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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月沉香

2013-04-29 15:52:42龜心似賤
男生女生(月末版) 2013年7期
關(guān)鍵詞:葉家慕容

龜心似賤

賞春

谷雨一過,天氣越發(fā)好起來,大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向來討喜,幾句耳邊風的事,就把眾姐妹去梨園踏青的盼望落實了。

這里說的梨園不是戲曲班子,是真的梨園,離宜川城區(qū)不過十里路的鳳角山上,漫山遍野的梨樹,因為車程近,景色好,近幾年很得那些身嬌肉貴的夫人小姐青睞,只要提前幾天派人送了定錢,就可包下一塊地方盡情賞景耍玩。

不過是托了老太太一句“那姐兒幾個就都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的福,便跟著丫頭分了一輛次等馬車有了趟出門兒的機會。不過,我可沒指望能像個真正的嬌小姐似的手拿折扇逍遙愜意地在梨園里搖曳生姿,但凡我那些“姐妹們”能夠醉心春景少編排我一點,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提起宜川葉家,哪怕是京城的高官也要另眼相看,不過是五品翰林之家,卻因老太爺曾不畏強權(quán)輔佐過當時并不得志的三皇子押對了寶,三皇子最終坐上天子之位,第一位便要抬舉啟蒙恩師葉翰林,當時剛過不惑之年的葉老太爺深知樹大招風的艱辛,毅然選擇激流而退,舉家遷至秀美富渥的宜川。皇上賜下大片良田,金銀奇珍更是每到年節(jié)不定時賞來,還金口玉言,封了葉家男兒“代代翰林”榮耀——官職倒是不高,但這被天子眷顧的榮寵卻是無人能及。

這樣的家世,對尊卑之名自然尤其看中,葉老太爺一妻三妾,三個兒子中只有我爹葉玄之為嫡出,遷來宜川的時候便將另兩個庶子家眷在半路打發(fā)了。到我爹這一輩,一妻二妾,子女眾多,老太爺?shù)箾]有遣散庶孫的打算,反正葉家今時今日也不差那幾口飯錢,年紀大了,總歸是仁慈了些,更盼著家里頭枝繁葉茂。

我并非嫡女——連名正言順地稱為庶女都有些勉強。話說我爹在襲承翰林之后,曾因編撰古體書籍去晉遠考察當了兩年的差,在那里結(jié)識我娘,也算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但我爹卻隱瞞了自己已有家室的身份,騙得我娘還以為嫁得是一個風而不流的如意郎君——接著,我爹任職期滿,不得不回到宜川,臨行前才將真相告訴我娘,娘性子剛烈,不愿以妾身隨他回家,哪怕當時已有七個月身孕,仍揮刀斷發(fā),與我爹恩斷義絕。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恐怕今天的我不過是游蕩在晉遠城無依無靠的孤女一枚,或者淪落青樓也說不定——咳咳,大概是老天在關(guān)閉了很多扇門之后還想給我留個窗戶。長期沉溺哀慟的娘在生下我以后,身子孱弱地堅持了幾年,終于在油將盡燈將枯時不忍看我未來多舛,寫了封情意綿綿的信寄到宜川,難為我那個狼心狗肺的爹還能為之感動,不顧家教森嚴,特地跑到晉遠看了我娘最后一眼之后,將我接了回來。

這樣的身份會在葉家遭受怎樣的詬病娘在臨終前也曾想過,只是,除了彌留之際用干枯的手指摩挲我臉龐一遍一遍囑咐我:“處處小心,學會忍耐……”她又能做些什么?作為女兒我理解她傾盡半生也要維護的驕傲與清高,但愿一顆早慧隱忍的心能夠持守內(nèi)心的堅定,活得不那么委屈難過。

馬車顛簸了將近兩個時辰,終于到了鳳角山下,掀開布簾,一陣清麗的山風拂面而來,夾帶著幾縷花香,抬眼望去,漫山遍野潔白花朵,如無瑕瓊玉,又似一場聲勢浩大的千樹雪。

此次出行的全是葉家小姐,嫡出兩位,各帶了兩三個貼身丫頭,庶出的算上我,是三個,每人只有一個丫頭,但攏共算下來,也有十來個人。老太太原本是想叫幾個準成的嬤嬤一起過來的,但都被大姐姐葉青珊攔下,怕是玩得不盡興,千百般保證不會出什么亂子,老太太倒是也允了她。

啰唆的嬤嬤會掃興,一向不受她待見的我當然也是眼中釘一顆。驅(qū)走了趕馬的小廝,這里便成了葉青珊的天下。庶出的青瑞跟青琪急忙走過去諂媚,說是跟丫鬟帶了些半成品的吃食,便不去玩了,找個平坦地方拾掇好了,等大姐餓了便回來吃——這個提議一出,我眼見著葉青珊眼前一亮,頓時明了,這是給我下的套。

看著青瑞、青琪打開包袱,端出一盆又一盆的米面,哪里是剛才說得什么“半成品”,分明是想讓我在這山林間做一頓野炊大餐啊!

只留下我跟丫頭兩個人,葉青珊率領(lǐng)眾人,歡天喜地地踏青去了。

我看著面前的盆盆罐罐,倒也不在乎大展身手給她們做一頓飯,只是丫頭海壯老大不樂意,跟著我一起拾柴的時候還撇嘴抱怨:“我是沒什么,本來就是個伺候人的婢子丫頭,可是小姐你——怎么說也是個小姐,老爺不是也很惦記你嗎?憑什么要被她們合起伙來欺負!”

難為海壯,跟了我這個不得勢的小姐,卻任勞任怨,還為我叫屈。要知道,當初我本給她取名為“挽月”,卻因為葉青珊聽了不爽,故意捉弄,才給她改成了這粗鄙難聽的海壯。

對一個命運無法自主的小姑娘來說,連名字也要備受屈辱,海壯心里不可能沒有難過,卻還是默默承受了下來。她不止一次跟我提起過:“小姐,等有一天你嫁人了,把我一起帶走,再把名字給我改回來,好不?”

我看著她眉目清秀的倔強小臉,重重地點頭答應??粗臐M意足,卻莫名有些感傷——嫁人,以大夫人對我的怨憤,有可能嫁與良人嗎?

但那絕對是操心也無用的事了。

柴火拾好,點了個火堆,我準備燒水,海壯端著米盆去溪邊洗米,兩人各忙各的,倒也不累。米洗好了開始煮粥,我看著罐子里有些余備香料,便拿捏著分量一樣添了些,不一會兒便傳出味道,海壯瞪著眼睛大呼“好香!”我得意不已,看著柴火不夠,急忙讓她再去撿些過來。

海壯立刻蹦跳著跑去拾柴,哪知才剛跑遠,就聽一聲尖怪叫喊,我心底一慌,趕忙追過去。只見一棵茂盛的梨樹下,海壯跌坐在那兒,樣子還有些發(fā)蒙,見我走近才回過神來,指著面前的地上結(jié)結(jié)巴巴:“小姐,人、有人……”

可不是有人!不遠處的高草堆里,正慢悠悠地晃蕩著,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個碩大的身影橫在那里,想是剛才海壯沒有留神,才被突然嚇了一跳。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當是安慰,再定睛向那草堆看去,初步判斷應該是個男子,不禁皺眉,心想這件事要是鬧開了可不大好,葉家未出閣的姑娘在踏青的梨園遇見潛伏的男人——傳出去添油加醋,女兒家的名節(jié)就這么毀了!卻又不能假裝沒看見,萬一一會兒他冷不防爬起來,驚擾更多人,也還是麻煩一樁。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走過去瞧瞧,哪知才踏近草堆就被那人伸手扯住腳踝,低頭看見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像是剛跑了兩趟北頭山回來,嘴唇干癟發(fā)白,此刻正使出最后一絲力氣般念著:“唔、好香、餓……餓死爺了……”

我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覺得地上這位可真是逗趣,都什么時候了還一股子跋扈樣,“爺”字掛嘴邊,可眼下這景況,還哪有個爺樣兒?

應該不是故意守在這里求艷遇的采花賊,我稍稍安心,回頭讓海壯去端碗水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某位爺就快要干死了。

救人

一碗水灌下去,那落魄貨終于醒了——嗯,是清醒的醒,費了好半天工夫睜開眼睛,看到我,口氣好不客氣:“爺餓了,有吃的沒?”

我兩條眉毛差點兒沒撅上天,這位身上的王霸之氣也太濃重了些吧?怎么見誰都跟見著他們家奴才似的?

不打算慣他,我向后退了兩步保持距離,端著架子冷冷看他:“要飯也得有個要飯的架勢,得低聲下氣一點,姑娘我才好愿意賞你吶!”

話音落,見那人一張臉幾乎扭成一團,貌似不曾想到會有人膽敢忤逆他的權(quán)威,但氣到極處時,又忽然回歸原點,分明聽到從他肚子里發(fā)出的陣陣咕叫,果然是好漢也得吃飽飯。那家伙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忍辱負重般沖我變通道:“姑娘,在下餓了,能否施舍點吃的?”

我本意想笑,或者再周旋兩個回合,挫挫他的銳氣,怎奈時間有限,感覺還是盡早將他打發(fā)了比較好,便板起臉來,沖他談了條件:“吃的有,五香大米粥,但你得保證,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有人來就想辦法躲起來,不許讓任何人看見你!”

被五臟廟折騰得就要虛脫的餓死鬼連連點頭。

粥煮得多,給那家伙勻個一碗兩碗……呃七八碗,還是……還是沒問題的。

又加了些水跟佐料,在跟海壯添了三次柴之后,聽見一連串清脆的笑聲,葉家小姐們回來了。

“我們辛苦半天,她們倒玩得盡興!”海壯心中不忿,忽地眸光一閃,回頭看我,“小姐,左右這粥你也吃不上……”

“欸——”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海壯一口唾沫已經(jīng)吐進了鍋。

不禁有些嗔怪她的意思,搖搖頭,倒是不遠處,聽到一聲贊許般的“嘿嘿”,我立刻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大約是玩得爽快,大姐青珊小手一揮,除了嫡妹青瑤,還邀了青瑞、青琪一同吃粥,我便知這是特地要排擠我,也沒胃口吃海壯的口水,看她們稀里嘩啦喝得香甜,甚至有些懊悔剛才沒跟著一起吐一口。

吃喝完畢,差了丫鬟去叫車馬,留下的一地狼藉當然又交給我跟海壯。我倆端著碗盆走到山澗處的小溪旁,剛才那個快要餓死的身影已然精神煥發(fā),摸過來斜倚在一株梨樹上,沖我小聲道:“你救了爺一命,想要什么賞?”

我見他放浪不羈,毫不理世俗瑣碎的模樣,牽扯下去百害無益,便抬起頭,沖他目不轉(zhuǎn)睛鄭重道:“你忘了今日的一切,你我從未相識!”

說完,見他眼底一凜,透出微微寒意,卻也跟我毫無關(guān)系,拿好洗好的碗碟,轉(zhuǎn)身離去。

本來也是事實,彼此一無所知,今日不過種種不過是意外,算不得相識。

贈禮

踏青回來,我一直待在閨閣里深居簡出,暗中叫海壯在外注意著,倒沒聽見什么流言飛語。

就這樣過了月余,到了嫡小姐葉青瑤的生辰,因為向來看重這個小女兒,夫人自然是準備大肆操辦,不僅整個府邸張燈結(jié)彩,還邀了宜川城里許多顯貴家的太太小姐們。明面上說是增進感情,私下里不過是想要炫耀下,皇恩眷顧下的葉家小姐,論起矜貴程度,可不比任何一家差。

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便有些索然,與其出現(xiàn)在前廳礙夫人的眼,不如老老實實在房間待著,反正外面忙得熱火朝天,也沒人挑揀我不懂禮數(shù)。

跟著海壯蹲在地上砸核桃,比量著誰砸出的核桃仁更大更完整,倆人邊吃邊鬧玩得不亦樂乎,卻聽后院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跟海壯面面相覷,不自覺一起屏住呼吸,感覺像是什么人誤闖誤撞走進來,小心翼翼地躲在某處,仔細聽,又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了。

聯(lián)想今天家里請了不少女客,興許是哪位走迷了路才到了這后院,心想貿(mào)然出聲可別嚇壞了外面的人,便沖海壯比了個“噓”,自己則走到窗邊,輕輕捅開了一個小窟窿,眼睛向外瞧著——

這一眼,竟有些為之一亮的震撼。后院平時都歸我打理,因為素來喜歡那些生命力頑強的綠色植物,便架了幾根竹竿,撒了些牽?;ǚN,每一年這時節(jié),都長得郁郁蔥蔥,嬌媚可人的花朵星點遍布,尤其可愛——但今日,半蹲半張望在花叢處躲藏的小姑娘,粉雕玉砌靈透逼人的模樣,分明就是個山谷里飄來的花小仙,嫵媚玲瓏,教那水靈靈的花兒都成了陪襯。

心里不免生出了幾分好感,再看她臉色焦急,似有什么難處,便不忍心看她繼續(xù)煎熬,回身走到門邊,整整頭發(fā),盡量讓自己不那么突兀地嚇到她,輕咳一聲,打開門來。

小女孩怔了怔,回過神來略向后縮了縮,沒害怕,卻有些微羞赧。我沖她笑了笑,“咦,這是哪來的小娃娃?”同時眼觀六路,看她衣著裝飾均考究華麗,絕不是一般小門小戶拿得出來的體面。

大概是真被我說著了,這娃娃的出身非同一般,膽識也更出色些,見我樣子和善,立刻放下心似的,沖我甜甜笑起來:“小姐姐,你幫幫我吧!”

聲音似淬了白玉似的清脆動聽,明明有求于人卻又能教人恨不得將星星都摘給她去,我心中不禁感嘆,這世上還真有這樣極盡恩寵的天之驕女。

而她的身份也確實尊貴不凡,逍遙將軍的愛女,當今圣上的親外甥女,玉瓷郡主,名喚云珂。

因云珂的娘親——也就是鑾和公主早年生了場大病,逍遙將軍便特地在宜川修了一處府邸,供妻子修身療養(yǎng),年幼的郡主女兒便一直長在宜川。這次葉家女兒的生辰宴,郡主自然是頭等貴客,所到之處諂媚巴結(jié)無數(shù)。云珂嫌煩,索性想了個主意,讓大家一起跟她玩躲貓貓,眾人不敢不應,云珂終于樂得個清凈,卻不想還沒等她開心個夠,就在獨自閑逛花園的路上,被一根樹枝刮壞了裙裾,想著此舉若是被人看到,未免失了體面,云珂便順著小路穿到后院,看看能不能尋到什么人幫忙,借她換條裙子。

這些,當然是在我將她請進房間內(nèi)之后兩人談說的。我見她調(diào)皮大方,還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為我展示破掉的裙子,心底的好感又增添幾分。原想讓海壯去翻我的壓箱底,找一條跟云珂差不多身量的裙子,卻忽然想起,自己在葉家這幾年,一直都是年節(jié)時才分到幾件花色樣式都很過時的衣服,貿(mào)然給云珂換上,只怕反倒給自己添了麻煩。

捉襟見肘時,眼前一亮,憶起多年前,娘在決定要將我送到葉家的時候,曾拖著病體,為我親手縫制了一件金線鳳尾裙,布料雖非最名貴,但難得是精細的繡工跟一顆為娘牽掛的心——想著那時的年紀正好跟云珂差不多,便親自走到臥室,掀開床榻,將藏在其中的漆木盒子打開,拿出了這條從不敢示人的裙子。

也是跟云珂投緣,這高高在上的郡主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偏偏一看這裙子就喜歡得不得了,在我跟海壯的幫忙下細細換好,面前的小姑娘吐吐舌頭,古靈精怪的小模樣頓時又像個艷麗的小孔雀。

開心夠了,云珂見我望著裙子的眼色復雜,立刻貼心地湊過來:“青瑜姐姐,這衣服是不是你的心愛之物???”

一句話,倒教我顯得小氣了,也怪了,剛才想到將這件衣服拿給她的時候,心里竟是一點舍不得都沒有,只是情不自禁,想起我娘倔強悲苦的一生,心生唏噓而已。

拍拍小丫頭的頭發(fā),我笑著搖頭:“再心愛的東西,給云珂,姐姐也不心疼!”雖相識不過片刻,我卻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孩子。

云珂看著我,大眼睛忽閃忽閃似乎在猶豫什么,又很快變得堅定,沖我鄭重道:“姐姐肯把這么喜歡的衣服送給我,云珂也要送姐姐一個心愛之物……”說著,嘴唇一抿,小小的手掌在腰間摸索了一下,再攤開的時候,手心上一枚半寸大小的金扇子,紋理分明樣式精妙,更難得的是,在那樣小的扇柄上刻了“云珂”二字,變成了舉世無雙的寶貝。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我敬謝不敏,跟她再三推辭,到最后竟惹得小丫頭淚水漣漣:“姐姐不收,就是看不上云珂,不喜歡云珂這個妹妹!”

我哪里敢讓她滿臉淚痕從我這里出去,急忙蹲下去哄:“我收我收,小姑奶奶你可別哭腫眼睛!”云珂順勢將金扇塞到我手里,破涕為笑。

這個磨人精!

想著云珂“失蹤”太久會引人注意,我特地讓海壯將她順著花園不動聲色地送到丫鬟身邊,還特地叮囑她,有人問起剛才的去向,就說是跟丫鬟回馬車里換衣服去了——這個對云珂這個機靈鬼來說不在話下,三言兩語就將旁人的疑惑打發(fā),且沒有將自己跑去后院跟我借衣服這件事走漏半分。

對于我不愿示人這件事,云珂一開始并不十分理解,她在知道我是葉家小姐之后,還想著要去大夫人那里夸獎我?guī)拙?,給我討些賞。后來我不得不簡明扼要地跟她普及了一些“嫡女庶女”的基本知識,她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姐姐不是葉家夫人的親生女兒,所以不管姐姐做了什么好事,葉家夫人都不會真正為姐姐高興!”

邏輯雖然有些繞,卻是童言無忌般說中了事實。

生非

因我晚飯時總是不定時“身體不舒服”,無法出現(xiàn)在前廳餐桌只能餓肚子,便得不定時溜出去買點干糧預備著。

好在風流爹對我還算大方,偶爾派人賞個朱釵簪子過來,雖然都是被大夫人掉換過的次品,但聊勝于無,賣了換成銀子,腰包鼓起來不怕餓,人也有點活下去的奔頭。

被丟在后院自生自滅的好處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門,這對深門宅院里的小姐們來說,簡直是值得歌頌的喜事一樁!當然,這種跟自由相對的風險也是極高的,若一不小心被抓包,要么得有自圓其說的本領(lǐng),要么一場惡懲在所難免。

如此看來,我跟海壯,真是一對愿為自由奮不顧身的熱血妹紙??!

喬裝打扮——也就是怎么糙怎么來,盡量樸素不引人注意,穿過三四個小胡同,又走了長長一段路,終于來到了宜川最實惠好吃的“美食一條街”,有點窮人天堂的意思,幾文錢就能買到私房秘制的好東西。我跟海壯都是饞丫頭,兩人眉眼一對,就都了然對方的心思。街心中央的徐記熏臘店,臘鴨腸香得讓人找不到北,跑過去一人要了一小碟。付錢時掏出別在袖口的荷包倒了倒,卻被赫然出現(xiàn)的金扇子驚得一怔,想起那日云珂殷殷饋贈,總覺得放哪都是不妥,思來想去也沒找到個合適地方,索性放進這連睡覺都貼身帶著的荷包里,卻漸漸忘了這事,所以乍一見到,還有些后怕——若是也這般不經(jīng)意被葉家人看到,恐怕少不了要惹一番是非。

我卻不知,這是并非不是僅葉家人有可能找上來。

就在我小心翼翼合上手掌,準備將小金扇放回荷包里的時候,忽然被人牢牢扣住手腕,抬頭看,錦衣華服的清秀公子,醒目分明的眉眼卻有股不容小覷的威嚴,此刻正冷冷看我,口氣似乎隱忍怒氣般沉郁駭人:“你這東西哪來的?”

我雖驚詫,卻很快反應過來,這人識得我手里的金扇,應該是將軍府里的人,至于他面露慍怒,莫不是——把我當成小偷了?

第一反應是想解釋,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若一五一十將原委倒出,一來他能不能聽進去是兩說,再者……聽完了也未必全然信我,若是大肆盤查,搞不好要到葉家攪個底朝天,到時即便查清金扇的來歷,我收受郡主厚禮的行徑難保不被揣度出欺哄貪財?shù)淖锩?/p>

只得想辦法掩飾,攥緊拳頭掙了掙,聲音尖細地大聲叫著:“什么東西?你想干什么!”故意引得眾人側(cè)目,像他這種人,應是最受不了市井輿論。

果然,見到旁人紛紛湊過來看熱鬧,他臉上的表情略微發(fā)窘,但鉗制我的手臂卻絲毫沒有放松,依然義正詞嚴:“少廢話,把手攤開,東西拿來!”

我哪里肯聽他的話,心里又急又氣,只得對旁人混淆視聽:“這位公子,光天白日的,也不知奴家身上有什么東西惹您惦念,還請自重,放了奴家吧!”說話時,海壯也急得跳腳,恨不得兩只手一起去扳他,怎奈搗鼓了半天無濟于事,只氣得白了他一眼:“放開放開快放開,再不放開我去衙門報官了!”

話音落,只見他忽地眼光一亮,堅定道:“報官?好極了,就讓官差好好懲治你這個小賊!”

我兩眼一黑,海壯啊海壯,你好好的冒出這么一句干什么?要是被送到衙門,我們倆偷溜出門惹禍這一遭,便是再翻不了身的罪過了!

眼見面前的公子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我心里想著要不干脆承認是自己偷了郡主的金扇得了,再全力求饒,說不定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還在踟躕,面前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緊接著一個聲音插進來:“孟老昭,干嗎呢你?”

聽口氣就感覺是個沒什么正經(jīng)的人,細細品,竟覺得有點耳熟。抬頭看,一個打扮浮夸的身影映入眼簾,身上穿著刺金線暗花紫衣,腰間掛著一枚鑲了寶石的和田白玉,剛才看到的亮光正是那寶石被陽光折射出的光芒,以為臉上定是玩世不恭的驕縱暴戾,沒想到卻是出人意料的溫潤圓滑,膚色偏白,狹長的眉毛格外醒目,眸光深邃精明,卻又刻意隱藏在一抹似笑非笑的屏障下,教人看不清,摸不透。

心里盤旋著一個模糊不定的答案,卻終究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個人。旁邊的海壯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角,滿臉難色,我伸手握住她的,想穩(wěn)住她,自己卻忐忑不已。

“沒什么,抓了個大膽長手賊,正想送到官府里呢!”被喚作“孟老昭”的公子還真是個倔強脾性,看樣子認準我是個賊,打死心眼非要治我的罪不可了。

事已至此,我只得自認倒霉,且對方來了同伙,任我再煽動輿論也沒什么效果,只好賠了個笑臉沖他諂媚:“這位爺,您大人有大量,小女也是家境貧寒才誤入歧途……”說話時,感覺對面那紫衣公子一直目光詭異地看過來,惹得人怪不自在,只好借著余光掃了他一眼,哪想竟跟他看個正著,先前盤旋在心底的迷惑,也像破繭飛奔的蝴蝶一樣,現(xiàn)出了清晰的輪廓。

——即便與那日落魄破爛的裝束有著天壤之別,但那紈绔不拘的目光,是他、絕對是他沒錯!

去梨園踏青那天,這位嘴里一口一個“爺”,讓人好不厭煩。今日滿身盛裝,卻也不見因盛裝而添的“爺氣”,只覺眉眼間的孤傲自負倒是清晰濃重,仿佛對世間的一切都不屑一顧,所以即便嘴角微揚似微笑,竟感覺不到一絲笑意。

他看著我,略微沉吟,便知也已認出我來,卻并不同我開口,只是轉(zhuǎn)身看向“孟老昭”,問:“她偷你什么了?”

好歹他是個明白人!雖然眼下還分不清是敵是友。再看這孟公子,輕蔑地掃了我一眼,才道:“不是我,是珂兒貼身帶的金扇!那還是我在她五歲生日的時候,拿自己的壓箱底找人做的呢,那樣式是我自己想的,全天下都沒有第二個,剛才卻見她鬼鬼祟祟掏出來要買臘鴨腸!”像是氣憤到極點,說完了,又補上一句:“還是個饞嘴賊!”

聽他叫云珂那樣親熱,再想想剛才紫衣大爺喚他的稱呼,我這才想起,逍遙將軍有一長子,也就是云珂的哥哥——莫非就是他?

那他的名字,嗯我猜猜,好吧,太沒懸念了,就是孟云昭了。

為我后知后覺的洞察力表示羞愧……

怪不得呢,一見我手里的金扇就跟我刨了他家祖墳似的急赤白臉,應該是從沒想過他那個可愛的小妹子會把摯愛的東西送給別人——其實我倒有點好奇,這位孟大爺?shù)臎_動性子,若是知道事實真相,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心意被踐踏,進而碎掉一地玻璃心。

打住亂七八糟的遐想,回到眼前讓人頭疼的狀況,脫身走人才是上上之選,但那孟云昭堅持要送我去衙門。倒是這位紫衣大爺,忽地眼波一轉(zhuǎn),沖他道:“孟兄,你還記得我月余前,拉了一星期的肚子嗎?”

話題轉(zhuǎn)換得有些生硬,孟云昭明顯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接話:“……記得,你不是說吃了路邊不新鮮的小龍蝦嗎?”

“是呀,我一開始也以為是這樣的!”紫衣大爺加重語氣,“后來我家來了空門寺的凈淵大師,他告訴我說,是我貪吃生鮮,總是殺害小動物,所以老天要給我懲罰,要我多做善事?!?/p>

我見他沒頭沒腦扯了半天,最后視線落在我身上,才有些回過味來。心里卻仍有些不踏實,不牢靠地想著,他到底是不是想幫我呢?

嗯,答案揭曉,他的確是要幫我的。

就在孟云昭也被他繞得云山霧罩,抻著下巴做不明所以狀的時候,他眉飛色舞地走過來,解開孟云昭掐著我的手,故作深沉道:“所以,孟兄,得饒人處且饒人,就當幫我做回好事如何!”

我放下心來,卻對他這一套故弄玄虛很是無語——拜托說話干脆利落點會死??!

而就在我心中朝他猛翻白眼的時候,孟云昭的表情已經(jīng)變了又變,從最初的疑惑到慢慢皺眉,再到眉頭舒展,想是做出了很大讓步一樣,吐了口氣:“罷了罷了,讓這小賊把東西交出來,這事就算了吧!”

看不出來,這家伙在將軍公子面前還有點分量,就不知是個什么身份的人物。眼下可來不及琢磨,既然孟云昭松了口,我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全身而退。

換成手腕被紫衣大爺拉著,我靈機一動,扯了扯他的衣袖,做了副膽怯模樣,“這位爺您大人大量,小女想請您借一步說話,將寶貝交到您手里,若不然,那孟大爺一會兒又發(fā)起脾氣,小女怕小命難保!”

話音落,孟云昭眉毛挑起,十分不耐,倒是這位紫衣大爺“慈悲為懷”,不以為然地允了我,跟我走到熏臘店的門口。

悄悄跟海壯使了個眼色,這丫頭頭腦還算清醒,沖我點了點頭。我看著面前這條熟得不能再熟的胡同,想著一會兒一鼓作氣沖出去溜走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便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沖紫衣男抬起下巴道:“好啦,把我松開吧,東西還給你們就是了!”

大抵是想著既然他有心救我,必是要還我上次的救命之恩,說話便沒那么客氣。

紫衣男偏頭看我,風流繾綣的樣子讓人莫名心悸,忽然笑著沖我打趣:“上回你信誓旦旦讓我不許記得你,今日可是慶幸我還記得你?”

說話時語氣懶懶,語速放慢,似有一語雙關(guān)帶著挑逗,又像是刻薄不屑的譏誚。

我一時對他有些琢磨不透,又怕貿(mào)貿(mào)然反而得罪他,只好低頭不語,手腕很沒意義地掙了掙。

偏偏他像是不經(jīng)意般抬起手來,眼睛盯著我緊緊攥著的拳頭,換了平常語氣開口問道:“怎么,莫非你真的偷了東西?”

我本就心慌,又被他攪得煩亂不已,便沒了好顏色,“少啰唆,放開我不就知道了!”

他不以為忤,反而很有趣一般笑了笑,終于將手松開:“嗯,那好,給我看看吧!”

“你看個頭!”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我還不趕緊開跑!當然可能開跑之前狠狠踢了對我伸出援手的紫衣男是我不對(……呃踢在他的重要部位上更是不對),可是為了跟海壯更順利地逃亡,我只能這么做!

再者說來,金扇本來就是云珂名正言順贈給我的,剛才忍氣吞聲當了那么久的“賊”已經(jīng)夠窩囊,如今我?guī)е鹕纫黄鹋埽膊贿^是想讓那個自以為是的孟云昭感受下挫敗的滋味而已!

最后,在這條街上穿堂過巷的本事,我敢打包票,除了我就是海壯,誰想在這條路上把我們倆攔住,沒門!

所以,我跟海壯毫無懸念地沖關(guān)勝利!

風平

當然,回到家還有些后怕是避免不了的。

不過,想著我一個葉家不得勢的庶出小姐身份,只要今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避過了風頭,應該再不會跟那兩個人有什么交集了。

但總有些事情出乎意料,隔天的飯桌上,我“有幸”出席。飯間,聽見老太太在喝了兩碗湯之后忽然提到大姐姐的年紀,接著打暗語似的問了大夫人一句,“留心了沒?”

大夫人倒是有所準備,放下飯碗,從容應答:“娘說的那幾家人,都派人打聽過了,在這宜川城里,能配上我們玉姐兒的人家,恐怕只有逍遙將軍家的大公子孟云昭,聽說年前隨父出征,剛封了爵位,應是前途無量……”

玉姐兒是葉青珊的小名。大夫人后來又說了什么我聽得稀里糊涂,腦子里只因“孟云昭”三個字便覺嘩啦啦一陣霹靂,抬眼見海壯也是神色有異。主仆倆在晚飯結(jié)束后匆忙回房,第一個動作便是關(guān)緊門窗,接著蹲在地上干瞪眼。

“小姐,怎么辦?”海壯到底膽小些,不過更多卻是為我擔憂,緊緊抓著我的手,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我看著她,其實心里也沒個譜,卻不忍看她害怕,便滿不在乎拍拍她的肩膀:“安啦,有什么的,就算大夫人看上人家將軍公子,孟云昭也未必就是我姐夫呀!咱們倆就繼續(xù)小心謹慎,凡事低調(diào),太平著呢!”

日子果真過得安靜無擾,眼看過了五月,葉老太爺身子開始不好,喜歡清靜又不愿走動,每年這時候,便會放我們這些晚輩去郊外的別院住上小段——往年,每當去別院的時候我都會雀躍許久,但今年卻有些郁悶。因為別院,離將軍府很近!

真是越想躲開就越是被瑣碎牽絆,逼得人不得不面對。惴惴不安在別院安頓下來,聽聞玉瓷郡主立刻前來拜訪,心里還想著她會不會是來找我,便遠遠見到一位樣子老成的藍衣女子似躲人眼目般尋到我的廂房左右,海壯認出她是服侍云珂的婢女綠竹,立刻走出去迎。綠竹立刻松口氣笑道:“可算尋到了,郡主說了,不好跟葉夫人說要見你家小姐,怕太親熱了惹人懷疑,就讓我先來探探你們住在哪里,代她跟小姐問好!”

想起那個瓷娃娃一般靈透慧黠的孩子,竟如此體貼心細,不免又添了些喜歡。我走出門去,拿起前幾日在家里深居簡出時縫的七彩荷包遞過去:“告訴郡主,我也很想她!”

掛念是真的,但我沒想到,再見的日子竟只是隔了一天而已,云珂又跑來葉府,故技重施,讓幾位小姐跟她玩躲貓貓,吩咐綠竹見機行事,自己便一溜煙兒過來找我了。

見了我,先是撲到懷里一陣磨蹭,接著忙不迭從鼓囊囊的袖子里掏東西,全是一個個精美細致的小盒子,小丫頭掏完了,喜滋滋推到我面前:“青瑜姐姐,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我現(xiàn)在還用不上,姐姐生得標致,再多打扮打扮,肯定就是絕色美人了!”

我見她學大人的口氣有模有樣,不禁好笑,憐愛地摸摸她的小臉蛋打趣道:“姐姐可當不起‘絕色二字,若說珂兒長得像仙女下凡,倒還貼切!”

被我挑過話題一夸,云珂只是嬌嗔一笑,并不扭捏,看樣子是被人恭維逗弄慣了,懶得假意謙虛,倒別有一番率真可愛。我看著滿桌的瓶瓶罐罐,知道讓她原封不動拿回去有些困難,便象征性揀了兩樣,其余的一一裝回她的袖子里,云珂自然不情愿,倆人推來推去,到底是她又放下兩樣。

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提醒云珂快些回去,看著小丫頭依依不舍,我忽地想起那日跟她哥哥因金扇而起的糾葛,便顧不得小丫頭傷心,咬牙將她拽住,為難道:“云珂,姐姐有一事對不住你,你聽了怕是要怪我了……”

出乎意料,得知金扇被我“弄丟”,云珂眼底的沒落只瞬間閃過一道陰影,但很快就忽閃著眼睛好起來,沖我淺笑:“沒關(guān)系,反正,就是個物件,往后……往后我送姐姐個更好的信物!”

說著,就蹦跳著往花園跑去了。

也不知道這么騙她到底是對是錯,我站在院門口,望著云珂的背影一陣嘆息。出神間,忽聽背后上方躥出個極不和諧的聲音:“我就說嘛,郡主身邊護衛(wèi)婢女那么多,一般的賊人哪能輕易盜取她的貼身之物!”

我嚇了一大跳,倏地回頭,只見背后的屋頂上,不知什么時候盤踞了一只大紫茄子精——我就鬧不明白這位爺?shù)降资怯卸嘞矚g紫色啊,上次就從頭到腳穿了一身紫,而且今天的紫色更深更暗,外加他悠哉側(cè)臥的姿態(tài),絕對是一只茄子沒錯!

見我嚇得不輕,他似乎達到目的般笑得愜意,忍不住白一眼過去:“竟能找上這里,爺您還真不簡單!”

“切,這有何難!”爺?shù)故锹牪怀鑫业暮觅囋?,兀自梳理他的線索思路,“那日放走你,爺自然要給老孟那廝一個交代,回去問了云珂幾次都被繞了過去,就想著金扇肯定不能是被偷走,搞不好是被哄走的……”

最后一句說得尤其慢,好像故意要看我是不是生氣了,我端著面孔沒理他,惹得他自討沒趣,便正色道:“現(xiàn)在看來,應該是云珂那孩子散財童子下凡,巴巴送給你的吧!”

雖對他這個人的印象整體不佳,但不得不說,如此心思縝密將事情原委還原得清楚明白,看來比孟云昭那個沒腦子的死古板要強多了。放下心來,只覺這事就此告一段落也好,云珂那邊過后再解釋清楚就是了,便沖他道:“還是大爺您英明神武,拜托回去也跟那位孟大爺好好說道說道,為小女子洗刷冤屈,小女子感激不盡!”

說完,沒有再理他的意思,在自家宅院與男子私會是多大的罪過?我可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那紫茄子卻不肯罷休似的,急急叫住我:“欸,你這丫頭,怎么說走就走!”

“不然呢?”還請你進屋喝杯茶嗎?

見我樣子不屑,他忽然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就不好奇爺是誰嗎?”

“好奇,但沒好奇到非問不可的地步?!蔽业?。

“你這惡女!”他的樣子分明是有些抓狂了,“喂喂喂,爺是看你在這葉家混得不怎么樣,好心想交個朋友,說不定什么時候能幫上一把,你倒拒人于千里,可別忘了,上一回踢……踢了爺一腳,爺還沒跟你算賬呢?”

他還好意思提起上回?連海壯都住憋紅了臉,我拿起手絹掩掩嘴,就當是給他個臺階好了,終于開口發(fā)問:“那請問,爺您尊姓大名?”

唉,總不能老用“紫衣大爺”或者“紫茄子”什么的稱呼他吧!

上山

慕容世霖是被我氣走的。

對,就是那個紫衣大爺。

才懶得理他走的時候有多氣憤,總之隔了幾天也不見有人來找我麻煩,便知他在行事上還算規(guī)矩,一碼歸一碼,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又在別院住了小半月,老太太派人傳話,吩咐大家都回去,便匆匆忙忙連收拾帶顛簸,在晚飯前回到了葉府。

飯廳里備好了生鮮菜蔬,是早上特地派人去莊園采的,大家回去換了身輕便衣服就都落座入席,吃完飯立刻有瓜果端上來。老太太再次過問起大姐姐的婚事,這次是我那風流爹站起身回答,“已經(jīng)有眉目了,將軍府那小子沒有定親,今早派人過去通融,恐怕將軍府很快就能差人來提親了!”

我輕輕啜了口茶,對青珊的事并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這家人有點可笑,明明是想讓女兒高攀嫁進將軍府,偏偏還要擺出一副下嫁的姿態(tài)。

至于孟云昭那人——嗯,長得不錯,性格、性格雖過于耿直,但人品應該不差,倒是葉青珊那刁蠻驕縱的脾氣,若真結(jié)成夫妻,也夠那小子喝一壺的。

我這邊還在遐想我那“未來姐夫”的悲慘生活,卻不想,我爹話音剛落,大夫人便將話頭挑到我身上,說是我年紀也不小了,給大姐物色人選的時候也順道給我看了看。上任的武狀元邱云昌幾年前從濱城特首調(diào)任宜川州縣特使,本是夫妻比翼,卻不想妻子身體孱弱,外加舟車勞頓,路上就歿了。按大夫人的話說,這邱云昌也算是癡情之人,為妻子守孝三年,如今年滿也該要續(xù)弦,雖說我嫁過去為繼室,但卻是邱家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定是要享福的——言下之意,于我這個庶女的身份來說,絕對是撿了大便宜。

大夫人說得冠冕堂皇,我卻聽得心驚肉跳,想她多年來視我為無物,卻不想臨到最后,竟挖了個這么大的火坑給我跳!

“上任武狀元”,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據(jù)我所知,當今天子不太喜歡近身肉搏的魯莽打斗,自登基以來便廢除了武狀元選舉制,等于這位邱云昌便是先帝爺那時的武狀元,且從濱城特首調(diào)任宜川州縣特使,分明是明升暗調(diào),想來是一來年紀大,二來不招皇帝待見,仕途已走下坡路,至于什么為妻“守孝”三年,那是揀好的說而已,哪家的男人在媳婦死了沒幾天就急哄哄娶新婦,就算不被平頭百姓的口水淹死,御前的彈劾怕是也少不了吧!

這門婚事,我是一百一千個不樂意。

可是,不樂意又如何?婚姻大事,向來就是父母做主,哪家的閨女都不得僭越長輩的安排?;氐椒坷?,看著懵懂不知愁味的海壯,心里稀零破碎地想:“也沒什么,至少到時候能給海壯改個名字……”

夜里輾轉(zhuǎn)無眠,披著衣服走下床,將窗子推開一小扇,幽蘭清透的月光立刻冰冷地籠罩過來,我拼命咬著下唇才忍住了哭,望著天上的星星,很想喊一聲“娘”,卻很清楚并不會有人回答,便一并忍住了。

隔了幾天,心情稍稍平復,照常跟海壯砸核桃、做針線,日子過得看似平淡舒心,實則已是不存希望,連僥幸都剔除,心如死灰地等待命運降臨。

——然,我不抱幻想,命運卻偏偏沖我投來一線生機。老太爺夜里上廁所,不知是眼花腿麻還是怎的,在茅房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了一跤,請了大夫診治,倒是沒什么大礙,但是短時間內(nèi)還需好生休息。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靈光一閃,機會來了!

拉著海壯一起醞釀情緒,可算眼睛通紅擠出幾滴眼淚,接著跌跌撞撞跑到老夫人那里,訴說了一段胡謅亂掰的“祖孫情”,總的意思就是爺爺?shù)箤O女難受,甘愿上靜安寺待個一年半載,為爺爺為全家祈福云云。

雖說老太太對我一直不冷不熱,今日這番突如其來的表孝心也有些突兀,但架不住我演技賣力,時而大哭時而小泣,最后也不知道是真被我打動還是嚷得心煩,終于點頭應了。

嘿嘿,只要能名正言順逃出葉家,這婚事,自然也就能暫時避開了!

靜安寺就在城北臨郊的眉山上,是遠近聞名的尼姑院——我之所以要來這兒,不過是提個知名度大點的地方增強“祈?!钡目煽慷取?/p>

至于求神拜佛,并非我有意冒犯神靈,只是覺得,每個人所遭遇的禍患不同,佛能救的,往往是有慧心悟佛的人,悟不了佛,永遠也求不到佛。

我無心領(lǐng)悟,求不到便不祈求解救,以免求不到怨天尤人,更怨佛。

因是名正言順前來“祈?!?,出門時老太太還特地囑咐大夫人多包些善銀過來,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遭,竟走得風風光光。靜安寺的師太待我十分客氣,不僅安排了獨門獨院的客房供我休息,還送過來一套上好的茶水餐具,絕對的貴賓待遇。

我便無比愜意地住了下來,每天吃飯散步曬太陽,閑得無聊時去祠堂里幫小尼姑灑灑水掃掃地,偶爾看見供桌上有好吃的撤下來,揀個賣相最好的掰兩半,就當是跟海壯一起分享佛家恩惠了。

這日,在祠堂擦完桌子,便見供桌上被四五個丫頭擺了十幾盤鮮艷水果,那粉嫩水靈的蜜桃看起來最惹人饞,不免多留意了些,趁那些人退去,急忙過去順了顆最大的來。

剛放進袖子里藏好,立刻聽見門外響動,情急之下鉆到了供桌下面,一顆心像是打鼓般隆隆直響,額頭上冒了一圈熱汗,心想這該不會是偷吃供品觸犯佛祖所以降下處罰了吧!

屋子里的腳步聲很淺,好像只有一個人進來,好半天才聽到一聲嘆息:“佛祖啊佛祖,若你真的普世濟人,神通廣大,怎么……怎么不把自己變得好看點?”

明明是句亂沒正經(jīng)的話,偏此人說得一本正經(jīng),饒是躲在桌子下的我也有些忍不住,“撲哧”一笑,倒嚇得那人一驚,立刻怒喝道:“什么人!”

“反正不是佛祖顯靈……”既然已經(jīng)暴露了,我也不在乎,索性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抬眼時才發(fā)覺面前的人竟是舊相識,一時竟有些局促。

孟云昭也認出我來,明顯更詫異些,挑眉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蔽依碇睔鈮?,看他神色瞬間變幻莫測,料想是想起之前誤會種種,該慚愧的也是他,自己反而淡定不已,一副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

見我態(tài)度不善,他皺眉踟躕,最后卻還是磊落起來,沖我彎腰作揖,“葉姑娘,在下……在下先前多有得罪,本應登門謝罪,卻不知今日有緣相見,還望姑娘不計前嫌!”

喲,還是個知錯能改能屈能伸的好貨!對他先前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觀,再者我本來就不是記仇的主兒,便擺擺手:“算了算了,都是誤會,代我向云珂問好吧!”

說完,出于謹慎,匆匆告辭。走出門時特地看了看左右四周,還好沒什么人注意。

情愫

原以為,大夫人為我張羅跟邱特使的婚事擱淺,會想辦法招我回去,但是,在山上風平浪靜住了小半月也沒有葉家的動靜,倒像是忘了我這個人。

該不會是想把我丟在這靜安寺里自生自滅?——如果她真這么想,那我倒要謝謝她的好意了。

在山上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唯一有點不好就是,吃不到肉!

寺里的素菜做得也不賴,但你讓一只老虎天天啃香甜可口的玉米棒子,時間長了,它還是想吃頓肉改善改善。

貿(mào)然下山實在不太明智,我琢磨著怎么在有限的條件下能吃到葷腥——倒真讓我發(fā)現(xiàn)了,順著山路走到半山腰處,有一條山澗小溪,里面的麥穗魚活蹦亂跳,點個火堆烤著吃,肯定香死個人!

便挑了個寺里姑子們集體聽禪的時候,拉著海壯跑去山澗,兩人沒費什么力氣便捉了兩條,拾掇好了架在火堆上,海壯回頭又去捉魚。我才發(fā)現(xiàn)沒有鹽啊,便趁著魚沒烤好急忙跑回去取。哪知,當我拿著鹽回來,遠遠看見一個黑影坐在火堆前,走近了,差點兒,沒氣死,慕容世霖這個渾蛋,正舔著樹枝意猶未盡,連個魚刺都沒給我留!

這人的行蹤向來神通,我才懶得理他怎么過來為什么過來,只對他將我打牙祭的烤魚吃了怒不可遏,沖過去照著他的小腿就踢了一腳,接著雙手拼命搖晃他的肩膀:“你還我魚來還我魚還我魚還我魚……”

慕容世霖被我搖得神魂顛倒,忽地反手將我摁住,剛要開口,眸子里卻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我也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卻想不明白,剛剛到底是錯過了哪些環(huán)節(jié),怎么他一個反手,竟將我整個人都壓在地上了?

山間的清風帶著草木特有的清新香味,我聞到了,卻沒有覺察涼爽,反而有些、咳……有些燙。

清楚地感覺他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氣氛越發(fā)緊張起來,正在彼此膠著尷尬時,卻被海壯的一聲悲憤哀號打破:“你們、你們竟連個魚刺都不給我留!”

我真想回她一句:“不是我們!我也沒吃到魚刺!”

話說回來,我跟海壯還真是宜川城里百年難尋的兩朵奇葩,對慕容世霖的出現(xiàn)竟都視而不見,兩人目光糾結(jié)的重點居然都是:魚,或……魚刺。

連慕容世霖也深感挫敗,但見海壯因捉魚搞得渾身濕透的狼狽樣,再看我滿臉憤恨隱忍,不禁嘴巴一歪:“你們倆,到底餓了多少天了?”

得知我倆不是餓,而是許久不識肉味,慕容世霖臉上竟有了濃濃的同情神色,撇了一句:“想吃肉?等爺一會兒!”

說完,就三步并兩步跑進山林,只見他彎腰撿了兩顆石子,再出來的時候,手里便拎著一只野兔。

我跟海壯對看一眼,口水都要流出來。慕容世霖在我心中的紫茄子模樣漸漸消散(雖然他今天也穿了件紫色衣服),取而代之的是神勇無比蓋世無雙的大——伙夫?!

他掏出匕首,動作利落地剝皮剔骨,在我跟海壯的配合下,撒好佐料架在火上,這次我倆不敢掉以輕心,雙雙守在火堆前,名副其實的“守株待兔”,慕容世霖在溪邊洗好手過來,看見我倆那熊樣,晃著腦袋咬了根草棍歪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驕陽似火,山林安靜,火堆上的兔肉漸漸傳出香味,不遠處有種說不出名字的鳥發(fā)出咕嚕嚕的叫聲,很像是我跟海壯肚子里發(fā)出來的聲響。

莫名想到一個詞,歲月靜好。

吃飽喝足,海壯挽起袖子打掃殘局,我在溪邊洗手凈面。慕容世霖晃悠悠走過來,似不經(jīng)意般問起:“你跑到這山上,是為了躲嫁吧!”

我一把水剛潑到臉上,卻忍不住驚訝,濕答答地甩過頭來看他:“不是吧,這你都知道!”

某人被我冷不防濺了滿臉的水,黑著臉掏出手帕擦干,好在沒跟我計較,只沉聲道:“爺是誰?爺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跟他沒正經(jīng)慣了,便白了一眼過去:“那好啊,你說說葉老太爺今天穿的內(nèi)褲是什么顏色的?”

@#¥%……&*()——

收拾完畢,跟慕容世霖揮手再見,反正這家伙是隨時可以出現(xiàn)在我面前,想拒絕也沒轍,我只能小心謹慎,不教人挑出錯處才好。

但他卻漫不經(jīng)心跟過來,湊到我跟前說了句:“若你不想嫁那個邱云昌,我?guī)湍闾幚淼艟褪橇?!——不過,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不想嫁給他?”

我冷眼瞥過去,心底暗想這人該不會是前段時間都耗在葉家當梁上君了吧?不然怎么我身上這點私事他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只是,此時多糾結(jié)也無益,看這慕容大爺貌似出于好意,就不在乎多說幾句,沖他答道:“我雖為庶女,卻也有一顆完整的心,不求良人多匹配,卻是希望能被看重的?!?/p>

這番話,說給任何人聽,恐怕都是徒增笑話吧!我也很詫異,竟能對他如此自然地吐露心聲。

慕容世霖略略沉吟,好似在暗自品評我那番話,許久,偏頭看我:“你只想做正室?”

“誰不想做正室!”白了他一眼,把剛才文縐縐的話轉(zhuǎn)為白話:“我就是希望一顆心被保管好,管它將來嫁給誰,有錢沒錢,不輕賤也不必悲戚度日……哎呀,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算了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說到最后說不出來,只不過是有些難為情,明明是個出身低微的庶女,卻癡心說夢,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但慕容世霖卻是眉頭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在原地佇立不動,許久才沖著我的背影說道:“你若信我,就安心待著。你不愿做的事,爺給你處理掉就是了!”

不過多日,家里便傳來消息,是老太太跟前的張嬤嬤,為人還算和善,上山燒香的時候順道來看我,話家常一般提到大夫人先前給我尋的邱云昌,說是前幾天匆忙忙娶了個縣令家的女兒。夫人對這事很生氣,但是老太太卻是不以為然,說我是個孝順孩子,將來保準給我尋個更好的人家。

送走張嬤嬤,我猶有些不置信,這慕容世霖到底是何方神圣,手掌長得能伸到州縣特使的婚姻大事上?雖說這事于我而言的確是麻煩一樁,但是對大夫人而言,沒了邱云昌她還會找張云昌李云昌……反正我的命運,總是要掌握在她手里就是了,縱使慕容世霖仗義幫我,想來也不過是一時好玩,誰知道他的興致能維持多久?

云珂派人來邀我上山采花的時候,我特地用上了她送我的胭脂水粉。果真是好東西,撲在臉上清爽透亮,整個人都精神不少,換了套清爽便利的衣衫,走到后山,才發(fā)現(xiàn),來采花的不止她一人。

孟云昭朝我恭敬作揖,云珂直沖我擠眉弄眼:“青瑜姐姐,我今天特地帶我哥哥來向你賠罪的!”

按云珂的說法,她是聽聞孟云昭說起在靜安寺見到過我,便急著要來找我的,只是前幾日染了風寒被母親禁了足,便一直等到今天,且覺得哥哥誤將我當成小偷實在有夠過分,就拉過來再賠個罪。

我急忙擺手,不好嗔她自作主張,但總覺得云珂今天的表情怪怪,明明說是邀我采花,卻總是一個人跑得遠遠,落下我跟孟云昭在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在山上只待了一會兒,云珂忽然跑過來說讓丫頭準備了烤野味,還沒回過神來,便見幾個眉色清秀的丫鬟使女端了好些個精致碟盤放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石亭石桌上,盤蓋掀開,全是賣相絕佳的菜色,每一樣都是花了心思的,我心里終于覺察到什么,卻是不動聲色,假裝不覺地拿著筷子隨意揀了兩口,目光避過孟云昭,也避過云珂。

因我刻意冷淡,這頓飯自然吃得沒滋沒味,云珂終于等得不耐。飯畢,將我拉到一旁,鼓足勇氣般開口道:“青瑜姐姐,我想讓你當我嫂嫂!”

浪起

辭別云珂,回到靜安寺,看著海壯在跟幾個小尼姑捉迷藏,年少不知愁味的模樣很是自在,想到自己,不由嘆息,明明是大好花季,卻對未來充滿了擔憂與恐慌。

人貴在自知之明,有時候卻不得不因這“明”而無奈。云珂到底還是個孩子,以為什么事都簡單明透,她喜歡我,便想要我當她嫂嫂??墒?,她將軍府是什么樣的門楣,堂堂的嫡長子,怎會娶我一個小小的庶女?——就算娶,也頂多是做個妾室罷了。

再者,我家里頭早有打算,那孟云昭可是要做葉家長女婿的最佳人選,縱是我對他百般傾心,葉家也斷不會嫁完嫡女當正妻再塞個庶女當妾,傳出去太不好聽。

——何況,我對孟云昭只是印象還好,還沒到傾心相許的程度。而他對我,恐怕也只是因云珂而起的客氣罷了。

但夜里輾轉(zhuǎn),想起云珂滿眼期望的那句話,不免遐念叢生,覺得若是真嫁給孟云昭,有個云珂這樣的妹妹,想必日子,肯定不會過得太差。

當然,這念頭,頂多也就是想想罷了。

而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天夜里的月朗風清,竟是電閃雷鳴的前兆。

隔天,葉家來了兩個嬤嬤,說是來接我回去的。

這兩個嬤嬤是當年隨大夫人陪嫁過來的,絕不是慈眉善目的角色,老成厲害得很,此番過來頗有種抓我回家算賬的氣勢。

任我百般回想也琢磨不出自己在寺里這段時間到底得罪了家里哪位主子,那兩個嬤嬤又是一副牙關(guān)咬緊不肯透露一點風聲的謹慎模樣,只不冷不熱沖我說了:“姑娘回了家,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p>

那就聽天由命好了!我拉著海壯,坐進前來接我的軟轎。

到了葉家,直接被帶到大夫人的起居室,走進去一看,里面陣容跟想象中一樣強大。坐鎮(zhèn)的自然是大夫人,旁邊站著不知為什么狠狠瞪我的葉青珊,其余人等不外乎我爹的兩個妾室以及那些跟我沒什么感情的幾個兄弟姐妹。

“賤貨,還不跪下!”

這是葉青珊跟我說得第一句話。

“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在罵誰?讓誰跪下?”我心下冷笑,雖說嫡庶有分,受過她不少欺負,但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我連錯處都不知道在哪兒?無法忍氣吞聲。

被我一連三問噎得臉通紅,葉青珊指著我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尖著嗓子罵了句:“你竟敢頂我的嘴!”

那好吧,不頂了,干脆無視她,轉(zhuǎn)首準備向大夫人請安,卻見大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樣子氣憤不輕,卻還是端著當家主母的架勢,沖我冷冷一笑:“好,你倒是長了脾氣!”

從接下來,這對母女的數(shù)落與夾槍帶棒的謾罵中,我漸漸理清了思路——理清了,竟有些無力辯解。

原來,葉家托媒人隱晦地跟將軍府提了一嘴跟葉家結(jié)親的事,被公主毫不客氣地否決掉,大意是自家兒子只是暫時待在宜川,將來肯定要去京城為圣上效命——潛臺詞便是就算找兒媳婦,也得從京城那邊考慮,人家壓根就沒瞧上自我感覺良好的葉家。

消息傳回去,葉夫人只是氣了氣,但葉青珊不服,咬死了那孟云昭可能是心有所屬,才借母親的嘴推托,便暗中派了人盯著他。后來發(fā)現(xiàn),他最近這幾天去了靜安寺兩次,第一次貌似沒什么;第二次,竟親眼看見了我跟他在同一桌上吃飯!

葉青珊向來跋扈,若是得知自己輸給別家姑娘,頂多罵幾句孟云昭沒眼光,但是,她臆想出的情節(jié)里,女主角居然是我,心中的憤恨簡直無法忍受,便有了向母親告狀,抓我回來治罪的這一出。

事實上,孟云昭來靜安寺兩次,我確實每一次都見過他。特別是第二次,因著云珂的緣故,還夾雜幾分絕對清白的曖昧。但葉青珊跟大夫人咬準我故意“勾引”孟云昭,還聯(lián)想出我去靜安寺的目的就是為了跟其“私會”,我心里忍不住咋舌,覺得她們倆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些。

就此定下我的罪過怕是免不了了,不知為何,看著眼前各種氣憤的鄙夷的看好戲的目光,我只覺得蒼白可笑,明明一屋子都是女人,卻又是一屋子的敵人。

本是心如死灰,閉上眼睛隨她們處置,卻聽最后,葉夫人數(shù)落夠了,忽然又罵一句:“野種,跟你那狐媚的娘一樣,就知道覬覦別人的丈夫!”

連我自己也沒想到,聽到她提及娘親,心底立刻被激起一道不容造次的憤恨,忽地睜著眼睛,冷冷盯著大夫人:“夫人說話請三思,我這野種,可得稱您的夫君一聲爹呢!”

與男子私會的罪過已經(jīng)夠大,外加一條忤逆主母,不知道會不會被拉出去亂棍打死?

嗯,好像亂棍打死那是后話,眼下,氣得渾身直哆嗦的大夫人沖著兩旁的嬤嬤吩咐道:“來呀,給我掌嘴!”

搭救

大不了打掉兩顆牙,我咬緊牙關(guān),揚起臉來悉聽尊便,耳邊,卻忽然聽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喲呵,誰敢動爺?shù)呐耍 ?/p>

慕容世霖?他怎么又來了!而且,咳咳……爺?shù)呐?,這種話是可以隨便說出來的嗎?!

順著聲音回過頭去,只見他萬年不變的一身紫衣,這次顏色淺些,顯得整個人更加紈绔浮夸,外加一臉不屑的表情,真是——超級欠揍!

眾人側(cè)目,紛紛疑惑,到底是葉青珊膽子大些,反應過來立刻抬頭指著他問:“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成為人群焦點的慕容世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焦點程度,至于葉青珊口氣不善的發(fā)問,卻明顯不爽加不屑,瞇著眼睛看她冷哼,“爺是誰?”頓了頓,“連爺是誰都不知道,真是一屋子狗眼短視!”

話音落,伸手解下掛在腰間的鑲寶石白玉佩,眼色倒蠻精準,直接撇給大夫人:“這個就當是聘禮好了,本王且把王妃帶走了!”

王妃?

什么王?什么妃?!

一肚子的疑惑加上一腦子的震驚讓我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但即便如此,卻在慕容世霖拉起我的時候,急忙伸手拉走了海壯。

出門,走出葉家,慕容世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回過頭來,沖我抬抬眉毛:“你可聽過金陵王?”

當然聽過!那可是開國元老級別的強大勢力,自建國以來,便與國并存,就連每個新上任的皇帝都要獲得金陵世家的支持,在政治上有著神秘而不容小覷的力量。

比較有趣的是,這一任的金陵王——他沒有兒子!

嗯,本來是有一個,但年紀輕輕就死了,正室只來得及生一對雙生女兒,辦喪事的時候,一個通房丫頭小心翼翼舉了手,說自己已有四個月身孕。

金陵王絕望的老臉閃過一絲希望,吩咐人好生照顧這個丫頭,最后,竟得償所愿,抱得一個庶孫。

這個身世奇異的遺腹子,便是慕容世霖。

自出生后,因生母身份卑微,被養(yǎng)在老夫人名下,而他即便是金陵王命定的世子人選,但卻飽受非議,連帶母親也被逼死,說來說去,總逃不過一個無奈的“庶”。

“也罷,庶子配庶女,你看,我們倆是不是天生一對兒!”慕容世霖話題一轉(zhuǎn),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眼睛里,卻分明混淆著一股不愿示人的氤氳水氣。

那大概,便是他解救我的原因吧!

從初次相見,便覺出我處境不易,被禮數(shù)身份所束縛,在他表示謝意時,竟不近人情讓他忘記我。

他又氣又好笑,倒也不糾纏,忘就忘,他大爺少了誰不能活?誰承想,又會碰巧撞見我遇到麻煩,好心想要還我個人情,卻被我反踢了一腳,落荒而逃。

便挑起斗志來,著手徹查,發(fā)現(xiàn)我諸般謹慎,不過是個想要明哲保身的卑微庶女。大抵是同病相憐,格外惺惺相惜。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不至于以身相許,甚至將金陵王的傳位信物拿出去,當作聘禮??!

“切,一塊破玉,也就那老頭子當成個寶貝!爺還沒想好要不要給他當孫子呢!”一句話說得不倫不類,但放在慕容世霖身上,卻又意外的契合。

我忍不住發(fā)笑,卻發(fā)現(xiàn)左手還被他握著,心里一顫,還有些不敢置信——怎么的?這位世子爺,真的打算娶我?

“不然呢!爺干嗎一聽靜安寺那幫尼姑說你被接走就急三火四地趕過來!”慕容世霖樣子囂張,口氣卻漸漸溫柔下來:“那日在眉山上,我打了野兔,你烤著吃,樣子像是天下都給你也不肯換。我當時就想,那明明就應該是你本來的模樣,爽朗率真,再去想你回到葉家那般不易,還有將來不論嫁給什么人恐怕都要低眉順眼,心里就難受得不行……”頓了頓,口氣一揚,“本來想著要幫著你尋一良配,后來一想,這全天下,恐怕除了爺有這個本事,罷了,惦記爺?shù)娜撕A巳ィ彤敱阋四懔?!?/p>

執(zhí)手

在我看來,這個叫慕容世霖的浮夸男人,連正正經(jīng)經(jīng)表個白都像?;ㄇ?,但事實卻是——聽完他的話,我鼻子微酸,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我從沒想過,會遇人如斯,命運如斯。

原只想求得此生平順,卻不想,良人仿佛從天而來,說要讓我過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淚眼模糊時,看見慕容世霖滿臉慌張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兩手揮舞著舉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按在我肩膀上:“喂喂喂,你哭什么?莫不是不愿當爺?shù)耐蹂???/p>

不不不!喉嚨堵緊,說不出話來,我急得拼命搖頭。

愿意愿意,怎么會不愿意呢!

慕容世霖又手舞足蹈哄了半天,我總算平靜下來,擦干了眼睛問他:“咱們要去哪兒?”

他倒是胸有成竹一般,沖我詭秘一笑,沖我抬抬眉毛:“青瑜,你可愛玩捉迷藏?”

金陵王年事已高,近日來一直想要慕容世霖繼承王位,連信物都給了他,哪想他卻跟老人家玩了個落跑失蹤,搞得整個金陵王宮人心惶惶。

“管他有多鬧心呢,爺就當是給我娘出口氣整治整治他們。再者,玉佩現(xiàn)在葉家,咱們倆要是藏起來,葉家人少不了要遭那老頭找麻煩,一箭雙雕,爺把你那份窩囊,也得討回來!”

怎么辦?我雖有善意,覺得老人家一把年紀不宜動氣,怎奈……怎奈嫁雞隨雞,自然要夫唱婦隨,索性就聽他的好了。

“什么時候動身?我可一點準備都沒有??!”口氣欣然,已經(jīng)對即將到來的嶄新生活蠢蠢欲動。

“準備什么!”某一家之主不以為然,眼睛掃過來:“這就給你,”又看看海壯,“你們倆,做幾身新衣裳!”

在一旁被冷落許久的海壯瞪大眼睛,明顯是幸福來得太突然的表情,大聲呼道:“還有我的份兒!”

“那是!”慕容世霖很滿意海壯的反應,“想當初你往那個粥鍋里吐唾沫的時候我就想,這個小丫頭,有魄力,將來一定是個當大丫頭的料兒!”

噗……

這一聲,也分不清是我在笑,還是海壯滿臉黑線的負氣。

于是,陰云散去,所到之處,全是鮮花綻放。

創(chuàng)作談

我會說我是個取題目會死星人嗎?就是,這個故事核我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jīng)想好,但是因為題目、題目、還有題目的原因,一直到今天,才能跟你們見面(當然中間穿插了幾個微妙的檔期問題朝小顏同學你懂的)。所以啊,一篇稿子要耗費作者多少心血,這是無法用任何東西衡量的,而我所做的這一切,只有一個心愿——愿你們看得開心。

朝小顏:你要是三個稿子一下子就拍到我面前,還有什么檔期的問題,我直接給你排到年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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