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三水
【內(nèi)容簡介】三百年前,后山一遇,她當他是無名大仙,他當她是無知小妖。再見時,他已不似她認識的那個大仙。妖界一遇,她與他同生共死,情根暗生。原以為守得云開見月明,卻不料卻是另一場陰霾的開端……
【1.歲月不止,等待不息】
滿地是泥污,周圍彌漫著腐朽的死靡之氣,有人拘起一盞紫色的幽火,映照出兩張模糊的臉龐。
前頭的身影矮著身子小心前行,然而即使是踏過這樣的地方,跟在后頭的人依舊淡定從容,翩飛的白袍未曾沾染上一點的臟污。
“主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她?”執(zhí)燈之人回頭探問,紫光照上他滿是皺紋的臉。
后頭的人似充耳未聞,儀色端端未見有變。執(zhí)燈的人只能回過頭專心去執(zhí)燈,心里暗嘆口氣。
人人都道,東岳帝君曜印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即使他跟在曜印身邊這么多年,還是無法猜透曜印的心思。
曜印可以毫不留情地拒絕青梅竹馬的華瑾小姐的一片真心,也可以毫無征兆地接受天帝的提議,與只見過一面的百花仙結(jié)成仙侶。
雖然這場轟動天界的婚禮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擾。
此時,這個不速之客正躺在無根地牢的深處,皮膚浸泡在黑色的污液中。執(zhí)燈人將幽火往前移了些,好方便曜印將犯人看得清楚。這燈一照,執(zhí)燈人心下一驚,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布滿了被反噬的印痕,周身氣息單薄,她現(xiàn)下這狀態(tài),連一個凡人都可讓她魂飛魄散。
想來是用盡全身修為煉化了魂魄,才能從無根地牢的嚴苛束縛中脫逃,現(xiàn)在反噬到了,自然是痛不欲生的。
扛著這么弱的一副身軀,她是怎樣有勇氣沖出地牢束縛,沖到婚宴現(xiàn)場對著正在行禮的曜印大人大喊出夫君這兩字的?百花仙嬌嬌弱弱,哪經(jīng)得起這樣突變打擊,也不問其中緣由,當下就拋下了新郎和一眾賓客,召了白蓮哭哭啼啼地飛回了自己的寢殿。
曜印向前一步,低斂著眉眼望著地上倒著的人。
許是感覺到了目光的注視,倒著的人眼皮輕動,抬眼一望是曜印,虛弱的身體竟搖晃了幾下,掙扎著半坐了起來。
“你來了?!彼纳ひ舳寂輪×?,說話難聽得很。
曜印居高臨下地望她,眼里幾番明滅。
“你此番作為是在提醒本君,該是時候?qū)⒛愦蛉胄笊溃鼙M一世輪回之苦了嗎?”
“無妨?!彼α?,污水自額間流下,看起來甚是凄慘。
“你傷我的理由有千萬個,而我,卻只有一個愛你的理由。”
眼角一瞥望見曜印表情越發(fā)沉郁。執(zhí)燈人只覺得背脊發(fā)涼。
這小妖在這牢里關(guān)了那么些年,怎么還是這般不知好歹?
【2.你自山中來】
三百年前,小妖燭息領(lǐng)了母親華瑾的遺命,跋山涉水踏至泰山之巔,去尋母親幼時玩伴東岳帝君曜印大人。
帝君一向神秘,此番燭息掛著舊人之女的名前來,也沒討到什么便宜,連帝君的衣角都沒見著。只差了一個人傳話說,讓她在一處別苑住下。
那別苑很是偏僻,看來很久沒人住了,她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地連著打掃了三日,才把屋子整出個能住人的樣來。
每日有婢女給她送來飯食,冬日有人給她添衣,吃喝拉撒全不愁。如此安然過了三年,日復(fù)一日的生活終叫燭息沉不下氣來了,又不敢在府里亂跑,于是漆黑的眼珠子一轉(zhuǎn),盯上了不遠處的后山。
后山樹木欣欣,大概是人跡罕至的緣故,地上長滿了旺盛的草,燭息在其間堪堪前行,雖艱難,但心是快活的。
最深處是一片李子林,結(jié)了滿樹的李子。燭息開心得很,手腳利落地爬上了矮樹,一邊摘一邊吃,一刻也不耽擱。
忽聞附近一陣刺刺聲,燭息好奇,撥開了遮眼的樹葉,朦朦朧朧中望見一身影赤著上身,周身裹著的一團赤紅火焰熊熊燃燒,隔著老遠燭息都能聞到絲絲烤焦的氣味。
燭息從沒見過這陣仗,一張小臉嚇得灰白。心中隱隱覺著,再任由那火燒下去,用不了多久,火里的人連渣都不剩了。
她左右張望,望見附近有一汪泉,燭息急忙去到邊上,彎下身用裙擺做碗,裝了好大一捧水,迎頭就把那燃燒著的身影澆了個通透。
那火雖燒得旺,被水一潑,竟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火中的身影漸漸明晰,墨黑長發(fā)如瀑,一雙眼如浩瀚星辰,竟能叫人感受到濃烈的威壓。燭息只對上一眼,只覺得渾身青筋盡起,心中顫顫,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小……小妖無意驚擾了大仙,望大仙饒恕?!?/p>
那邊沉寂一會兒,才緩緩出聲。
“你是誰?”
“小妖……小妖是泰山洞府華瑾之女燭息?!彼浜逛逛埂?/p>
“華瑾的女兒?血狐一族個個艷冠群芳,如今到了你這輩,怎生得如此清淡?”
被人嫌棄了自己的外貌,燭息盡管敢怒,卻是不敢言。
“母親長得好,小妖卻沒有沾上母親一星半點,實在是上愧黃土,下愧父母,誠惶誠恐,誠惶誠恐?!?/p>
“罷了?!标子∽砸慌匀×艘挛锱稀?/p>
“你這小妖無意間倒是破了本君地火焚燒的大劫,本君一向賞罰分明,你上前來,說說你想要什么?!?/p>
“大仙說的是真的?”
“一言既出,天地為證?!?/p>
一聞此話,燭息深吸口氣抬起眼,目光炯炯。
“小妖想嫁給東岳帝君,大仙能不能幫個忙?”
對面不作聲了,燭息瞧著他臉上的神色由淡轉(zhuǎn)濃,話還沒出口,一口血就先噴了出來,身形幾個搖晃就要墜地。燭息一驚,連忙迎上去,曜印高大的身子壓在她身上,叫她一陣氣喘。
“大……大仙,我只是隨口說說,你辦不成也別氣急吐血啊?!蓖姷乖趹牙锏娜?,燭息一張小臉垮下,欲哭無淚。
渡劫之大劫其實是有法可解的,但這解法之道極其偶然,一切隨緣,誰也不知會是何物何事。燭息這一潑,趕巧化了曜印的劫,卻沖亂了他體內(nèi)凝著的氣,氣一亂,免不了一番重傷。
【3結(jié)緣】
臨別前母親抓著她的手,殷殷囑咐,一定要想方設(shè)法嫁給東岳帝君為妻,說完這句話便咽氣了。所以燭息此番前來不只是為了投靠東岳帝君,還要嫁給東岳帝君。
現(xiàn)在不但帝君面沒見著,又兜了個重傷吐血的無名大仙,坐在床邊守著昏睡的曜印,燭息只能低聲哀嘆自己命苦。
曜印七日后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于妖而言生得過于清淡的素凈臉龐。
他坐起身來,驚得背對著他的燭息全身一顫。
“本君這氣亂了,暫時使不上法術(shù),與凡人無異。先暫借你這小屋住幾天。待本君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自會重重謝你。”
燭息哪敢拒絕,連忙點了頭稱是。
“還有……”曜印頓了一頓,才繼續(xù)道,“本君餓了?!?/p>
不知為何今日送飯的不來了,燭息只得帶著曜印去附近的淺河灘摸魚。曜印還虛著,斜倚在湖邊石上。魚游得很利索,燭息彎著腰捕了好幾次,魚都貼著她指縫溜走了。
曜印起初只在旁邊看,大約是不耐煩了,輕輕在燭息身后推了一把,反應(yīng)不及的燭息整個人趴水里了,還順便壓著了幾條躲閃不及的小魚。
“嗚嗚——”燭息自水里憤怒而起,剛想要罵出聲,卻驚覺嘴里塞了一條大魚,滿口魚腥味甚是惡心,大魚撲騰撲騰,魚尾不住地扇到燭息的臉上。
她撇了撇嘴里的魚,怒目瞪向岸上坐著的曜印。卻吃驚地望見,岸上的人輕輕呵了一聲,好像是笑了一下,她愣的當口,那被她撇掉的魚又游回來了,報復(fù)似的撲騰起水花扇了她一臉。
夜里燭息起床,看見曜印裹在一層薄被下的身軀似有些顫抖。
燭息為血狐一族,不怕寒冷,冬天只燒炭暖暖,過去年冬婢女送來的棉被她早已當作柴火燒了番薯吃,這屋子里剩的被子就只有現(xiàn)在曜印蓋在身上那床涼被。曜印的身子和涼被,是經(jīng)不起這寒涼天氣的。
燭息心里有了主意,迎著風就出了門。
待到次日辰時,她才徐徐而歸,肩上挑著獸皮,還冒著潺潺熱氣。曜印早已起身,坐在床上輕輕掃她一眼沒有出聲。
燭息也沒理他,兀自坐在桌前開始搗鼓這些獸皮,這一忙便忙到深夜,她睜著通紅的眼,一不注意縫制的力度過大,身上的新傷被牽動,她倒吸口氣,疼得齜牙咧嘴的當口,只聽得身后一聲冷冰冰:“值得嗎?”
他不知何時醒了,裹著薄薄的被單,似在望她。
燭息抹了一把淚,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第二天大早她便捧著成品來到曜印跟前。實在寒磣,火紅色獸皮黏在一處,只勉強能看出個大裘的樣子。
曜印沒說什么,伸開手臂任由燭息將大裘披上他的肩。燭息在血狐貍里算是高的,曜印卻比她還高一個頭。她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系著領(lǐng)帶。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頭頂。這般親密叫她有些不好意思。頓覺耳根發(fā)紅,手有些顫抖,卻聽得上頭一個輕哼。
“你不必驚慌,本君還看不上你這等姿容。”
燭息心下一慌,領(lǐng)帶不覺勒緊不少,上頭悶哼一聲。她又一慌,抬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曜印。
曜印下巴紅了一片,臉色不大好看。
燭息嚇得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我,我……”
“你這手工倒是粗糙得很……”他倒沒怪她,低頭撫了撫身上的大裘。
燭息暗暗松了口氣。
“可是御這風雨也是剛好……倒是好久,沒人為本君親手制衣了?!?/p>
聲音轉(zhuǎn)瞬即逝,燭息眨眨眼,窗外風刮得正盛,抖落一樹桃花。
曜印身子見好,燭息心中也知道,分別的日子不遠了。果然幾日后的一早,床上的人沒了蹤跡,只余下一床涼被整整齊齊疊在床頭。
她環(huán)視了一遍屋子,心里有些發(fā)酸,這無名大仙走得干干凈凈,連只言片語都沒留下。
曜印消失的第七天,一支長隊來到燭息居住的地方,領(lǐng)頭仙姑彎著身子謙恭道:“姑娘,帝君將您封為上賓,特遣吾等前來迎您入府居住。”
燭息愣了好一會兒,轉(zhuǎn)念一想大概是無名大仙幫她在帝君前說了幾句美言,自己才能得此殊榮。
想起無名大仙,又想起母親的遺命,她一時有些邁不開步。
即使到了府里,她還是沒能見著帝君大人,偶爾燭息也會想起無名大仙,不曉得他傷好些沒,還記不記得自己。
這一日燭息聽說帝君出關(guān),便跟了人群去看。卻望見三尺臺上站了一人,墨發(fā)白衣負手而立,他身上的威壓竟讓周圍的空間都扭曲起來。
待他一轉(zhuǎn)眼,燭息整個人都呆滯了。
揉揉眼,是那熟悉的臉,再揉眼,還是那熟悉的臉??赡敲嫔系谋砬?,卻怎么都與印象中的大仙掛不上鉤。這位帝君,只看一眼,就叫人冷到骨子里。
往事歷歷而過,她突然明白了。
帝君應(yīng)該是渡劫時亂了氣,性格才會起了變化,如今他冷冷淡淡地立于三尺高臺,仿佛才是他該有的樣子。
燭息跟著眾人跪拜而下,心里竟莫名苦澀。
不過見到了大仙總是高興的,第二天她差了處得好的侍女,將一方繡著狐貍頭的錦帕呈上去,卻不料等來的卻是帕子帝君看都沒看,抬手就焚了的消息。
她氣急,偷偷潛入帝君用膳的地方,將比巴豆藥效強勁上百倍的泄花粉末投進他的午膳中。
曜印一身黑袍靜然落座,夾了口菜入口中,燭息隱身樹后,捂著嘴巴咯咯直笑。
“泄花混入菜,倒別有一番滋味。你自躲著,聞了那么多美食的味,也能受得???”
淡淡的嗓音不偏不倚落進她的耳里。燭息知道躲藏不能,只得現(xiàn)出身形自樹后走出。甫見他一抬手,燭息嚇得緊閉起眼,心里卻很舒坦,死了便死了吧,活這么些年也足夠了。
預(yù)想中的灰飛煙滅并未來到,只有輕輕一句。
“罷了,本君再命人重做一桌飯,你過來一同吃吧?!?/p>
燭息愣在了原地,重重地眨了眨眼睛,只覺得那滿樹桃花,此刻都在她眼里齊齊綻放了。
【4.行行重行行】
幾日后,傳出了東岳帝君前往妖界的消息。
她多方探聽,原來是曜印的坐騎帝江渡劫時被妖界皇子截了道,重傷被虜進七生殿,說要把那帝江煉成內(nèi)丹,吃了漲修為。
曜印不愿掀起太大波瀾,便只身前往妖界去了。
六道之中有個規(guī)矩,如若要跨道而行,實力總免不了要被壓制一番,這也是天下初具時眾族始祖合議定下的規(guī)矩。不然實力較為強勁的種族說跨界就跨界,天下早就亂了套了。
如今曜印只身去那妖界皇子處奪人,只怕危機重重。
燭息心中擔憂不已,揀了個空子溜出府,去妖界尋曜印去了。
她在一處河邊撿到了曜印,說是撿,那是因為彼時曜印正盤腿坐在河邊,大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湖中的倒影,似是茫然得很。原來這帝君進入妖界,竟會因為實力過大反噬成了小孩童模樣。
她認得曜印身上的氣味,歡喜地上前將他扶起。
“曜印大仙?!?/p>
曜印看她一眼,默不作聲。
“現(xiàn)在是在妖界,我總不能直呼你為大仙,叫什么才好?”
“喚我曜印就成?!?/p>
“其實論輩分你該是我的……”燭息苦著一張臉,只覺得逗他十分好玩?!盃敔斄?。”
“……喚我曜印就成?!标子】s小版抬起頭,微微皺眉,“你來做什么?”
她笑意盈盈:“順道來看看大仙童身而已。”
片刻后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妖界的鬧市上。燭息手里捧了許多物事,曜印乖乖地跟在她的身邊,懷里被塞了不少食物果糖。
臨出發(fā)前燭息對曜印說了,此番他前來妖界,雖遮掩了氣息,但為了安全起見,即變了孩童模樣,也該做孩童該做的事。
“哎喲,姑娘你家小孩生得可真俊。”賣糖葫蘆的大媽瞅見他們,把曜印當成了燭息的娃娃。
燭息笑得歡快,拉過曜印往前一擺。
“來,小印,跟大媽說聲謝謝。”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低道了聲謝。
“真乖?!贝髬尭吲d得很,將一串糖葫蘆遞到他手中,“大媽看你討喜,這糖葫蘆免費送你。”
一走遠,這糖葫蘆轉(zhuǎn)手便進了燭息的口。曜印望著她吃,眉毛輕輕擰起。
“你是將本君當作換東西的物事了吧?”
“不是,你一會便知,啊,噓——”燭息突然噤了聲,只見一組衛(wèi)兵服裝的妖怪突然朝著他們走來。
為首的彪形大漢上下打量他們一眼,道:“你們就是坊間說的那對母子?快隨我來。”
妖界皇子有一嗜好,喜歡搜集民間好看或奇異的妖怪,這是能夠接近皇宮救出帝江的最快辦法了。
侍衛(wèi)在前頭走著,燭息彎腰抱起曜印,斂了聲在他耳畔輕輕說。
“怎么說我也是血狐一族,在妖里算是稀少的了,夠迷惑這皇子一陣了?!彼D了一下,“一會你到了皇宮便找個機會跑掉,去救帝江。”
“你這是將自己陷于險地……”
“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吧。”燭息笑了,“我思慕這妖界皇子很久了,你忙你自己的事,別壞了我的好事成不?”
曜印被放下地,仰起頭看燭息。
“帝江也要救,你,本君要帶回去?!?/p>
“有你這一句,燭息倒是死而無憾了?!彼腴_玩笑半正經(jīng),“快走吧,快到皇子寢宮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妖皇子這邊還在細細端詳送來的血狐,那邊傳來了帝江被救的消息,妖皇子急急趕去,將救了帝江的曜印逮了個正著,這皇子也不是傻子,當即聯(lián)想到今日發(fā)生事的詭異之處,判定燭息與這曜印是一伙的。
“本皇子想了個好方法,即能懲罰你們,又能收你們內(nèi)丹,兩全其美?!?/p>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從他眼下?lián)屓?,妖皇子惱怒失了理智,竟將他們?nèi)齻€打入了暗無天日的枯骨洞中。
枯骨洞諸多妖族亡靈,新鮮的魂魄對它們極有吸引力。剛?cè)肓丝莨嵌矗子〖莱鰧殑?,一片血色迷離中將靠近的亡靈殺了個通透。
燭息扶著昏迷的帝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大仙好身手?!?/p>
他無聲負過重傷的左臂,孩童的身子神色淡淡。
“雖是化成孩童身軀,行動不便,但也是有些仙力的,這些渣滓本君自然不放在眼中?!?/p>
直譯過來就是,變成小孩的大仙,那也是大仙,哼哼哼。
第二波來襲的時候,曜印雖是將亡靈絞得一個不剩,但腳步已經(jīng)開始有些發(fā)虛了。
大概是前兩波戰(zhàn)績不佳,第三次靠近的時候,亡靈的兇殘程度大升了好幾個檔次。曜印彼時正靠著帝江沉沉睡著,連探聽敵人的法力都沒了。待他醒來時,只見得一身傷痕累累的燭息躺在他邊上喘氣。
他走近蹲下身來,從上到下打量她好幾番:“你這是……”
“這洞里悶死人了?!彼銖姵冻鲆唤z笑,“我就出去鍛煉了幾下身體?!?/p>
燭息覺得疲憊得很,眼皮剛要淺淺搭下,突然感覺身上一暖,愣愣地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一小小的身軀竟從側(cè)邊躺下,擁住了她。
“再不濟,本君身上還是有神光護體,你靠近些,傷能好得快點?!?/p>
她輕輕抓住他擁過來的手臂,重重地眨了眨眼。
許是那次燭息拼盡全力一戰(zhàn)起了些作用,那枯骨洞中的亡靈只在暗處待命潛伏,沒敢再靠前一步。
第二日燭息起來,發(fā)現(xiàn)曜印依然緊擁著她不放,她左思右想著實糾結(jié)了好一陣,終決定推醒他,扯了個怪異的笑:“大仙……你能松一松手不?抱得太緊,小妖實在……”左右斟酌了一下用詞,到嘴邊的難受硬生生地變成了消受不起。
曜印一刻不停地放了手。
第三日燭息起來,難得周圍一片短暫安寧,托大仙的福,她身上的傷也恢復(fù)了不少,跑到曜印身邊笑臉瞇瞇。
“大仙這是你幾歲的模樣啊?”
那邊轉(zhuǎn)了個身不理她。
她見狀更加得寸進尺。
“大仙當年你這么大的時候……還穿開襠褲嗎?穿尿布嗎?尿床嗎?”
后來想起這段日子,燭息覺得自己該是瘋了,不敬之大諱不知犯了多少回,她想著曜印那時是不是被亡靈弄得精神錯亂了,才會準她千般逗弄他。
第三日傍晚燭息從一堆廢骨中挑挑揀揀,折騰出來了一些東西。
“這是妖髓,你吃。”燭息將最大那根遞給曜印,自己捧了一些在一邊吃。
“你吃著什么味?”曜印臉色并不好看。
“肉味?!彼M力咽下口中難吃的妖髓,努力地笑,“嗯……雞肉味?!?/p>
第四日她正倚在墻邊休息,突然偏頭問了他一句:“大仙……遭劫時是個什么滋味?”
他閉著眼睛神情淡淡,嘴里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說了。“雞肉味?!?/p>
這怕是他那么些年來第一次同人開玩笑了吧。
亡靈蟄伏了好幾日,終于按捺不住,舉旗進攻了。曜印身體不佳,殺了幾個領(lǐng)頭的,氣便開始有些不順,連連后退,身上也掛了好幾道彩。
朦朦朧朧中,他看到一個赤紅色的身影,張開雙臂擋在了他的面前。
亡靈的爪還未挨上燭息的皮膚,那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獸啼,原來坐騎帝江突然醒來了,見自家主人一身狼狽,怒急,大掌一揮,將襲來的亡靈結(jié)結(jié)實實震了個七零八落,清完亡靈后,帝江白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燭息這廂也堅持不住昏過去了。再醒來時,曜印背對著她坐著,一把劍緊緊抓在手中,她望了望周圍無盡的黑暗,只覺得身體里的氣算是流失得差不多了。
她自懷中掏出一物。
“反正都要死了,做妖嘛最重要是開心。大仙你把這珠子掛在洞口,讓它發(fā)點光慰藉一下我受傷的心靈?!?/p>
曜印聽她聲音,回過頭來看她。
“這不是血狐護體神珠嗎?”曜印皺眉,“用了它你……”
燭息打斷他的話:“掛著玩玩,沒事的,都要死了,你還要氣我嗎?”
曜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那疲憊的模樣刺眼得很,什么也沒說,接了靈珠便拿去掛了。說來也怪,那靈珠懸上三日后,就有天界大軍來妖界尋人來了。妖皇聽說自家不孝子將天界帝君困在了枯骨洞中,當下就命人將他們救出枯骨洞,妥妥當當?shù)剡€給了天界。還命人吊起皇子鞭了三天三夜。
“看來,我燭息的人品還是極佳的嘛。”回程的期間她睜了一次眼,發(fā)現(xiàn)曜印在望她,舌頭一打結(jié),“當然大仙你的人品也是極佳的,極佳的?!?/p>
【6.紅花似我心】
自回府以來,燭息虛弱了好一陣,期間曜印來看過她幾回,不過總在深夜她睡覺時來,她絲毫無覺,只是聽婢女一說才知道此事。趁著這幾日閑暇,燭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為何對曜印這般賣命相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自己大概是對他動了情了,要不也不會一想起枯骨洞他受傷的模樣就心驚膽戰(zhàn)惶惶不得眠。
燭息性子直白,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她就捧了紅花守在岱宗殿前,曜印前腳剛踏出殿門,她立即捧了紅花送上。
“大仙,我愛你。”
曜印邁出殿門的腳步堪堪截停,什么也沒說,又退至屋內(nèi)關(guān)上了門,留下燭息抱著一懷紅花愣在外頭。
隔日燭息再去,寢殿里只有總管一個。
“燭息姑娘,主子不在,你回去吧。”
她日日去,他日日不在,卻不料他躲了她七天,第八日傍晚竟自己找上來了。
彼時燭息正在院里捧著一朵花兒,仔仔細細撕了一瓣一瓣,嘴里念念有詞。這是她聽說的人間測情的法子,如今心里有了人,借來使使。
“你在做什么?”
她臉色一紅,慌忙將花藏起,抬起頭笑意盈盈:“你來了?!?/p>
“今日桃花開得不錯?!标子≡谝紊献?,“你且站到那桃樹下吧。”
“???”雖是不明,她還是乖乖地站去了桃樹底下。
不遠處的曜印手中輕動,一副整整齊齊的紙與筆硯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了庭前的石桌上。他從玄服中伸出手,執(zhí)起毛筆淺淺在之上勾了一個輪廓。
燭息看見他的動作,急忙慌張地理了理衣裙:“好看嗎?”
他說:“好看?!?/p>
那一夜曜印專注作畫,燭息面色通紅立于桃樹之下,月光流轉(zhuǎn),閑風青云,桃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落了一路。
燭息以為自己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哪知第二日,曜印就派人來告訴她,給她在別處仙家找了個師傅,還給了她一個引路盤,讓她順著盤上的指示走。燭息眼里幾番明滅,最終還是接過了引路盤。
傳話的人心中一陣納悶,聽說這小妖向來纏帝君纏得緊,如今怎么這么乖順就走了?可沒幾個月此疑問便有了答案,眾婢女爭相告走,說是有一個婢女不小心將熱茶潑到了帝君屋里的吊蘭上,吊蘭里竟傳來一聲驚呼,帝君神識一探,抓到了只附在其中的小妖。
原來燭息一直沒走,只不過使了血狐一族折壽的秘術(shù),隱去自己的氣息,附在了曜印房里的吊蘭上。
燭息咬著唇跪伏在地上,面前的曜印默不作聲,旁邊聞訊趕來的司律端著法典,附在曜印耳邊輕輕道。
“天帝一聽聞此事就速派小仙來此。請帝君大人將這小妖交予小仙帶回天庭法辦。”
曜印輕抬眉眼:“天庭打算如何處置?”
“天帝對此事很是重視,天下大法即成之時,就有一條規(guī)定說是私自越級窺探神跡者屬大諱。”司律頓了一下,“但這數(shù)十萬年來也沒有人去違反這個規(guī)定。如今這是先例,且這事經(jīng)由順風耳一探,已在天庭傳了個遍,天帝覺得這次要狠罰,以儆效尤。小仙接到的命令是,將這小妖元神打破,警醒六界切不可再犯?!?/p>
曜印輕抬眉眼:“司律,這小妖由本君來責罰吧。”
“可是……”司律有些為難。
“本君一向做事分明,司律可是有疑慮?”他冷冷一眼掃過,司律未出口的話語全噤了聲。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自趴伏中抬起頭,只看得他斂去眼里的光,薄唇輕啟。
“小妖燭息?!彼谝淮螁舅拿?,竟是訣別的味道,“打入無根地牢?!?/p>
帝君說要親懲,天帝也不好去駁帝君的面子,且打入無根地牢也算大懲,這事傳了一陣,后來便不了了之了。
燭息被扔進無根地牢,兩百五十年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日日與她相伴的只有腐蝕的蛆蟲鼠蟻。燭息心里念著的人,便也只能念著了。
她過得昏天暗地,早已沒了時間概念。原以為自己心是死了,可在聽聞他與百花仙將要結(jié)緣之時,一顆心如沉冰湖,寒冷,撕裂,疼痛。
她也終于明了,只要他還在,她的心就沒死。
他大婚之時,她賭著元神俱裂的危險,拼盡一身修為,將魂魄煉化出形,越過地牢層層磨人的關(guān)卡,硬生生地攪亂了他一場姻緣。
燭息想著,自己做出了這樣荒唐的事,他該是恨她的??墒悄怯秩绾??往事歷歷而過,連記憶中的一草一木都逃不開他的影子,她無法不愛他。
說她自私也好,愚笨也罷,他早已烙入她的生命。
卻從沒想過能夠再見到他。
【7.何所畏懼】
地牢里一片寂靜。
曜印幾步上前,彎下身將地上虛弱的燭息抱起。她卻搖搖頭,只是將擦干凈的左手輕攀上他的臂彎,堪堪支撐著自己欲倒的身體。
她不愿叫他身上沾上一點臟污。
牢外刺眼的陽光震的燭息雙眼迷茫,見到一行三人出來,天空中撲騰飛起的金色大鳥幻作人形,恭敬伏在曜印跟前。
“東岳帝君,今日天母在天庭設(shè)下蟠桃宴,特遣小仙前來邀帝君大人前去一聚?!?/p>
想來是那百花仙子回去把這事說了,如今套上蟠桃宴的名諱邀他,倒也順理。曜印似笑非笑地望了地上的信使一眼,一捏咒召來坐騎帝江,正要坐上,衣角卻被人緊緊攥緊。他一抬眼,望見燭息疲憊卻清亮的眼。
“我也一起去,別拋下我,求你。”
攜燭息一同踏入南天門時,他還是沒理清自己為何就應(yīng)了燭息這荒唐要求。行至瑤池路上,周遭全是來參宴的仙家,對他恭恭敬敬,只是探向他身后的身影時,眼神都是復(fù)雜奇怪的。
他是帝君,旁人嚼的舌根自然逃不過他的耳。
“就是那個臟臟的小妖,長得這般難看,還敢與百花仙爭夫君?”
“此番還有臉上天庭來了,也不知害臊?!?/p>
諸如此類,云云……
曜印莫名煩擾,不住加快了步伐,燭息的身影飄飄然然跟在他身后,步伐雖不穩(wěn),卻看得出是在拼命跟了上,他步步走,她步步跟。
只是他忘了,這血狐一族的聽力,向來也是不差的。只是那緊跟著他的燭息,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萬千輿論都不介意,只求能與你共行。
倆人到時,宴已經(jīng)開始了,曜印攜燭息甫一落坐,天母便笑了笑,道:“今日眾仙家齊聚,本宮甚是歡喜,還望眾仙家不必拘禮,玩得盡興才好?!?/p>
下邊一陣應(yīng)和。
天母又笑:“眾仙家先賞一曲歌舞吧?!?/p>
有窈窕美人款款而出,瞧那嬌羞模樣,便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百花仙。百花仙頗具盛名,此番在仙臺上躍動的身姿,更是風華無雙。
眾仙家望望百花仙,再偷偷望望東岳帝君身邊的燭息,心下都是嘆惋。
舞畢,天母笑吟吟折了一桃枝,眼波一轉(zhuǎn)望向曜印。
“東岳帝君,百花那日不懂事,擅自中止了婚禮,她后悔得很。帝君可否看在本宮面子上,把這桃枝當作和好的禮物贈予百花?”
四面八方的視線全圍過來了,百花仙那一雙媚眼盛滿柔情,汪汪地,叫人好不憐惜。
曜印神色一冷,兀自轉(zhuǎn)著手里的酒杯。卻聽得一聲啞嗓從邊上傳來,字字堅定。
“恕小妖無禮,可否懇請?zhí)炷甘栈爻擅???/p>
天母手中的桃枝當即折了兩半。
“你說什么?”
“天母娘娘要小妖做什么都可,只是這東岳帝君,小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人奪去的?!?/p>
曜印手里的酒灑了些許,他側(cè)頭望著她,她背對著他立于云海之巔,染了臟污的衣角翻飛,以一薄弱之軀面對眾仙威壓,竟毫不畏懼。明明這里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輕易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她面對一眾仙家,字字堅定地說,只有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人奪走的。
他一恍惚,仿佛當時枯骨洞中,她橫護在他身前的影子,與此刻的身影一絲不差地重疊了起來。
【8.敢與君絕】
天母雖怒,但礙于曜印東岳帝君的面子,不敢做太多置評,堪堪幾句便把話繞開,繼續(xù)邀眾仙家品佳釀去了。
宴會結(jié)束,曜印帶著燭息回了府,一路上她竟是無話。親自將她送回了宣華殿,他正要轉(zhuǎn)身,卻被燭息拽了衣角。
“我愛你,曜印。”
他頓了一下,斂了眉:“這便是你自己的事了?!?/p>
便是你自己的事了。字字入心。
“你不愛我……你為何不愛我?!睜T息笑著笑著,竟流出淚來,她彎下腰,后邊的話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接不上來。
“東岳帝君,到底是無情?!彼趯λf,也說給自己聽。
曜印的表情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說一句:“你乏了,早點休息吧?!闭f完便退出了宣華殿。
第二日他推開書房的門,一封帶著淺香的信,被端端正正地壓在了茶杯下。
只兩個字,勿念。
燭息消失了。走得匆忙,連忘在曜印那的護體靈珠都來不及拿走。
帝江瞧著自家主人近日行跡有異,但也說不出有什么不同。只這一日,帝江瞧見燭息姑娘留下來的血紅靈珠竟絲絲滲出了血色,主人也見著了,拽了它便往外飛,也不知道誰是坐騎誰載著誰了,竟還祭出了元神去探路。作為主人的坐騎,帝江還是頭一次見到主人如此著急。
尋了根底,竟是在千里之外幽山上的一處洞內(nèi)。
曜印入了洞中,還未走幾步,只聽得洞里深處傳來一聲輕笑淡淡。曜印神色一斂,疾步走入洞中。
洞中的人,竟然是那本該“死去”的華瑾。
她半倚在軟榻上,抬眸淺笑:“你終歸,還是來了?!?/p>
【9.往事歷歷】
哪有什么血狐燭息,有的只是幽山山腳的天心草燭息。
數(shù)千年前華瑾承上一片真心,曜印卻視若無睹。她心傷至深,離了生長幾萬年的泰山洞府,本想尋一處清凈地自行了斷,卻不料在行過幽山之時,望見一株獨自搖曳的天心草。
這天心草難得,雖沒什么特別效用,卻有個魅心的功效。她把天心草帶到一處洞中,日日以血肉滋養(yǎng)。
千年過去,天心草逐漸長成,因為是她血肉喂養(yǎng),修成人形之時也承了血狐的姿態(tài)形貌,當華瑾為她最親昵之人,百依百順。
愛得越深,恨得越切,原來那華瑾養(yǎng)天心草,是別有用心的。三百年前華瑾覺得時機成熟了,就裝作死去,托了遺命給燭息。
“可憐她哪,一直當我是她親娘,也真以為我咽了氣,一片孝心領(lǐng)了我的‘遺命去接近你?!比A瑾步步逼近,手指抵上曜印的心口。
“兩百多年前我見那護體神珠異動,探了過去才發(fā)現(xiàn)是那傻子燃了自己性命為前去的搜救天界兵將指了路。日前我知道了她在天殿那么一鬧,琢磨著她應(yīng)該算得上是你親近人了,便隔空對她傳去了話?!彼目谥刂氐卮亮舜?,似要戳出一個窟窿眼來,“你可知我傳去的話是什么?”
“我只問你一句,她現(xiàn)在何處?”
“你不愿聽,我偏要說?!比A瑾眼角帶笑,“我讓她呀,在你心口刻下命魂咒?!?/p>
曜印面無表情,跟在一旁的帝江卻心下一驚。這命魂咒乃六道禁術(shù),陰狠無比,施術(shù)者后十世皆要受十八地獄的苦行,被施咒者的魂魄會被施術(shù)者牽制,除非施術(shù)者死去,否則生生世世都要作為施術(shù)者的奴仆。
“可那小妖即使靈根被牽制在我這兒也不愿傷你半分,一聽我傳了話,便急忙跑回來求我放過你。她到底是對你動了真情,曜印啊曜印,你可真是作孽?!?/p>
他突然憶起那日宣華殿中,她無端表明心跡,第二日又無端離去。
“靈根……”曜印神色一震,毫不憐惜地伸手掐上華瑾的脖子,“你將她靈根放在哪兒了?”
帝江還是第一次望見主人露出這樣的表情,握著華瑾脖子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放心,我收得好好兒的,只不過,我要想殺她,也不過一瞬而已?!比A瑾笑了,眼底滿是肅殺的血氣,“看來這天心草魅惑人心的傳說真不假,想要救她?那你便同我簽下命魂咒吧。”
那華瑾步步精準,卻唯獨算錯了一步,那天心草自然有魅心的功效。可是帝君早在千年前渡了一次大劫,修為上升了一個階層,早已不受這旁物魅惑,帝君怕是……動了真情啊。
帝江只能愣在那兒。瞧著曜印松開了束縛著華瑾脖子的手,瞧著他未向任何人低過頭的帝君慢慢矮下身子,瞧著他雙膝跪入泥土,瞧著他雙手幾欲攥碎。
“我愿與你簽這命魂咒,只求你能饒燭息一命?!?/p>
字字清晰。
【10.上窮碧落下黃泉】
燭息的出現(xiàn),攪亂了他幾十萬年來平靜無波的心,他不愿意被人牽著心走,便做了許多違心的蠢事。
第一件,三尺高臺上,他想扮作不認識她。
第二件,他拒了她的示愛。
第三件,他將她趕走。
第四件,他忍著二百五十年沒去地牢看她一眼。
原以為時間能帶走所有,直到他在婚宴上重見到她的那一刻,才驚覺這一切都是徒勞。
于是他又干了一件蠢事,猶猶豫豫傷了她的心。
然而最大的錯是,他欺騙她,也欺騙自己,他不愛她。
想來枯骨洞那段日子,竟是他們之間最快樂的日子。
現(xiàn)在所悟,是不是為時已晚。
燭息,如若能再見到你,上天下界,我都不會放手。
【11.了緣】
東岳帝君與一洞府小妖簽下了命魂咒的消息,很快便在六界傳了個遍。
天上的兄長東華帝君聽聞此事,當即率了數(shù)萬天兵,沖至那狐妖藏身之處,救出了受困中的東岳帝君。眼見弟弟受辱,東華帝君萬分震怒,一把天火將那狐妖和洞府燒了個干凈。連帶的,也將燭息的靈根燒成了灰燼。
且說那東華帝君帶著被施了咒昏昏沉沉的弟弟回了天庭后,日日以舌尖熱血溫養(yǎng)其肉身,以引魂幡聚他游離的魂魄。待到一日紅梅初綻,昏迷了整十年的曜印突地一睜眼,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喚的燭息,而后便暈了過去。
東華帝君一咬牙,下定決心抹煞弟弟過往的情劫,親自去圣地斬了斷情草,以自己一口心頭血為引,將斷情草運氣打入曜印的心脈。
這一次曜印醒來,眼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落在了墻上那一幅畫上。畫上是一個赤衣女子,長相于妖而言是過于清淡的素凈。
他只看一眼,便別過頭去吩咐了侍從:“這畫像上的人長得也忒清淡了些,你們,把這畫撤下了吧?!?/p>
【12.】
于他昏睡的十年間,夢里總有一赤衣女子的身影,跪坐在無盡滋生的水草上。她反反復(fù)復(fù),只道一句。
“你傷我的理由有千萬個,而我,只有一個愛你的理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