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將其界定為“善事父母”,就是子女對父母要好。怎么個好法呢?中國孝文化里面有物質(zhì)贍養(yǎng)、精神色養(yǎng)的區(qū)別,前者是衣食住行的基本贍養(yǎng),后者是情感、態(tài)度的外在呈現(xiàn),這里的“色”也就是說要有好臉色、好語氣。
中國孝文化很有“中國特色”,這些“中國特色”今天還仍然保存著嗎?不好一概而論。下面簡單闡述一下。
一、“中國特色”的嫡長子制。從西周開始,王位世襲嫡長子制逐漸正式化,無論天子、諸侯,以至于卿大夫、士,都奉行父死子繼的原則,即舍弟而傳子、舍庶而立嫡,這一意識形態(tài)其實便是孝道觀念在宗法制度上的表現(xiàn)。在宗法的制約下,西周宗廟之祭是非常嚴(yán)格的:對先祖行孝而廟祭,必須是宗族中的宗子(孝子),即嫡長子才有資格。當(dāng)然,宗子亦承擔(dān)保護和幫助宗族成員的責(zé)任,這與宗族成員支持和聽命宗子的義務(wù)是相對應(yīng)的。這一宗法形態(tài),影響了后世兩千余年的歷代王朝,也滲透了兩千余年的中國社會,王室如此,民間亦如此,實際上可以說一直持續(xù)到今天,特別是在農(nóng)村,當(dāng)然已經(jīng)有所變異。
二、“中國特色”的不孝之罪。按理說,孝道倫理只是一種家庭親情,屬于道德范疇,與法律關(guān)系不是太緊密,然而事實上由于中國孝文化的高度發(fā)達,影響無孔不入,因此,在中國古代社會,它遠(yuǎn)不止是道德倫理這么簡單。從法律的角度,不孝之罪是極其嚴(yán)重的罪名,乃至可以處死。孝道在《管子》中幾乎已經(jīng)達到了法律的高度,以此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賞罰,這種高度,某種程度上折射出我國先秦時期孝文化的社會發(fā)展程度?!缎⒔?jīng)》是先秦孝文化的集成之作。眾所熟知的趙高謀害公子扶蘇,罪狀有一條便是“為人子不孝”,雖說屬于誣陷,逼其自殺,但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不孝之罪在當(dāng)時的嚴(yán)重程度,足可與死刑相提并論。秦漢之后,法律都將不孝列為重罪加以處罰,北齊開始有重罪十條,隋朝正式名為十惡,此后到清朝,不孝之罪一直都作為十惡的重罪之一,且“十惡不赦”。
三、“中國特色”的避諱文化?!豆騻鳌らh公元年》說:“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是古代避諱的一條總原則。尊者如帝王,賢者如孔子,親者則是父母長輩。簡單來說,就是凡父祖長輩之名,兒女晚輩在言行、作文時都必須避開這些字乃至含有這些字的事物。如魏晉之時,見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打聽別人的家諱,以免犯忌,可見魏晉之時對家諱的重視程度。唐朝“詩鬼”李賀,就因為他父親名叫晉肅,“進”與“晉”音同,居然不可參加進士考試,韓愈因此憤而作《諱辨》,質(zhì)問道:“父親叫晉肅,兒子就不能考進士;那如果父親叫仁,兒子豈不是不能做人了嗎?”今天恐怕沒有誰會因為聽到與父母名字相同的字就痛哭流涕的,但這避諱文化還有遺留。比如說中國人直到現(xiàn)在也不會直呼長輩名字,全以叔、姨、哥、姐等親屬式稱呼代替,或者在名字后面加上叔、姨、哥、姐等,對老師、同事中的年長者,也都稱某老師、某師傅。在我的家鄉(xiāng),后代起名字也曾要求不宜與本家、親戚中長者的名字同字或同音,這都是“中國特色”避諱文化的延續(xù)。
四、“中國特色”的選舉制度。古今中外,對于用人,大概都要求德才二者要兼?zhèn)洌皇且驎r因人而有所偏重。在中國古代,因孝文化的影響,曾專門為孝子設(shè)職。孝廉則始自西漢武帝,當(dāng)時采納董仲舒的建議,于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下詔郡國每年察舉孝者、廉者各一人。不久,這種察舉就通稱為舉孝廉,并成為漢代察舉制中最為重要的歲舉科目,“名公巨卿多出之”。不過,“舉孝廉”制度在移風(fēng)易俗、地方教化方面,還是起到很大效用的,其調(diào)解、化解家庭親情矛盾的方法與舉措,值得今天步入老齡化社會的我們梳理與總結(jié)。
五、“中國特色”的禮法制度。中國古代諸子百家中,儒、法兩家皆可謂影響深遠(yuǎn),而其相應(yīng)的禮治、法治思想也一直伴隨著兩千多年來的中國。比較矛盾的是,受儒家孝文化影響,一直有孝道、國法之先后與大小的問題,突出地表現(xiàn)在孝子復(fù)仇與國家法令之間的角力。從孝道倫理、孝道教化等角度著眼,歷朝執(zhí)政者無疑都是高度地強調(diào)孝行為先,然而中國孝文化中又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古訓(xùn),這使得兩千多年來血親復(fù)仇在中國一朝又一朝、一幕又一幕地上演。問題是,這樣的復(fù)仇造成互相斗殺,顯然嚴(yán)重地影響社會治安,為法令所不能漠視。這該如何是好呢?晉朝的王談也是在殺死殺父仇敵之后自首,后來竟兩度被地方官表彰,并被舉孝廉。當(dāng)然,也有報仇而被官方處罰、處死的,但是總的來看,中國古代報殺父之仇者,是得到社會、政府的較多認(rèn)同的,政府并非完全不干預(yù),只是在處理這類事時,很大程度上照顧到了社會的習(xí)俗,那就是因殺父之仇而報仇殺人的,是“殺人償命”這一鐵律的法外開恩。近代史上的施劍翹為父報仇而刺殺軍閥孫傳芳,經(jīng)長達10個月的三級審理,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在輿論紛致同情,社會各界和國民黨元老李烈鈞、于右任等出面救援下,施劍翹度過了11個月的囚牢生活后獲特赦出獄,這算得上是古時孝法沖突、屈法全孝的現(xiàn)代演繹了。
現(xiàn)在獨生子女、空巢老人越來越多,孝道倫理親情越來越淡漠。我想,“中國特色”的孝文化固然有一些不合時宜的方面,但是根本精神上對父母的敬愛、日常生活中對父母的照顧,恐怕還有大量值得我們吸取、繼承和弘揚的東西。古人講,“百善孝為先”,然則當(dāng)下走中國特色的道路,孝文化可否先行一步呢?
(摘自《尋根》2011年第3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