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鎮(zhèn)瑜
布朗族祖先帕艾冷臨終遺言:“我給你們留下牛馬,怕遇到災害死掉;給你們留下金銀,怕你們有一天會用光;只有給你們留下茶樹,子孫后代才會吃不完用不完?!?/p>
令忽必烈鎩羽而歸的“八百媳婦國”
到景邁去,有點近似燒香還愿的味道。
因為一直以來,我喝茶只喜歡喝普洱;普洱茶我只喜歡喝瀾滄景邁千年萬畝古茶山上的古茶樹茶,而且只喝生茶。我充滿厭倦的舌頭和味蕾對景邁古樹茶有天然的癖好。所謂聞茶識普洱,幾年來我只聞一種香,只喜歡一種普洱。真要命。
一盞茶端在手上,那氤氳四散的香氣,彌漫的是年華遠去的味道。茶喝干了,杯底殘留的陳香仍讓人陶醉,讓人欲罷不能。茶氣足,而且剛?cè)嵯酀?,入口回甘。等茶味淡去,水味上浮,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那種通透令人頓生飄飄欲仙之感、凌虛御空之態(tài)。
無數(shù)個夜晚,我就這樣一個人泡一壺茶,陶醉在物我兩忘的渾然境界里。有人說喝了茶睡不著覺;而我正好相反,不喝茶睡不香,總覺得一天的生活中缺少點什么。
我們?nèi)〉罏憸?,一不小心踏上了一條揚灰路。土路上不時有拉滿甘蔗的汽車呼嘯而過,卷起的黃塵像一面大旗,眼睛什么都看不見。路面上的粉塵有尺把厚,三三兩兩掉落路面的是車上的甘蔗。
細細的粉末鉆進了駕駛室,嗆得人直淌眼淚,幾乎讓人窒息,我卻覺得興奮:這樣的路況是如此熟悉——事實上已經(jīng)夠幸運了,與雨季汽車經(jīng)常深陷泥淖相比,一身灰塵大不了洗個澡完事。
滿目青山綿綿亙亙,像無數(shù)條矯健蒼龍。汽車帶起一路黃塵,奔馳在彎曲的山路上。
據(jù)說在思茅港附近的整控有一處元代摩崖石刻,記載了一段悠悠往事:元朝大軍南征“八百媳婦國”。這段題刻我至今都未能見到,就算見到了也是白費,因為據(jù)說可以辨認的只有32個字。我們只能從另外的史料中,尋找有關(guān)“八百媳婦國”的蛛絲馬跡。
《明史》記載:“八百媳婦,元初征之,道路不通而還?!鼻宕兜拦庠颇现境份d:“八百媳婦,元初,征之不下。”據(jù)《新元書》記載:“八百媳婦者,夷名景邁,世傳其長有妻八百,各領一寨,故名?!币灿腥丝甲C,“八百媳婦國”就是“蘭那國”,意思是“百萬稻田之國”,是13世紀至18世紀存在過的一個王國,我國史書稱其為“八百媳婦國”。
歷史總是充滿缺憾,而且這樣的缺憾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浩浩蕩蕩的元朝大軍卷著獵獵旌旗、滾滾狼煙,幾乎無堅不摧、無攻不克。但景邁的山高林密,令元世祖忽必烈望而興嘆!而且除了古道絕險、瘴癘橫行的密林幽徑,還有頭人和他八百個媳婦精心設計的弩箭和陷阱。就我個人理解,“八百”也許是“號稱”,不論古人今人,都喜歡夸大其詞。
歷史有時候驚人地相似。據(jù)傳,日本人在上世紀侵略中國時曾經(jīng)闖入過瀾滄的竹塘,武器精良的日本兵所面對的,是一群手無寸鐵、衣不蔽體的山民——他們躲在大樹后,藏在草叢里,設陷阱、用毒箭、埋竹簽……毒箭上抹的是那種叫“見血封喉”的箭毒木的汁液。村民們用對付山禽野獸的辦法,對付這群穿了衣服的不長毛的畜生。日本兵聞風喪膽,最后夾著尾巴狼狽撤了。
汽車終于拐上了柏油路。為了這段走錯的路,我們付出了小小的代價——每個人的頭發(fā)和睫毛像裹上了一層面粉。車到惠民,惠民鄉(xiāng)拉祜族女副鄉(xiāng)長呂玉梅早已迎候在路邊的大青樹下。
越長越矮的樹
不長的一段柏油路后面,緊跟著的是新鋪的彈石路。呂副鄉(xiāng)長已經(jīng)送走了兩批觀光客,我們是第三批。高山頂上一個小小的寨子,如今已經(jīng)名揚海外,吸引著多如牛毛的參觀者。
景邁和芒景是山水相連的兩個寨子。進入濃密的原始森林不久,已能看到一棵棵碗口粗細的古茶樹。它們錯落有致,默默無聞。斜陽的光斑透過濃密的樹蔭灑下來,落在厚厚的枯枝敗葉和長滿苔蘚地衣的樹干上。一棵蒼勁的大樹下,是傣族人插下的經(jīng)幡。呂副鄉(xiāng)長告訴我們,這是傣族的神樹。神靈通過大樹虬壯的枝干,連接著天空和大地,為這一方水土的風調(diào)雨順祈福。
我仔細地觀察著古茶樹,說真的,有一點點失望。我的目光越過了山林,一直在心里尋找著更大的一棵。呂副鄉(xiāng)長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告訴我,這不奇怪,古茶樹長到一定的歲數(shù)之后,就會越長越矮。這片生長在原始森林中的茶園,據(jù)《布朗族志》和景邁佛寺木塔石碑傣文記載,可以追溯到佛歷七百一十三年(公元180年),迄今已有1831年的歷史。多數(shù)茶樹上生長著“螃蟹腳”(一種具有降壓功能的藥用植物)和多種寄生植物。
景邁芒景古茶園是目前全世界所發(fā)現(xiàn)的古茶樹中數(shù)量最集中、面積最大、歷史最久、保存最完善的栽培型古茶園,也是普洱茶的重要產(chǎn)地之一。明代以來,這里的茶葉已經(jīng)是孟連土司進貢朝廷的貢品,并遠銷緬甸、泰國等東南亞國家。
一個嗜茶如命的民族
呂副鄉(xiāng)長決定帶我們?nèi)グ輹祭首孱^人蘇里的兒子,年近古稀的“布朗王子”蘇國文。
路兩邊墨綠的茶山像用梳子梳過一樣整齊。還沒到采茶季節(jié),茶園里兩株野櫻花已經(jīng)不甘寂寞地綻開了花蕾?!翱炜?,那里是糯干村——著名的長壽村。那是一個不到五百人的寨子,90歲以上的老人就有幾十個?!眳胃编l(xiāng)長指給我看。
不長壽才怪。住在這海拔一千四五百米的高山上,空氣清新,吃的是沒有污染的山茅野菜,喝的是生態(tài)茶,茶葉中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和兒茶素,絕對抗衰老;更為重要的是,山里人對物質(zhì)的欲望低,生活壓力也小,沒有多少煩心事,門迎山風,暮送夕陽,日子過得恬淡而從容。
蘇國文先生還在睡覺,呂副鄉(xiāng)長帶我們在芒景寨子里隨便轉(zhuǎn)了轉(zhuǎn)。
令人稀奇的是:這里的布朗族寨子幾乎看不出多大區(qū)別,一樣栽有寨心樹,一樣的干欄式建筑。有幾家掌臺(樓上用于晾曬的平臺,木制,上面鋪竹篾,相當于“土陽臺”)上曬著茶葉,村莊寧靜得像是在打瞌睡。寨子外面一棵3800年樹齡的老柏樹讓我著實吃了一驚。我覺得這可能是云南樹齡最長的一棵柏樹,昆明黑龍?zhí)兜乃伟匾矁H僅800多年樹齡,而這一棵,足足有黑龍?zhí)端伟氐乃奈蹇脴淠敲创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