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進(jìn)入六十歲的時候,我就不愿意別人對我說今年該給你過個大壽了。很丟人的,怎么就到六十歲了呢?生日那天,家人和朋友們已經(jīng)在飯店訂了宴席,我就是不去,一個人躲在書房里喘息。其實逃避時間正是衰老的表現(xiàn),我都覺得可笑了??墒牵谀赣H的遺像前叩頭,感念著母親給我的生命,說我并不是害怕衰老,只是不耐煩宴席上長久的吃喝和順嘴而出的祝詞,況且我現(xiàn)在還茁壯,六十年里并沒有做成一兩件事情,還是留著到八十、九十再慶祝吧。
整個夏天,我都在為《帶燈》忙活。我是多么喜歡夏天啊,幾十年來,我的每一部長篇作品幾乎都是在冬天里醞釀,在夏天里完滿。別人在腦子昏昏、脾氣變壞、熱得恨不得把皮剝下來涼快時,我樂見草木旺盛、蚊蟲飛舞,意氣縱橫地在寫作中歡悅。這一點,我很驕傲,自詡這不是冬蟲夏草嗎,冬天里眠得像一條蟲,夏天里卻是綠草,要開出一朵花了。
這是一個人到了既喜歡《離騷》,又必須讀《山海經(jīng)》的年紀(jì)了,我想要日月平順,每晚關(guān)心著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和天氣預(yù)報,咀嚼著天氣就是天意的道理,看人間的萬千變化。
王靜安說:“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p>
(摘自《〈帶燈〉后記》,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