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高檔小區(qū)突發(fā)命案

2012年8月3日傍晚5時許，蘇州市110指揮中心接到自稱李華的男子報警，稱他妻子楊芳在家中身亡，疑遭入室歹徒搶劫、強奸后殺害。

民警趕到現(xiàn)場后，李華哭訴了案發(fā)前后的情況：當天中午，他和妻子在家午休。下午1點半，到了上班時間，妻子說渾身無力，想歇一下午，就留在了家中。下午4點多鐘，他從單位返回家中取一份文件，發(fā)現(xiàn)家門沒上鎖，虛掩著。進屋一看，家里物品凌亂，妻子楊芳倒在臥室的床上，上身穿短袖襯衣，下身三角褲被拉開，已經(jīng)沒有氣息。意識到妻子可能遇害，他立即撥打了120和110。醫(yī)生趕到現(xiàn)場后對楊芳進行了急救，但為時已晚；檢查家中財物發(fā)現(xiàn)，幾千元現(xiàn)金及妻子的幾件貴重首飾不翼而飛……

民警現(xiàn)場勘察發(fā)現(xiàn)，楊芳脖子上有明顯掐痕，結(jié)合李華所述，警方初步認定：嫌疑人入室盜竊，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后演變?yōu)閾尳?、強奸、殺人案?/p>

可接下來，警方發(fā)現(xiàn)了諸多不合理之處：兇手既然是盜竊，可楊芳戴的項鏈及床頭的iPhone 4S手機竟沒被帶走；楊芳盡管衣衫凌亂，似乎遭歹徒強奸，但法醫(yī)鑒定后卻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遭到性侵。劫財、劫色似乎都是假象，兇手為何要搞這么多“障眼法”，想掩飾什么？警方經(jīng)過分析后認定，兇手與楊芳一定是熟人，布置這么多偽裝的目的，就是欺騙警方，想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錯誤的方向。

警方隨即對楊芳和李華的社會關(guān)系進行排查。李華及同事都表示，楊芳性格直率，熱情開朗，在單位人緣很好，夫妻倆都不是本地人，社會圈子非常窄。警方在現(xiàn)場只提取到一枚兇手戴手套留下的指紋，表明兇手早有準備。但兇手百密一疏，在現(xiàn)場留下了很多腳印。經(jīng)過大量數(shù)據(jù)分析，辦案人員勾勒出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輪廓：男性，175厘米左右，中等身材，與楊芳關(guān)系親近。得到這一判斷后，警方馬上想到，被害人住在高檔小區(qū)的11樓，進出小區(qū)必須刷電子門卡，底樓入口有攝像頭，人員進出都有監(jiān)控錄像。

警方迅速調(diào)出視頻，發(fā)現(xiàn)8月3日上午7點39分，楊芳抱著女兒，與李華一前一后走出單元門。中午12點，楊芳一個人回來。13點08分，李華回來。2點40分，李華離家上班，楊芳一直沒有離開。按李華的描述，兇手應該是他離開后才作案，可警方從視頻中發(fā)現(xiàn)，他離開后直到4點多返回取東西，其間一直沒有任何陌生人出現(xiàn)，而且李家窗戶完好。兇手是如何上樓作案的呢？

就在警方一籌莫展時，法醫(yī)的死亡報告出來了。楊芳的死亡時間大約為下午2點左右。警方再對照監(jiān)控視頻，并經(jīng)過仔細觀察，從李華的舉止及反常的穿著判斷，他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當警方把所有證據(jù)都擺在李華面前時，他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嘆了口氣，承認是自己殺害了妻子。

“女強男弱”竟是導火索

時年32歲的李華是東北人，家境一般，父母都是普通職工，母親已退休。李華初中畢業(yè)后當了兩年兵，復員后在當?shù)卣伊艘环莨ぷ鳌?/p>

2004年12月，李華到駕校學習駕駛，認識了駕校學員楊芳。楊芳長相清純、漂亮，皮膚白凈，留著齊耳短發(fā)，透著一股靈氣。李華對她一見鐘情，并展開了猛烈的愛情攻勢。

楊芳當時正讀大四，學會計專業(yè)，為了畢業(yè)后好找工作才到駕校學習駕駛。盡管覺得自己跟楊芳在學歷上有很大差距，但李華沒有退卻，鼓起勇氣，尋找一切機會接近楊芳。他學車很快，經(jīng)常指點楊芳；學車間隙，他會跟楊芳聊天或給她買瓶水；回家后，他常給楊芳發(fā)短信問候，叮囑她注意天氣、穿衣什么的。楊芳也給他回一些短信，雖不多，但透著女孩兒的調(diào)皮和關(guān)心。這些短信李華都珍藏著?？纪犟{照，要分別時，李華以“慶祝”為由請楊芳吃飯。席間他打開手機，讓她看他珍藏的一條條短信，楊芳一陣感動。從此，兩人戀愛了……

半年后，楊芳大學畢業(yè)，應聘到蘇州某單位從事財務工作，離開了東北。雖然分別時信誓旦旦，但李華還是急得不行，覺得兩人本來就有差距，如果天各一方，愛情就會夭折。他毅然辭去東北的工作，追隨戀人去了蘇州。當他風塵仆仆地帶著行李趕到蘇州時，楊芳感動得熱淚盈眶。隨后，兩人租房同居了。

不久，李華在蘇州找了一份銷售工作，便和楊芳商量起結(jié)婚的事來。楊母得知李華只有初中學歷，其母性格剛烈，覺得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竭力勸說女兒放棄這段感情。楊芳卻深陷熱戀之中無法自拔。怕傷害到女兒，父母不得不做出讓步，僥幸地想，李華當過兵，估計也差不到哪里去，女兒嫁人又不是嫁他家里，既然女兒那么喜歡他，就遂了女兒的愿吧！

但因李華的工作和收入都不穩(wěn)定，還經(jīng)常到外地出差，兩人一直拖到2007年“五一”才舉行婚禮。因為沒錢買房，婚后他們租了兩年房，才在雙方父母的支持下按揭貸款買了自己的房子。

2010年5月，婆婆來照顧即將臨產(chǎn)的楊芳，這是婆媳倆第一次面對面相處。很快，楊芳便發(fā)現(xiàn)婆媳倆的生活習慣很不合拍。婆婆平時大大咧咧，喜歡喝酒，而懷孕的楊芳一聞到酒味就頭疼；楊芳喜歡安靜，婆婆卻是大嗓門，每天早晨一起床就叮叮當當?shù)叵聪翠啼?。楊芳私下里提醒丈夫，李華卻說：“我媽沒文化，你一個本科生還跟她計較？”楊芳頓時沒了脾氣。

接下來的日子里，婆媳之間經(jīng)常因為生活習慣和觀念上的差異鬧矛盾。每次有了沖突，婆婆都口無遮攔地指責楊芳，楊芳畢竟是知識女性，顧及自尊及家庭和睦，基本都讓著婆婆，但事后會跟丈夫傾訴委屈。李華是孝子，從不責怪母親，而是勸妻子別太計較，楊芳很委屈，抱怨丈夫不體諒她。

孩子出生后，因為單位工作忙，楊芳一休完產(chǎn)假就上班了，那段時間，工作壓力大，婆媳之間又處不好，她十分頭疼。為了擺脫這種局面，她一狠心，把女兒送到了自己父母家。婆婆一氣之下也回了東北。

可一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卻出現(xiàn)了。

當時，楊芳已通過關(guān)系把李華安排到她所在的公司做后勤。在單位，楊芳的工作及人緣都比李華好，李華又是經(jīng)妻子介紹才進公司的，學歷低，做的又是后勤，因此心里一直很自卑，有時聽到一些議論，他的心就像被人揪了一把。

2011年初的一天，李華因為工作上的事跟一位同事發(fā)生了矛盾，對方話中帶刺地說：“你神氣什么，不是你老婆，你能進我們單位嗎？”李華氣得不行，跟同事打了一架。事后楊芳很費了一番工夫才平息這場風波。

當晚李華回到家，感覺十分壓抑。而此前因為婆媳矛盾，楊芳對他有些積怨，夫妻之間的交流本來就有了問題，加上這件事，他變得更加沉默了。

2011年8月12日，楊芳過生日，李華給她寫了一封信：“老婆，祝你生日快樂！今年我們手頭比較緊，明年我一定給你個驚喜。我們結(jié)婚4年了，在這4年里我們經(jīng)歷了很多，從沒有房子到住進新房，從沒車到有車，這都離不開老婆你的努力。有時我脾氣不好，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會嚴格要求自己，爭取改掉自身的缺點。我代表女兒祝媽媽生日快樂！永遠愛你的老公?！笨吹竭@封信，楊芳很感動，閃著淚光說：“老公，你這封信比任何禮物都貴重?！?/p>

但是，一個生日帶來的快樂，哪經(jīng)得起一天又一天瑣碎日子的磨蝕？楊芳工作非常忙，加上生活中的煩心事，她常常感覺快崩潰了。女兒出生后，她曾懷著喜悅的心情寫過幾篇微博，表達的都是初為人母的幸?！，F(xiàn)在，身心俱疲的她，在博客上表達的完全是一種失落的情緒：“新的財務系統(tǒng)弄得我每天都很疲憊，這些有誰來體諒我呢？極度地不舒服，想去醫(yī)院看看。嗨，算了，自己去吧，誰有時間總來陪你啊，再說你在別人眼里算個啥啊，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了。也許以后，女兒會懂我吧！”

漸漸地，微博成了楊芳傾訴心聲的地方。

微博宣泄招來殺身禍

單位知識分子成堆，很多是碩士、博士出身，只有初中學歷的李華本來就有壓力，回到家，面對妻子一副“俯視”的眼光，心里更是壓抑，但又害怕產(chǎn)生沖突，他便給自己筑了一道心墻，每次妻子抱怨時都悶聲不響。而對楊芳來說，這座結(jié)實的“心墻”也把她的心擋在了墻外。

2012年春節(jié)前，楊芳和李華準備回東北過年?；丶仪?，楊芳想緩和與婆婆的關(guān)系，便到專賣店買了一套內(nèi)衣，又購了一些年貨，準備送給婆婆及李華的侄子等。不料，李華沒有絲毫興奮，反而嘟囔道：“買什么內(nèi)衣！你們在一起不吵架就不錯了?！睏罘笺蹲×?，半生氣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里，你會先救誰？”李華脫口而出：“當然是我媽?！睏罘忌鷼獾卣f：“我可是你老婆，你以后是跟我過日子，憑我現(xiàn)在的工作，你就是不上班我也能養(yǎng)你！”李華頓時不吱聲了。

無論從經(jīng)濟收入上，還是人格尊嚴上，妻子都處處占上風，李華的話便越來越少，只偶爾回應幾句。面對日益沉默的丈夫，楊芳經(jīng)常束手無策，她一直想搭一座“橋”，到李華的心里去瞧瞧，可這時候，婆婆又來了。

2012年5月，女兒快上幼兒園了，楊芳把她從東北父母處接了回來。因母親有病，楊芳的父母不能來蘇州，李華只好把母親又請了過來。婆婆來后沒幾天，楊芳發(fā)現(xiàn)，為圖方便，婆婆竟用嘴把大塊的食物咬成小塊讓女兒吃。她一陣惡心，搶過女兒的飯碗說：“大人嘴里有很多病菌，這樣孩子會生病的?！逼牌派らT很大：“我生了倆孩子全是這么帶大的，怎么到你這兒就不行了？”楊芳知道跟婆婆有理講不清，不再理她。

李華回來后，婆婆告狀說兒媳嫌棄她，楊芳辯解，婆媳倆吵了起來。李華吼了一句：“你不要瞧不起我媽！”房門一摔，進了臥室，而且接下來一連幾天不理楊芳。楊芳傷心透了，在微博中寫道：“還有生活在一起的必要嗎？我一直想搭一座橋到丈夫的心里去，可我們?nèi)绺籼靿q，這座橋怎么才能搭得起來呢？”

其實，這樣的生活婆婆也很難受，她說不習慣南方生活，要把孫女帶回東北撫養(yǎng)，楊芳堅決不同意。婆婆頓頓喝酒，竟執(zhí)意要帶孫女走，一邊抱住大哭的孫女不撒手，一邊大罵兒媳太狠心。楊芳希望丈夫出來阻止，可一向就很敬畏母親的李華還是不說話。婆婆一看也急了，罵兒子：“東北男人怎么這么受女人欺負，這還得了！”她一邊喝酒一邊大罵，一直罵了近兩個小時。

事后，楊芳在微博里寫道：“2012年7月3日晚上11點半開始，罵人罵到后半夜兩點的人在說委屈，被罵的那個人，有誰想過她的感受……真的崩潰了！為了孩子，我要好好活著，全力保護我的女兒，不受任何人欺負！”

7月19日，楊芳又在微博里訴苦：“當初，懷著對婚姻的美好憧憬，信守把婆家人當作親人對待的理念，可到如今心底卻留下深深的傷痕，才知道婆媳關(guān)系是天底下最難處的關(guān)系?！?/p>

楊芳的這些微博，很多朋友都看到了，朋友在微博上給她留言，讓她多和丈夫溝通，或者不要再抱幻想，干脆離婚。李華也接到一些親友的電話，要他處理好家庭矛盾，有的朋友直接告訴他：“你的婚姻要想幸福，除非你有朝一日混得比妻子強?！崩钊A面子受損，大為光火，恨恨地對楊芳說：“你別寫什么微博了，難道想把我們家這點矛盾都‘直播出去嗎？”楊芳說：“那我能到哪里去傾訴？”李華恨恨地說：“家丑不可外揚，你別到時候后悔！”

7月19日楊芳還寫了另一段微博：“……婆媳要變成患難與共的親人，需要太多幸運的緣分、美好的人格、寬容的心態(tài)、善良的秉性或同舟共濟的利益來支持，還需要兒子超強的辨識是非、協(xié)調(diào)利益和感情的能力?！弊詈螅€寫了一句悲壯的話：“如果有來世，再做一個柔腸百轉(zhuǎn)的女人！”

楊芳在寫下這些浸著淚水的微博，為婚姻尋找出口時，她認為自己最大的心結(jié)在于婆媳關(guān)系，并沒有覺察到李華對她的不滿正在蓄積。就在這天，李華到她辦公室拿鑰匙，有個女同事說：“楊姐，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好，是不是李哥欺負你了？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闭?，李華聽到了這些話，他心里一寒，覺得人人都在背后看他的笑話，他沒法在這個單位混了。

7月25日，楊芳在一位博友的耐心勸慰下，在微博中寫道：“我和女兒謝謝你。我們會好好生活?！笨伤f萬想不到，她的傾訴不僅未能架起通向丈夫心靈的橋梁，還把曾經(jīng)說過要“愛她一輩子”的丈夫激怒了。

據(jù)李華向警方交代：2012年8月3日早上，他和妻子像往常一樣，將女兒送到附近的幼兒園。中午，老鄉(xiāng)請客，夫妻倆一起去吃過飯，李華回家想睡一會兒，楊芳開始抱怨他：“你一個大男人，不問問老婆累不累，倒自己先睡了。”李華沒理她，楊芳又嘟囔了幾句。剛有睡意的李華不耐煩了，一屁股坐起來，生氣地說：“你再說，信不信我掐死你！”

李華原本說的是氣話，沒想到楊芳卻說：“是嗎？有種你來掐??！”李華沒了退路，腦海里跳出了妻子“微博直播”家庭矛盾、處處讓他難堪以及母親被氣走的情景，他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迅速戴上手套，用雙手狠狠地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2012年8月17日，蘇州市人民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批準逮捕李華，李華寫了一段長長的懺悔信給岳父岳母，表示自己真心愛過楊芳，那天也是一時氣憤失手，并非一心要殺她。但楊芳的父母絕不肯原諒，要求法律對他嚴懲。他們已將外孫女帶回東北撫養(yǎng)。

2013年4月底，案件移送蘇州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江蘇正成律師事務所許華律師認為，這起案件是一起因“女強男弱”導致的家庭悲劇。但楊芳在面對著丈夫的沉默和“冷暴力”時，未能主動與丈夫溝通，而是用微博宣泄內(nèi)心的痛苦，加劇了矛盾。李華與妻子無法共同成長，也是發(fā)生悲劇的原因之一。愛情和婚姻本身就是個不等式，夫妻雙方的努力與收獲永遠不可能對等，但夫妻之間要會解這個“不等式”，要懂得愛情的種子需要用寬容灌溉，用理解施肥，婚姻的小苗才會茁壯成長。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