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國
收藏是一種機緣。古老的地方不一定有寶物等著你,荒涼的角落沒準一腳踢出個老物件。
我曾兩次到敦煌。敦煌是歷史文化名城,河西走廊里文化含量最高的古鎮(zhèn)。“敦,大也;煌,盛也?!蔽∥∪环鸾淌サ?,莫高窟735窟洞與佛的千年佛史令人震撼、驚悚。第一次去敦煌,忙于聽介紹、看資料、思索回味,大腦里盡是千年駝鈴、百里黃沙……
這是第二次去敦煌。禮拜過千佛洞第96號洞窟(9層樓高,為莫高窟千佛洞之最),參拜過神奇的月牙泉,我便背著照相機繞上了鳴沙山。
鳴沙山古稱神砂山,風(fēng)吹沙粒飛奔如霧,沙層如絲竹振響,是為“沙嶺晴鳴”。登斯山,我想聽鳴沙,更想看看這沙山的背后是戈壁還是沙漠。我想拍一點止步月牙泉而拍不到的攝影作品。
攝影幫了收藏的忙。一對來自湖南的年輕伴侶請我?guī)兔ε暮嫌?。萍水相逢的近距離,他(她)們注意到了我的和田玉皮帶扣,那是一件白玉仔料透黑沁的雕件。
他們說,他們也喜歡玉,尤其是和田玉。此番是去新疆訪玉,剛從新疆出來。他們問我想不想買玉。我有些警惕地看著他們,我以為他們要向我兜售他們在新疆的收獲。
我說,旅行途中,我一般沒有多少錢可掏。
那對伴侶不無遺憾地說,你要想買玉我們給你提供線索,我們昨天看到了一件好東西,價格沒談好,沒拿下來。
是什么好東西呀?聽到玉,尤其在滿目黃沙的鳴沙山上,我的內(nèi)心里有了一泓清涼。這對年輕伴侶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后地告訴我,他們碰到的是一件老玉,物主說是遼金的秋山春水,要價很高。他們倆很喜歡,但不能認定是遼金物,只能判斷為有年份,和田料。斷代不清,加上價位高,便沒能搞定。
五月的鳴沙山,隱隱的點點綠意,那是頑強的駱駝刺,它幾乎未能沖淡鳴沙山及其以西望不盡的黃色。敦煌其實是在戈壁與沙漠的懷抱之中。
我收起照相機,去尋訪敦煌市區(qū)的那位物主。敦煌設(shè)置于漢武帝開通西域之際,又稱沙州、瓜州。稱沙州是因多沙,稱瓜州是因西瓜甜又大。
我尋訪的對象,恰恰就是一個開瓜店的,兼營水果、紅棗、枸杞。他說他是老敦煌。這人高高大大,紅臉膛,膀粗腰圓,脖子上掛著一塊白玉。他人很爽快,知道我的來意后,他說,你可能知道瓜州的瓜甜,知不知道瓜州的玉好玉香呢?
敦煌多佛窟,多黃沙,多甜瓜,真不知道敦煌有玉,要有就是祁連玉?“葡萄美酒夜光懷,欲飲琵琶馬上催……”物主的快人快語,激活了我心目中的敦煌映象。
店主把瓜果生意交給妻子,帶我上二樓看玉。
東西拿出來了,是件青白玉雕件,寬約5厘米,高約4厘米,厚1厘米的樣子。細看,這是一叢荷,荷葉與荷花中趴著一只天鵝,天鵝的個兒較大,橫貫整個雕件,一只海冬青從天而降,撲向天鵝,清麗的荷叢中海冬青在逞威。就內(nèi)容看,這是一幅遼金的春水圖,遼人常常以少勝多,以輕騎襲擊中原的農(nóng)耕民族,海冬青是遼人的精神寄托,是遼人的靈魂。
仔細斟酌這玉雕,圓雕、透雕刀工老到,確為手工精雕之物;玉件上還有兩處褐黃沁,似大西北黃沙所點染。但總覺它的老氣不足,年份不到遼金,或為后仿雕。
“敦煌千里黃沙,缺水少綠,我怎么總是很難將玉和敦煌聯(lián)系起來??!”我的印象中,玉總和水緊密相關(guān)。
“你這先生,你忘了玉門關(guān)嗎?為什么有玉門關(guān)?西域的玉進入中原的第一關(guān)。敦煌不產(chǎn)和田玉,卻輸送和田玉。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就在敦煌西邊不遠的地方??!”物主的這番談吐,讓我對他刮目相看,看起來的大老粗,其實也胸裝翰墨和歷史啊。
河西走廊經(jīng)陽關(guān)、玉門關(guān)向西至哈密,達喀什,抵和田,這是著名的絲綢之路。還有一些專家認為,這不僅是絲綢之路,還是玉石之路。而且,玉石之路早于絲綢之路。
玉石之路的說法,與中原地帶用玉的史實是相吻合的。先秦時期的大量玉器遺存,從中已可見到和田玉的蹤影??梢酝葡耄惹刂赖年P(guān)內(nèi)與和田之間,馱玉的馬隊和駱駝已踩踏出了一條路徑。傳說西王母贈送了一批玉石給秦穆公,從這傳說中似可看到史實的映像。
“玉門關(guān)與玉有關(guān),可你這玉與玉門關(guān)無關(guān)吧?”。
“嘿,你還別說,玉門關(guān)遺址還真挖出了許多老貨。我這遼金春水,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與玉門關(guān)無關(guān)也有關(guān)。這玉料是從和田過來的,你仔細看看,多好的和田玉料!”這敦煌漢子遠掛歷史,近談玉質(zhì)。這是要價的鋪墊。玉石之路、絲綢之路貫古今,煉出了沿途多少商界智人!
當晚在敦煌賓館我上網(wǎng)查了玉門關(guān)詞條,資料表明玉門關(guān)又稱小方盤城,始建于漢武帝設(shè)河西四郡之時。1943年在玉門關(guān)遺址發(fā)現(xiàn)了大量陶片、瓷片、銅錢和小件玉石。因此,玉門關(guān)遺址的一側(cè)被稱為“古董灘”。這是后話。且說眼前,面對這件玉,買賣雙方務(wù)了一陣子虛,終歸總得談價。
敦煌漢子認定這件玉春水是遼金之物,毫不客氣地要價5000元。
我說,這玉件雕的內(nèi)容是春水,工還過得去,但包漿不厚,老氣不足,也沒有沁,到不了遼金,應(yīng)是后仿。加上個兒小,值不了那么多錢。
“我請人看過,只有遼金才有春水秋山。”敦煌漢子很執(zhí)拗。
看來在斷代上,買賣雙方已難達成共識,那就直接討論價格吧。我說,你那玉個兒小,頂多值二三千元,三千元到頂了,你愿意就賣,不愿意是你的。今天來你這兒看玉,耽擱了你的時間,我謝謝了!說著,我起了身。
我起身告辭并非策略,而是真的認為過了三千元就不喜歡。東西好,性價比合適,心里舒暢,否則就是自己難為自己了。收藏活動中,不能立足“撿漏”,但也不能當“老憨”;“撿漏”難買好東西,“老憨”會讓省吃儉用的工薪收入貶值。
誰知,我這一走,敦煌漢子倒讓步了。他說:“別走啊,你喜歡就讓給你吧,價格就依你說的。”
末了,他還給了我一個高帽:“三千元若賣,我早就賣了。但賣給那些棒槌,我心不甘。你懂玉,你會珍惜玉;賣給你,我高興?!?/p>
我總覺得敦煌有一種神秘的氣氛、高貴的格調(diào)、曠達的視界,它是絲綢驛站,也是玉石中轉(zhuǎn)站,在這樣的地方收藏到一方春水玉,我感到很愜意,仿佛那戈壁和沙漠里蕩漾著碧碧的春水。(責(zé)編:石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