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翔
災(zāi)難前兆
1976年7月27日,我和同事陳老師、朋友蕭拱芝,受工作單位湖南省第一師范附小派遣,由長沙來唐山出差。
凌晨8點(diǎn)半,我們走出唐山車站。一出車站,便遇見一件叫人納悶的事:馬路兩邊大樹林立,樹高約兩丈,卻滿樹都掛滿小蟲,體長一厘米左右,形似蠶,有一根絲與口相連,紛紛往下掉,形成密密匝匝的蟲簾。躲又躲不脫,我們只好硬著頭皮,捂緊領(lǐng)口跑去位于車站口的住宿介紹所。
我們跑進(jìn)介紹所第一件事就是拍打身上的小蟲,介紹所內(nèi)掃地的服務(wù)員講:“平常它們待在樹上好好的,搞不清今天到底怎么啦?”
我們被安排到“站前旅社”住。這家旅社就在車站廣場的南邊。高四層,框架結(jié)構(gòu),層高約3.5米。我們被安排在313房。稍作休息,三人便乘公共汽車上街,開始工作。
回到旅社,已是中午12點(diǎn)多鐘,天氣突然間熱得要命,因此整整一個下午,我們就在旅社休息。
大約快到晚上12點(diǎn)時,突然一陣大風(fēng),刮得窗戶發(fā)抖,空氣一下子清涼了許多。真怪,躺在床上,竟然覺得還有點(diǎn)冷,我將被角斜扯搭在胸口上,一下子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誰也不曾想到,死神正獰笑著向天津唐山地區(qū)走來。
滅頂之災(zāi)
蒙中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當(dāng)場,我被平甩到房屋中間,我糊里糊涂以為碰見了搶劫犯,剛坐直身子準(zhǔn)備爬起來拼斗,頭頂上啪地一下,房屋倒塌了,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抗,便被埋到了廢墟下。后來回到長沙看了1976年7月29日的《人民日報》,才知道唐山大地震的準(zhǔn)確時間為7月28日凌晨3點(diǎn)42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迷迷糊糊地有了知覺,難道我還活著?我右手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確實還活著。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滴答滴答的聲音特別響,這是我左手腕上戴的手表發(fā)出的聲音,手表的指針仍在走。廢墟下一片漆黑,120元憑票購買的上海手表沒有熒光,我搞不清這時刻到底是幾點(diǎn)鐘,頭腦一片空白,還自怨自艾地罵:我怎么這么倒霉,住進(jìn)一棟爛樓房,說倒就倒了,而且居然沒人前來搶救。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廢墟裂縫之中透進(jìn)了亮光,我將手表湊近空隙,才發(fā)現(xiàn)手表表面已經(jīng)全部破碎,但指針仍在行走,滴答之聲令人倍感親切。這時我看清了,此時是6點(diǎn)50分。不一會兒,光線漸漸明亮,我終于看清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原來我被斜壓在一塊預(yù)制板下,蜷縮著的我,恰巧占據(jù)倒塌的建筑物給我留下的狹小空間,兩只手有活動的余地,但兩只腳無法動彈,所幸的是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傷口。
看到了亮光,也就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我盼望有人來救援。我想起了毛主席,想起了解放軍,便用長沙普通話扯起嗓子喊:“毛主席救命!解放軍救命!”無人應(yīng)答。到此時我開始有點(diǎn)清醒:倒塌的不僅是我住的這棟樓房。難道碰上了地震?想到這,我緊張得身子都癱軟了。
接著余震開始發(fā)威,地底下不時傳來可怕的顫抖聲,墻灰紛紛掉進(jìn)嘴巴和眼睛里,但頭腦卻越來越清醒:既然我還活著,就一定要設(shè)法爬出去。我突然想起,我們是三人一起來的,陳老師和蕭拱芝呢?只要他們之中有一人還活著,一定會來救我的,我又燃起了希望,拼命用長沙話高喊:“陳老師、蕭拱芝……”
搞不清叫了多長時間,終于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回答:“你在哪里,我來救你?!辈皇顷悺⑹挾坏穆曇?,是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我連忙對著空隙朝上喊:“你是解放軍嗎?我在這里呢?!笨床灰娙?,但聽見了回話:“我不是解放軍,我是營口運(yùn)輸公司司機(jī),住四樓的,剛爬出來,還傷了一條腿,能救你一定會救你,你埋在地底下,我看都看不見,怎么救你?你不要再喊了,留下力氣,等解放軍來了再喊,他們一定會來?!碧炷模」慌錾狭舜蟮卣?。
成功自救
余震不斷,漸漸地聽到周邊有輕微的呻吟聲,埋在廢墟下的我雖遍體無傷,但動彈不得。我估摸陳老師與蕭拱芝已被壓死,否則決不會沒有回應(yīng)之聲??纯词直恚训?點(diǎn)50分,我對爬出廢墟、重見天日漸漸失去信心。這個時候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兄弟、妻子、女兒、四歲的兒子楊柯、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兒子及好朋友,一絲悲涼襲上心頭。
絕望之中,我在心里祈求菩薩保佑,并大喊了幾聲。奇跡發(fā)生了!一陣余震,將我頭部上方震開了一個大口子,雖沒我腦袋大,但兩只手可以伸出去了。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掏口子,居然搬開了黏在一起的五塊磚,腦袋能伸得出去了,但身子卻無法出去,求生的本能創(chuàng)造了奇跡,我縮起肩膀拼命一擠,居然用整個身子擠出了一個窟窿。
手臂和肩膀上到處是擠傷的血痕,但一點(diǎn)都感覺不到疼痛。盡管有了很大的空間,不過仍被埋在廢墟之中。這是一個巷道,大約一米來高,寬約兩米,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線。我也搞不清方向,站也站不起來,只能爬著走,哪里寬就往哪里爬。
可能爬動的聲音驚動了別人,前方傳來了一聲問候:“同志,你好,你能爬得出來嗎?”有人活著?我驚喜地對聲音的方向講:“我爬得動,你在哪里?”對方道:“我就在你前方不遠(yuǎn),你從我肚子上爬過去,扯開油氈應(yīng)該就能到頂了,能出去?!?/p>
求生的欲望增加了我爬行的力氣,沒爬多久,就摸到了他的身體,但看不清他的臉。他抓著我的手,扯到他肚子上說:“從我肚子上爬出去,扯開前面的油氈估計就能到頂了,能出去!”我從他肚子上爬過去,觸手可及一塊兒軟軟的物體,是油氈。
我拼命扯開它,一股沁涼的新鮮空氣頓時涌進(jìn)通道,我精神為之一振,一縱身,居然站到了廢墟頂上。這就是我們那四層樓房的屋頂,但現(xiàn)在頂多也就一層樓高,里面的幾百名房客一個也不見了。