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
魔物雖然長得像人,但是把他們當(dāng)作人那就糟糕了。
對人與魔物都心懷敬畏,才是獵魔人的生存之道。
——《獵魔守則》第一條
Chapter1
這是阿苦這輩子穿過的最好的衣服。紅色絲絨,銀質(zhì)紐扣,衣角用絲線滾得整整齊齊,腰間甚至還有一根細(xì)細(xì)的裝飾鏈。他矮小的身體被麻繩綁著,高高吊在酒館的房梁上,兩只臟腳裸露在空氣里,和身上的華服極不相稱。
腳下,圍成圓形的人群躁動著,嘲笑聲、謾罵聲幾乎震破耳膜。圓圈中央站著一黑一黃兩個人,黑的那個魁梧高大;黃的那個還算健壯,然而接連九場車輪戰(zhàn),已經(jīng)讓他體力透支。
黃人裸著上身,壯實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揉了揉被汗水模糊的眼睛,啐了一口,沖黑人挑釁地勾了勾手指。黑人胸腔中發(fā)出野獸一般的咆哮,風(fēng)一樣卷到黃人身邊,皮球一樣大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
“砰——”
黃人身子搖了搖,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比賽是回合制,黃人已經(jīng)打贏九回,再贏一場就能取得勝利。黑人狂吼一聲,忽然用大而猩紅的瞳孔瞪著阿苦,阿苦有點(diǎn)發(fā)虛,在心里為黃人打氣。
人類,你可千萬要贏??!
黑人喉嚨里嗚嗚作響,兩只犄角撐破皮膚,以箭的速度向黃人飚去。黃人右腿負(fù)傷,躲避不及,側(cè)腰猛地被角尖貫穿,右手卻晃出一只黑金的指虎,一拳向敵人腹部擊去。裂紋在黑人肚子上蔓延,黃人毫不疑遲,把他壓在腿下,一拳,又是一拳,硬生生將他轟得連粉都不剩。
酒館里鴉雀無聲,圍觀人群的眼睛越瞪越大,齊齊慘呼道:“快跑?。∷谦C魔人!”
酒館的木門立刻被撞飛了。男人的腹部血流如注,卻不在意,隨手用木片割斷了綁著阿苦的繩子。
“喂!你沒事吧!”阿苦重獲自由,歡天喜地地跑上前,卻被男人一擺手止住。阿苦看見他左耳上銀質(zhì)的耳環(huán),驚喜道:“你……你真的是獵魔人!你把我從魔物手中救出來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教會的!雖然教會還沒有承認(rèn)!”阿苦湊過去給他看自己的耳朵,“我耳洞都打好了,就差耳環(huán)了?!?/p>
男人探究地抬起頭——這個孩子,是教會的棄卒嗎?他費(fèi)力地站起來,被阿苦一把扶住。
“獵魔師大人,教我功夫吧!你的身手那么好!”
男人甩開他的手:“你在教會沒學(xué)過?”
“學(xué)過啊,就是沒有通過測驗,才會被流放到這里來?!卑⒖喔吒邠P(yáng)起拳頭,“不過,我一定會通過三個月以后的加試!”
男人古銅色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把外套甩上肩膀,瞥了只到自己腰間的阿苦一眼:“我贏了比賽,你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跟班,我到哪里,你就要到哪里?!彼蛄恐⒖啵旖呛讼訔壍男θ?,“別隨便碰我,我討厭臟兮兮的小鬼。”
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阿苦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喂,你叫什么名字?”
“弗雷?!彼馈?/p>
第二天,弗雷在清晨的光線中醒來。
傷口還有一點(diǎn)疼,這不打緊,就是喉嚨隱隱作痛,沒酒喝讓他心情煩躁。一碗清水送到眼前,阿苦乖乖坐在床邊,諂媚道:“師父,喝水!”
“誰是你師父?!备ダ兹嗳嗵栄ā?/p>
“你救了我,就是我?guī)煾福 卑⒖嘌例l都快咧出來了,想給弗雷留個陽光弟子的印象。誰知弗雷一腳踹在阿苦肚子上,裝著清水的碗也飛了出去:“喝什么水,快去買酒!”
阿苦疼得齜牙咧嘴,臟話就在嘴邊,卻硬生生忍了下去。如果他想通過三個月后的獵魔資格加試,就必須學(xué)到弗雷的本領(lǐng)。他忍痛從櫥里摸出最后幾枚銅幣,低眉順眼地出門了。
等阿苦出了門,弗雷打量著狹窄的斗室,又破又舊,簡直像個小型垃圾場。他摸到桌子上的一個梨啃了口,大腳翹在窗臺上,目送阿苦的背影。
這個小孩,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意思。
阿苦氣急敗壞地走在大街上,幾乎要把鞋底跺通。什么人嘛,就算救了自己,也不能這樣頤指氣使,當(dāng)他是神?。∪绻约耗艹蔀楂C魔人,絕對不會是這么可恨的嘴臉。
想著想著,旅館就到了。阿苦進(jìn)了門就像換了個人,笑容滿面地趴在柜臺上:“大嬸,我來買酒!”
“唉喲,這幾天怎么沒見到你,不會又被人欺負(fù)了吧?”大嬸接過酒壺,阿苦撓頭傻笑,左右看了看,問:“大嬸,藍(lán)鈴今天不在嗎?”
“我在這兒呢?!惫衽_下忽然鉆出個小腦袋,一抬起頭,露出雙天真純美的大眼睛,“阿苦,你肯定又被人打了吧!”
“怎么可能!”阿苦臉漲得通紅,“當(dāng)然是我打人家!我把他們打得哭爹喊娘,這……這買酒的錢就是戰(zhàn)利品!”
小女孩嘻嘻笑了,阿苦神魂顛倒地接過酒瓶,說話也結(jié)巴了:“藍(lán)……藍(lán)鈴,我今天還有事,明天來找你玩?。 ?/p>
“那我等著你。”藍(lán)鈴眼睛里像飛了星星,閃得阿苦眼前一片燦爛。他心情極好,又蹦又跳地回到家,誰知弗雷嘗了一口酒,卻將酒潑在他臉上。
“什么破酒,撿來的嗎!”弗雷破口大罵。阿苦忍不住退了一步,又驚又怒。確實,他沒有他那么強(qiáng),自己的胳膊和他的一比,簡直就像根小蔥。但這不代表他可以隨心所欲地侮辱自己!
“你……”
話還沒說完,臉上又被甩上一雙臭襪子。阿苦幾乎被熏暈過去,只聽見弗雷說:“把襪子洗了,鞋刷了,然后買兩個餅來。晚上不許住屋里,睡外邊去?!?/p>
“這是我的家!”
“現(xiàn)在不是了?!备ダ讘袘械卮蛄藗€哈欠,不耐煩地翻個身。
阿苦的拳頭瑟瑟發(fā)抖,僵立好幾秒,咬著牙飛奔出去。
Chapter2
人類欺負(fù)他,魔物欺負(fù)他,連獵魔人都欺負(fù)他。
他從小就是孤兒,沒爹沒娘,被送進(jìn)教會接受獵魔的訓(xùn)練,又因為違規(guī)被趕出來。其實他也沒做什么,不就是用主教的十字架摳了鼻屎嗎,竟然就因為這個,把他一個小孩子流放到滿是魔物的荒島上。
他在島上也被欺負(fù),連被魔物捉去半個月都沒有人救他。他必須變強(qiáng),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消滅島上的魔物。藍(lán)鈴跟他說過,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一想到藍(lán)鈴,阿苦覺得胸膛中有一股暖流,讓他從頭到腳熱起來。是啊,不靠渾蛋弗雷,他也一定能過加試,到時候,要讓弗雷匍匐在腳下叫他老大!
阿苦沉浸在幻想之中,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直到有腥臭灼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他才悚然一驚,自己竟遠(yuǎn)離了有燈光的街道。
黑暗中看不清前方,空氣里傳來舌尖的震動,帶著毛骨悚然的顫音:“小鬼,好久不見?!?/p>
這個聲音他很熟悉,就是那天將他擄去森林的魔物。阿苦嚇得腿都軟了,手掌摸著墻壁,小心翼翼地后退。
魔物沒再說話,仿佛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在夜幕中隱去身形,等待攻擊的最佳時刻。阿苦的眼珠四處亂轉(zhuǎn),冷汗?jié)窳松弦拢飬s始終沒有動靜。他在靜默中越來越恐懼,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上,滑過什么黏糊糊的東西。
舌頭上口水滴滴答答,從他后背舔過,又包裹住他的腦袋。
“人肉的味道果然好啊?!?/p>
“啊——”他慘叫,一拳打在魔物眼睛上。魔物向后一閃,忽然飛速地向阿苦撞來,阿苦整個人飛了出去,被魔物狠狠地拍在墻上。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星火光,一支雪茄噴著煙霧,照亮了令人討厭的臉。
“真是麻煩的小鬼。”弗雷收起拳頭,懶散地靠在墻壁上抽煙。阿苦連忙踢開半暈過去的魔物,餓狗撲肉一樣地奔向他。
“它昏過去了!快殺了它!”阿苦伸出手指對魔物直戳。弗雷深深呼出一口煙,忽然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掏出手機(jī),拍了張魔物的照片。
呃……合影留念?
阿苦張大嘴巴等著他解釋,手機(jī)滴滴響了兩聲,忽然說話了:“低級魔物。攻擊力30,智商6,懸賞金額——15金元?!?/p>
聽到15金元的時候,弗雷很明顯地嘁了一聲,拍拍屁股就走。阿苦急了,一把抱住他大腿:“你不能走!它要是再去攻擊其他人怎么辦!”
弗雷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關(guān)我什么事?”
“你!”阿苦目瞪口呆,半晌,沖他狠狠吐了口口水,“真差勁!”
“有沖救命恩人吐口水的你差勁?”他斜了他一眼,“趕快回去把鞋刷了,明天我要早起。”
“砍死你,我砍死你!”
阿苦拿著木棍一下下往墻上招呼,他把墻想象成弗雷的臉,越砍越順手。好不容易今天霸王不在,他要抓緊練功,才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腦海里出現(xiàn)弗雷求饒的表情,阿苦樂不可支,放聲大笑起來。
殊不知弗雷根本沒出門,坐在屋頂上納悶地看他。
這個小鬼實在是……太普通了?;貞浧鹋R走之前,師父叮囑他的鄭重表情,弗雷實在想笑。因為不管怎么折磨他、虐待他,阿苦都只是一個毛躁的小鬼,完全看不出危險性來。
阿苦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扔掉木棍一溜煙跑了。弗雷邁動長腿,不費(fèi)吹灰之力跟上,看見他又跑進(jìn)了上次那家旅館,不一會兒,帶出了一個短發(fā)的小姑娘。
看見小姑娘的瞬間,弗雷心中警鈴大作,一閃身躲進(jìn)煙囪后面。兩個孩子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毫無異常,弗雷一抹額頭,竟有一絲冷汗。
他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jī),對著藍(lán)鈴拍了張照,手機(jī)沒有動靜。再對阿苦拍了張照,手機(jī)滴滴兩聲,忽然報出了這樣的資料。
“頂級魔物,疑為魔物首領(lǐng)的雙子之一。攻擊力0,智力70。賞金——”
“九億金元?!?/p>
Chapter3
烤漆的手機(jī)殼上鑲著銀質(zhì)十字架,是教會的標(biāo)準(zhǔn)設(shè)備,只要用它向魔物拍照,就能調(diào)出記錄在案的魔物資料。一個月前,弗雷接到教會的任務(wù),去監(jiān)視孤島上的“鑰匙”,并找出“鎖”的存在。
鑰匙和鎖,是魔物中最高級別的雙子的代稱。
其實魔物和人類的進(jìn)化史幾乎同步,從遠(yuǎn)古以來就相生相克。從食物鏈上來說,人類是高于魔物的,魔物只捕食大型動物,并不會打人的主意??勺詮囊话倌昵?,魔物中誕生了頂級魔頭——魔之雙子,魔物一夜之間邪氣大增,開始頻繁捕殺普通人類??酥颇锏墨C人也相繼出現(xiàn),運(yùn)用與生俱來的克魔力量參與戰(zhàn)斗。
教會經(jīng)過百年的努力,終于發(fā)現(xiàn)了魔頭之一——“鑰匙”阿苦。傳聞雙子中“鑰匙”沒有戰(zhàn)斗力,卻是釋放“鎖”力量的關(guān)鍵。一旦“鎖”覺醒,人類將再無寧日。阿苦被教會收養(yǎng),又被流放到島上都是蓄意安排。鎖與鑰匙不會分開,所以島上的高級魔物中必有“鎖”存在。而弗雷的任務(wù),就是找出“鎖”,在兩個多月之后魔物力量最衰竭的那天,擊殺魔之雙子。
其實這一大通解釋對弗雷而言就是放屁,他關(guān)心世界的安危,更關(guān)心多到數(shù)不過來的賞金??涩F(xiàn)在,他頭一次覺得棘手,“鑰匙”是軟弱無能的小鬼,以大欺小終歸不好看。
不過來了幾天,弗雷也算有所收獲。
“鎖”的魔物,很有可能是那個叫藍(lán)鈴的小女孩。鎖和鑰匙血脈相連,自然比別人親近,依弗雷看,與阿苦關(guān)系好的也只有那個女孩。他隱在煙囪后監(jiān)視,見阿苦和藍(lán)鈴蹲了將近半個鐘頭,旅店老板終于喊藍(lán)鈴進(jìn)去,阿苦撓了撓頭,依依不舍地走了。
藍(lán)鈴目送阿苦的背影,視線無意向煙囪掃來。弗雷汗毛一奓,連忙隱藏氣息,就見那女孩白嫩的臉上天真一片,沖他的方向露出甜美的笑容。
那笑容令弗雷不寒而栗,胳膊上都起了雞皮。
若她確實是“鎖”……
都說女人深不可測,果然名不虛傳。
弗雷回去睡了個囫圇覺,第二天再睜眼時,到處都找不到阿苦。
弗雷自責(zé)地嘁了一聲,把他丟了,九億賞金就拿不到了。他先去旅店晃了幾圈,不在。再去郊區(qū)晃了幾圈,也不在。最后,弗雷走進(jìn)一家酒館,直到月至中天才一身酒氣地出來。
弗雷路過旅店時,人聲鼎沸,幾乎整個城鎮(zhèn)的人都圍在店外,而老板娘正伏在地上痛哭。
“怎么了?”弗雷扶起老板娘,上下打量——嗯,頗有些姿色。
“今天……”老板娘連話都說不清楚,“今天早上藍(lán)鈴出去了就沒回來,后來聽人說,她居然靠近了森林,被魔物擄走了!請救救我女兒!”
“好說好說?!备ダ装矒岬嘏呐乃蟊?,心里卻在嘀咕,你女兒是最大的魔頭,不把魔物轟成渣就算仁慈了。推去居民送來的火把,他手上拎著瓶酒,搖搖晃晃地向森林走去。果不其然,走進(jìn)百米多一點(diǎn),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你們放了藍(lán)鈴,我由你處置!”
“小鬼,你自己送上門,還指望我放人?到時候把你們一起吃了,你們死的時候倒可以一起!”
現(xiàn)在的魔物當(dāng)真惡趣味,不作死就不會死,為什么就是不懂呢?弗雷煩悶地揉了揉眉心,又仰頭灌了幾口酒,直到魔物將爪子伸向阿苦,才丟出酒瓶,把魔物砸了出去。
眾魔看見是他,集體退了一步,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阿苦雙腿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嘴倒很硬,吼道:“你來干嗎!”
“你不愿意我來,我可以走?!惫黄淙?,阿苦立刻不作聲了。弗雷大搖大擺地走到魔物中央,神色竟然很困倦,眼睛下有宿醉的黑眼圈。
“老規(guī)矩,武力解決。要是小鬼輸了,兩個人都?xì)w你們。要是小鬼贏了,你們要保證再也不動這兩人?!?/p>
魔物們很是熱烈地交頭接耳一陣,半晌,派出一個胳膊有水桶粗的巨魔:“好,我們答應(yīng)你?!?/p>
“弗雷!”阿苦激動得嘴唇直哆嗦,果然,獵魔人還是向著人類的,他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阿苦正激動著,弗雷卻往泥地上一坐,翹著腿打起了盹,見阿苦死盯著他,又撐開一只眼皮:“看我干嗎,上去打??!”
“那姑娘是你心上人,英雄救美,關(guān)我屁事?!?/p>
Chapter4
如果說上次弗雷戰(zhàn)勝的魔物可以算作彪形,那么現(xiàn)在阿苦面對的就是畸形了。魔物上前兩步,朝天一頓慘號,擬人的身體忽然從中裂為兩半。小山一樣的本體血糊糊的,三只慘白的眼珠鑲在肉里,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阿苦撲跌坐倒在地,只覺得心臟快要裂開了。
天哪,原來這才是魔物嗎?
魔物喉嚨中咕咕兩聲,飛速向阿苦沖來??謶窒褚话牙麆?,將阿苦的身體牢牢釘在地上。不,他站不起來,他只是普通人,只是一個連一條魚都不敢殺的膽小鬼??!
阿苦恨不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攤在地面緊緊閉上眼睛。誰知脊梁骨上一陣劇痛,他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弗雷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吼道:“孬種!不是要做獵魔人嗎,這種程度就不行了?”
“打!朝它的眼睛打下去!”
阿苦被他的氣勢所震,下意識出拳,正好趕上魔物沖來的時機(jī)。誰知他身形太矮小,而魔物眼睛太高,他一拳捶進(jìn)血淋淋的肉里,眼前頓時一片血紅。
腥臭的液體滲進(jìn)嘴巴,阿苦不受控制地嘔吐起來。
“快躲!注意右邊!”弗雷抱著雙臂,毫無出手的意思。阿苦躲避不及,身體像風(fēng)箏一樣飛了出去,弗雷卻沒有看他,盯著被魔物們綁在樹上的藍(lán)鈴。
藍(lán)鈴臉上全是關(guān)切,幾乎額頭都爆出了青筋。
果然,看不得雙子之一受傷嗎!
弗雷移開視線,再次吼道:“它又來了!這次注意躲避,讓它撞到樹上!”
阿苦吐出一口血,狠狠用袖子抹了抹嘴。全身的骨骼都在痛,散了架一般,這反而沖淡了心頭的恐懼。是啊,他想成為獵魔人,如果連低級惡魔都害怕,怎么過得了加試,怎么帶藍(lán)鈴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在心里默數(shù)時機(jī),猛地向旁邊一跳,魔物收力不及,一頭撞在他身后的樹上。阿苦得意地歡呼一聲,笑容還在臉上,又被魔物一鞭打了出去。弗雷慘淡地皺眉,阿苦實在太弱了,弱到不忍心看。
就這樣,也算是“鑰匙”嗎?
弗雷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阿苦漸漸發(fā)現(xiàn),只要跟隨弗雷的指令就有望獲勝。阿苦沒有力量,好在身形靈活,十五分鐘過后,倒是魔物快不行了。
弗雷冷眼旁觀,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被綁架的不是藍(lán)鈴,而是一個阿苦不認(rèn)識的普通人,那小鬼會奮不顧身地與魔物斗爭嗎?不知為什么,弗雷覺得答案竟然是——“會”。他目光一沉,伸手摸了摸左耳,耳朵上一個閃電形的“H”,是獵魔人的證明。
獵魔人無法背叛教會。
如果阿苦真如他所表現(xiàn)的那樣是一張白紙,如果兩個月后,教會下令讓自己親手消除他。
他可……下得了手?
將藍(lán)鈴送回去之后,阿苦拎著居民們送上的慰勞品,屁顛屁顛地跟在弗雷身后。生平第一次打勝仗,阿苦開心得幾乎飛起來,弗雷在他心中再也不是惡棍,而是偶像。
“好好鍛煉,我能過加試也說不定!”阿苦喜滋滋地嘀咕,至少在回家照鏡子之前是很有信心的。弗雷從離開森林之后就沒有說話,臉色崩得很緊,和平時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咏厝幌喾?。阿苦就算再遲鈍也注意到了,聲音漸漸小下去。
“對不起,今天又被你救了。”
弗雷低頭,揣摩他臉上的表情。阿苦以為自己又要挨揍,連忙縮起脖子,誰知那只大手拍在他頭頂,沒有用力,反而揉了揉,很粗暴,卻很溫暖。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一些強(qiáng)身健體的方法。以后打架,至少不會輸?shù)锰y看?!?/p>
天啊,他沒聽錯吧!
阿苦的眼睛像火把一樣燃燒起來,忽然撲通跪倒,向弗雷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上的傷口再度裂開,他卻越笑越歡,大力拍了弗雷胳膊一下,歡呼著轉(zhuǎn)身跑了。
“師父,你可不能反悔!”
弗雷呆了呆,嘴角扯上一抹苦笑。沖動之下竟然真這么做了,要是教會知道,估計要將他扒皮抽骨吧。他還是第一次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懊惱地低下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漸漸與屋脊上的人影重疊。
“誰!”他眼中忽爆出一絲精光,化出黑金指虎,閃電般襲上屋頂。
人影逃得很快,幾乎與他的速度不相上下。弗雷放開腳力去追,眼前的道路越來越窄,不過瞬息后,就已到達(dá)森林與城鎮(zhèn)的邊界。月光如銀灑下,照見身前那人一頭銀發(fā)。弗雷忽然驚喜地吼了一聲,大步向前,將那人拍了出去。
“好久不見,你還是長著一張娘兒們臉!”
那人身形看起來單薄些,卻借著弗雷一擊之力,將弗雷四兩撥千斤地甩了出去。弗雷重重摔在地上,卻不惱,爬起來哈哈大笑:“銀!你怎么來了!”
“怎么,見到我不高興?”銀也笑起來,月光下的側(cè)臉俊美非常,和弗雷的五大三粗對比鮮明。弗雷的開心全寫在臉上,重重地拍他肩膀:“你上次去雪山執(zhí)行任務(wù),我還以為今年都見不到你了?!?/p>
“我確實很忙,這次只是路過,順便看看你?!便y從大衣里掏出一個小巧的布包。弗雷打開,里面居然裝著兩朵干花,好像是叫做極光花的高級魔物。
“雪山特產(chǎn),戴頭上吧?!?/p>
弗雷愣了一下,破口大罵:“你還真是個娘兒們,居然搞起花花草草來了!”
“弗雷。”銀口風(fēng)一轉(zhuǎn),忽然收了笑容,“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想救‘鑰匙?”
弗雷噎住,笑容僵在臉上。他不擔(dān)心銀告密,但這件事確實是背叛教會的行為,說出去也不光彩。
“‘鑰匙是沒有攻擊性的,我這些日子和他接觸,他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要?dú)⑺疵鈿埲??!?/p>
銀凝視他許久,重重嘆了口氣:“獵魔守則第一條,難道你忘了嗎?”
弗雷抓抓頭:“誰鳥那破東西?!?/p>
銀又嘆了一口氣:“弗雷,你有沒有想過,這島上三百個居民里,隱藏著二百一十五個獵魔人,為的就是在‘鎖覺醒時將它擊殺。那么,教會為什么還要派你來做這個任務(wù)?讓本來就潛伏很久的其他人來做不是更好嗎?”
“因為我強(qiáng)唄!”弗雷炫耀地鼓起肌肉,縱聲大笑,“哥們兒不說掃興的,難得來一趟,不陪我喝一杯?”
銀嘆了一口氣,眼中有些笑意。弗雷是個爛好人,大腦卻不好使,自己很早以前就知道的。銀不著痕跡地將干花塞進(jìn)他外套,豪爽一笑:“你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Chapter5
弗雷將近凌晨才回家,滿身酒氣,進(jìn)門直接躺倒,鼾聲如雷。阿苦一晚沒睡,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心里幾乎要樂出花來。
“師父,我們開始練功吧!”
連喊幾聲,只有粗重的呼嚕聲回答他。眼看太陽就要升起,過了一天中練功最好的時候,阿苦冥思苦想,忽然從柜子里找出一根雞毛,緩緩靠近弗雷的腳。
大腳骯臟熏人,不知道有多久沒洗。阿苦捏著鼻子,鼓足勇氣,在弗雷腳底板上輕輕撓了撓。弗雷兩只腳掌搓了搓,喉嚨里嘀咕幾聲,沒醒。
阿苦鍥而不舍,再撓。
弗雷困倦地翻了個身,眉頭皺起來。
撓到第十一次,阿苦終于失望了,有些喪氣地垂下手臂。弗雷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瞄準(zhǔn)機(jī)會,伸腳踹在他肚子上。
“小兔崽子……想學(xué)本事,就老老實實地等?!?/p>
阿苦揉著肚子,默默搬了個馬札在門前的空地上坐下。清晨過去了,下午過去了,直到夕陽灑遍樹林,弗雷才意猶未盡地爬起來。阿苦趕忙沖上去,打好洗臉?biāo)?,又端上熱的酒和餅。好不容易把弗雷服侍完,再次站到空地上時,月亮已經(jīng)高高掛在天上。
阿苦在月光下格外瘦小,破破爛爛的衣服,連補(bǔ)丁都沒人幫他打。弗雷小山似的杵在前面,右手一晃,黑金的指虎憑空出現(xiàn)。他握著指虎對阿苦說:“每個獵魔人取得資格后,都會有自己的武器。我的是指虎,我有個朋友的是銀槍,武器會因人而異。你要學(xué)的第一課,就是怎樣躲避獵魔人的攻擊?!?/p>
“為什么?”阿苦渴望地盯著弗雷的武器,“加試不是打敗魔物就行嗎?”
“不對,加試的內(nèi)容是打敗獵魔人?!备ダ鬃竽_緩緩向前一步,“不如,你先將我想象成考驗?zāi)愕墨C魔人,我們打一場。”
氣氛忽然變了,弗雷雖然還是弗雷,但阿苦感覺到濃稠的壓迫力,從弗雷的眉眼和肌肉中傳出。阿苦有些戰(zhàn)栗,卻很快平復(fù)下來,師父要動真格,他,求之不得。
阿苦也舉起拳頭,側(cè)步向前,回憶在教會中學(xué)到的體術(shù)。他大吼一聲,猛地向前沖去,弗雷動也沒動,閃電般探手捉住他胳膊,將他狠狠扔向天空。
阿苦茫然下墜,剛砸到地上,就被一條腿重重壓住。弗雷咬緊牙關(guān),向阿苦的肚子猛砸一拳,和那天打敗酒館中魔物的方式一模一樣。
小鬼,你要用身體記住,這才是獵魔人的力量。
指虎砸到阿苦的肚子,就像錘子穿透了薄冰,阿苦的眼珠徒然擴(kuò)散,從未體會過的痛楚幾乎讓他暈厥。獵魔人的武器對于魔物的身體,殺傷力是普通武器的千倍,弗雷見他眼珠上翻,暈了過去,緩緩摸了摸鼻子,將他小雞一樣拎起來。
才用了一分力就受不了,這個小鬼確實兇多吉少。
阿苦終究是高等魔物,身體恢復(fù)得很快,兩天之后又活蹦亂跳。他再次站到空地上,學(xué)會不再與弗雷硬碰硬,想利用速度取勝,殊不知他急速沖刺的時候,在弗雷眼中就是烏龜在爬。弗雷冷眼旁觀幾次,終于放棄和他對戰(zhàn),而是叫他每天繞著城鎮(zhèn)跑十圈,再做三千個俯臥撐。
如此苛刻的條件,阿苦居然沒有反對,全部咬牙答應(yīng)下來。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接受著地獄般嚴(yán)酷的訓(xùn)練,一個月之后,阿苦終于能氣息平順地跑完全程,胳膊上還長了不少肌肉。他揚(yáng)揚(yáng)得意,弗雷卻一日比一日擔(dān)心。
離魔物力量最衰弱的那日,還有九天。阿苦是“鑰匙”,本身就不具備魔物的攻擊力,雖然現(xiàn)在能輕易打敗小混混,可在獵魔人面前還是不夠看。弗雷眼前忽然閃過銀凝重的臉,和他特意傳達(dá)的警告——“教會為什么要派你來做這個任務(wù)?”
那個神神道道的小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卻偏偏不說清楚。弗雷最討厭這些需要琢磨的事情,如果有敵人,殺掉就好,誰管那么多有的沒的。他從大衣里摸出銀偷偷藏入的極光花,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九天之后,阿苦的訓(xùn)練還在繼續(xù),然而一個小時后,十二點(diǎn)就過了。阿苦毫無危機(jī)感,對明天的到來充滿期待。弗雷腦袋里面一團(tuán)糟,考慮了很久,還是從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幣:“你把這個送到島外去,到時候自然有人找你拿。放心,魔物已經(jīng)不能把你怎樣了。”
阿苦急了,現(xiàn)在出島,明天不一定趕得回來啊!弗雷知道他擔(dān)心什么,又隨口說了個謊:“其實我就是教會派來考驗?zāi)愕目脊伲阋呀?jīng)合格了,不用再參加加試?!?/p>
目送阿苦歡呼雀躍的背影,他的眉頭越皺越深。十五分鐘后,就是獵魔日,他只有徹底殺死“鎖”,或許還有可能保住無害的“鑰匙”。
他縱身躍起,幾個起落后,悄悄伏在旅館的屋頂上。
Chapter6
最深的夜,整個城鎮(zhèn)一片死寂。
他知道所有獵魔人都蓄勢待發(fā),等待著午夜鐘聲敲響的時刻。明明他若不敵,獵魔人都會幫他,但弗雷的直覺令他不安,仿佛黑暗中無數(shù)魔物窺伺著他。
他化出指虎,悄無聲息地躍下屋頂,摸到旅館里藍(lán)鈴的房間,猛地掀開床單。床單下沒有人,放著一只人形的枕頭,他猝然看向窗外,窗戶大開,夜風(fēng)獵獵鼓動窗簾,鐘聲就在此刻響起,渾厚凝重。
咚——咚——咚——
弗雷深知中計,閃電般跳出窗戶。月光下的街道空曠無人,他卻感受到無數(shù)的呼吸,從墻角間,從屋檐上,冷酷而詭異地傳來。街角忽有矮小的人影一閃,弗雷拔腿飛奔,卻根本跟不上那人的速度。她的身形如穿花蝴蝶,在曲折的小巷中上下翻飛,不知追了多久,弗雷眼前忽然大放光明,眼睛適應(yīng)光線時,已陷入陣法中心。
血十字大陣,只能由紅衣主教發(fā)動的,最強(qiáng)獵魔陣。
說來奇怪,一入陣中,弗雷的腿就是一軟。他踉蹌跪下,后脖子忽然汗毛奓起,竟有人瞬息間貼在他后背,來不及回身,心臟已被一柄長槍洞穿。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染血的槍頭,上面刻著一個閃電般的“H”。矮小的人影繞至他身前,亮眸如星,笑容天真而殘酷。
“藍(lán)……鈴……”弗雷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你是獵魔人?不……你是……紅衣主教大人?”
藍(lán)鈴面上一片童真,嘎嘎笑了:“這副身體確實是極好的偽裝,你想不到也不奇怪??墒?,弗雷,你犯得最大的錯誤,卻是沒有認(rèn)清你自己?!?/p>
“什么意思?”長槍在血肉中引發(fā)異樣的疼痛,他的手指陷入泥土,竟硬生生抓出一個大坑。藍(lán)鈴白嫩纖細(xì)的一只小手,狠狠抓起他的頭發(fā),眼睛里全是笑意。
“這個島上的所有布局,都是為了你和阿苦而設(shè)。包括你誤以為我是‘鎖,都是教會的刻意引導(dǎo)。其實,阿苦不是‘鑰匙。弗雷,你才是那把‘鑰匙。”
十里之外,奔跑中的阿苦,忽然感覺身體有些異樣。
先是心臟隱隱作痛,仿佛有雙大手狠狠揉捏著心房。手腳也越來越熱,皮膚燙得厲害,一層黑氣從腳底心滲出,他所走過的地方,草木接連枯萎。本來有一群魔物圍著阿苦找碴,現(xiàn)在卻一個個不動了。阿苦強(qiáng)忍心頭焦躁,握拳擊向魔物,拳頭還未觸及,魔物卻瞬間化為黑灰。
撲通——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阿苦驚恐地按住胸膛,手掌卻感到某種猙獰而邪惡地律動。弗雷帶血的臉忽然閃過腦海,金幣從阿苦手中滑下,他瘋了一樣往城鎮(zhèn)跑去,沒注意身后緊隨的幾個黑衣人。
“師父!師父!”他腿一軟摔在弗雷身邊。好深的傷口,心臟上開了個血洞,傷口的邊緣卻咕咕冒著黑泡,仿佛被毒物腐蝕一般。
獵魔人的武器,怎么能傷到師父?
弗雷從昏死中清醒,費(fèi)盡全力推他:“快走!她要?dú)⒛悖 ?/p>
“誰?”阿苦茫然四顧,正巧對上藍(lán)鈴的視線。她還穿著昨天的花裙子,目光柔和,手中卻握著比她高兩倍的銀槍,槍頭滾落鮮血。
“藍(lán)……藍(lán)鈴?”阿苦驚慌地站起來,滿臉擔(dān)憂,“你怎么了!你身上怎么有血!受傷了嗎?”
藍(lán)鈴的槍頭微微下沉,止住了阿苦想要上前的腳步。一愣之間,阿苦腳下忽然光芒大盛,巨大的十字架浮現(xiàn)在地面,而他正踏在十字架中心。
“啟動血十字?!?/p>
藍(lán)鈴面無表情??盏厣虾鋈婚W出數(shù)十個黑衣人,圍成一圈,口中吟誦著咒語,高高舉起手中十字。弗雷的身體不能動彈,而流出的鮮血仿佛被力量所指引,順著十字架的紋路匯集在阿苦腳下。
阿苦驚慌的視線對上藍(lán)鈴殘酷的笑,只覺得世界一瞬間靜了。
怎么回事?
她是藍(lán)鈴?
不可能。藍(lán)鈴不會這樣笑,她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有最動聽的聲音,在乎他,關(guān)心他,不會容許一切來傷害他。她怎么可能殺了師父,又想來殺了他呢?
可是,心底有個聲音低低嗤笑,像聽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那聲音尖厲,越來越高昂,仿佛走了音的小提琴。
“你是魔,生下來就是。她當(dāng)然想殺你,全世界的人類都想殺你。對你好是為了接近你,對你笑是為了讓你放松警惕。你當(dāng)真以為,世界上,會有人真的愛你?”
阿苦渾身劇烈顫抖,明明是盛夏,卻畏寒一樣抱緊了雙臂。
“是啊?!逼讨?,他嘴角扯上一抹苦笑,輕輕回答,“是啊?!?/p>
藍(lán)鈴密切注意著阿苦,見他的雙眼里黑色迅速擴(kuò)散,侵占了整個眼球,立刻下令:“‘鎖即將覺醒,在它脫出肉體的剎那,全力擊殺!”
獵魔人高高舉起十字,銀光織成一個光圈。阿苦如一具尸體僵立在原地,許久不動,脖頸詭異地轉(zhuǎn)了三百六十度,忽然啪的一聲斷了。折斷處恐怖的黑氣如沖天巨云,迅速籠罩了方圓十米。黑氣濃稠如墨,再聚回一處時,竟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實體。
實體有著嬰兒的輪廓,渾身漆黑,看不見五官。嬰兒咯咯笑了幾聲,伸手向獵魔人爬來,仿佛要他們抱。獵魔人卻集體后退一步,其中有一個心神大亂,舉起十字架向它狠狠砸去。嬰兒嗯了一聲,像是對獵魔人的反應(yīng)不滿,輕輕拍了一下手掌。
那個獵魔人憤恨的表情還留在臉上,下一秒,身體卻如沙子一般,在掌聲中化成了黑灰。人群悚然動容,這是魔之子的力量,彈指間即能置人于死地。仿佛炫耀心愛之物的孩子,它無形的目光又在眾人間流連一圈,忽然站起來跺了跺腳。每跺一腳,就有獵魔人化為灰燼,幾十秒鐘之后,場地中竟只剩下了藍(lán)鈴。
她沒想到教會的人竟然這樣不堪一擊,狂吼一聲,銀槍在腕間轉(zhuǎn)了兩圈,箭一般向嬰兒射去。嬰兒伸出手掌,平平前舉,槍尖在它掌心嗡嗡作響,卻始終不能挺近一分。嬰兒忽然笑了,嘴極大,牙齒極白,瞬間閃至藍(lán)鈴身前,一口咬住她脖子。
血肉在牙齒間咯咯作響,嬰兒喉中涌入鮮血,兩行淚卻忽然掉了下來。
它的嘴唇上下開合,嚅動兩下,沒有發(fā)出聲音。
大量失血讓藍(lán)鈴的臉色如鬼娃娃一般蒼白。她抖著手安撫地拍了拍嬰兒,嬰兒身體一顫,抬起臉來,本來該生有眼睛的地方,還遲疑地掛著兩行眼淚。誰知,下一秒,藍(lán)鈴忽然用盡全力死死按住嬰兒的頭顱,手起槍落,槍尖從它太陽穴中穿過。
嬰兒一抖,卻沒有掙扎,嘴巴慢慢松開,兩只小手輕輕攀住她的胳膊。這樣的魔物反而更讓人心驚,藍(lán)鈴毛骨悚然,一掌將它拍離,它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彈了幾下,手腳踢蹬著,漸漸沒了動作。
藍(lán)鈴任脖子上鮮血直流,神經(jīng)幾乎崩斷,然而嬰兒還是沒有活過來的跡象。弗雷早就沒了聲息,地面的十字架緩緩淡去,藍(lán)鈴終于松了口氣,伸手摸向脖子,卻驚覺這么大一道傷口,她卻始終沒感覺到疼痛。
這種情況,她仿佛曾經(jīng)聽說過。
藍(lán)鈴小心翼翼地靠近嬰兒,將它的尸身拎起,誰知冰冷的尸體被風(fēng)一吹,竟變成一只死去的兔子,頭頂還開著朵五彩的小花。再去看弗雷,居然是一只頭頂開花的獐子。
她的脖子不曾受傷,獵魔人也沒有死亡。一切都是花的障眼法。
“他們逃了,快追!”
藍(lán)鈴緊緊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Chapter7
兩個月前,森林邊界。
“弗雷,獵魔守則第一條,難道你忘了?”銀的嘴角不悅地上翹,弗雷卻呵呵傻笑著。銀挑了挑眉,一個飛腿將他掃倒,銀槍指著他腦門心。
“或許這顆子彈能讓你想起來?!?/p>
“你不會開槍。”弗雷還在笑。
銀微微偏了槍口,忽然笑了:“是嗎?”
弗雷的太陽穴一跳。銀彈只是擦過他的胳膊,劃出一道淺口,帶來的痛楚卻仿佛將他的骨骼全部碾碎,強(qiáng)烈異常。銀盤腿坐在地上,賞月一樣悠閑自在:“你要是用指虎打自己,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p>
弗雷額上青筋直冒,粗聲粗氣地問:“為什么?”
“因為你是‘鑰匙?!?/p>
弗雷簡直沒聽過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可再看了看肩頭的傷口,又笑不出來了。做了多年的獵魔人,魔物的身體被獵魔武器碰到會怎樣,他十分清楚。遲鈍的大腦反應(yīng)了好久,弗雷才道:“那阿苦……”
銀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弗雷徹底沒話說了。
“所以,這次師父叫我來,就是為了化解你的劫難?!便y不知從哪兒捉來了兩只動物,將奇怪的干花放在它們頭上?;ǘ溆龅交钗?,竟然伸出了透明的根,不多時,兩只動物就變化成了一大一小的人。
“你帶那小鬼逃吧,能走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教會雖然勢力大,也不至于無孔不入。而我……”他攬住獐子變化的“弗雷”的肩,“要和我的哥們兒去喝酒?!?/p>
“等等……那花……”
“極光花的魔性極強(qiáng),應(yīng)該能暫時騙過教會的耳目,爭取一些時間?!?/p>
“等等……那我……”
弗雷從沒這么迷茫過。銀覺得十分好笑,他轉(zhuǎn)過身,對弗雷正色道:“你和阿苦雖然是魔,卻沒有選擇成魔,所以依舊是我的朋友。師父說過,對人與魔物都心懷敬畏,才是獵魔人的生存之道?!?/p>
“但如果有一天,讓我知道你終究被魔性打敗。那么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全力獵殺你,賺來九億金元。弗雷,永遠(yuǎn)不要讓我后悔今天的決定?!?/p>
弗雷木著臉,再抬頭時,又恢復(fù)了往常的表情。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捶了銀的肩頭一拳,轉(zhuǎn)身靜靜離開。
在他的身影快消失在地平線時,銀輕輕說了聲“保重”。
弗雷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拳頭,筆直地指向天空。
他的聲音像低沉的電音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