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原名王龍文,1980年生于安徽桐城,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安徽文學》《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敦煌》《詩潮》《芳草》《青海湖》《黃河文學》《散文詩》《詩林》等刊物。
作品入選大學人文素質教材《新詩導讀200首》,出版詩集三部,2012年獲《人民文學》舉辦的全國詩歌征文二等獎,2013年獲《文學報》和《詩歌月刊》舉辦的華文詩歌比賽全國一等獎。
即 景
午后的安寧,在虛實之間
“喂,陌生人”
我更愿意這樣稱呼你
盡管你的羞澀,已經落滿一地
那一小片的春光很美
原野很美,油菜花開遍山坡
你躺下去的褶皺很美
身下的青草很美,吃飽的牛羊
很美,它們吊著肥碩的胃
依舊很美
夕陽很美,炊煙和風向很美
濃縮在一幅畫里,很美
情 人①
來世,請讓我回到那條渡船,“杜拉斯
快找到我,我已經快30歲了”
胡同布滿陰暗和潮濕,她說:我就是那個
法國人
彼此用方言,很難交流
只有牛虻帶走雨后的空虛,她才會回到地
板上
重新審讀黑人留下的白袍子
注:①《情人》,瑪格麗特·杜拉斯著。
果 園
讀里爾克,讀他鋪墊過的果園
兩個紅衣服的女子
一前一后,頭屑還沾著清晨的露珠
我也有過寂靜的夜晚
被她們在睡夢中久久折磨
只要一低頭,就遠離整個人類
暮 晚
白發(fā)佝僂者,在河流上游
突然遇見的一束光
襲擊了他和整個傍晚
只有我,一只腳站在村外
自從看到這衰老之相
我便一事無成
葡 萄
“我一眼就認出那些葡萄” ①
那些漲裂的乳房,它渴
五歲的孩子,躺在床上
急性肝炎。他想吃的葡萄
就掛在窗外的樹上
可是,它們需要連夜進城
為了節(jié)省三塊錢的車費
母親帶著它們,丈量山路
那些星星的孩子呀
在籃子里,擠滿嶄新的腦袋
注:①謝宜興《我一眼就認出那些葡萄》。
一 天
這一天,辜負了夏日的微涼
蜷縮在閣樓,輕微的厭世
我還能做的,就是和自己的骨肉
分離,和一盞盞馬燈
分離,如果有人說到疏于塵世
那就和雨水中的平衡術有關
羊 群
那么多的羊群,自東往西
洶涌而來,在草原上
在歌詞里,在紙上
在刀鋒之間。我內心的羊群
始終肅靜,遲遲未來
群 雕
這多么像思想者的深入交談,郊外的天空
月朗星稀,一些事物
掩蓋著另外一些事物,我分明見到
“一個老人對它的三次膜拜
一只鳥兒對它的三次盤旋”,①無非是刻刀
滑落下的光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
“噓,秋天的樹葉和鳥糞
同樣使人蒙羞”,這些家伙還學會了嘲笑
“當大雨沖洗我的靈魂和鼻涕時
你們這些卑賤的人,才能感受我的福音”
無數次,我們仰著頭顱,像欣賞思想者
一樣尊崇,我背后的一絲涼意,才會驀然
升起
注:①改自江非《傍晚的三種事物》。
日 子
三個日子。父親的忌日,我的出生日
兒子陽歷生日,稍微有所不同
三個有著血緣關系的男人,可以據此
相互辨認,并且可以指腹為親
不 安
三種事物讓我不安。廣場上的醉漢
一個接一個失去勇氣,湖邊
一簇向陽的喇叭花,一個下午偶然的一只
杯子,它們并無太多關聯(lián)
只有天色暗下來,它們破碎的姿態(tài)
基本一致,從位置來看,都已瀕臨邊緣
晨 安
一場雨和一個人發(fā)呆的背影
在湖邊,我赤著腳
扶起一株株,被重新命名的植物
有時候,我稱呼它們驚喜
細碎的河流之光
就那么一下子,灼傷露天的肌膚
蚌
認識蚌。一個緘默的男人
走在前面,他彎下腰
一個猛子,竄出水里好遠
它搭的瓦房,沒有窗戶
少許的光線射進去
珍珠,是少女仁慈的心
男人找到生銹的長矛
一如蚌的倦態(tài),躲在蘆葦叢
星期日
星期日,他必須把相同的話再說一遍
“快跑,快跑”,追逐他的
是上個星期換掉的花盆,抖落的棉絮
還有走失的貓,稻田里黑壓壓的蚊蟲
一小片的青紗帳,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
就這么壓抑著,越來越強大的腫瘤
醫(yī)生和X射線一樣,令人反感,冰涼
的恥骨以下,我摸到鑷子
在他身體里逐漸柔軟,唱著星期日的情歌
悲 歌
快回來,回來。身體之外的這種聲音
越來越強烈,她確定最后一個
離開聲色犬馬的歌廳,一個尚待建立
秩序和規(guī)則的小世界
她內心的雷電,早就準確擊中凌晨
三點的燈塔,如果不是隱秘的一只蝴蝶
和一根針。她若有若無的痛感
會無限延期,略顯脹痛的半邊乳房
夏 安
同時迷戀它的有三個人。拉小提琴的少年
街頭宿醉的拾荒者,在鐵軌上
死過三次的女人。一張死亡名單上
也曾經出現我的名字。只不過,它確實提前了一些
秋 日
薄暮時分的蒼茫,才是我需要的
我萬分羞愧的,接近塵土
仰視一朵花的凋謝,如此艱難
也曾被無窮的秋日糾纏,凋敗
后的氣息,長久不散
我所知道的命運,大概一致如此
衰老經
燥熱過后,我用一整個下午
修剪陽臺上苗圃
種下的植物,有溫暖的名字
至今仍一無所獲。自從洞悉
植物的衰老經,一小片
葉子,也會讓我唏噓不已
情 歌
對了,親愛的,我不允許
你的心里有流水
有暮色里的村莊,有無限的
春光和哀思。
這些都不是你的。因為
我就是流水,是村莊
是最后的一絲春光。是你
心里唯一的哀思
浮 香
用道德約束的情人,覆盆子
或者金銀花。夜晚來臨
點亮松脂的人,他還偷竊了
猥褻之事,我只做燈光的
一日情人,它的對立面
應該是,薔薇舉著微小的刺
一個下午
一個下午和一個中年男子
是多么的密不可分
他們從寒冷中,抽出過多脂肪
半空中旋轉的落葉
它逃離群體的姿態(tài),過于保守
但是慢,是一樣的
某個不具體的人,端坐枝頭
他蓬頭垢面
一旦飛起來,漫天的棉花掉下來
忍 冬
我甚至不愿意,把一株忍冬的
生存權利,交給冬天
一個空寂的午夜,和鏡子里的
忍冬,彼此纏綿
它過早的長出,春天的根須
我卻過早的暴露,即將衰敗之相
清晨的割草機
割草的人就在小區(qū)里
一個清晨
到處都是花瓶破碎的聲音
凌晨時分,我還夢見過
一只大鳥墜落
這些,我都沒來得及愛過
給 她
秘而不宣。內心的駿馬
早已暮色蒼茫
懷舊的人,是在身體里
一粒粒的撿珍珠
偶爾,她藏起沙子和高原
“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就待在遠處,不來不去
低音區(qū)
一個色盲者的秋天,小提琴
戀上蒲公英,天色低沉
河流的失憶癥,是一個中年男人
患得患失的壞毛病
一顆石頭和另一顆的對話
“銀器在骨頭里閃光”
“額頭延伸的草原無比空曠”
智者和磷火一樣,忽隱忽現
春光里
他緩慢的愛上一個人。愛虛構的房子
和晨光里的腳趾,火車走失的
那個下午,濕漉漉的
她從遠方來。一朵、兩朵的夾竹桃
關于雨水。關于流動
關于某年某月涌動的春潮,我所知不多
新安江畔
浮雕上靜止的光陰,讓時光
具備穿透性。早起的人
總是第一個看見薄霧里的水草
這多么像另外一天
突然遇見童年,江水慢慢消失
和兒子在稽靈山公園
整整一個下午,和兒子
坐在山腰長椅上
他還沒有長成一棵樹高
暮色里的江水,細碎的
生命之光,遠山無限蒼涼
草木深
是的,請原諒一個打鳴的人
一個廝混在暗夜的人
只有無邊的草木,記住一個
沒有姓氏的人,一個躺在
春天,整日無所事事的人
南溪南:八只鸕鶿
八只鸕鶿眼里的湖水
是幽怨的,它們
眼里的自由,不是藍天
八根肋骨并排站立
八個男人,瘦骨嶙峋
他們眼中的鸕鶿
其實,是反諷意義的
秋天的墓志銘
時光請遺忘一個人來過的氣息:
他所沾染的森林、空氣、水
以及愛過的姑娘們。落葉長眠于此
包括堅硬的骨骼、詞語和利刃
湖邊村
“咒語穿越夜間的樹林
一切梵音,若有若無”
潔凈的,雨后之城
“城堡像新生的嬰兒
無數扇門,通往午夜的你”
清 晨
多么美好呀,湖面先于
人類蘇醒
“蜂蜜滴落的罐子
此刻,天氣晴好,萬里無云”
我?guī)е珗@散步
或者是,公園帶著我
散步,這些都是可有可無
夜 晚
它哼著搖籃曲的夜晚
很美,蘆花輕輕
泛人文的關懷很美
沒有人在乎,它是一株植物
或者一棵站立的樹
黑夜賦予它們人形的權利
它們歌唱。輕柔的扭動腰肢
享受著成為人的快感
五月二十六,暴雨
身體內的腐朽之氣,一旦爆發(fā)
大有摧枯拉朽之勢
而整整一天的暴雨,可以增重
可以擠掉多余的水分
“彼此之間的交換,直至
各取所需”。天空持續(xù)陰沉
“烏云和狂風帶走剩余之鐵屑”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