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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撲面

2013-04-29 13:33:58孫春平
安徽文學(xué) 2013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者妻子

孫春平

清晨五點,秦一璞一分不差地醒來了。這個精準的生物鐘,竟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他不知該為之驕傲,還是詛咒。有時熬夜,就是三點才睡,五點鐘也準時醒來,醒來便再也睡不著,只好木漲著腦袋等待下一個睡眠時刻的到來。他大睜雙眼,在這陌生而溫馨的房間里探尋。這是窯式結(jié)構(gòu)的房屋,坐北朝南。晨曦透過窗簾,淘氣的孩子般執(zhí)拗地鉆進來,在窗前留下一縷橙色的光芒。貼著北墻而立的古樸八仙桌上方,灑金紅紙上仿的據(jù)說是康熙皇帝別出心裁造出的那個“?!弊?,懸于兩側(cè)的行書條幅是——山靜日長仁者壽,荷香風善圣之清。臨炕東墻的上方是一張清末時期的工筆畫,肯定也是仿的,真跡豈敢明目張膽地懸掛這里。畫風明顯揉進了西式風格,特別注重了色彩與光線的運用,畫面是一位敞懷露乳側(cè)臥奶孩子的年輕女性,腳下穿著尖尖細細的粉紅色小鞋,小鞋里便是那曾在神州大地上橫行了千余載的三寸金蓮了。女人神情安逸,稚童頑皮可愛,那酥胸碩乳雖很張揚,給人的感覺卻只是圣潔而非淫邪。而西墻鑲在鏡框里的則是剪紙,一只頑皮的猴子抱著壽桃跳到了一位荷柴下山的農(nóng)人肩上,虛實結(jié)合,頗得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神韻。

秦一璞揉了揉眼睛,呵呵輕笑。這不是在家,也不是在夢里,他來到了山西平遙,睡在古城客棧的客房里。窗外傳來雞啼,喔喔喔……悠長而嘹亮。久違了,在大都市里聽雞叫,那只能在影視劇里。他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妻子,說,雞都叫了,醒醒吧。

妻子翻了個身,嘟噥道:“煩人!關(guān)了?!?/p>

妻子說的關(guān)了,是讓他把手機鬧鈴關(guān)掉。他的叫醒鬧鈴設(shè)定的就是雞鳴。秦一璞說:“今天,就別睡到自然醒啦,一寸光陰一寸金,快起來逛平遙古城吧?!?/p>

妻子的睡眠不似他,入眠慢,卻賴床。聽他這般說,仍蜷在枕上不動,足有三五分鐘,卻又突然翻身坐起,一驚一乍地說:“可不是,來干什么啦?去,你先去洗臉刷牙,我收拾收拾行李。”想了想又說,“喲,對了,你先去院里看看車?!?/p>

秦一璞說:“汽車又沒長翅膀,還能變成航天飛機呀。人家店主一夜都沒睡,坐在院子里搖蒲扇喝茶水?!?/p>

妻子說:“又不是在家,讓你去你就去,少廢話。”

女人在家多是皇上,又是出門在外,別惹不愉快。臨出門,秦一璞又請示:“還招呼上一聲小兩口不?”

妻子說:“昨晚不是都說好了嗎,八點半統(tǒng)一行動。這才幾點,他們年輕人貪睡,咱們自己先出去走走嘛。”

在夏日清晨的涼爽中,夫婦二人走出了下榻的客棧。出了大門,回頭望,要記牢回時的路徑和歸處,三個顏體鎦金大字赫然懸于門楣上方——裕豐堂。古色古香的街巷里,滿目都是青灰色的櫛比鱗次,青石鋪就的小巷雖潔凈,卻逼仄,只可容一輛汽車通行。走過幾步,又見更窄的小巷直插城中深處,那小巷盡可用一線天形容,兩側(cè)高墻,兩人迎面而行,擦肩時也需側(cè)身。秦一璞說,平遙城又稱古陶,始建于西周宣王時期,明洪武三年擴建,至今已有2800多年歷史。全城共六個城門,東西各二,南北有一,呈龜形而建,四條大街,八條小街,七十二條蛐蜒巷。妻子撇嘴道,當老師的都好賣弄,跟學(xué)生們玩玩嘴皮子也就是了,好像你來過似的。秦一璞說,旅游嘛,總得先上網(wǎng)了解一下,心中有大局,不走冤枉路。

兩人就這般你責我怪相互揶揄著走出城門,又沿著護城河漫步而去。昨夜,一家四口人好像是從北門進的城。老兩口在同一所中學(xué)里工作,秦一璞教高中語文,妻子則在總務(wù)處搞后勤,放了暑假,便一起奔了北京看女兒。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在京都謀了職位,結(jié)婚安家,倒也遂心如意。小兩口攛掇著,利用大周末,帶上老兩口,駕著私家車,出了北京奔大同,先游云岡石窟,再逛懸空古寺,還看了應(yīng)縣木塔和因電視劇而一炮走紅的喬家大院,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別有一種情趣。旅游硬件自不待說,云岡石窟和懸空寺都納入了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后勤干部只是對那軟件服務(wù)不甚感冒。見了公廁的牌子,她急匆匆奔去,卻沒料斜刺里殺出位當?shù)貗D女來,伸手收費。后勤干部說,不是寫著公廁嗎?婦女操著山西話答,有了點名氣的哪家公園不收費?有本事你去把理講過來!錢不在多少,花得冤枉就憋氣。為這事,妻子一路上不知嘮叨了多少遍。女兒說,老娘何苦,不就是一兩塊錢嘛,破壞了出來游玩的快樂心境才不值呢,就當扶貧了好不好?妻子嘎嘣脆地作答,不好。扶貧是我自己愿意,可這就差從我兜里往外搶錢啦!

另一次防“搶”大戰(zhàn)是在昨天晚上。山西省的運煤大貨車一入夜,便如山洞里的蝙蝠,全部緊急出動,公路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移動城墻和震耳欲聾的轟鳴。小汽車到了平遙已是夜幕沉沉,見是北京牌照,城門外立刻圍堵上來不少人,東指西指的,都引導(dǎo)著往各自轄下的停車場開。妻子關(guān)心的是住宿,落窗問城里的賓館好找嗎?一句問話,立刻又引來眾多超級熱情的回應(yīng),有兩輛電瓶游覽車還一前一后將小汽車夾在中間,說跟著我們走就是,保證給你們安排的旅店又舒適又便宜,還可免費停車。入夜的古城燈火輝煌,到處是人流車流。對旅游軟環(huán)境一直心存不滿的妻子立了眼睛,親自指揮操縱方向盤的女婿,說別聽他們的,擺脫開,我們自己去找,小心上當受騙。在北京車海中歷練出來的女婿車技不錯,謹遵丈母娘的懿旨,見游覽車在一個路口稍停,便陡然打輪轉(zhuǎn)向,加速往小巷深處駛?cè)?,氣得那兩人在后面好一陣喊叫。裕豐堂高懸的宮燈紅紅火火,汽車停下,店主迎出來,妻子才撫著胸口嘆息說,怎么又像搶似的,嚇死人啦!秦一璞說,搶人就是搶效益,全國山河都認錢,尤其是旅游區(qū),理解萬歲吧。

站在城門外,望著昨晚雖然經(jīng)過卻沒留下什么印象的古城景色,兩人重溫昨夜的驚惶與忐忑。妻子說,你倒無心無肺,昨晚躺下就睡成了死豬,不知道非要帶咱們找旅店的那個人半夜里又摸進了院子吧?秦一璞吃驚地問,可真?妻子說,我睡不著,隔窗親眼見的。繞來繞去,原來我們還是沒繞出他們的小圈圈。秦一璞說,不會是你看錯了人吧?妻子說,才不會,亮光光的大腦門,鼻子下一抹小黑胡。進了院子就跟店主嘀咕在一起,又是抽煙又是喝茶的,后來還到咱們車前仔細看了車牌子,看情景好像是跟店主說,這輛車就是他引過來的。那店主連連點頭,說我明白,記著賬呢。我怕他們使壞心,爬起身躲在窗簾后往外盯了好一陣。秦一璞哈哈笑起來,說你就是盯到天亮,也是庸人自擾。車轱轆可丟了一個?一家四口又有誰丟了半根汗毛?幫客棧拉客人都有提成,管他提多提少,又不要讓咱們掏票子。妻子嘁道,你也不用僥幸大舒心,出門在外,多加些小心總是不錯。

城墻根下有一爿農(nóng)貿(mào)市場,看樣子是露水集。晨起時光,人群熙攘,一片雜亂,古城的居民來這里采買一天的菜蔬。兩人站在城門外,正琢磨著回旅店的路徑,只見人叢中走出一位老者,年逾花甲,個子不高,身材卻敦實,臉膛黝黑,兩手各拎著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都是那種罷園下來的歪歪扭扭的小黃瓜、茄子蛋之類。引人注目處,是老者身上的那身鐵路工裝服,天藍色,夾克式,上衣胸部還印了“京局”兩字,中間夾了鐵路路徽。秦一璞看那路徽親切,上前問道,老哥,去裕豐堂怎么走呀?我們是昨天夜里到的,繞了一陣,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老者駐了腳步,不答路徑,卻笑著問,是東北人吧?秦一璞忙答,是,沈陽那疙瘩的。他故意強化了東北方言里的“那疙瘩”,老者聽了,頓時滿面泛起紅光,越發(fā)笑得爽朗,說奉天城,大帥府,北大營,老家來人啦!跟我走吧。秦一璞用目光招呼一下妻子,急跟上老者的腳步,并隨手從老者手上接過一個塑料袋,挺沉,足有十多斤。再問,老哥,“老家”這話怎講,聽口音,您不像是東北人呀?老者說,可我爺爺是遼東岫巖人呀?!熬乓话恕?,小鬼子鬧事變,東北軍沒回敬幾槍就撤進了山海關(guān)。我爺爺當時就是東北軍里的一個排長,一直到死,還念叨著這事,說愧扛了那桿漢陽造,還讓兒孫們?nèi)蘸笥袡C會一定替他回老家看看。秦一璞說,看老哥這身衣裳,是在鐵路上干過吧?坐火車去一趟東北,應(yīng)該不難呀。老者說,越不難的事,往往才越拖到最后。以前我在鐵路上當巡道工,只想退休后再說,現(xiàn)在總算告老還鄉(xiāng)了,這個愿是該還了。秦一璞聞言,忙從衣袋里摸出煙,遞過去,說照這么說,我可得敬上老哥一根煙,原來咱們還是“老鐵”,鐵哥們。老者接了煙,問這話又怎么說?秦一璞說,我在鐵路中學(xué)當過老師,我的那個敗家娘們同在一個學(xué)校,同吃大轱轆這碗飯,可不就是“老鐵”。老者哈哈大笑,說我最愛聽咱老家人說話,開口就逗人樂。那你也是個敗家老爺們,對吧?幾人笑過一陣,老者又說,可我并不喜歡趙本山的小品,那里的人怎么不是損就是傻呀,見面就坑蒙拐騙忽忽悠悠,東北人不都是這樣吧?秦一璞說,小品嘛,代表不了東北人。東北人都是活雷鋒。老者立刻接了一句,那是,翠花,上酸菜。

說話間,幾人到了一個路口,老者停住腳步,指著巷子說,往里直走,百十米右手就是裕豐堂。時候還早,怎么就急著回去?秦一璞說,旅店里還有兩個孩子,說好了一塊隨導(dǎo)游去逛逛,過了晌就要往北京趕了,明早孩子們要上班。老者說,一人一百六,何苦花那冤枉錢?不就是想逛古城嗎,跟我走,主要景點一個不落,我還能帶你們兩口子看看他們走不到的地方。秦一璞看了跟在身后的妻子一眼,說耽誤老哥時間,不好意思呀。老者說,用咱們東北人的話說,外道了不是。退休了,別的沒有,就這時間富余,還有我這當巡道工的兩個腳板,哪天不城里城外地走上一陣,還不舒服呢。別客氣了,跟我走吧。

夫婦二人不好再說什么,先給女兒打了電話,讓他們自己行動,中午聚齊,然后便隨著老者一路而去,先奔了明清時期留下的票號“日升昌”。老者所知不少,一路走,一路介紹,一點不遜色于那些生吞活剝了旅游資料的小導(dǎo)游們。說這票號,其實就是我們國家最早出現(xiàn)的銀行,而且是匯通天下,拿了日升昌的銀票,別說國內(nèi),當時在新加坡、日本和俄羅斯都一路通兌。進那票號時,入口處設(shè)了雪亮的欄桿,工作人員一臉嚴肅,憑票入內(nèi),怪不得跟導(dǎo)游走要一人一百六,原來是含了門票的??衫险咴谇耙罚f了聲我的朋友,工作人員便頷首一笑,打開欄桿,再不說什么。果然小城有小城的好處,都熟識的,人熟即寶。只是無端地受了這般禮遇和款待,妻子先有些不安,趁著老者跟熟人說話的工夫,悄悄捅了一下秦一璞的腰眼,又遞過眼色,那意思是這門票錢總不能白省吧?秦一璞點頭,表示明白,且走走看看再說。

路遙無輕載,這般走走停停的,雖說分量沒覺怎么沉重,可塑料袋卻勒得手指發(fā)麻,指尖都淤成紫茄蛋了。往常,在沈陽家里,夫婦倆都是周末去菜市場,提著的東西多了,秦一璞便掏出手帕墊在手上。妻子情知丈夫又需墊了,便提醒。秦一璞笑說,昨天登懸空寺,大汗淋漓,擦得手帕都餿了,晚上洗過,早起就忘了揣出來。妻子急翻挎包,找出自己的手帕,秦一璞急又示意送給走在前面的老者。老者見了繡花手帕,又是哈哈一笑,說這么好的東西,可別糟蹋了。說著,在路邊尋了一根樹棍,折成巴掌長的兩截,一截送到秦一璞手上,又將自己手上的那截纏繞在了塑料袋上,算是做了樣子。秦一璞心里暗嘆,些許小事,果然是勞動者聰明。

又去了市樓、縣衙、城隍廟、文廟。駐足在高聳的市樓下時,老者特意說明,到了國內(nèi)別處城池,鼓樓都是建在十字街交叉點上??善竭b不是,它也不叫鼓樓,而叫市樓,市就是買賣、生意的意思,它的四周自古以來就是生意最繁鬧的地方,可見平遙古時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上,是遠遠走在全國各地前面的,要不然,也不會專在這里設(shè)立了票號。老者又指著與衙署對稱而建的城隍廟,說這叫人神共治,陰陽各司其職,物質(zhì)和精神,兩手都要抓。到了巍峨的重檐歇山頂式城樓下,只見城門洞開,觀光的游客如過江之鯽,有導(dǎo)游高舉著五顏六色的小旗幟,對著電子小喇叭,指點著腳下青石板上的凹陷印記,說是古時出入城門的車馬留下的,日久天長,水滴石穿,可以想見古時這里的繁榮。秦一璞和妻子也俯下腰身去看,老者卻扯了扯秦一璞的衣襟,讓兩人去看游客稍稀的另一處,悄聲說,那處是用砂輪打磨出來的,這一處才貨真價實。秦一璞吃驚,說古跡還造假呀?老者笑道,人民幣有假的沒,還說這?聽說那一元的鋼镚假的更多,連銀行都睜只眼閉只眼了,也不知是不是真這樣。

看看時間還早,老者帶兩人又往巷子深處走,還很驕傲地說,這回該帶你們?nèi)タ纯锤鷮?dǎo)游看不到的地方了。原來是去參觀眼下還居住著尋常百姓的院落。院門敲開,主人面上雖透著不情愿,但聽老者說我東北老家來人了,參觀參觀,便立刻宋大叔、宋大哥地客氣起來,說有你老人家發(fā)話,隨你想看哪里。秦一璞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哥姓宋,剛才一路敘談,熱絡(luò)了,反倒不好意思再問姓甚名誰。老宋帶著兩人登堂入室,指點著梁柱介紹哪根古來就是如此,又哪里做了更替改造,又讓兩人仔細觀察精雕細刻的窗欞和磚雕、石刻,一再說明,這才是真正的古物,哪像導(dǎo)游帶去的那些地方,不定都翻修了多少次。退到院子里,老宋又讓他們看古井,看照壁,看古時排水的溝槽,指點著民居的單坡式內(nèi)落水屋頂,說晉地自古以來就缺水,水金貴,所以才有了這“四水歸堂”的建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秦一璞心中慨嘆,如此一見,果然比跟在小導(dǎo)游后面走馬觀花有了更多的見識和感觸。

走了幾家,秦一璞不想再讓熱心的老宋大哥去驚擾居家人的生活,便委婉地將這意思說了。老宋也不勉強,說好啊,前面不遠就是我家,到家坐坐,喝口茶,歇歇腳。秦一璞說,老宋大哥對這城里真是很熟悉呀。老宋說,住了一輩子,城里也就住著這么幾萬口人,再不熟,就是人性臭啦。秦一璞又問,他們怎么都對你這么客氣呀?老宋笑道,遇上出門買不到火車票的時候,他們就想起我了,我鐵路上的朋友不少,盡力而為,沒少幫忙。秦一璞的妻子插話說,按說,以前鐵路上的中小學(xué)校沒剝離到社會上時,我們兩口子都算是鐵路職工,趕上客流高峰時,少不了也有朋友找我們,想搞張票照樣比登天還難。老宋笑說,你們是在奉天,奉天城多大呀,把平遙放在奉天,也就是一個稍大點的社區(qū)吧。我這人心眼實,答應(yīng)下的事不敢忽悠。只要下真力,城門關(guān)得再嚴也透風。秦一璞贊道,老大哥古道熱腸,別說近鄰,就連我們這些素昧平生的人都深有感受。老宋越發(fā)興奮,說好歹我也算半個東北人嘛,聽說東北人多是從山東跑關(guān)東過去的,山東自古多豪杰,打虎的武二郎,及時雨宋江,咱雖說比不上,但學(xué)學(xué)總行吧。該出手時就出手,為人奉上半斤,人家總還八兩,這個理兒,應(yīng)該不錯。秦一璞說,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老宋說,你那個太文,但道理一樣。跟在后面的秦一璞妻子聞聽此言,緊趕兩步,在身后再一次捅了捅丈夫。

逶逶迤迤的,幾人便進了一個闊大卻雜亂的院子,院子里擁擠著許多有了些歲月的平房,類似于在別的城市都可見到的棚戶區(qū)。老宋介紹說,這里原來是小學(xué)校,那些年學(xué)生多,太擠,搬城外去了,這才有了這些房子。幾人進了宋家的房門,是兩間,里間有鋪連灶的火炕,靠墻擺著早已陳舊過時的高低柜和桌椅。外間除了鍋灶,滿屋是大大小小的缸甕,屋子里彌漫著酸酸咸咸的味道。秦一璞立時明白,宋大哥緣何晨起去市場買來這么多小黃瓜、茄子蛋了。隨著酸咸味道撲過來的還有女主人的責怪,“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知道回來呀?”宋大哥只恐老伴再說出什么來,忙說,有客人,東北老家來的,快把手上的活計放放,燒水沏茶。可能是那聲“老家來的”起了作用,正坐在里屋地心切黃瓜條的女主人忙起身。秦一璞夫婦這才注意到,女主人是拖著一條腿的,一栽,又一歪,抓了電水壺出去了。老宋說,摔過一跤,把股骨頭摔壞了,這病不好治,耽誤了。

既來了家,總要坐一坐。秦一璞妻子問,家里腌了這么多咸菜,大哥大嫂是不是還要出去賣呀?老宋說,就她這體格,怎么出去?都是小販子來家,批發(fā)。在市場上,也算拼出一號了,不管是不是的,小販子們都喊是“宋家咸菜”。一會回去,我給你們帶上一點,不光品嘗,還要給點批評。秦一璞問,老大哥在鐵路上干了這么多年,單位沒給一處房子嗎?老宋說,給了,在城外呢,離火車站不遠,可太小,才五十多平,兒子一家三口住。趕上動遷,小兩口想擴擴面積,那就得添錢,我們老的,能幫幫,就再幫幫吧。

這般問答間,老宋從書桌抽屜里翻出一個小本本,又遞過一支筆,說老弟,能不能把你的聯(lián)系方式留下?以后,我真去了沈陽,還想和老弟喝喝“燒刀子”呢。嗬,聽這酒名,就是咱東北人的氣魄,燒刀子,那得多滾多燙多烈性呀!秦一璞接過筆,在小本本上寫了姓名,再寫了手機號碼。老宋也撕下一張紙,伏在桌上寫,然后將紙條交到秦一璞手上,說以后你的朋友來平遙,盡管讓他們來找我,我老宋保證不忽悠。秦一璞認真地看了那紙條,心中不由得一動,宋北營,還有電話號碼,字很樸拙,眼見是一筆一畫都用了力氣。他問,名字是你爺爺起的吧?老宋說,到底是當老師的,一眼就看出來了。秦一璞說,那你更應(yīng)該早些去東北看看了,“九一八”博物館就建在當年的北大營位置上,江澤民題的字。

趁著老宋去外間洗杯沏茶的機會,妻子把嘴巴湊到秦一璞耳邊,低聲說,這家的日子過得挺難的,人家陪了咱們半天,還給省了門票,給留下點酬金吧。秦一璞也小聲問,給多少?妻子說,出一個人的,他不虧,咱們也不賠。秦一璞明白,所謂“一個人的”,是指跟著導(dǎo)游的觀光費用,點頭說,等分手時再說。

喝了茶,夫婦二人稱和女兒集合的時間已到,起身告辭。老宋也不挽留,又跟了出來,手上沒忘帶上一個裝滿小咸菜的罐頭瓶,有一路相送的意思。秦一璞說,老哥給我們指指路就行了,還是留在家里陪大嫂忙吧。老宋說,巷子里的路三彎五繞,三兩句說不清楚,耽誤了你們回北京的時間,反倒讓我心里不安實,還是送送吧??蠢纤握嫘膶嵰?,秦一璞也不好再推拒。很快,又到了當初指路時的路口,老宋停下了腳步,遞過罐頭瓶,并向秦一璞伸出與他的身材不甚相稱的粗大手掌,說:“一璞老弟,還有弟妹,咱們就此告別。只盼后會有期?!?/p>

秦一璞握住那只粗大的手,剎那間,迎著黑紅的臉龐,心中熱浪翻卷,竟生出依依惜別的情愫。他把另一只手也壓上,早備在掌心的兩張百元票子便塞了過去?!袄细?,不成敬意,小弟再一次表示感謝啦!”

沒想,宋大哥陡然變色,怕燙似的急將票子塞回到秦一璞手上,兩只眼睛瞪得溜圓,急扯白臉地說:“咋,想臊俺老宋不是?沒聽說東北人也這樣呀,怎么,就只認了錢?”

老宋說完就走,扔下秦一璞夫婦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老宋走了幾步,又立住腳步,車轉(zhuǎn)身說:“知道我為啥陪你們二位走了這半天不?就為老弟主動替俺提茄子蛋,還給俺敬煙。俺看出來了,老弟這人,實誠,心善,不端架子,可交。世上的事就應(yīng)該這樣,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一扯上錢,那就把人心扯遠了。老弟,還有弟妹,我這話沒錯吧?祝一路順風,再見?!?/p>

老宋說完,大步而去,再沒回頭。在回裕豐堂的路上,夫婦二人不住地唏噓感嘆。秦一璞說,咱們這才是隔著門縫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妻子說,我也以為世上不會有免費的午餐,人家辛苦了大半天,求點回報也應(yīng)該。秦一璞嘆息說,古城古韻古道腸,只以為是虛幻的巴望,沒想還真讓我們碰上了,此行不虛呀!妻子說,那就等日后老宋去了沈陽,我們再扯平吧。秦一璞搖頭道,唉,這么想,不光咱們俗不可耐,也把老宋大哥想俗啦……

那一天,一家人開車回到北京時,已是夜深。從早到晚,先是兩條腿,后是四個輪子,顛簸得都累,回到家里,倒頭便睡。第二天清晨,秦一璞又是五點起床,看冰箱里沒有青菜,便獨自去了菜市場,回來時小兩口已經(jīng)上班走了,只留妻子在忙。秦一璞丟下菜蔬,去拖箱里翻找自己昨天穿過的襯衣。妻子說,滿是汗酸味,我已扔進洗衣機,你不用管,我一會晾上就是了。秦一璞又去洗衣機里翻,在一堆已甩干的衣物中揪出那件襯衣,從衣袋里找出了一團紙糊。秦一璞捧著那紙團發(fā)呆,好一陣說不出話來。妻子問,怎么了?秦一璞轟然而炸,吼起來,洗衣服為什么不先翻一翻?妻子氣得也喊,有用的東西你自己為什么不放好?你沒有包呀!秦一璞氣得雙手亂抖,跺著腳喊,這是老宋大哥給咱們留下的電話號碼呀!妻子松了一口氣,嘁道,我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等他哪天給你打來電話,不是就又聯(lián)系上了嗎,多簡單的事。秦一璞聽妻子如此說,一股更大的火氣直從心底躥起,他抓起桌上已為他備好的牛奶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然后便沖出房門,站到樓道里,惡狠狠地吞吸起香煙來。

又一夜,秦一璞只覺自己走在高高的城垣之上,站在箭垛前放眼遠望,大漠孤煙,黃河落日,耳畔恍有悠遠的駝鈴。自己是在哪里?這是哪座城池?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他再往前走,只覺腳下的路變成了長長的索橋,山谷的風強勁吹來,索橋在湍流上空搖搖擺擺,晃得他心里發(fā)慌站立不穩(wěn)。他記著身旁還有堅實的箭垛,便急去抓扶,沒想那箭垛變成了風中的葦草,腳下的城墻之基也轟然坍塌,他喊妻子的名字,又喊快來救我……妻子推醒了他,撫著他胸口問,夢到了什么?他坐起身,長噓一口氣,抓枕巾擦擦額上的汗水,怔怔地搖頭,不答。

夢由心生,高中老師不會不懂這個道理。那個夢,有著象征的味道,似是上蒼的警示。有些事,只能恨自己,咒自己,連同床共枕幾十載的妻子都無顏坦言——留在老宋小本本上的那個手機號碼,他在中間的某位上,將86寫成了68,那不會僅僅是整日把誠信二字掛在嘴上的為人師者,一瞬間的鬼使神差吧?老宋大哥那么憨樸熱情的一個人,當他一旦意識到一片熱誠換回的竟是防范與欺瞞的時候,還會再想方設(shè)法與他取得聯(lián)系嗎?清晨,秦一璞在去菜市場的路上還在想,抓緊給老宋打個報平安的電話,再把沈陽家里的座機告訴給他,可誰知,一切竟在瞬間顛覆,覆水難收,水隨天去,那心中深深的自責、愧疚與焦惱,竟如八月十五的錢塘大潮,一浪推一浪,越來越?jīng)坝?。信譽是金,摯誠無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抓緊把這個過失挽回來呀……

責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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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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