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人俊
1958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反對教條主義的運動,矛頭直指擔任解放軍訓練總監(jiān)部部長蕭克。他遭受殘酷斗爭、無情打擊。共事多年的老戰(zhàn)友賀龍、王震,十分同情他,經常看望、安慰他,他深感寬慰,表示:我是共產黨員,決不會消極。王震還希望他能到農墾部工作。
1959年10月初蕭克調任農墾部副部長,同老戰(zhàn)友王震搭檔,從此開始了漫長的農墾生涯。
學開拖拉機,獻身農業(yè)機械化
蕭克深知自己是背著冤枉、帶著處分來農墾部的,常常自嘲是待罪之人。雖然如此,但他也決不背著包袱工作。他對老戰(zhàn)友王震表示:“我早已下決心從頭干起,要重新做起!”
蕭克認為農墾事業(yè)非常適合自己,因為一是農墾部的老紅軍、老將軍、老戰(zhàn)友多;二是農墾系統(tǒng)轉業(yè)部隊多,他們的生活習慣和作風與自己相似;三是農墾事業(yè)是國家經濟建設的重要方面,墾區(qū)農業(yè)機械化多,是農業(yè)生產的主力軍。
蕭克到位后想把自己長期搞軍隊現(xiàn)代化的經驗用于農業(yè)機械化,發(fā)揮應有的作用。王震很贊成他的想法和志氣。
當時,農墾部直接管轄新疆、黑龍江、廣東、云南四大墾區(qū),部里幾位領導在王震領導下,多年形成一種好作風,經常深入墾區(qū)開展調查研究,同干部職工同生活、同勞動,或是到基層現(xiàn)場辦公、幫助墾區(qū)解決實際問題,蕭克也是如此照辦。
1、學開拖拉機,獻身農業(yè)機械化
部黨組確定蕭克分管橡膠生產和農業(yè)機械化工作。他首先到廣東湛江橡膠墾區(qū)了解情況,接著又去海南橡膠農場蹲點調查。他白天同職工一起開荒植膠,晚上就埋頭看書。他在農場勞動干活,居然和過去部隊打仗一樣,精神振作,干勁十足。加之農場空氣新鮮,干了一二十天,過去受批判時大口吐血的現(xiàn)象沒有了,身體狀況有所好轉,大家為他高興。
在農場,蕭克還拜機務科長為師,學習開拖拉機,從機械原理到實際操作,學得非常認真刻苦。一個開國上將、部長,居然很快學會開拖拉機,加油、起動、前進、后退、左拐、右拐等操作有條不紊。機務科長徐文十分佩服,逢人就說:蕭部長再學一下,就可以掛犁、耕地、耙地了。
可惜不久中央通知他回北京開會,他只好把學開拖拉機的事擱下了。事后,蕭克回首往事感慨地說:“那段學習,對我后來主管農場機械化工作有很大幫助。”
堅持調查研究,堅決反對瞎指揮和浮夸風
黑龍江北大荒是農場群集中的地方,蕭克把那里作為關注的重點,經常進行調查研究。
1960年,他在北大荒農場基層調查,發(fā)現(xiàn)那里播種面積雖然達1000萬畝,但糧食單位面積產量不高,總產量只有5億多斤。他問墾區(qū)同志:“你們機械化程度那么高,為什么畝產量那么低?”墾區(qū)同志如實說:“地種得太多,管不過來。”一位轉達業(yè)到農場的老部下也悄悄說:“地里的草長得比莊稼還多,打不下糧食?!笔捒藛枺骸霸趺床讳z呢?”老部下說:“哪里鋤得過來呀!剛剛種上就命令到前面播種了,誰還顧得上去鋤草?大家忙得一塌糊涂。”蕭克想:這1000萬畝的播種指標,是廣種薄收,顯然違背了“量力而行”的原則?;鼐┖?,他及時向農墾部黨組和國務院領導匯報這一情況,建議調減播種指標。因領導人認識不一,他的建議暫時擱置。
后來,由于北大荒過度開墾,生態(tài)遭到破壞,不少地方出現(xiàn)沙化現(xiàn)象,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關注。1962年夏,國務院主管農業(yè)的副總理譚震林,在中南海緊急召集農墾部副部長蕭克、黑龍江省委書記馮紀新、國務院農林辦公室副主任王觀瀾、農墾部副部長兼黑龍江合江地委書記張林池開會,專門研究北大荒墾區(qū)的播種指標問題,確定1000萬畝調減為750萬畝。會后,譚震林向周恩來、鄧小平、彭真等中央領導人寫了專題報告,獲得批準實施。播種面積調整后,墾區(qū)騰出了人力鋤草,加強了田間管理和施肥,收效明顯。當年糧食產量增加,虧損大減,不僅收支平衡,而且略有結余,上下滿意。
蕭克到農墾部通過查閱歷史賬目發(fā)現(xiàn),農墾系統(tǒng)在“大躍進”前雖然也有虧損,但并不嚴重。1958~1959年全國掀起“大躍進”高潮,大刮共產風、平調風、浮夸風,尤其是提倡(農)場帶(公)社后,農墾系統(tǒng)管理體制大變,農場層層下放,許多地方政府將國營農場當作肥肉分享,任意讓國營農場帶人民公社,平調農場生產資料和財產,大批農民也成為農場職工,享受職工工資,農場開支加大,墾區(qū)深受其害。加之,受當時浮夸風影響,許多農場報喜不報憂,弄虛作假,留下許多后遺癥?!安徊椴恢?,一查嚇一跳”。蕭克發(fā)現(xiàn)整個農墾系統(tǒng)虧損嚴重,虧損總額高達5億多元。
1962年春天,蕭克到海南橡膠農場調查,看到農場單一種植橡膠,不搞多種經營,不種糧食,農場口糧供應不足,農場嚴重虧損。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積重難返,形成惡性循環(huán)。農場發(fā)不出工資,職工吃不飽,干不了活,情緒不高,紛紛上訪告狀。當時,海南區(qū)黨委書記和廣東省委主要負責人都認為,海南橡膠農場不能只種橡膠,職工需要的口糧,不可能從海島外調進。農場除種植橡膠,也應該種一些糧食作物。但執(zhí)行有困難,因為1960年元旦節(jié),國防部長林彪在王震陪同下視察海南農場,曾經明確指示:“中國只有海南島這個地方可以種植橡膠,應該全部種植橡膠樹!”海南墾區(qū)只好堅決貫徹執(zhí)行,不敢改變。橡膠農場因單一種植橡膠,經營虧損,加之不準種植糧食,農場職工不僅拿不到工資,而且吃不飽飯,沒有力氣干活,于是開始罷工鬧事。雖然罷工潮很快平息,但留下了后遺癥,影響很不好。
蕭克深入墾區(qū)調查后,1962年7月回京如實向國務院譚震林、周恩來匯報,提出海南墾區(qū)不能只種植橡膠,也應該種植一些糧食。周恩來當即親自主持召開全國橡膠工作會議,指出在建立橡膠生產基地時,應堅持“一業(yè)為主,多種經營”的方針,積極利用海南島的自然優(yōu)勢發(fā)展多種產品,凡適宜種植水稻的地方,要做到口糧基本自給,以解決橡膠職工的吃飯問題。
事后蕭克深有感觸地說:“不管做什么,首先應該想到群眾的切身利益,要為改善他們的生存條件和生活條件而努力,否則就會脫離群眾,甚至激化矛盾?!?/p>
關于農墾系統(tǒng)虧損5億多的問題,由于數(shù)額巨大,且是歷史遺留的問題,農墾部本身無法解決,只有如實向黨中央?yún)R報。
1963年春天,蕭克到中南海向周恩來反映,周恩來聽后十分驚訝:“怎么會有這么嚴重的虧損?”但蕭克詳細說明歷史情況后,周恩來又體諒農墾部的實際困難,馬上把財政部有關領導找來指示說:“不管怎么樣,也得解決農場職工的生活問題。先從財政撥5億元,幫助農墾把過去的欠賬補上,下不為例!”
5個億資金撥下后,蕭克以為問題解決了。誰知后來又發(fā)現(xiàn)還有虧空,這是怎么回事?
他把農墾部財政局長管文彬找來詢問。兩人還一筆一筆算賬,終于發(fā)現(xiàn)墾區(qū)害怕受批評,許多虧損不敢實報,實際上還差2億元虧損。蕭克萬般無奈,只有硬著頭皮再一次找周恩來做自我批評,周恩來說:“上一次你們說虧了5個億,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2個億,還有沒有啊?”蕭克實話實說:“這次我親自查過了,因為虛數(shù)太多,也很難保證以后沒有啊!”周恩來相信蕭克是實在人,又破例批了2個億,兩次共補貼7個億。后來,果然又查出一些虛數(shù),但數(shù)目不大了。
推動抓農場整頓,抓農業(yè)機械化和規(guī)章制度的建設
1962年1月,國務院分管農業(yè)的副總理鄧子恢,指示農墾部切實整頓國營農場,提高勞動生產率和單位面積產量,要求今后5年每年平均向國家提供3~5億斤商品糧。
農墾部領導認為指標可以完成,關鍵是要對現(xiàn)行管理體制進行整頓,充分發(fā)揮農場的機械化優(yōu)勢。
蕭克分管農場的機械化工作,討論工作時建議在農墾系統(tǒng)采取“集中力量打殲滅戰(zhàn)”的辦法,先裝備一批重點生產隊,大力提高機械化水平,使之成為國營農場全面現(xiàn)代化的排頭兵和先鋒隊。他還進一步提出“機械化生產隊應該實行四固定:耕地、人力、農具、拖拉機固定,上級部門不得隨意改變生產隊的任務。在生產上,生產隊有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自主權,同時應該制定以定、包、獎為中心的生產責任制”。
他的建議獲得農墾部黨組贊同,也得到黨中央同意,批準黑龍江墾區(qū)組建100個農業(yè)機械化生產隊。
周恩來十分贊成蕭克提出的機械化生產隊要實行“四固定”和定、包、獎生產責任制,曾興奮地說“這樣好,農場、地方、農墾部三級都不準在生產隊搞瞎指揮,應該為生產隊服務”。
1963年2月,農墾部黨組派蕭克到黑龍江哈爾濱主持100個農業(yè)機械化生產隊的工作會議。會上,他提出各個農場要根據(jù)自身的情況,明確要以農業(yè)機械化為中心加強建設,要把組建機械化生產隊作為整頓農場的基礎。
制定機械化生產隊生產指標時,他不搞高指標,只要求黑龍江墾區(qū)機械化生產隊,每個農業(yè)工人年產糧食3000斤,糧食平均畝產200斤,糧食商品率80%左右,以后按農業(yè)發(fā)展綱要40條逐年提高。
黑龍江墾區(qū)組建100個機械化生產隊后,蕭克接著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建立了84個機械化生產隊,在其他省市也建起44個機械化生產隊,全國共計有200多個機械化生產隊,使國營農場糧食總產量和商品率迅速提。機械化生產隊成為農場糧食生產的龍頭和標兵,也大大推動了全國農業(yè)機械化的進程。
抓規(guī)章制度建設是蕭克的強項,過去軍隊有關軍事訓練的許多規(guī)章制度,都是他一手抓的。到農墾部工作后,他認為農墾職工隊伍是以轉業(yè)官兵為骨干組成的生產隊、戰(zhàn)斗隊、工作隊,組織紀律性強,能吃苦,肯戰(zhàn)斗。如果建立應有的規(guī)章制度,勞動生產效率會更高,因此他致力于抓規(guī)章制度建設。
他抓這此項工作有一個思想斗爭過程。因為大家知道他是犯了所謂的“教條主義”錯誤調放到農墾部的,屬于改造思想的人物。改造期間,積極搞農墾工作規(guī)章制度建設,豈不是“犯忌”。
有好心人勸蕭克接受過去的教訓,不要接制度建設這個棘手活。而他認為“干任何工作都要有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無以成方圓。如果制定科學的規(guī)章制度是教條主義的話,寧可再戴一次‘教條主義的帽子”。蕭克性格倔強,說到做到。他首先組織搞《國營農場工作條例》(以下簡稱《條例》),這是農墾部的一項重要綜合性規(guī)章制度。
他既積極又慎重,親自寫調查研究提綱,派出5個調查組赴各墾區(qū),開展實地調查,最后回北京集體研究。農墾部文件起草小組很快拿出初稿,送鄧子恢副總理審閱。
鄧子恢是我黨公認的農業(yè)問題專家,曾兩次聽取匯報,還親自帶領工作組到黑龍江墾區(qū)調查研究,聽取基層干部意見。他強調《條例》重點要放在調整農場內部人與人的關系上:一、農場對生產隊堅決實行四固定,耕地、耕蓄、農機具、人力要固定,不得經常變動;二、農場對生產隊實行總承包、超產獎勵制度,搞上死下活的辦法;三、生產隊在生產上,有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權力,上級不得瞎指揮;四、采取多種工資形式,調動職工生產積極性。
按照鄧子恢的指示,蕭克對《條例》初稿作了修改后報送國務院審批。1962年2月中央批準下發(fā)執(zhí)行,受到墾區(qū)熱烈歡迎。此后,農場長期存在的糧食產量低、勞動生產率低、糧食商品率低的老大難問題明顯改變。蕭克務實、求實的作風,收到成效。
接著,他又著手起草《國營農場領導管理體制的決定》,著重解決了1958年大躍進后,各地國營農場層層下放,婆婆太多,政出多門,管理體制混亂,農場經營虧損嚴重等問題。
明確了“全民所有制的國營農場生產計劃權、產品處理權、人員調動權,集中于國家指定的管理機關,農場實行統(tǒng)一領導,分級管理”。
黨中央、國務院以文件形式批發(fā)了《國營農場領導管理體制的決定》后,農墾領導管理體制得到了進一步改善和加強。農墾系統(tǒng)上上下下感到高興,受到鼓舞。蕭克抓規(guī)章制度建設的決心和信心大大增強。
在農墾部期間,蕭克組織領導大家還先后制定了《國營農場機務工作制度》、《國營農場經濟核算辦法》、《橡膠技術規(guī)程》、《農業(yè)機械田間作業(yè)技術規(guī)定》等30多個規(guī)章制度,確保了國營農場方方面面的工作有章可循,農墾工作逐步實現(xiàn)正規(guī)化管理,從而避免了瞎指揮和重大經濟損失。
從1962年到1965年底,全國國營農場由1957年的916個發(fā)展到2310個,職工隊伍由44萬人擴大到260萬人,耕地面積和機械化程度大大擴大和增強,糧食總產量由14.5億斤提高到71.6億斤,盈利企業(yè)由過去30%提高到41%。1965年農墾企業(yè)盈利總額達1.5億元,從根本上扭轉虧損局面。
“文革”中雖身陷逆境,仍從容光煥發(fā)不迫樂觀應
1966年9月上旬,國務院譚震林和李先念兩位副總理把蕭克緊急召到中南海,讓他赴黑龍江墾區(qū)抓兩件事:一、當年黑龍江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督促墾區(qū)保證顆粒歸倉;二、設法確保運輸暢通,將糧食源源不斷運往指定地區(qū),特別是輕重工業(yè)多的地區(qū)。他立即領命北上,到哈爾濱與黑龍江省委書記楊易辰商議,具體落實兩位副總理的指示。
此時,“文化大革命”爆發(fā),黑龍江墾區(qū)已經成立許多群眾組織起來造反,黨委基本癱瘓。蕭克出面,親自找到幾個群眾組織頭頭細心交談,分別開展艱苦的說服工作,取得他們支持。終于順利完成國務院交給的任務,返回北京。
一周后,因黑龍江還有一些遺留問題,他又奉命回去一次。這期間,毛主席主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批判所謂劉少奇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全國隨后大亂,掀起踢開黨委鬧革命的高潮。蕭克在黑龍江無法繼續(xù)履行使命,只好返回北京。一周后,因黑龍江還有一些遺留問題,他又奉命回黑龍江一次。這期間,全國開始大亂,到處是踢開黨委鬧革命。蕭克在黑龍江無法繼續(xù)履行使命,只好返回北京。此時,農墾部機關也已一片混亂,形成若干群眾造反組織,蕭克成為了揪斗對象。好在周恩來十分心細,早有計劃安排,待蕭克一回北京,連家也不讓他回,馬上被接到北京飯店秘密住下加以保護。
1967年1月初,上級通知蕭克可以回機關見群眾。他心想自己40多年歷經風雨雷霆,豈能怕見群眾?所以,坦然回農墾部禮堂與28個群眾造反組織見面。起初場面是安靜、驚訝,接著是聲討、混亂、叫罵,隨后有人給他戴上牌子,拉著他從磚塔胡同農墾部機關鬧哄哄一直走到國務院西門。
1968年1月下旬,軍代表進駐農墾部,組織開展“大批判”、“清理階級隊伍”,蕭克等人均在清理之列。軍代表勒令他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10月中旬,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在北京召開,蕭克和陳漫遠等這些原中央委員、候補委員,因為是群眾專政對象,都被剝奪了與會資格和權利。1969年春節(jié)后,農墾部隔離審查對象和機關干部全部下江西五七干校搞斗、批,改。同年11月,組織上通知蕭克到設立在江西云山墾殖場紅湖分場的農墾部“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實際上就是繼續(xù)接受批判、審查。
接到通知,蕭克感情復雜。感到一方面江西省在“文化大革命”中是造反派稱霸的地方,遠離中央,遠離家人和朋友,遇有緊急情況,很難與同情者聯(lián)系,會遇到很大困難。另一方面,他對江西又有著深厚的情感,因為早年參加北伐革命是在江西,后來參加南昌起義和井岡山革命斗爭,以及湘贛時期指揮紅軍游擊兵團作戰(zhàn)的主要地區(qū),都在江西。他熟悉江西的一草一木,時刻懷念江西的父老鄉(xiāng)親,一直把江西視為第二故鄉(xiāng)。
蕭克隨著農墾部一批老弱病殘和少數(shù)家屬從北京出發(fā)。他是單身一人獨往,隨身帶的行李簡單,除被褥、換洗衣服外,最大物件是一只大書箱,里面大部分是馬列主義和《史記》、《資治通鑒》等書籍。他設想到干校后:一是繼續(xù)接受審查批斗,二是接受勞動改造,其余時間可以看看書,彌補幾十年戎馬生涯讀書少的遺憾。
在去干校的火車上,他眺望窗外的景色,撫今追昔,不禁思緒萬千,即興默吟五言詩一首:“我自江西來,又回江西去。昔日草鞋行,今朝飛車遽。輕裝懷馬列,悠然赴五七。戰(zhàn)地黃花衰,孟冬西鳳疾。云山賦歸歟,老驥兮伏櫪?!痹诟尚F陂g,他寫下了不少表白心跡和寫人寫物寫景的詩詞。
到干校蕭克和一些老弱病殘人員,編入附近的三連,靠近墾殖場醫(yī)院,便于看病。他一人單獨住在一間約10平米的舊小屋里,附近還有農墾部老紅軍張繼璜與黃家景局長等老干部幾戶人家。
周恩來非常細致,富有人情味,他深知蕭克心臟一直不好,故指示他可帶一個炊事員下干校。蕭克衷心感謝周恩來的關懷,但謝絕帶炊事員。他想既然重返江西,就要一切從頭做起。盡管他早已年過花甲,但依然不服老、不消極、不悲觀。
他在干校堅持自己買菜、燒飯、砍柴。衣服破了,自己縫補,不給別人添麻煩。有時柴米不繼,或不想動手做,就到干校食堂買飯買菜。糧食沒有了,就跟鄰居們一起到4里外的羅店鎮(zhèn)買米。飲食起居完全自理,盡量自力更生。為適應環(huán)境、鍛煉自己,他在干校還努力學習生存、生活技術,如木匠手藝等。
干校位于山區(qū),冬天潮濕陰冷,涼氣常從墻縫屋頂乘虛而入。室內無火取暖,凍得發(fā)抖,他想起革命老人徐特立過去在屋內跑步取暖。于是仿效徐特立的“保暖法”,在屋里不斷跑步,果然身上慢慢有了暖意。有人向干校領導作了反映,連部很快派人送來一簍木炭。屋里生起木炭火盆,頓時暖意融融,蕭克心情隨之豁然。他十分珍惜木炭,盡量省著用。
然而40斤木炭終于燒光。有時凍得極為難受,他就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捂捂。他是受批斗審查對象,有自知之明,當然不好讓干校繼續(xù)送木炭取暖。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必須學會自力更生自尋出路。他發(fā)現(xiàn)住房前后山上有不少舊樹樁,就拿著斧頭、鋸子去砍伐舊樹樁,劈成木柴,一來可以點火驅寒,二來可以燒飯,從而一箭雙雕解決了取暖和燒飯的薪炭問題。
那時,各地時興外調。蕭克經歷的歷史事件多,熟悉的歷史領導人多,因此四面八方的外調人員紛至沓來。他當時在干校除寫檢查和交代外,寫證明材料成了他的主要任務。他始終堅持實事求是原則,決不隨風附和,以免害人害己。
由于蕭克長期靠邊站,受審查、挨批斗、寫檢查,身心健康受到嚴重損傷,無法容忍,因此在干校提筆給毛澤東寫信,傾吐心中郁結之言。寫到傷心處,兩行老淚竟跌落紙上。
林彪事件后,蕭克結束審查重返軍隊工作
1970年秋,經過一年的審查,干校軍代表在群眾大會上,宣布恢復蕭克的公民權(沒有恢復黨組織生活)。他開始有了行動自由。
時任江西省革委會副主任的劉俊秀(老紅軍)聞此信息,馬上邀請蕭克去井岡山參加老干部學習班,并讓他在會上介紹當年紅四軍第九次黨代表大會的經過。蕭克欣然接受,并認真準備了發(fā)言稿。
會議有130名老干部出席,其中有30多人是老熟人。大家劫后重逢,相聚一堂,感到格外親切。
蕭克如實講述了井岡山時期一段黨史經歷,受到大家熱烈歡迎。造反起家的省革委會主任程世清聽說后大為惱火,他認為讓蕭克參加學習班講有關黨史、軍史方面的問題不合適,立即打電話進行干預。但電話為時已晚,蕭克講話已完,為此程世清曾經把劉俊秀先后批了三次,看來程世清在江西霸氣十足。
蕭克雖然在干校一直受審查,但同情者甚多。一天,有人悄悄告訴他:在廬山會議上,林彪配合陳伯達利用“天才論”和“設國家主席”的手法煽風點火,被毛主席識破,給以嚴厲批判,林彪一伙受到沉重打擊。隨后,全國政治氣氛改變,蕭克的政治待遇有所改善。不久,軍代表通知他可以到校部看文件。他是作為一名“黨外人士”,享受看黨中央文件待遇的特殊人物,這也是“文革”中的一大發(fā)明創(chuàng)造。
不久,林彪叛逃,干校開始肅清林彪反革命流毒。隨后,北京農墾部黨組指示干校,恢復蕭克的黨籍和組織生活。他終于重新回到黨組織中來了,內心充滿喜悅,興奮不已。
不久,領導又通知蕭克回北京,他起初甚感詫異,謹慎地追問了一句:“帶不帶東西?”對方回答簡單干脆:“帶,全帶上!”他心中明白:這是中央召他回北京,他開始收拾行李。
左鄰右舍的同事朋友,聞訊蕭克要走了,紛紛趕來幫忙。他決定帶回的東西,不僅有衣被鋪蓋行李和書籍,還有他辛辛苦苦親自制作的板凳、桌子、書架,以及他用過的斧、鋸、刨、鑿子等木匠工具。工具雖然很陳舊,但5年來它在干校的風風雨雨中,始終陪伴他勞作和生活,既為他驅趕孤獨,也給他帶來了快樂和享受。
家具雖然沉重,但質量優(yōu)等,油漆得閃閃發(fā)光。特別是那張長方桌,不僅做工細致,而且桌腿可以折疊,在當時非常時尚,頗有技術含量。所以他十分珍惜,全都包裝好運回北京作為紀念。他離開江西干校那天,農墾部的戰(zhàn)友、家屬、孩子以及附近小鎮(zhèn)的售貨員、理發(fā)員、廣播員等等都紛紛趕來為他送行。他感到了人間的溫暖,很少流淚的他灑下了激動的熱淚。
回北京不久,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由主持軍委工作的葉劍英找蕭克談話,讓他到軍政大學擔任領導工作。蕭克就此結束了農墾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