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方傳教士金尼閣的《西儒耳目資》于1626年面世,對漢語拼音的形成歷史及漢語音韻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段魅宥抠Y》中運用羅馬字母標注漢語字音的語料,為研究明末漢語實際音值提供了極其珍貴的歷史資料。本文認為,探求《西儒耳目資》語音基礎(chǔ),只有通過將其與早期科學的方言田野調(diào)查進行比較研究,方可得出滿意的答案。
關(guān)鍵詞:金尼閣 《西儒耳目資》 語料價值 語音
西方傳教士金尼閣在明代天啟六年(1626年)寫成了《西儒耳目資》一書。該書自面世至清朝末年,一直未曾引起中國學人的重視。清朝末期在“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下,產(chǎn)生了學習西方以求中國獨立富強的思想。受此思想的影響,中國一大批進步知識分子發(fā)起了一場漢語拼音化運動,即“切音字運動”。自此,人們才開始關(guān)注很久以前西方傳教士的有關(guān)著作,如利瑪竇的《西字奇跡》、金尼閣的《西儒耳目資》,人們試圖努力借鑒曾經(jīng)“西儒”們創(chuàng)制的“應(yīng)用拉丁字拼音學習漢語漢文”的方法來為漢字改革服務(wù)。塵封了很久的《西儒耳目資》終于重回到中國學界的視野中。筆者認為《西儒耳目資》對漢語語言學界來說,可謂價值不菲。它對于我國漢語拼音的形成歷史及漢語語音史的研究來說,都是非常珍貴的語料。
一、《西儒耳目資》的產(chǎn)生背景
16世紀以后,許多西方傳教士陸續(xù)來到中國傳播西方文化。擺在他們面前急需克服的最大困難就是漢語和漢字。16世紀后半葉,意大利人羅明堅曾在致耶穌會總會長的信中寫到:世上有多少事物,就有多少中國字。葡萄牙人以及神父們學習漢字簡直是不可能的事。①另外,中國幅員遼闊且不同地區(qū)之間方言差異很大,書面語與口語之間的差異也很大。面對中國如此錯綜復(fù)雜的語言狀況,西儒們不得不努力在學習漢語的方式方法上尋求突破。1584~1586年間,耶穌會士羅明堅與利瑪竇到廣東傳教,為了幫助入華傳教士學習漢語,二人創(chuàng)制了用羅馬字注漢字音的《葡華辭典》?!啊镀先A辭典》是漢語最早的拉丁字母拼音方案,也是后世一切漢語拼音的鼻祖,可以視其為以后利馬竇《西字奇跡》拼音方案和金尼閣《西儒耳目資》拼音系統(tǒng)的前身?!雹?/p>
1626年,法國傳教士金尼閣在利瑪竇拼音體制的影響下,對羅馬字注音方案進一步完善,寫成了完整系統(tǒng)地記錄明末官話的音系專著——《西儒耳目資》。
二、《西儒耳目資》的語料價值
在古代,中西方語言學一直缺少實質(zhì)性的交流,各自的發(fā)展道路是相互獨立的。中國傳統(tǒng)音韻學是按照先“正音”“正聲”,然后“知音”“通韻”,最終實現(xiàn)“通經(jīng)”這條路子進行的。從反切法于東漢時期產(chǎn)生至明朝末期,中國傳統(tǒng)音韻學已經(jīng)獨立發(fā)展了一千多年。大量的韻書、韻圖分析漢字聲韻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其精密程度令人嘆為觀止。然而,筆者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語音學研究偏重音系“類”的歸納,缺乏具體語音“值”的探討。我們根據(jù)以上傳統(tǒng)語料提供的韻部和反切,只能明白古代漢語的聲韻分類。若想考定音值,絕不能期望從這些韻書本身探尋出滿意的結(jié)果來。導(dǎo)致這種尷尬局面產(chǎn)生的真正原因是:保存至今的各個時代的韻書都沒有采用字母式的音標形式來記錄漢語聲韻系統(tǒng)。
利瑪竇、金尼閣等西方傳教士們,可算是對漢語的音值探討開辟了新天地的第一批人。簡單地說,《西儒耳目資》是一部向中國人介紹西方音素文字記音原理,以及如何用西文字母給漢字標注字音的書。金尼閣在書中的“列音韻譜問答”部分說:啞人聾人見華字可以定意,初學幼童見西號可以定音。由于金尼閣的《西儒耳目資》采用了羅馬字母注音方式,因此該著作為我們研究明末漢語的實際音值提供了最鮮活的語料。從反映漢語音值的角度來說,《西儒耳目資》語料價值遠遠超過20世紀以前我國歷代語言學家提供的語料價值。由于該著作所具有的超前性,直至20世紀中國現(xiàn)代語音學產(chǎn)生以后,國內(nèi)少部分學者才開始運用現(xiàn)代語言學方法對《西儒耳目資》的語料展開研究。
三、《西儒耳目資》的主要內(nèi)容
《西儒耳目資》是面向西方傳教士的一部漢語漢字學習工具書。該書張緟芳的《序》開篇名義:“未睹字之面貌,而先聆厥聲音者,一稽《音韻譜》則形象立現(xiàn),是為耳資;既睹字之面貌而弗辨其誰何者,一稽《邊正譜》,則名姓昭然,是為目資。而《譯引首譜》則以圖例問答闡發(fā)《音韻》《邊正》之所以然,以為耳目之先資者也?!?/p>
簡言之,全書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譯引首譜”是用諸多圖例對漢語音韻進行總體概括;第二部分“列音韻譜”是類似于韻書一樣依韻布局的同音字表;第三部分“列邊正譜”是依據(jù)部首和筆畫整理出來的字表。
四、對《西儒耳目資》語料研究的歷史回顧
清末的切音字運動使得人們開始關(guān)注《西儒耳目資》。然而,真正對這部著作進行現(xiàn)代語音學分析的第一人當屬羅常培先生。羅先生于1930年發(fā)表的《耶穌會士在音韻學上的貢獻》一文中高度肯定了金尼閣這部著作在中國音韻學史上的地位。他提到:直接用羅馬字母注音,使后人對于當時各個字的音值得到清晰的印象,并且給音韻學的研究開辟出一條新蹊徑的,明季的耶穌會士(Jesuits)要算是“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功臣了。羅先生進一步指明了《西儒耳目資》具體的貢獻所在。據(jù)他觀察,利瑪竇的羅馬字注音跟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的《西儒耳目資》在中國音韻學史上,跟以前守溫參照梵文所造的三十六字母,以后李光地《音韻闡微》參照滿文所造的“合聲”反切,應(yīng)當具有同等的地位。羅常培先生進而闡明了這些文獻地位重要的原因:1.用羅馬字母分析漢字的因素,使向來被人看成繁難的反切,變成簡易的東西;2.用羅馬字母標注明季的字音,使現(xiàn)在對于當時的普通音,仍可推知大概;3.給中國音韻學研究開出一條新路,使當時的音韻學者,如方以智、楊選杞、劉獻廷等受了很大的影響。
繼羅常培先生之后,陸志韋1948年發(fā)表了《金尼閣西儒耳目資所記的音》。文中明確表明《西儒耳目資》所代表的語音是金尼閣在山西記下來的音。陸氏把《西儒耳目資》中的拼寫法轉(zhuǎn)換成當時通行的國際音符,之后與中古音進行歷史比較研究,尋求對應(yīng)關(guān)系。
1949年以后,陸續(xù)有學者對《西儒耳目資》展開了研究。如:李新魁《記表現(xiàn)山西方音的〈西儒耳目資〉》,張衛(wèi)東《論〈西儒耳目資〉的記音性質(zhì)》,曾曉渝《試論〈西儒耳目資〉的語音基礎(chǔ)及明代官話的標準音》、《〈西儒耳目資〉的調(diào)值擬測》等。通過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在所有相關(guān)研究中,漢語音韻學研究占一半以上??梢钥闯?,中國傳統(tǒng)音韻學者們組成了一個關(guān)注《西儒耳目資》的主力陣營。學者們的主要關(guān)注點在兩個方面:一為該書音系的性質(zhì);二為該書音系的音值。
五、研究《西儒耳目資》語料的建議
《西儒耳目資》音系是研究明末漢語實際音值的最好語料之一。它對于我們探求近代漢語共同語語音的發(fā)展和演變,具有十分可貴的參考價值。目前,學界通過研究得出的結(jié)論分歧很大。單就音系的語音基礎(chǔ)就有三個版本之多。究竟哪種意見更接近事實真相呢?筆者認為,要解決該書基礎(chǔ)方音問題,應(yīng)該兼顧此書寫作的歷史背景,同時考慮到語音動態(tài)演變的特點。金氏記錄漢語語音的方式是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其在體例上與傳統(tǒng)韻書有很大不同,記音客觀準確。因此,我們在研究該書的語料時,也必須擺脫傳統(tǒng)韻書的束縛。爭取做到以“音值”考“音值”。我們不能寄希望于通過對故紙堆里抽象的“音類”歸納,來解決具體的“音值”問題。只有真正深入各種可以反映實際音值的語料中,或許才能找到滿意的答案。
作為現(xiàn)代漢語語言學的開山鼻祖,趙元任先生是第一個用現(xiàn)代語音學方法研究漢語方言的語言學家。他研究語音的方法成為中國學者進行方言調(diào)查研究的典范。他曾于1907年至1910年居住南京。1927年秋他再訪南京、對南京方言進行田野調(diào)查。1929年,他發(fā)表了第一篇用國際音標準確記音的有關(guān)南京方言的論文——《南京音系》。倘若《西儒耳目資》記錄的是明朝時期以南京音為語音基礎(chǔ)的明代官話標準音,那么《西儒耳目資》在音系上必定會與《南京音系》存在著大量的語音對應(yīng)關(guān)系。兩份語料都采用了單純的記音符號(前者用16世紀意大利語拼寫法,后者用國際音標)。因此,將兩者進行比較研究不失為理想的研究方法。當然,我們也可以遵循這樣的道路:依次將《西儒耳目資》與較早的以現(xiàn)代語音學方法調(diào)查出來的山西方言語料、北京音語料進行比較研究,通過尋求《西儒耳目資》與不同方言的相似程度,兼顧語言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探討其語音基礎(chǔ)。相信在這種思路的指引下,學界對《西儒耳目資》音系性質(zhì)的爭議或許可以得到有效的解決。
注 釋:
①利瑪竇.《利瑪竇書信集》(下)[Z].羅漁譯.臺灣光啟出版社,
1986:431.
②楊福綿,羅明堅.利瑪竇《葡華辭典》所記錄的明代官話[J].中
國語言學報,1995,(5).
參考文獻:
[1]高小方,蔣來娣.漢語史語料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
[2]金尼閣.西儒耳目資[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 1957.
[3]陸志韋.金尼閣《西儒耳目資》所記的音[A].陸志韋近代漢語音
韻論集[C].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8.
[4]羅常培.耶穌會士在音韻學上的貢獻[A].羅常培語言學論文集
[C].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4.
[5]孫宜志.從知莊章的分合看《西儒耳目資》音系的性質(zhì)[J].中國
語文,2010,(5).
[6]吳悅.清末切音字運動淺探[J].復(fù)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
(4).
[7]曾曉渝.《西儒耳目資》聲韻系統(tǒng)研究[A].語音歷史探索——曾
曉渝自選集[C].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
[8]趙元任.南京音系[A].趙元任語言學論文集[C].北京:商務(wù)印書
館,2002.
[9]鄭錦懷,岳峰.金尼閣與中西文化交流新考[J].東方論壇,2011,
(2).
(張志凌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