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真妮

這兩年，女兒凱麗放學后，我在家里給她和一個美國孩子上中文課。現(xiàn)在他們倆已經(jīng)學到了暨南大學的海外中文教材第八冊。

前兩天教材上的一篇閱讀文章，讓兩個孩子陷入困惑中：有個6歲的孩子看到叔叔炒了一盤牛肉，饞得直流口水?？墒鞘迨甯嬖V他：“小孩不能吃牛肉，吃了就會變成牛！”所以孩子不敢吃，而叔叔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孩子在一旁直替叔叔擔心，后來叔叔并沒有變成牛，孩子自忖這是因為叔叔是大人的緣故。過了幾天，叔叔又炒了一盤牛肉，小孩實在忍不住，偷偷地吃了幾塊。但是吃完后卻很害怕，一個人躺在床上等著變成牛，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知道了叔叔在騙人，小孩吃了牛肉是不會變成牛的。

兩個在美國長大的孩子讀了這篇課文后，無法理解，問我：“為什么文中的叔叔要騙孩子呢？”我揣摩課文的意思，似乎這個叔叔就是為了讓自己多吃點牛肉，也許只是惡搞小孩玩?，F(xiàn)在的物質(zhì)生活很豐富，孩子們大概不會理解大人會為了自己多吃一口肉而去欺騙孩子，而“騙孩子玩”在從小受誠實品德教育的孩子們眼里更是愚昧之至的事。

我正琢磨著要怎么向他們解釋，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推斷說：“應該是那個叔叔覺得牛肉是紅肉，小孩吃了不利于健康，所以才騙他的。”“其實叔叔應該直接告訴孩子為什么吃牛肉不好，而不應該說謊，他這樣信口開河地騙孩子，會讓孩子以后再也不信任他了?！?/p>

孩子們的話讓我想起發(fā)生在一個朋友身上的故事。這個朋友為了讓6歲的兒子學好中文，堅持讓他在家里用中文和父母對話，可兒子還是跟她說英語，她就裝作聽不懂，逼兒子用中文講給她聽。兒子反問她：“媽媽，如果你聽不懂英文，那在辦公室怎么跟同事講話呢？”朋友覺得孩子真聰明，竟然什么都明白，一眼就看穿了大人的小把戲。第二天午休時，朋友把這件事當成趣事講給同事們聽，可那些美國同事沒有一個人覺得好笑，他們都很嚴肅甚至有點兒氣憤地質(zhì)問她：“你怎么能這樣欺騙自己的孩子呢？”朋友才意識到，有一些我們中國人認為無傷大雅的事情，對于美國人來說卻是難以容忍、不被接受的。

其實，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也不贊成騙孩子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曾子殺豬”的故事：曾子的妻子想去趕集，兒子哭著也要跟去，她就騙孩子說：“你回家等著，待會兒我回來殺豬給你吃?！钡人龔募谢貋?，曾子就馬上去捉豬。妻子勸阻說：“我不過是跟孩子開個玩笑罷了。”曾子說：“這可不能隨便開玩笑?。⌒『]有思考和判斷能力，都是向父母親學習，聽從父母親的教導?，F(xiàn)在你騙他，這就是教孩子騙人??！母親欺騙兒子，兒子就不會再相信自己的母親了，不能這么教育孩子??！”后來，曾子真的把豬給殺了，煮了肉給兒子吃。

可是時至今日，很多父母都不把隨口騙孩子當回事兒?！澳阍倏?，大灰狼就把你叼走了”“你再不聽話，警察就來抓你了”“你不聽話，媽媽就不要你了”是父母們經(jīng)常拿來恐嚇、哄騙孩子的話。而明目張膽地把大人騙小孩的文章編進教材里，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我們整個社會，包括知識分子階層對騙孩子這一現(xiàn)象習以為常，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父母騙孩子，會徹底破壞孩子對父母與生俱來的信任。長此以往，他對他賴以生存的這個社會，也難以信任了。生活在一個無法全然信任的環(huán)境中，孩子就無法建立起內(nèi)心的安全感，就難以擁有陽光快樂的人生態(tài)度。

另一方面，孩子從大人身上看到、學到的，是想達到目的就可以信口開河，撒個小謊無傷大雅，他必然也把找借口、撒謊騙人當作生活的常態(tài)，并且進行模仿。當孩子失去了誠實做人的品德，甚至反過來騙父母的時候，父母就會自食惡果，而孩子也必將為此付出代價。

當孩子們善意地揣測大人撒謊的動機時，我為孩子們的善良和單純感到欣慰，但也為毫無顧忌撒謊的大人們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