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平

隨著中央紅軍轉兵歷史研究的深入，隨著紅色旅游的深層次開展，1930年9月13日在株洲協(xié)豐長綢布店召開的紅一方面軍總前委擴大會議，史稱“株洲會議”，引來了眾多史學家們、中央電視臺等媒體的濃厚興趣和關注。

毛澤東引領的“株洲轉兵”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終于撥開其神秘的面紗……

1930年8月初，在“左”傾冒險錯誤占統(tǒng)治地位的黨中央的嚴令下，原計劃攻打南昌的紅一軍團得知紅三軍團曾一度打下長沙，后遭敵軍反攻，被迫退駐瀏陽，現(xiàn)面臨何鍵部重兵進攻，處在危急之中。為了支援紅三軍團，解瀏陽之危，毛澤東、朱德決定率領紅一軍團西進湖南。

部隊經(jīng)過十來天的輾轉行軍，經(jīng)宜豐、上高、萬載黃茅，于8月19日晚到達文家市附近。第二天拂曉，與湘敵戴斗垣旅遭遇，迅即采取在運動中消滅敵軍的迂回包圍攻勢，經(jīng)3小時激戰(zhàn)，斃敵旅長戴斗垣，斃傷敵1000余人，俘敵1000余人，獲得了紅一軍團成立以來第一次重大勝利。

戰(zhàn)斗結束后，毛澤東、朱德不顧連日行軍作戰(zhàn)的疲勞，當天就率部迅速撤離文家市，向瀏陽中部地區(qū)挺進。當時天氣異常炎熱，又饑又渴的紅一軍團戰(zhàn)士們汗流夾背地急行軍在崎嶇的山澗小道上，為的是爭取盡快與紅三軍團會合。

8月23日中午，毛澤東、朱德率領的紅一軍團與先期到達的彭德懷、滕代遠率領的紅三軍團在瀏陽永和勝利會師。當毛澤東、朱德從馬背上一跳下來，彭德懷、滕代遠就疾步迎上前去，彭德懷欣喜地說：“老毛、老朱，你們辛苦了，我們在此恭候多時?！泵珴蓶|笑著說：“老彭，我們是湘潭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等老鄉(xiāng)見笑見笑了。”在談笑風生中，幾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在紅三軍團總部吃中飯的時候，彭德懷介紹了紅三軍團第一次打下長沙的經(jīng)過后，高興地說：“現(xiàn)在全軍士氣很高，要求再打長沙，我們軍團領導也決定再打長沙。你們來了打下長沙就更有把握了?，F(xiàn)在為了便于統(tǒng)一指揮，必須成立一個統(tǒng)一的指揮機構，由你們兩位領導來主導?！?/p>

毛澤東聽著彭德懷介紹紅三軍團決心再打長沙的打算，突然臉色黯然，放下飯碗，點燃一支煙，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步，然后停步窗前，遠眺窗外群山，久久不語。沉思良久后，毛澤東轉過身來對各位軍政領導說：“我們下午開個聯(lián)席會議，各軍主要領導都要參加，你們看如何？”朱德、彭德懷、滕代遠都表示贊同。

聯(lián)席會議如期舉行。會上傳達了遠在上海的黨中央主要負責人李立三的急電。原來李立三得知毛澤東佯攻南昌，彭德懷退出長沙，氣得火冒三丈，指責毛澤東、朱德、彭德懷等人犯了“右傾錯誤”，急令毛澤東、朱德率紅一軍團會同彭德懷的紅三軍團組成紅一方面軍，以便統(tǒng)一指揮，再打長沙。

在彭德懷的提議下，會議一致同意成立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和中共第一方面軍總前敵委員會，推舉毛澤東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和總前委書記。朱德任紅一方面軍總司令，彭德懷任副總司令，滕代遠任副總政治委員，朱云卿任總參謀長，楊岳彬任總政治部主任。方面軍下轄第一、三兩個軍團3個軍，共5萬余人。同時還成立了中國工農(nóng)革命委員會，統(tǒng)一指揮紅軍和地方政權的工作，毛澤東任主席。這支部隊后來成為全國紅軍中最大的主力部隊，史稱“朱毛紅軍”，開始了紅軍從游擊戰(zhàn)爭向運動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轉變。

在第二天召開的總前委會議上，就紅一方面軍是否繼續(xù)攻打長沙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毛澤東認為：我軍不具備攻打長沙的條件，因為長沙城內有31個團的敵軍，城內又有很強的防御工事，我軍雖稱13個師，但實際上相當于13個團，且城內又無工人、士兵作內應，而且紅軍開始由游擊戰(zhàn)轉向運動戰(zhàn)，裝備、技術、經(jīng)驗跟不上需要，取勝的可能性很小，不贊同打。朱德贊同毛澤東的意見，他說：“紅軍的裝備和訓練都不宜打陣地戰(zhàn)，如果攻長沙，今后就要完全打陣地戰(zhàn)、攻堅戰(zhàn)，其后果可能導致紅軍的毀滅。”彭德懷陷入沉思，沒有表態(tài)。

會上另一種意見認為中央再打長沙的命令應堅決執(zhí)行。紅三軍團某位領導無所顧忌地說：“三軍團一個軍團也能打下長沙，現(xiàn)在兩個軍團會合了，還怕什么！你們一軍團不敢打，就站在一邊看嘛，我們三軍團單獨打?！薄澳銈兗炔淮蚰喜植淮蜷L沙，還執(zhí)行不執(zhí)行中央的命令？”有人拿“中央”這頂大帽子壓人。突然來的一著死棋，把毛澤東給將住了。爭論愈演愈烈，不理智的刺耳話愈聽愈多，毛澤東開始盡量耐心忍著。后來，忍無可忍了，對一味固執(zhí)堅持打長沙的這位領導人說：“你認為可以打，那就由你來當總前委書記！”而這位領導人卻回答說：“總前委書記還得由你來當，長沙也得打?！?/p>

為了顧全大局，毛澤東、朱德表示服從中央，會上總前委決定以“消滅何鍵部隊，進占長沙”為目的，開始向長沙城推進。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雖然是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但在再打長沙這個問題上，毛澤東有被強迫和綁架的感覺。

預感再打長沙會不順，事后證實果然如此

8月24日夜，月明星稀，天高云淡，一會兒，西北方滾動著大塊灰白色的云彩，密度增大的云層擠壓過來，蠶蝕著掛在中天的一弘彎月，道道雷電弧光在云層中閃爍，預示著天氣將要變化。毛澤東焦燥不安，夜不能寐。他不停地吸著煙，也無法排解心頭的煩惱。他漫步屋外，凝望夜空，一股惆悵沮喪的心情油然而生，他為自己的主張得不到理解和支持而感到孤獨無助。

但是，有著海納百川肚量的毛澤東，坦然面對，很快調整了心態(tài)。他感覺事已至此，只求一搏。他忍辱負重，顧全大局，確保隊伍團結，違心擔當重任；他不撂挑子，運籌帷幄，采取措施，減少損失到最低點。盡可能如愿，爭取勝利，即便失敗，當作一次演練，讓“左”傾冒險者得一次血的教訓。毛澤東自言自語： “有失有得嘛！不過這種無畏的犧牲實在不必要呀！”毛澤東在十分矛盾的心態(tài)中度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當天晚上，他給贛西南特委并轉中央的信中匯報了紅一方面軍總前委的決定，請求下一步行動并要中央派一個負責人到鄂南來。

8月24日，紅一方面軍總部在瀏陽永和發(fā)出“本方面軍以消滅何健部進占長沙為目的，決定三路向長沙推進，誘殲敵軍于其工事之外，然后乘勝攻入長沙”的進軍號令。25日，紅軍兵分三路開始向長沙推進，29日，各路紅軍開始向長沙發(fā)動進攻，分別進到長沙東南郊約30里的大圩鋪、龍頭鋪、菱仲鋪、楓樹河、新橋一線，方面軍總部也推進到長沙市郊的白田鋪，從而形成對長沙的包圍之勢。

為了阻止紅軍的進攻，何鍵在長沙自南郊的猴子石起經(jīng)新開鋪、石馬鋪、阿彌嶺、五里牌直至北郊的撈刀河一線，修筑了防御工事，守敵達10萬余眾。工事共分三道防線：第一道是巨型鹿寨；第二道是密布的竹釘；第三道是高壓電網(wǎng)。此外，還修筑了堅固的碉堡群。面對占有優(yōu)勢的敵軍和堅固的防御工事，紅軍應該采取怎樣的作戰(zhàn)方針？朱德、毛澤東深知，紅軍的長處是野外作戰(zhàn)，尚不具備打攻堅戰(zhàn)的條件，如果硬攻敵人的堅固防御工事，必將遭受重大損失，因此，準備將敵軍誘出工事，逐個加以消滅。8月30日，朱德、毛澤東發(fā)出命令： “方面軍仍擬誘殲敵軍于其工事之外，然后乘勝攻入長沙?！?月1日，紅軍抓到一個敵軍傳令兵，繳獲作戰(zhàn)命令一份，得知敵軍擬集結10個團的兵力自長沙南鐵路線上的猴子石出擊。當天晚上，紅軍調整部署，紅三軍團監(jiān)視正面之敵，紅一軍團3個軍布置在敵出擊的側西，準備迎擊敵軍。第二天等了一天，敵人不敢出城。

9月3日，敵人出來了，敵陳光中旅在易家灣偷渡，企圖側擊紅軍，哪知紅軍早有準備，趁其半渡而攻打，七八百敵人水中被擊斃，紅軍俘敵千余，共殲敵兩個團，敵人縮了回去，從此長沙守敵不敢出城。之后，紅軍與敵軍對峙半個月中，多次發(fā)起強攻，但敵在工事里始終龜縮不出。

9月10日，紅一方面軍總部再次下達總攻擊命令，為破壞長沙外圍的電網(wǎng)，彭德懷命令部隊買了千余頭水牛，在水牛尾醮上煤油，點燃牛尾沖陣，但遭敵人機槍掃射，水?；仡^奔逃，沖亂了自己的陣腳。在沒有重炮火力的有效摧毀下，紅軍靠肉搏上陣，給自己造成了不少的傷亡。加之紅軍彈藥給養(yǎng)日益缺乏，攻城的難度越來越大。同時，總前委得知敵援兵將至，據(jù)報國民黨張發(fā)奎部到達湘潭。若曠日持久，久攻不克，敵援兵到來時，紅軍有陷入腹背受敵之險。紅軍何去何從？

先后主持召開軍以上干部會議和總前委會議，果斷決定株洲轉兵

設在長沙郊外白田鋪肖家祠堂的紅一方面軍總部里，朱德拿著放大鏡在墻上認真地看著軍用地圖，毛澤東一手拿著扇子，一手拿著煙，在屋內踱來踱去，額頭上不停地冒汗。驀地，毛澤東將煙頭奮力丟在地上，轉過身來，面對朱德，嘴里迸出一聲：“撤長沙之圍，退到株醴萍攸地區(qū)再作打算?！泵珴蓶|與朱德統(tǒng)一意見后，以先去湘潭消滅張發(fā)奎軍再取長沙為理由，在沒有請示中央同意的情況下，果斷地做出決策，于9月12日在白田鋪總指揮部召開了紅一方面軍以上干部會議，經(jīng)過耐心說服工作，最后一致同意撤圍長沙，向株洲、醴陵方向轉移。

9月13日下午1時半，紅一方面軍總前委和司令部進入株洲鎮(zhèn)后，就駐扎在中正街（今解放街）的協(xié)豐長綢布店。毛澤東住在靠近湘江邊的一家竹器店樓上。部隊駐扎在株洲鎮(zhèn)附近。

下午3時，在協(xié)豐長綢布店的木板樓上，毛澤東主持召開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會議。會議的主題是具體研究、部署紅一方面軍撤長沙之圍后的行動方針，亦即解決“今后還打不打長沙這樣的大城市”和“紅軍往哪里撤？如何撤”等主要問題。

參加會議的有：紅一方面軍總前委書記、總政委毛澤東，總司令朱德，副總司令兼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三軍團副軍團長兼紅三軍軍長黃公略，副總政委兼紅三軍團政委滕代遠，政治部主任楊岳彬，總前委秘書長古柏，總參謀長朱云卿，參謀處長郭化若，紅三軍政委蔡會文，紅四軍軍長林彪、政委羅榮桓，紅十二軍軍長羅炳輝、政委譚震林，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袁國平，長江局特派員周以栗等。

毛澤東坐在一張書桌的正面，桌子上擺著一堆材料，他一面翻看材料，一邊講話。毛澤東說：“今天我們這個會議，一方面是回顧一下這次打長沙的經(jīng)驗教訓；一方面是討論我們下一步的行動問題。我先講講，然后請大家討論。”

他略一停頓后說：“這次我們兩個軍團攻打長沙，半個月都沒有打下來，其中原因很多，我認為主要有三點：一是未消滅敵之主力于工事之前，敵軍有31個團之眾，我們在文家市、猴子石兩役雖已消滅敵兵在5個團以上，但大多數(shù)尚未消滅，即退入城壕，因此敵有余力守城；二是群眾條件不具備，城內無工人和士兵暴動為響應，粵漢路、株萍路及對河群眾沒有起來，不能斷絕敵人之水陸交通，不能封鎖敵人之經(jīng)濟及軍事運輸；三是技術條件不具備，敵之工事是歐式的重層配備，鐵絲網(wǎng)、壕溝等計八九層，我們只有肉搏沒有炮火破壞敵之工事，交通電器，如無線電等我們也沒有，以致兩個軍團聯(lián)絡不上，因而失去戰(zhàn)機。以上三點是沒有打進長沙去的原因，而第一點為主要原因?！?/p>

毛澤東點起了一支煙，接著說：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應撤回江西，打下被我們蘇區(qū)四面包圍的吉安為宜。”

針對未認識到“左”傾冒險錯誤危害者不繼續(xù)打長沙就去打南昌的想法，毛澤東耐心地勸說：“依我們的經(jīng)驗，沒有群眾條件是很難占領中心城市的，也是很難消滅敵人的。我們這次打長沙，雖然消滅了敵5個團，那都是在敵人的工事以外將其消滅的，工事以內的敵人我們打了半個月，根本無法將其消滅，反而使我們自己傷亡了幾千人。因此，根據(jù)我們目前的裝備去打大城市，無異于是以卵擊石，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損失?！?/p>

最后，在毛澤東的耐心說服下，會議基本上統(tǒng)一了認識，作出了進攻吉安的決定，并于當晚8時發(fā)出了《紅一方面軍攻取吉安的命令》。根據(jù)這一命令，紅一方面軍分散為八路縱隊，撤回江西，第一軍團攻取吉安，第三軍團攻取峽江、新淦、吉水，之后將贛江東西兩岸的根據(jù)地連成一片，在根據(jù)地內實行群眾戰(zhàn)爭。

9月14日下午3時，毛澤東和朱德率領紅一方面軍總前委機關的干部和警衛(wèi)連160余人，離開株洲，沿著株萍鐵路往湘東、贛西方向前進。

毛澤東以其遠見卓識的革命膽略，在危難之中挺身而出，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引領紅軍株洲轉兵，從攻打大城市轉為在敵人力量薄弱的中小城市和農(nóng)村開展群眾戰(zhàn)爭，奪取并建立政權，開展土地革命，建立鞏固的革命根據(jù)地，從而首先在紅軍中糾正李立三“左”傾冒險錯誤，扭轉了當時中國革命中出現(xiàn)的一次嚴重危機，使弱小的紅軍免遭覆滅的危險，為后來勝利粉碎國民黨發(fā)動的第一次“圍剿”創(chuàng)造了條件。這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也是紅軍從此走向正確方向，不斷勝利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