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1日,《講刊》“大聲講”人文講堂攜手復(fù)旦大學(xué)團委“享夢中國”青年夢想講堂,成功舉辦開壇演講。首位演講嘉賓——汶川地震中失去雙腿的“無腿舞后”廖智與大家分享了她用“愛”燃燒青春的感人故事。 我要一直笑著活下去,用生命影響生命
我比較好動。從很小的時候起,周圍的人就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廖笑笑,我很愛笑,也很喜歡動,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所以即便到了臺上,我還是忍不住希望能有一個可以讓我流動起來的舞臺,因為這樣一直站著,你們會很難以認識一個更全面的、更完整的我。
我非常愛美,我覺得一個女人一生當(dāng)中就不能停止愛美,就不能停止追求美麗,一個女人如果連美麗都不能夠去追求了,她的人生還有什么期待呢?所以即使是剛做完截肢手術(shù)躺在病床上,腿綁得像棒槌一樣,我還是忍不住去拍照。
我希望快樂可以感染。很多人問,你為什么不哭,不認為自己失去的一切很重要嗎?錯了,正是因為失去的那一切對我太重要了,在我生命里面已經(jīng)不剩下什么可以被我揮霍的了,所以我必須要快樂地面對這一切,必須要接納它。已經(jīng)失去了那么多,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于是從那一天起,我?guī)缀趺刻於夹χ?/p>
那個時候有許多記者來看望我,他們覺得不可思議,他們說,你是真的還是裝的?你笑一天、一周、一個月,我不相信你會笑一年、十年、二十年,但是我在心里說,我不是裝出來的,因為只有當(dāng)一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去感恩他所擁有的一切的時候,才會這樣笑。我就是要一直做一個幸福的人,一直笑著活下去,讓那些擁有一切的人都可以來羨慕像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那我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當(dāng)我還躺在醫(yī)院的時候,我仍想著去做一些事情——每天去敲開幾個病友的門,我要主動去認識那些跟我一樣孤獨的人們,用快樂融化他們,與他們成為朋友。就這樣,醫(yī)院出現(xiàn)了一道特別的風(fēng)景——輪椅隊。后來,“輪椅隊”的聚會地點一改再改,當(dāng)我的病房擺不下那么多的輪椅后,聚會的地點改為醫(yī)院大廳,后來又改成了醫(yī)院的大院。
很多人說,廖智你做的這個事情沒有什么意義。因為你陪著他們的時候,他們是快樂、充實的,你離開后,他們又會很失落。我說是這樣的,可是如果我不去,他們連僅有的快樂都沒有了。不要認為你的友好、付出和善意是無用的,至少在那一刻它絕對有著重要的意義。做一些小事,就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生命,這就叫用生命來影響生命。
原來身體的疼痛在自由、在尊嚴(yán)面前是可以承受的,原來困難是被想象放大了
2008年7月16日,我做了第二次手術(shù),手術(shù)之后兩個星期,我開始面對裝假肢。我那時非常瘦,兩個假肢加起來20斤,但我只有50斤。我要用50斤的身體去負荷20斤的重量,我覺得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走不動,真的走不動。
我問醫(yī)生,我可以像以前那樣走路嗎,他說可以走路,但是不能完全一樣。我說,我能完全生活自理嗎,他說可能會受影響。我問了很多問題,但是一個個鐵一般的事實只是讓我更加沮喪。那個時候我放棄了,我沒有再穿假肢,就完全靠輪椅,坐在輪椅上很舒服,可以被人推著到處轉(zhuǎn)。直到有一天清晨起來,我想上廁所,卻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人,我才意識到假肢的重要性。我從床上爬下來,找到我的假肢,跌跌撞撞扶著床走進衛(wèi)生間,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頭撞在馬桶的邊緣,頭發(fā)散在馬桶里。我好不容易掙扎著爬起來,在面前那個巨大的洗手臺鏡子里看到自己,額頭上鼓起來一個很大的包,頭發(fā)濕淋淋的,人腫得像個饅頭,這是我一生中最丑的時候。我哇地一下哭了起來。我對自己說,廖智你才24歲,如果從24歲開始,就過這樣的生活,這么狼狽、沒有尊嚴(yán)、這么丑陋,你覺得能夠面對你的人生嗎,你真的能這樣過一生嗎?原來身體的疼痛在自由、在尊嚴(yán)面前是可以承受的。于是從第二天起,我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打開電腦,打開激烈的音樂,然后扶著門把手,從基本動作開始一點點練習(xí)。我跟自己說,我一定要走出去,我還要跳起來。就這樣,我以為要花很多年才可以恢復(fù),殊不知原來困難是被想象放大了。事實沒有這么恐怖,我只練了十幾二十天,忘我地練習(xí)、廢寢忘食地練習(xí),就成功找到了平衡感。原來夢想是可以實現(xiàn)的,就在于你能不能夠抑制心里的恐懼,夢想是需要信心的。
傷害不會一直存在,而愛會因為你不斷地給予,變得永無止息
接下來我想跟你們分享一個關(guān)于信心的故事,這也是我被救后的整個經(jīng)歷。當(dāng)然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穿上假肢并且非常享受我的假肢了。當(dāng)我能夠享受它的時候,我開始想,我可以做更多的事。
在我住院期間有一位大姐從我的家鄉(xiāng)跑到醫(yī)院來說,她希望我把《鼓舞》帶回家鄉(xiāng)去,鼓勵更多的人。我答應(yīng)了她。就這樣,出院以后我一直在做義演,在這整個過程中,我跑了無數(shù)的部門,無數(shù)的企業(yè),無數(shù)的社會團體。我從走路不敢過紅綠燈,到開始可以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上下坡,我從無法爬樓梯,到后來一個人可以走七層樓的樓梯,我就是這樣每天都在做籌備義演的事情。第一個月,我身邊一呼百應(yīng),身邊的人都支持我,到了第二個月,還剩一半的人支持我,到第三個月的時候,連我家人都開始動搖了。我的父母跟我說,你不要去做了,像這種純粹的義演,沒有人關(guān)注的,你又不募款,你要拉那么多的人來免費給你演,你又那么固執(zhí),因為我說我不接受善款,因為我不希望有任何財務(wù)上的不清不楚,我只求一件事情,你來到我的舞臺上幫我演。
我就這樣一個一個地區(qū)敲開不同組織的門,去請他們幫忙。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也沒有人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跟在他們的后面跟他們講,我要干什么,需要你們的支持,我的資料一點一點地完善。到第四個月的時候,只剩下我舞蹈學(xué)校的校長。我拖著很疲憊的身體在重慶、德陽、綿竹這幾個城市之間來回地跑。那一周我很疲憊,當(dāng)我回到舞蹈學(xué)校校長身邊,我說,范老師,我的車費不夠了,您給我五百塊錢,讓我回重慶吧。他也說廖智我不是打擊你,你還是放棄吧,這個事情做不成了。
在這之前很多人跟我說過這番話,我都一直撐著,我跟自己說,還有人在支持我,只要還有一個人在支持我,都要堅持下去。可當(dāng)他也這么跟我說的時候,我真的撐不住了,我看了他許久,眼淚就流下來。我說你知道嗎,你知道這個時候勸我放棄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要讓我相信這個世界是沒有愛的,意味著要讓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沒有完全的信任的,意味著要讓我相信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冷漠,像這種純粹的義演,毫無利益,跟名利毫無關(guān)系的事情是沒有人做的,你就是在逼我相信這一點。我說,我不愿意相信,我為什么要堅持?因為我不愿意相信。我不是不能夠面對失敗,但是這件事我不能夠放棄,因為我一直跟別人說,我相信這個世界是有愛的,一個沒有什么名利,沒有結(jié)局的事情是有人愿意做的,我相信人的心里面還有著這一塊純美善良的地方。說著說著,我跟我的校長就抱在一起哭了。他說,我真是受不了你,我還是會挺你,不管多久。
信心是什么,信心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jù)。我當(dāng)時就是這樣。在所有的人跟我說不可能的時候,我腦子里面仍然有那個畫面,所以當(dāng)2009年元月,這個義演終于完成的時候,所有人過來跟我說,義演做得超乎意料的好,有這么多人來支持你。我說我一點都不驚訝,因為它在我的腦子里面已經(jīng)上演了上百、上千遍了,我每天都在想著這個畫面,信心就是這種成就。
在那一天,在我的家鄉(xiāng),其實那是一個很小的城市,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八百多名普通志愿者,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五千多名觀眾,連走廊都塞滿了人。有來自各行各業(yè)的媒體人,企業(yè)人,演藝圈的,很多很多的人,甚至不認識的人,他們都來了,都來支持我。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自發(fā)的。這是在四川一個叫小魚洞的地方,也是重災(zāi)區(qū),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漳弥约褐谱鞯娜諝v和春聯(lián),拍了照片讓人帶來給我看。因為那個時候路還是斷的,他們來不了現(xiàn)場,但是還是想用他們的力量來支持我的《鼓舞》義演。他們帶給我極大的安慰和鼓勵,他們讓我知道我所忍耐和等候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這一切絕對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做得到的,這些事情只是印證了一點,這個世界真的是有愛的,人的心里面真的是有純美、善良的地方的,人與人之間是可以共建信任的,只要我們愿意堅持到底,就可以看到這一天美好的來臨。這不是我的成功,這是愛成功了。
我想說,傷害不會一直都在,傷害會因為你付出、給予而變得非常的淡漠,而愛會因為你不斷地給予,變得永無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