,每一次詈罵都是表達(dá)言說者強烈的憤怒。
《云翠仙》中,赤貧無賴梁有才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婦,媳婦不僅漂亮賢惠,而且很會理家,但梁有才聽信別人的攛掇,欲鬻妻為娼。云翠仙探得梁有才真實想法,緊緊抓住其財迷心竅的心理,引他到岳母家告別。云翠仙當(dāng)眾揭穿梁有才的真實面目和丑惡嘴臉,“乃指才罵曰:‘豺鼠子!曩日負(fù)肩擔(dān),面沾塵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膚垢欲傾塌,足手皴一寸厚,使人終夜惡。自我歸汝家,安座餐飯,鬼皮始脫。母在前,我豈誣耶?’”把心肝全無的梁有才罵作豺狼老鼠,罵作鬼,在言語上將其開除“人籍”,無疑是罵他不是人,是畜生、是鬼。“膚垢欲傾塌,足手皴一寸厚”極盡夸張之能事,活畫出梁有才的骯臟、丑陋、可惡。這段詈罵,話雖不多,但罵得酣暢淋漓,將詈罵對象的丑惡面目暴露無遺。罵得梁有才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芭衷唬骸灶櫉o傾城姿,不堪奉貴人;似若輩男子,我自謂猶相匹,有何虧負(fù),遂無一念香火情?我豈不能起樓宇、買良沃?念汝儇薄骨、乞丐相,終不是白頭侶!’”“儇薄骨”、“乞丐相”雖說是人,但又是最不堪的那一類人,處于社會的最底層,靠施舍度日,毫無人格尊嚴(yán)??梢哉f是罵入骨髓,這一番詈罵引發(fā)了眾人的憤怒,大家一起詈罵梁有才,甚至用錐子刺他。
綜上,詈罵是一種客觀存在,它與人的情感需要緊密相關(guān),雖不登大雅之堂,但在《聊齋志異》中,詈罵形態(tài)各異,花樣百出,不僅不可或缺,反而成為一種藝術(shù)手段,一方面是作者深入生活,對生活深刻體察之后對生活真實的反映;另一方面,經(jīng)過作者巧妙雕琢和精心取舍,詈罵在塑造人物、勾連情節(jié)、搞笑娛樂、情緒發(fā)泄方面都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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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飛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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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3)03-0146-04
2013-04-26
鄖陽師專校立項目“經(jīng)典名著的當(dāng)下啟示”(項目編號:2010C06)。
葛慧(1978-),女,湖北竹溪人,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