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松
我現(xiàn)在上班的地方在后海醇親王府西花園的西北墻。西花園的西墻外有一條狹長的夾道,南北面對這高墻的是北京典型的不規(guī)則小院落。從夾道由南往北走,偶爾會看見人家沒關小院的門:門里古樹婆娑,很有探幽的趣味。我相信這古樹跟王府一樣古老。我相信《紅樓夢》里“賴總管”的花園就是這聯(lián)排小院落的前身。從南面往北看,這一疊房屋本是坐北朝南的一個院落,只是沒有王府的院墻那么高。
恭王府花園后門也是一片低矮的房屋。我相信劉姥姥向賈家下人打聽周瑞家的住處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每次去那里徜徉,場景真實得都不需要想像。旅游的人因為匆忙,是不會去理會這些的。然而,“紅迷”會留意,甚至會順藤摸瓜找到花枝胡同,一個門一個門推度賈璉偷娶尤二姐的地方。巷子里的人家似乎知道自己的居所與《紅樓夢》的關系,小油亮門上居然有林妹妹的句子“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小翔鳳胡同5號是昔日的鑒園,恭親王養(yǎng)小老婆的地方。今天的“郭沫若故居”是恭王爺?shù)鸟R號,有7000平方米。《紅樓夢》里賈母聽說“馬棚走水”,朝東南方向念佛。情景如在眼前。
恭王府東就是所謂“小府”,另一個王府所在。輔仁舊人說賈珍分派年貨的場子他們見過;甚至有人說,賈母歇息過的大床幾十年前還在。今天“東府”不見蹤影了。但“南官房(關防)胡同”還在,就是元妃省親負責“關防”拉帷幔的那個“衙門”所在地。
說這些與“收藏”有什么關聯(lián)?
我們太習慣于積攢物品以為收藏了。其實一抹夕陽、一勾彎月的記憶都屬于收藏,何況歷史留在深巷里的記憶。
我居住的地方距離顧炎武祠堂所在報國寺不足兩公里,距離千年古塔天寧寺也不足兩公里,然而,來宣武的游人會去大柵欄商業(yè)街,卻不一定到這兩個地方,甚至向東南一箭之遙的法源寺都懶得打聽。
人們到處找老玩意兒,紀曉嵐故居門口那棵古藤卻鮮有人注意。廣安門南金代宮殿的遺址也少有人專程來游覽。有一次在房山,人家告訴我金代皇家陵墓就在左近。我突然想起《紅樓夢》里的金陵有人說跟這個有關系呢。
小紅廟南小涼河西岸有一片古柏林子。這里一定有許多掌故,可惜沒有接觸到涉此的方志。假如你不是非把它們挪到家里不可,也能體驗到“收藏”的快樂,因為別人視而不見等于它們不存在。
南線閣本來有一段遼代的城墻,這幾年我沒見到它的蹤影,記憶里的那段殘垣卻沒有抹去。我想,這就算藏在我心里的東西了。我們努力把東西據(jù)為己有,歲月卻讓你終究占之片時。記憶里的收藏可能更刻骨銘心一些。
常常在想,我們多少代人精心打造的一個工藝品真的是收藏真正的客體嗎?一本書入水入火頃刻化為紙漿和灰塵。阿房宮、圓明園、涵芬樓東方圖書館、緣緣堂、言言齋、海源閣、鐵琴銅劍樓留下的其實都是符號:一段關于收藏的美好回憶、記憶。
我不止一次前往西四北5條探訪傅增湘的“藏園”,哪里去找“雙鑒樓”,哪里去找昔日的雅集?剩一本《藏園群書題跋》和一張雅集照片而已。如此,院子里的回廊遺跡和假山石足令你流連,殘夢也足夠你收藏。收藏的真諦或者在此。
小石橋康生的“竹園”現(xiàn)在是喝茶吃飯的好地方,有竹制的菜單賣,但找康生看過的線裝書恐怕不易。這可是盛宣懷當大清郵傳大臣時的宅邸啊。
地安門米糧庫,“中德學會”所在地?!吨械聦W志》重印了,近2000元的定價,望書興嘆。到這里來尋找舊跡,卻不知是哪一個院子。在一座城市里久居,你不妨這樣玩收藏:收藏歷史的遺跡,留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